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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长来了。看来这一段的筹粮和招兵把他累得很惨,他须发并茂,声音嘶哑,眼里布满血丝,四十来岁的人看上去已是个老大爷。

他提着一个装象棋的布袋,来到小土屋的门口,让哨兵开了门。“赵先生这些天委屈了,我们吃糠菜,没法给你白米饭。等条件好了,我请你下馆子。”

赵汉生受宠若惊:“不敢不敢。”

“今天想不想走盘棋?”

“你怎么知道我会下棋?”

“你公文包里不是有棋么?……”师长与赵汉生说到棋,说到什么棋谱,说到什么侯先生,似乎是双方都熟悉的人,越说气氛越轻松了。

看着他们兴冲冲地在地坪里靠石磨盘坐下,叭叭叭摆开棋局,我十分不快,忍不住插进去嘟哝:“师长……”

师长懒得看我,“听说你还要闹。闹吧,闹吧,我耳朵正闲着。”

我结结巴巴地说:“报告师长,我哪敢同你闹?我都想通了,我是不该去抢粮,不该乱拉屎。这些都怪我野性子没改。师长,你大人大量,行行好。”

“真是这样想的?”

“菩萨面前不烧假香。我晓得,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是命根子,老百姓是我们天和地……”我把师长平时教我们的那一套搬出来,有三没四地说了一通,反正是要哄他高兴。“这些都是你说的,句句在理,句句是真经,都在我心头刻了字。”

“看不出呀,一张嘴巴还变乖巧了。”

“不是乖巧,是心服口服。师长,我以前嫌这些条条多,记不住,但我现在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下辈子也忘不了。”

赵汉生笑着看了我一眼,“你们这位兄弟虽是个粗人,对贵军倒是忠心耿耿。可见先生治军有方呵。”

师长冲着他一笑,“他昨天痛打你一顿,你不生气?”

“义士各为其主么,不打倒是不义了。就凭他这一顿拳脚,要是在我的手下,我不但不会罚他,还会给他记功。”

“你这是为他说情?”

“身为俘虏,哪有资格说情?说说而已,说说而已。”

“好,”师长显得高兴了,盯了我一眼,“看来你们不打不相识。今天呢,我给赵先生一个面子,放你一马,处罚暂免,责令你戴罪立功,怎么样?”见我眉开眼笑跳了起来,又大声喝住:“臭麻子,你把人家的眼镜打坏了,不去想个办法?”

没想到师长还记着这件小事。这一天,我夹紧尾巴做人,去一些老百姓家登门道歉,帮他们又是挑水又是砍柴,取得了他们的谅解。回头靠镇上一位教书先生相助,给赵汉生找来一付新眼镜,大体上适合他的近视眼。我去送眼镜的时候,见师长与他杀得兴起,不过话题似乎与象棋没什么关系。

师长说:“你们口口声声奉行三民主义,口口声声要剿匪安民,事实不是很清楚吗?谁在安民?谁在祸民?”

赵汉生脸色微红地分辩:“国军中确有害群之马。鄙人对有些地方政府的腐朽无能和风纪败坏,也一直痛心疾首。”

师长说:“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一个军人应以人民利益为重,以国家前途为重,不然就是军阀,就是盲人瞎马。中国的志士仁人从来都胸怀天下,仁义之师从来都是顺从民意除奸革弊。你自命为总理信徒,岂能不明辨是非服从真理?”

赵汉生这一回没有言语。

师长一个卧槽马和沉底炮,赢了最后一盘,三打两胜,然后休战。临走前,他叫来警卫员,取来一包卤水豆干和两块肥皂给赵汉生,看来是事先准备的。我看得出,赵汉生在接下这些物品的时候,眼里隐隐透出慌乱和感动。

从这一天起,大概是他与师长有了棋友交情,大概他还想表示一下对红军优待俘虏的感谢,他就成了我们的炮兵教官。用他的话来说,军人以武会友,英雄相惜,是不怕对手武艺高强的。我们都叫他“赵教官”,不再叫“四眼狗”、“眼镜鬼”、“狗旅长”。但他有些口白习惯改不了,一说到红军还是“共匪”,一说到老蒋还是“总统”,常常引来我们的争辩和叫骂。训练不得不中断,于是吵一架,学一阵,再吵一架,再学一阵。他在教学时也过于严厉,见谁偷工减料或心猿意马,不是皮鞋踢就是柳条抽,有时甚至一个拳头捶过来,打在哪里是哪里。战士们哪受得了这一套?什么水平、公尺、夹角、抛物线,本就啰嗦得大家舌头打结,心里发毛,看着他一身黄呢子将官服更觉戳眼,有时火气一冒,几句话不上板,一个枪口就顶住他的胸膛。

“闹什么闹?”我对战士们大声喝斥:“尊师之礼都没有了?有本事就学出个神炮手,将来一炮端掉他的指挥所,那才算本事!”

“连长,他娘的打人!”

“你这笨手笨脚的样子,比大肚婆还不如。我看该打!”

“他一个国民党凶什么凶?”

“他现在是教官!”

“教官又怎么的?”

“没听说吗?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打了几下算什么?”

战士们看我一眼,翻翻白眼,忍气吞声地散了,回到各自的位置上继续舌头打结,咕叨着什么夹角和抛物线。 sbeQiFCpNWONfHY1nfkfhSsFJJM9mzhDx1qnbluge9Mi/ieNrgOVFNVw0BVCN+s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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