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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末恒河

出访印度之前,新德里烧了一次机场,又爆发登革热,几天之内病死者已经过百,入院抢救的人则数以千计,当局不得不腾出一些学校和机关来当临时的医院。电视里好几次出现印度军警紧急出动在市区喷洒药物的镜头,有如临大敌的气氛。

我被这些镜头弄得有些紧张,急忙打听对登什么热的预防办法。好在我居住的海南岛以前也流行过这种病,只到近十来年才差不多绝迹,但对这种病较有经验的医生还算不少。一位姓凌的医生在电话里告诉我,登革热至今没有疫苗,因此既不可能打预防针,也没有什么预防口服药品可言。考虑到这种病主要是靠一种蚊虫传染的,那么唯一的预防之法,就是长衣长裤长袜,另外多带点防蚊油。

新德里的深秋,早晚气温转凉,长衣长裤长袜已可以接受。但我没有料到,紧紧包裹全身再加上随身携带的各种防蚊药剂,用来对付印度蚊子仍是防不胜防。星级宾馆里一切都很干净,只要多给点小费,男性侍者的微笑也应有尽有。但不管有多少笑脸,嗡嗡蚊声仍然不时耳闻,令人心惊肉跳,令人心里“登革”。有时,几位同行者正在谈笑,一些可疑的尖声不知从何处飘忽而近,众人免不了脸色骤变手忙脚乱地四下里招架,好端端的一个话题不得不中止和失散。

出于一种中国式的习惯,我对眼前的飞蚊当然决不放过。有意思的是,我出手的动作总是引来身旁印度人惊讶和疑惑的目光,似乎我做错了什么。

中国大使馆的官员给我们准备了防蚊油,并且告诉我们,印度是一个宗教国度,大多数人都持守戒杀的教规,而且将大慈大悲惠及蚊子。蚊子也是生命,故可以驱赶,但断断不可打杀。对于我两手拍出巨响的血腥暴行,他们当然很不习惯。

我这才明白了他们一次次惊讶和疑惑的回头。

也明白了登革热的流行。

生活在印度的蚊子真是幸福。但是,蚊子们幸福了,那一百多条死于登革热的人命怎么说 呢?人类当然可以悲怀,悲怀一切植物、动物乃至动物中的蚊子,但人类有什么理由不悲怀自己的同 类?为什么可以把自己积善的纪录看得比同类的生命更为重 要?

在印度,不仅蚊子,人类以外的其他各种活物也很幸福。新德里街头常有呼啦啦的猴群跳踉而过,爬到树上或墙上悠闲嬉耍。每一片绿荫里也必有松鼠到处奔蹿,有时居然大摇大摆爬上你伸出的手掌。还有潮水般的雀鸣鸦噪,似乎从泰戈尔透明而梦幻的散文里传来,一浪又一浪拍打着落霞,与你的惊喜相遇。你无论走到哪里,都似乎置身于一个天然的动物园,置身于童话。不必奇怪,你周围的众多公共服务机构也常有一些童话式的公告牌本展览馆日出开门,日落关门。”这种时间表达方式与钟表无关,只与太阳有关,早已与新闻、法律、教材以及商务文件久违,大有一种童话里牧羊人或者王子的口吻。

地球本来是各种动物杂处的乐园,后来人类独尊,人类独强,很多地方的景观才日渐单调。我在中国已经很少听到鸟叫。那些儿时的啁啁啾啾一一息灭,当然是流失到食客们的肠胃里去了,流失到中国人花样百出的冷盘或火锅、蒸笼或烤炉里去了,流失到遍布城乡灯红酒绿热火朝天的各色餐馆里去了。中国人真是能吃。除了人肉不吃,什么都敢吃,什么都要吃。一个宗教薄弱的世俗国家,一个没有素食传统的嗜肉性大众,红光满面大快朵颐成了人际交往的普遍表情。人们正在吃得一个又一个物种几近绝迹,随着食文化的发达繁荣,眼看着连泥鳅、青蛙一类也难于幸免。我一位亲戚的女儿,长到八岁,至今也只能在画册上认识蝌蚪。

印度也是一个人口大国,但绝无中国这么多对于动物来说恐怖万分的餐馆。这当然让刚到此地的中国人不大习惯,有时候搜寻了几条街,好容易饥肠辘辘地找到了一家有烟火味的去处,菜谱也总是简单得让中国食客们颇不甘心。牛是印度教中的圣物,不论野外有多少无主的老牛或肥牛,牛肉是不可能入厨的。由于受伊斯兰教的影响,猪肉也是绝大多数餐馆的禁忌。菜谱上甚至极少见到鱼类,这使我想起了西藏人也不大吃鱼,两地的习俗不知是否有些关 联?可以想见,光是有了这几条,餐桌上就已经风光顿失,乏善可陈,更不可能奢望其他什么珍奇荤腥了。在这样一个斋食和节食几乎成为日常习惯的国家,我和朋友们不得不忍受着千篇一律的面饼和面饼和面饼,再加上日复一日拿来聊塞枯肠的鸡肉。半个月下来,我们一直处在半饥饿状态,减肥的状态,眼球也叭哒叭哒似乎扩张了几分。

咽下面饼的时候,不得不生出一个疑 问:印度的军队是不是也素 食?如果是,他们冲锋陷阵的时候是否有点力不从 心?印度的运动员们是不是也素 食?如果是,如何能保证他们必要的营养和热 量?如何能保证他们的体能,足以抗衡其他国家那些牛排和猪排喂养出来的虎狼之 师?难怪,就在最近的一次世界奥运会上,偌大一个印度,居然只得了一块奖牌。这一可悲的纪录原来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现在倒让我觉得顺理成章。

也许,素食者比较容易素心——相当多数的印度人与竞技场上的各种争夺和搏杀,一开始就没有缘分。

他们看来更合适走进印度教、伊斯兰教、佛教的寺庙,在那里平心静气,无欲无念,从神主那里接受关切和家园。当他们年迈的时候,大概就会像我所见到的很多印度老人,成为一座座哲学家的雕像,散布在城乡各地的檐下或路口。无论他们多么贫穷,无论他们的身体多么枯痩衣着多么褴褛,无论他们在乞讨还是在访问邻居,他们都有自尊、从容、仁慈、睿智、深思,而且十分了解熟悉你的表情。他们的目光里有一种对世界洞悉无余的明亮。

一块奥运奖牌的结局在印度引起了争论,引起了一些印度人对体育政策、管理体制、文化传统的分析和批评。果然,也有一位印度朋友对我不无自豪地 说:“我们不需要金牌。”

“为什 么?”

“你不觉得金牌是体育堕落的表 现?你不觉得奥运会已充满铜 臭?这样的体育,以巨额奖金为动力,以很多运动员的伤残为代价,越来越新闻化和商业化了,不是堕落是什 么?”他再一次强调,“我们不需要金牌,只需要健康和谐的生活。”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们正在班加罗尔一个剧院门口,等待着一个地方传统剧目的演出开始。由于一九九六年度的世界小姐选美正在这个城市举行,他们也七嘴八舌抗议着这种庸俗的西方闹剧。

我们用英语交谈。说实话,英语在这里已经印度化,对于中国人来说很不好懂,其清辅音都硬邦邦地浊化,与英美式英语的差别,大概不会小于普通话与湖南话的差别。我们代表团的译员姓纽,英语科班出身,又在西北边陲与巴基斯坦人和印度人交道多年,听这种英语也有些紧张,脸上不时有茫然之态。我比起小纽来说当然更加等而下之。幸好印度人听我们的英语毫无障碍,收支失衡的语言交流大体还可以进行下去。更大的问题是,我们没有印地语译员,很难深入这里的社会底层,很难用手势知道得更多。

英语在这里仅仅是官方语言之一,只属于上流人士以及高学历者,普通百姓则多是讲印地语或其他本土民族的语言——这样的“普通话”在印度竟多达二十几种。换句话说,这个国家一直处在语言的四分五裂之中,既有民族的语言分裂,也有阶级的语言分裂。他们历史上没有一个秦始皇,主体社会至今人不同种,书不同文。他们也没有诸如一九四九年的革命大手术,贵族与贱民的分离制度至今存留如旧。这就是说,他们没有经历过文化的大破坏,也没有文化的大一统。我没法知道的,是社会的裂痕阻碍了他们语言的统一,还是语言的裂痕阻碍着他们阶级的铲除和民族的融 合?

循着英语的引导,你当然只能进入某种英国化的印 度:议会、报馆、博物馆、公务员的美满家庭、世界一流的科研基地和大学,还有独立、博学、优雅并且每天都在直接收看英国电视和阅读美国报纸的知识阶层。但就在这些英语岛屿的周围,就在这些精英们的大门之外,却是残破不堪的更广阔现实。街道衰老了,汽车衰老了,棚栏和港口衰老了,阳光和落叶也衰老了,连警察也大多衰老了。这些白发苍苍的老人抄着木棍,活得没什么脾气,看见哪一辆汽车大胆违章,只是照着车屁股打一棍就算完事。很多时候,他们搂着木棍或老掉牙的套筒枪,在树影下昏昏大睡,任街面上汽车乱窜,任尘土蔽天日月无光。所有的公共汽车居然干脆拆掉了门,里面的乘客们挤不下了,便一堆堆挤在车厢顶上去,迎风远眺,心花怒放。乘着这样自由甚至是太自由的汽车驶入加尔各答市恒河大桥广场,你可能会有世界轰的一声塌下来的感觉。你可以想象眼前的任何房子都是废墟,任何汽车都是破铜烂铁,还可以想象街上涌动着的不是市民,是百万游牧部落正在浩浩荡荡开进城市并且到处安营扎寨。这些部落成员在路旁搭棚而居,垒石而坎,借雨而浴,黑黝黝的背脊上沉积着太多的阳光。他们似乎用不着穿什么,用不着吃什么,随便塞一点面渣子入口,就可以混过一天的时光,就可以照样长出身上的皮肉。他们当然乞讨,而且一般来说总是成功地乞讨。他们的成功不是因为印度有很多餐馆,而是因为印度有很多寺庙。他们以印度人习惯施舍的道德传统为生存前提,以宗教的慈悲心为自己衣食的稳定来源。

面对着这些惊心动魄的景象,老警察们不睡觉又能怎么 样?

再多几倍或几十倍的警力又能怎么 样?

幸好,这里的一切还没有理由让人们绝望。交通虽混乱,但乱中有 序;街市虽破旧,但破中无险。他们的门窗都没有铁笼子一般的防盗网,足以成为治安状况良好的标志并且足以让中国人惭愧。外人来到这里,不仅不会见到三五成群贼眉鼠眼的人在街头滋事,不仅不会遭遇割包和抢项链,不仅不会看到公开的色情业和强买强卖,甚至连争吵的高声也殊为罕见。印度人眼里有出奇的平和与安详,待人谦谦有礼。最后,人们几乎可以相信,这里的老警察们睡一睡甚至也无关紧要。

一个不需要防盗网的民族,是一个深藏着尊严和自信的民族。也许,印度教的和平传统,还有甘地的非暴力主义,最可能在这个民族的清洁和温和里生长。我曾看过一部名为《甘地传》的电影,一直将甘地视为我心中谜一般的人物。这个干瘦的老头,总是光头和赤脚,自己纺纱,自己种粮,为了抗议不合理的盐税,他还曾经带领男女老少拒食英国盐,一直步行到海边,自己动手晒盐和滤盐。说来也有趣,他推翻英帝国殖民统治的历史性壮举,不需要军队,不需要巨资,一旦拿定主意,剩下的事就是默默走出家门就行。和平大进军一他从一个村子走到另一个村子,从一片平原走向另一片平原,于是他身后的队伍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壮大,直至覆盖在整个地平线上,几乎是整整一个民族。碰到军队的封锁线,碰到剌刀和大棒,他们宁愿牺牲决不反抗,只是默默地迎上前去,让自己在剌刀和大棒下鲜血淋淋地倒下。第一排倒下了,第二排再 上;第二排倒下了,第三排再上……直至所有在场的新闻记者都闭上了眼睛,直至所有镇压者的目光和双手都在发抖,直至他们惊恐万状地逃离这些手无寸铁的人并且最终交出政权。

甘地最终死于同胞的暗杀。他的一些亲人和后继者也死于暗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频频得手的暗杀并不能说明别的什么,倒是恰恰证明了这个民族缺乏防止暴力的经验和能力。他们既然不曾反抗军警,那么也就不大知道如何对付暗杀。

作为印度之魂,甘地不似俄国的列宁、中国的毛泽东、南斯拉夫的铁托以及拉丁美洲的格瓦拉,他一弹不发地完成了印度的独立,堪称二十世纪的政治奇迹和政治神话之一。也许,这种政治的最不可理解之处,恰恰是印度人最可理解之 处:一种印度教的政治,一种素食者和流浪者的政治,来自甘地对印度的深切了解。这种“非暴力不合作”运动的理论与实践,不过是政治天才给一个贫困和散弱到极致的民族,找到了一种最可能强大的存在形式,找到了一种最切合民情也最容易操作的斗争方法一比方在军警面前一片片地坐下来或躺下来就行。

在尚武习兵的其他民族看来,这简直不是什么斗争,不过是丐群的日常习惯。但正是这种日常习惯迫使英国政府和议会低头,使西方世界很多男女对天才的甘地夹道欢迎崇敬有加。

现在,很多印度人还坐在或躺在街头,抗议危及民族工业的外国资本进入,抗议旧城区的拆迁,抗议水灾和风灾以及任何让人不高兴的事,或者他们也无所谓抗议,并没有什么意思,只是不知道要如何把自己打发,坐着或躺着已成了习惯。时过境迁,他们面对的已不再是英国军警,而是一项项举步艰难的现代化计划。这些缺衣少食者被一个伟大的目标所点燃的时候,他们个个都成了赤脚长衫的圣雄,个个都强大无比。但这种坐着或躺着的姿态一旦继续向未来延伸,也许便成为一份历史的沉重负担,甚至会令每一届印度政府头痛不已。二十世纪末的全球一体化经济正在铁壁合围,没有一个大陆可以逃避挑战。那么,哪一个政府能把眼前这个非暴力不合作的黑压压人海组织进来、管理起来,向他们提供足够的住房、食品,以及受教育和工作的机 会?从更基本的一点来说,哪一个政府能使素食者投入竞逐而让流浪者都服从纪 律?如果不能的话,即便甘地还能活到现在,他能否像创造当年的政治神话一样,再一次创造出经济神 话?

换句话说,他能否找到一种印度教的经济,一种素食者和流浪者的物质繁荣,并且再一次让全世界大吃一 惊?

我们将要离开印度的时候,正赶上加尔各答地区某个民族的新年日,即这个国家很多新年日中的一个。一排排点亮的小油灯排列台阶,零星礼花不时在远方的空中闪烁。节日的女人很漂亮,裹身的纱丽五彩缤纷,一朵朵在节日的暗香中游移和绽放。只是这种纱长于遮盖,缠结繁复,是一种女神而非女色的装束,有一种便于远观而拒绝亲近的意味,不似某些西式女装那样求薄求露求透甚至以“易拉罐”的风格来引诱冲动。

这里的节日也同中国的不一 样:街上并无车水马龙,倒有点出奇的灯火阑珊和人迹寥 落;也没有觥筹交错,倒是所有的餐馆和各家各户的厨房一律关闭——人们以禁食一天的传统习俗来迎接新的岁月。他们不是以感官的放纵而是以欲望的止息来表示欢庆。

可以想象,他们的饥饿是神圣,是幸福,也是緬怀。这种来自漫长历史的饥饿,来自漫长历史中父亲为女儿的饥饿、兄长为妹妹的饥饿、儿子为母亲的饥饿、妻子为丈夫的饥饿、主人为客人的饥饿、朋友为朋友的饥饿、人们为树木和土地的饥饿,成为他们世世代代的神秘仪礼,成为他们隆重的节日。

母亲,你回来吧,回来吧,你从恒河的滚滚波涛里回来吧,你从树上的每一片叶子里回来吧,你从路上的每一个脚印里回来吧,你从我的睡梦里和眼泪里回来吧。

河岸上歌潮迭起。这就是恒河,在印地语里发音“刚嘎”,浩浩荡荡地流经加尔各答。

这使我联想起西藏的“贡嘎”机场,与之声音相近,依傍恒河的上游,即雅鲁藏布江。“刚嘎”与“贡嘎”是否有什么联 系?是否就是一回 事?司机给我翻译着歌词的大意,引我来到这里观看人们送别嘉丽——恒河两岸亿万人民的母亲,他们在每一个新年都必须供奉的女神。她差不多裸着身子,年轻而秀丽,在神位上的标准造型倒有点 怪:惊讶地张嘴悬舌,一手举剑,另一只手提着血淋淋的人头。由于语言的障碍,我没法弄明白关于这位女神的全部故事,只知道在一次为人间扫除魔鬼的著名战斗中,她杀掉了二十几个敌手,也最终误杀了自己的丈夫——她手中那颗人头。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如梦初醒地伸长了舌头。

从那一刻起,她便凝固成永远的惊讶和孤独。

已经是新年的第二天了,民间庆典即将结束。人们拍着鼓,吹着号,从城市的各个角落载歌载舞结队而来,在恒河岸边汇成人海,把各自制作的嘉丽送入河水,让大小不等色彩纷呈的惊讶和孤独随水而下一一漂逝在夜的深处。这是他们与恒河年复一年的约定。

看得出来,这些送神者都是穷人,衣衫不整,尘土仆仆,头发大多结成了团,或者胡乱披散。他们紧张甚至恐慌得两眼圆睁手忙脚乱大喊大叫,一旦乱了脚步,抬在肩上的女神就摇摇晃晃。他们发出呼嗆,深一脚浅一脚踩得水花四溅,从河里返回时便成了一个个癫狂的水鬼,浑身水滴如注,在火光下闪耀着亮珠。但他们仍然迷醉在鼓声中,和着整齐或不够整齐的声浪大唱,混在认识或不太认识的同胞身旁狂舞——与其说这是跳舞,倒不如说他们正折磨自己的每一个骨节,一心把自己粉碎和融化于鼓声。

一个撑着拐杖的跛子也在跳跃,拐杖在地下戳出密密的泥眼。

你从路上的每一个脚印里回来吧,母 亲;

你从我的睡梦里和眼泪里回来吧,母亲。

恒河的对岸那边,几柱雪亮的射灯正照亮巨大的可口可乐广告牌,照亮了那个风靡全球的红色大瓶子。在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远去的嘉丽高扬血刃回眸一瞥,她永远伸长舌头所惊讶的,也许不是丈夫的人头落地,而是一个我们完全无法预知的新世纪正悄悄来临。

我抬起头来看彼岸急速地远退,留给我无限宽阔的河面。

1997年2月① VwwuB0cxCYU0GIOz2UsRcC6FvRqUdEX2Zltc+14qHoRPZudB09c1Ygr+S+8LRrF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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