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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有时候他比我还任性

黎华说过,他妈在哪儿,他就会在哪儿,当初高考的时候,那么多好的院校他不选,偏偏选了本地一所不知名的艺校,其孝心和决心可见一斑。

从他和薛家正的口中我得知,黎华妈妈有移民的打算。

我开始为那些没来得及发生的未来担忧。

那一整天,我都不开心。如果我出生在一个相对幸福的家庭,他要移民算什么,哪怕去外太空,只要他肯带我也敢跟他走。可是他有他妈妈,我有我爸爸,我们有各自的牵绊。

我的低落往往说来就来,黎华有时候会觉得我有点无理取闹。我不想跟他解释,我不认为我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能改变什么。我也不想去改变他的人生轨迹。

黎华妈妈打电话,说他爷爷快不行了,让黎华有空去见一见。

老人家六十多岁,白发却不苍苍,精神矍铄,一笑起来,仿佛就能看到黎华老了的样子。谁说黎华不是他家亲生的,外面随随便便捡一个,能有这相似度?

我想黎华会带我来见爷爷,没什么特别的意思,主要是不想独自一人前来面对。

我跟在黎华后面,黎华不吱声,我就先乖巧地叫了声:“爷爷好。”

老人含笑,细细打量过我,亲切地对黎华说:“小华,带女朋友来啦。”

黎华没回答,摆着臭脸敷衍着叫了声:“爷爷。”

只是这么叫一声,他爷爷也挺满足的了,还是笑,还是用一双眼睛来回打量我俩,然后说:“坐,都坐。”

我开始发挥作用,缓和尴尬的场面,主动和黎华的爷爷聊天,聊他的身体病情,聊黎华小的时候。

聊累了,我出去打水,从水房回来的时候,在门口听到黎华的爷爷在跟黎华说话,大概是黎华的爷爷在劝他什么,但是黎华基本都没怎么吱声。

我拿着水壶进去以后,黎华看了我一眼:“我去抽根烟。”

泡好茶,黎华爷爷在床边坐下,摸了摸自己的大腿,微微有些踟蹰的模样,他说:“小姑娘啊,我们家里的事,小华跟你讲过没有?”

“嗯,听过一点点。”我回答。

老人家叹了口气,说:“他叔是个混账,四十多岁的人了,连个孩子都没有。混账啊……”

老人家接着说:“我年轻的时候只想做生意,就生了他们两个,现在老大跑了,不晓得死活,老二又是个混账,后辈里就剩下小华这么一个……小姑娘,你帮我多劝劝小华,让他回家吧,他叔说的那些混账话,我一句也不会听了。我现在老了,留下这点东西,放他叔手里迟早得败光了。小华还年轻,早点回来,趁我老头子还活着,也能带带他。”

黎华爷爷跟我说了很多,还教我在黎华面前怎么说,怎么劝他,还把自己的病情说了一遍,甚至给我看他每天挂水的药单。

我能看得出,黎华的爷爷在提起黎华小时候时,眼睛里闪烁的怀念,对于黎华,他老人家所记得的、知道的大概也就那么多了。

我告诉爷爷黎华跳舞很棒,拿过很多奖,去过很多大舞台表演,可爷爷观念有些老旧,觉得小时候跳舞也就算了,人长大了,还是要做点正事。

从医院出来,黎华就表现得不开心。我坐在副驾驶上,老实巴交地系上安全带,黎华把车开在路上兜兜转转,没有目标。

我说:“你不在的时候,你爷爷跟我说了挺多。”

“说什么了?”

“就是让我劝劝你,他说他会立遗嘱,把该给你的都给你……”

“还有呢?”

“想让你把艺术团的事放一放,回家里去做生意,毕竟他年纪大了。”我说得已经很小心了,黎华爷爷的原话是:“跳舞有什么出息,不就是以前的戏子。”

微微呼了口闷气,黎华转头看我,问:“你怎么想?”

“我能怎么想啊,你家的事情。”我这么回答应该是没什么错的,黎华也没什么反应,继续幽幽地开他的车。

但其实,我心里是有想法的,我是希望黎华能回他们老章家的。黎华妈妈想移民,不过是因为在国内没有牵挂、没有根,如果他们两家能够和解,也许他们就不用走了。

犹豫片刻,我还是忍不住说了句:“我觉得你可以考虑考虑。”

黎华忽然扭头看我一眼,那脸色当时就不对劲了。

我当时也是个急脾气,仗着黎华这段时间纵容我,对他忽然摆的这张臭脸很不服气,和往常他每次冲我瞪眼一样,我习惯性张口:“你这么瞪我干吗呀?”

“你什么意思?”黎华面无表情地看我。

心里话当然说不出口,我开始胡诌,我说:“我就是觉得你爷爷也挺可怜的,这么一把年纪了,老伴儿也没了,连个陪着的人也没有。他就你这一个孙子,你哪怕装一装,顺着他一下怎么了?”

黎华扭过头去:“我凭什么顺着他?”

“他是你爷爷。”

他不屑地“嘁”了一声。我不识好歹地来了句:“黎华,我觉得你不该是这么冷血的人。”

“我冷血吗?”黎华又瞪我一眼,车都不开了,停下来专心和我争论,他说,“你看看他那个样子,他像是有病吗?现在老了想起我来了?是因为我吗,他是心疼自己那点儿家底子!”

我说:“可我看见的就是爷爷想孙子了。”

黎华于是看着我,仿佛我是仇人派来的:“那他早干什么去了?”

“那么多年的事情,你非要揪着不放吗?”

又看了我两秒,黎华把头转回去,吐了一个字:“对。”

此时我也没了耐心忘了初衷,赌气地说了一句:“你还真打算跳一辈子舞!”

这次黎华没搭理我,一脚油门杀到学校门口。停车后,他解开安全带,仰头靠在车座上,发了会儿呆,用干涩的嗓音说:“你先走吧,我自己待会儿。”

我和黎华冷战了,面对黎华,我总觉得自己差了点儿什么,没他那么优秀,没他那么好的家庭条件,所以我一直很努力地,在气势上把自己拉到和他对等的位置。

所以他倔,我就跟着他倔。

之后李拜天给我打了个电话,问我有时间没,他说他朋友的剧组在这边拍戏,缺龙套,我要不要过去试试。

拍摄地点在海边一家茶社,我的戏服是旗袍,这个天比较冷。而我也就两句无关痛痒的台词,但总要在主要角色对戏的时候,站在后面充当人肉背景。

等戏的时候,接到黎华的电话,我们自觉地都没提吵架的事儿,我还热情地邀请黎华过来探班,顺便给我带杯热咖啡,我好冷。

镜头过了以后,李拜天体贴地给我披上一件外套,正问我感受呢,导演的小助理跑过来:“美女,我们导演说让你留个联系电话。”

我不禁又联想到了“潜规则”这个词,下意识地看了眼李拜天征求他的意见。李拜天轻微地点了下头,意思是电话可以留。

打发了小助理,我冻得直哆嗦,紧了紧身上的外套,问李拜天:“那个要电话号码是什么意思?”

“你想什么意思?”李拜天很随意地问。

我摇头,又问:“那他要是找我,我怎么说啊?”

李拜天富有耐心地告诉我:“他找你要是谈正事儿,你就跟他谈;要是开什么条件,你就自己掂量着办,不过最好什么也别答应。”

“为什么?”

“你答应也行,吃亏了我不管啊。”李拜天说着往大巴车停的方向走,我跟上去拉他的袖子撒娇耍无赖:“天哥,天总,你不能不管,我可是你领上道的。”

李拜天白我一眼,接着走,我怕他跑得太快,锲而不舍地拽着他的袖子,他就随便给我讲了些他对这个圈子的看法。我谄媚地说他还有当经纪人的天分,李拜天特不屑地说:“你以为经纪人就好干啊?就把你这样一个丫头片子捧到二线,背后得有多少人跟着陪嫁。”说完还拿巴掌轻轻拍了下我的脸蛋以示警醒。

换好衣服,黎华正倚着车门,站在那儿远远看我。我小跑过去:“你什么时候到的?”

“半天了。”说完他转身绕进驾驶座,我也拉开车门坐进去。

“那刚才你都看见了,我表现得怎么样?”问完他,我瞟见放在前面的咖啡,伸手拿过来。

“就那么回事儿。”他故意回答得很冷淡,随手拿起配咖啡的糖包。

“那是怎么回事儿?”

他轻飘飘扫我一眼:“妆化得真丑。”

懒得理他,我捧着咖啡脱口而出:“怎么是凉的呀?”

黎华正打算拆糖包的手顿住,用凉凉的目光看着我:“你到底喝不喝?”

喝,黎华专门给我带的,毒药我也得喝,他那小心眼儿,我要是不喝,他会不高兴。

黎华开车带我去吃饭,我依然有些兴奋,不停地在讲刚才拍戏的感受,以及发表一些关于未来的美好设想。

我还说:“你说,我当时就是去应聘个摆球的,凑巧认识了李拜天,要不是认识他,就没有今天了。”

黎华对我的感慨有些不满,抽了下嘴角:“井口大了点,就不拿自己当青蛙了。”

今儿黎华带我去的是比较高档的餐厅,我一边嚼着食物一边看手机,接到了大胡子导演的短信。

我礼貌地回:“你好。”

导演确实跟我聊了正事儿,说他下面有部戏,男主角有个上高中的女儿,觉得我的形象很符合要求。

没说上几句,导演切入正题,说这两天有空可以一起吃个饭,好好聊聊。

李拜天说过,他们这些剧组的,常年走南闯北在外面拍戏,又不携带家眷,生理问题有时就打歪主意。

我把手机放下,黎华凉凉地问我:“跟谁聊得那么开心?”

我和黎华一直没能确定关系,我总想着刺激刺激他,让他觉得我也是个宝。我觉得眼下就是个机会,所以完全没有隐瞒,把导演的信息一五一十地说了。

结果弄巧成拙,黎华干脆不理我了。我有点心急,说:“你生气干什么呀,我又没说要去。”

“我什么时候生气了?去不去是你自己的事。”

我急了,说:“黎华,你能不能痛快点儿,别什么事儿都憋在心里?”

“我憋什么了?你的事儿我管得着吗?爱去不去。”他不高兴了,习惯性地从兜里掏烟来抽。我瞅了眼餐厅里禁止吸烟的牌子,毫不客气地制止他:“这儿不让抽烟!”

黎华瞟都没瞟我一眼,转身打算出去抽。我不高兴了,把手里筷子一放:“不吃了。”

这顿饭不欢而散。

隔三差五地,黎华想起来了还是会找我,我也会主动找他,但是我们一见面,说不上几句好话,又要开始吵架。

最近和李拜天联系比较频繁,我会经常在黎华面前提这个人,黎华就不高兴,他觉得李拜天不像好人。

黎华说我巴结李拜天是虚荣:“你就那么想进演艺圈?”

“废话,哪个女孩不想当明星!”

黎华说我脾气太躁,应该改改,我会跟他顶嘴:“脾气差,我爸妈都受了那么多年了,他们都不用我改,你凭什么让我改?”

然后只要吵架涉及他家里,黎华就会直接挂电话,或者当场黑脸不说话。

又一个周末,黎华给我发短信说:“滚出来。”

这个月底艺术团在外地有演出,黎华要跟团出去挺长时间。我买了两个肉夹馍,滚到市里他工作的艺术团。

我特别喜欢坐在小剧场的台下,看黎华练舞的样子。这个时候场地一般很安静,不时有工作人员走来走去,因为我出现过几回,碰见了我都会笑着点个头。

今天他穿了一件黑色背心,松松垮垮的舞蹈裤,赤着脚。跳的什么舞我不知道,但处理得很细腻,十分深情的样子,不知道穿上演出服,正式演出是什么样儿。

想到这里,我忽然起了个念头,他这次跟团出去表演,我想陪他一起。

他下来休息的时候,我把肉夹馍给他,拧开他平常爱喝的饮料。黎华叉着大腿低头狼吞虎咽,我在旁边看着有点心疼,瞧把我们家宝贝儿给饿的。

之后他去了后台,我守着空空的舞台等了一会儿,接到李拜天的电话。

之前李拜天就跟我说过,他有个电视剧制片人朋友,打算在W市取景拍戏,现在正在甄选演员和拍摄地点,很快就会亲自到W市来。如果我有兴趣的话,他可以帮我介绍下,看看有没有机会上那个人的戏。

这是机会,我巴结了李拜天那么久,图的也就是这样的机会。我绕到后台门口,看见黎华和艺术团的人在开会,悄悄给黎华打个招呼就先走了。

到了李拜天说的地方,包厢里呼啦啦坐了一票人,年轻漂亮的姑娘好几个。这场面,它怎么给我一种陪酒的感觉呢?我经常觉得李拜天不去拉皮条可惜了。

李拜天把我拉到自己旁边坐下,跟制片人朋友做了简单的介绍,然后就是喝酒。

那些漂亮姑娘是连着坐一起的,但我是单独坐在李拜天旁边的,这档次就显得比她们要高了。

酒喝到一半,我还没晕,李拜天悄悄跟我说:“妹妹,这事儿有戏。”

“什么意思?”

他说:“刚才我问了我哥们儿,他说这些人里就两个还行的,其中一个是你。”

我开心地笑了,李拜天往旁边瞟两眼,说:“待会儿你去单独喝两杯,大方点儿。”

我能喝,只能说比一般女孩子不容易醉,但我还是会晕的。

喝了点酒,总是会想见心里的那个人。我现在脑子犯浑,也没多想黎华看到我参加这种酒局会是什么态度,我就是觉得,我身体有点不大好受,想见他,想借机跟他撒娇。

于是我给黎华打电话,十分钟后他就开车过来,在电话里并没有骂我。

李拜天把我送到楼下,我们站在门口,我穿着高跟鞋站得不稳,他拽着我一只胳膊,防止我真的摔倒了。

黎华从自己车里出来,招呼也不打,把我从李拜天手里接过来,搂着我的肩膀往自己车上走。我多有礼貌啊,不管不顾黎华的态度,执着地和李拜天打招呼说拜拜。黎华胳膊上的力气明显是在拽我,我还清醒着呢,就絮絮叨叨地跟他解释今天怎么回事儿,为什么会喝酒,黎华也还是没骂我。

黎华把我塞进汽车后座,我觉得他今天的沉默特帅,就搂着他的脖子不撒手,笑嘻嘻地说:“我想你了。”

黎华冲我瞪了下眼:“一嘴酒味儿。”

没回学校,我们在外面开的房。到了房间里,我一屁股坐床上,躺下就不起来了。黎华耐着性子把被子从我身体底下扯起来,我自觉地蹬掉高跟鞋,缩进被子里躺着。

他烧了热水,又用两个杯子倒换来去吹凉,扶着我起来喝。

这儿有两张床,黎华洗完澡回来还是和我躺了同一张床,胳膊抄到我脖子下面搂着我。刚开始没动,直到夜里完全静悄悄了,我睡着睡着,感觉旁边的人忽然一抽。

黎华翻身半压着我,开始用舌头舔我的嘴巴。

我头疼得厉害,伸手把他推开,闭着眼睛不耐烦地说:“你干吗啊!”

黎华身上有点发热,一条腿把我两条腿压住,他默默地亲,从嘴巴亲到脖子,一只手已经准备剥我的衣服。我在他怀里抽了下筋,用手遮住自己的眼睛,说:“我头疼……”

黎华提了提身体,低声说:“乖。”

“不乖,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不行!”

然后黎华就被我打击了!也不吭声,垫在我脖子底下的胳膊也没抽走,整个人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但转身之后,我已经睡不着了。

背对着黎华,我想了些事情,想我这清清白白的身体,凭什么糊里糊涂地给他造孽,连个好听的名号都没有。这要让我亲爹亲妈知道了,还不打他个浑小子?

黑夜里静悄悄,我的声音也静悄悄,我说:“算什么呀,你对我这样算什么呀?”

他不回答,我继续说:“平常人家问我你是不是我男朋友的时候,我每次点头,都觉得特别心虚。”

说到这儿,我是动真感情了,心里委屈,鼻子发酸。接着讲:“我知道你好,你了不起,我跟你比什么也不是。但我觉得,在一起没什么配不配得起的,连我弟弟那小屁孩儿都会说,不喜欢自己的人不值得让自己伤心。”

抽了下鼻子,我又赌气说:“我也知道你喜欢的不是我这样的。”

诚然,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但我还得承认,说这些话我也是有小心机的。我必须刺激黎华,我必须得逼他,逼他给我句痛快话,把我们俩的关系确定了——他要我,或是不要我。他肯要,我以后就加倍喜欢他,努力对他好;他不要,我滚。伸手摸了摸我眼角那点儿努力挤出来的眼泪,他从后面抱着我,挺真诚地说:“优优,我想清楚再告诉你,行吗?”

我知道此刻黎华一定是走心了,我已经等了这么久,再让他想想,行,我等。

早上做了个梦,我梦到和蓝恬在一起,她说手凉,我把蓝恬的手拉到我的手里暖着,对她说:“这个世界这么冷,我帮你暖着吧。”

蓝恬说:“那你怎么这么暖?”

我特骄傲地回答:“我有黎华帮我暖呢。”

唉?黎华呢?梦里我左右张望,没有找到黎华,梦外一只手正在床上黎华躺的位置乱摸。什么也没摸到,我就醒了。

我心里空落落了三秒钟,才隐约想起来,黎华之前叫醒我一次,问我想吃什么。窗帘的遮光性很好,房间里很暗,不确定到底是几点。

听到刷房卡的声音,目光扫向门口的方向,黎华拎着两个外卖盒回来,我的目光有点激动。

后来黎华说,他特别喜欢我看到他回来的时候的那个眼神儿,就是很期待很激动的眼神儿,但天地良心,我当时的激动,是冲饭不是冲人,我饿了。

我赖着没起床,酒店的被子盖在身上很舒服。黎华把一次性纸碗放在桌子上,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个勺子,用开水烫烫,放在了碗里。

第一个瞬间我没反应过来,再一看,是个瓷勺。

我说:“你还专门买了人家个勺子啊?”

黎华坦坦荡荡地说:“我顺手拿的。”

我就笑了,他这身家千万的富二代,大清早跑到人家地摊上去偷勺子,哈哈哈。黎华捧着碗拉面,夹了一筷子,瞪我:“笑什么笑,吃你的。”

我舔了舔这把瓷勺子,幽幽地说:“这玩意儿我得收起来,宝贝。”

“‘五一’时学校放几天假?”黎华问。

“还没定下来呢,还是七天吧。”想起黎华五月要跟艺术团出去演出,我问,“你什么时候走?”

“一号。”

之后黎华忙着排舞,我也就没主动打扰他。没两天,李拜天给我打了电话,让我去某个地点试镜。我答应了,李拜天说:“把蓝恬也带过来吧,一起试试。”

我想着也是,两个人去,成功的面儿大点儿。

我们打扮得漂漂亮亮,互相加油打气,然后挽着胳膊到了约定的地点。

拿到剧本的时候,我微微受了点惊吓,试镜的台词上,角色的名字,写的就是“优优”,这并不是这个角色在剧里的名字,试镜台词是临时打出来的。

我也开始有点明白,李拜天电话里那信心满满的模样,不出意外的话,这个角色已经内定是我了,这试镜算是走个过场,再简单挑选下。

我看着蓝恬很认真地在看台词找戏感,心中莫名地有些愧疚。虽然不想比,但就是再好的朋友,也会有比较的时候,蓝恬的专业水平和模样都不在我之下,如果内定的事情我猜得不错,那把她带来,有种耍人家玩儿的感觉。

进去试镜之前,蓝恬还和我指导交流,这个角色应该怎么把握,给我加油打气。蓝恬也不傻,估计能看出来点什么,一副对我很有信心的样子,说这个机会要好好把握。蓝恬还说:“要是成了,不管怎么样,得谢谢李总,最好请他吃顿饭。”

月底,制片方给我打电话,让我过去试妆。

这头上了公交车,才开出两站地,黎华给我打电话,问我在什么地方。

我有什么说什么,黎华说:“那你忙完给我打电话,我晚上和家正他们一起吃饭。”

W市这边的海湾很美,许多地方仍保留着未经开发的天然美,这次剧组在这边,主要是为了取海景。要拍的是部古装魔幻剧,我接的角色是个渔夫的女儿,因为仇恨变成了一只小海妖,最后被主角一棒子打死了。

等了好久,试妆的时候天都快黑了,中间休息的时候,看到黎华的未接来电,我打电话回过去,黎华说他们还在喝,我说我还有两套衣服要换,拍完就赶回去,黎华说:“嗯,等你。”

即便已经试了妆,现在也不能确定角色是不是我的,一起来试妆的还有另一个女孩儿。而我们试妆以后,副导演要求我们跟着一起去吃夜宵。

我不想去,给李拜天打电话咨询了下,李拜天说我最好还是配合点,如果今天来试妆的就我一个也就算了,这不是还有竞争对手吗?我要是不去,等于是把角色拱手相让了。

时间是九点半,我给黎华打电话,听出来他已经有些醉意,不客气地跟我抱怨:“都等你两个小时了。”

我说:“副导演请吃夜宵,反正你们也吃完了,我这边交代下就回去。”

黎华说:“我明天就走了。”

我知道他明天就走了,但我的想法是,不管我这边结束的时候他在哪里,我都会直接找过去,和要不要跟薛家正他们一起吃饭并没有太大关系。

我说:“我知道,你那边吃好了,要不你就先回去。”

“我明天就走了!”他又强调一遍,“什么饭那么重要啊,你还非吃不可了?”

“哎呀,好多事儿呢,我跟你解释不清楚。”

“你还非得拍那破电视剧?能红?”

“不能红该拍我也得拍啊。”

黎华一直对我要做演员这事儿有意见,他嫌演艺圈儿里太脏,他认为洁身自好终究抵不过一句身不由己。

我说:“你想我怎么着,毕业以后跟你似的,找个剧团当话剧演员吗?黎华,不是谁都能跟你一样。你就是整天躺在家里坐吃等死,这辈子也饿不着你。”

黎华语气生硬:“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这些事你能不能不要管?我心里又不是没数。”

“你有数个屁!我再问你一遍,你来不来?”

“半个小时后。”我回答得很坚决。

“少吃这一顿能饿死你啊!”

“少吃一顿饿不死,这戏要是上不去,就再没有机会了,我以后能怄死。”我说的是心里话。他知道全国有多少个我们这样的姑娘吗?但一年总共才能拍多少戏,有多少姑娘把青春耗没了,都没耗到这一次机会?

“我养你还不行?”

“我凭什么要你养?再说你拿什么养,拿你艺术团那一个月一千五百块钱的工资,还是拿你妈半辈子攒下来的家底子?我是个好端端的人,我不用谁养。你喝多了不要胡闹,我最讨厌别人喝多了跟我闹。而且,我就是再喜欢你,也不可能拿自己的未来去陪你胡闹。”

“好,你说的。”黎华挂断了电话。

我回去继续和剧组的人吃饭,努力不让情绪表现出来,但也忍不住在想,我刚才是不是把话说重了?

可我实在是太过于心里没数,被黎华拉过几次小手以后,就真当自己是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半个小时后,我站在饭店门口,给黎华打电话,他关机了。

打车去他们吃饭的地方,路上打电话给薛家正,薛家正让我不要去了,说他和蓝恬刚把黎华送回家,人这会儿估计已经睡着了。

我问他之后的情况,薛家正只说:“回头你自己问他吧。”

蓝恬回来的时候,宿舍已经熄灯了,我赶紧去向蓝恬打听情况,跟蓝恬讲自己和黎华吵架的事情,但她似乎没什么兴趣听。脱衣服的时候,卫衣口袋里掉出来一个东西,我躺在上铺,朝地上瞟了一眼,蓝恬低头去捡,微微愣了一下。

“什么东西?”

“没什么,一个小玩意儿。”

看着像个手链,不过宿舍里没开灯,我瞟那一眼也看不清。

黎华也有条手链,是条红绳子,上面有两个指甲大小的黄金圆圈。我有个蹭人家东西的毛病,曾开玩笑地拿过来往自己手腕上套。黎华不给我套,他说那俩金豆子是他妈当年的嫁妆,他爸跑了以后,他妈把嫁妆熔了俩金珠子,做成手链给了黎华。

第二天一早,我继续给黎华打电话,依然没打通。后来薛家正告诉我,黎华的手机应该是在水里泡坏了。

“什么水里?他喝多了把手机扔杯子里啦?”

薛家正不耐烦地说:“丛优,你跟华子的事儿你总问我干吗,我能知道什么?再说你这么刨根问底的有意思吗,你跟华子到底什么关系啊?”

我和黎华到底什么关系,时间一长连薛家正都看不懂了。说我们俩在谈恋爱吧,可是相处起来,分明没有恋人那种卿卿我我的姿态;说不是,似乎又走得太近了点儿。

五一长假,蓝恬打包东西回家了。

我一直没联系上黎华,他的电话一直都打不通。

长假结束后,回学校没找到蓝恬,她没回来上课。我给蓝恬打电话,她说她在×市。我隐约有印象,黎华这次跟团出去演出,要去好几个地方,其中有一个就是这个×市。

蓝恬跟我说是因为点家里的事情,我没多想什么,还问要不要帮她在学校请假,她说不用了,她已经给班导打过电话了。

“你怎么样?”蓝恬问。

“下周进组,我也该去请假了。”

我暂时搬出学校,跟剧组住在县级市的临时住所。

李拜天来剧组溜达,五月的海风有股腥味儿,李拜天到W市这么久了,也还是不习惯这种味道。我坐在一边捧着杯胖大海休息,面无表情心情惆怅。

今天一大早我就在拍哭戏,拍的是小海妖的回忆,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阿爹被乱棒打死的镜头。我需要一边哭一边喊,这会儿喊得嗓子都快哑了。

李拜天摸摸我的头,用手指头刮了下我被眼泪泡过的脸,问:“怎么样?”

我抿了口茶水,没搭腔。

“还在戏里出不来呢?醒醒,姑娘。”

我说:“天哥,你说要是一个人你忽然找不到了,是不是就跟他忽然死了差不多?”

“那能一样吗?”

“哪儿不一样?”

李拜天说:“你看,一个人找不到了,你没事儿还能想想,想想他人在哪儿呢,干吗呢,还记不记得我这个人呀……但要是死了,就好像想着想着,撞到了一堵墙,什么都想不下去了。人还在,就有很多种可能,每种可能都够你想一个通宵。可这人要是死了,就什么可能都没有了。”

我糊里糊涂的,好像明白了点儿。

“谁没了呀?”李拜天问。

“我找不到黎华了,那天他说等我,我没去。然后就找不到他了。”

李拜天今天没具体打听我和黎华之间的八卦,他听别人的事情,通常是图一乐呵,听了也不往心里去,听不听看心情。

我知道黎华肯定不是死了,但我找不到他,很可能是他不想让我找到他,他不想理我。

那天的话是说得有些重,甚至很多都是气话,但有一句话绝对是真的,我不会拿自己的未来去陪他胡闹。

就算我今天能跟黎华好,谁敢保证好多久?我凭什么让他养我,他打算养到几时?我一直相信,一个女人要活得有安全感,那就必须得有自己能安身立命的本事。

剧组的拍摄进行得很顺利,在W市的拍摄时间差不多也就十天,整部剧的开头部分就基本结束了,我跟着剧组赶去下一场地,补拍几个室内的镜头,小海妖的部分,就算杀青了。

我回学校,宿舍的丫头看见我激动得不得了,让我讲讲拍戏的经历。

聊天时,蓝恬拎着从食堂打的饭,从外面推门进来,看见我那一刻,表情微微怔愣。

我笑着朝她走过去,她醒了醒神,笑着说:“你回来了。”

总感觉什么地方怪怪的,蓝恬怪怪的,她脑子里好像一直在想别的东西。然后她坐到自己的位置前,背对着我吃饭,吃得很慢,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我在宿舍翻腾自己的东西,宿舍里没有别人的时候,蓝恬收拾了吃了没几口的饭,背对着我说:“优优,我前段时间去×市了。”

“我知道啊。”我说。

微微踟蹰,蓝恬说:“我去找华子了。”

我没吱声儿,像一种等死的感觉,忐忑,又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会死。

她说:“我跟他表白了……我们,我和华子在一起了。”

听她说这话的感觉,就像是在做梦,好像没有听清,好像就是个幻觉,但我实在没有勇气张口,让蓝恬再清清楚楚地跟我说一遍。

我最大的表现,是不作为,就坐在这儿,不转身看她,除了眨眼睛,一动不动。

蓝恬又是一阵犹豫,满怀歉意地说:“优优,对不起,我知道你也喜欢黎华,你们本来应该在一起的。”

她知道我喜欢黎华,全世界都该知道我喜欢黎华,但我不知道,蓝恬也喜欢黎华。

我也终于知道,黎华为什么这样坚决地不让我找到他了,他和我最好的朋友好上了,他干了件这么不地道的事儿,他哪儿来的脸见我?

我是个亲疏分明的人,这事儿我不怪蓝恬,但我恨黎华。

蓝恬在给我道歉,很真诚很小心地道歉。

“你想多了,你们在一起就在一起呗,不用跟我汇报。”

我说我要去吃饭,然后走出宿舍,我想当作始终没有听到过关于黎华的消息。但我清楚地知道,我失恋了,还没正式开始,就失恋了。

我要了碗麻辣米线,在前面窗口加了两大勺辣椒。

我吃,大口大口地吃,平常怎么吃,现在就怎么吃。燕小嫦给我打电话,在电话那边怒气冲天:“干吗呢!”

好像我干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一样,我说:“没干吗,吃饭呢。”

“黎华和蓝恬那婊子好上了你知不知道?”

我轻飘飘地回答:“知道啊,恬恬跟我说了。”

“那你还吃?!”

“他们好上了关我吃饭什么事儿?”

燕小嫦就不解了,语气稍微正常了点,她说:“你不是跟黎华好着吗?”

“没有,我们俩没好过。”我们确实没正儿八经好过。

燕小嫦在那边替我干着急:“我就看不下去了,你们一个个到底怎么回事儿?!一个你,一个薛家正,还有那两个贱人!”

我好声好气地劝:“姐,你别骂了,我都还没怎么着呢。”

显然,黎华和蓝恬的事情,燕小嫦应该是早就知道了,只是之前我在外面拍戏,怕影响了我的情绪,忍着没告诉我。燕小嫦咽不下这口气,非让我去学校外面找她,我寻思人家是在替我不服气,我得给她看看我现在美好的精神状态,好消消她的火气。

又显然,燕小嫦从来都是个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主。

这边把我招呼出去,那边她就招呼了黎华、蓝恬、薛家正来。大家都出来,一起来把话说说清楚,把关系捋捋明白。

KTV包厢,该到的都到了,就差男主角黎华了。门被推开的时候,我还坐在点歌机前唱歌,唱那种淡淡的情歌,转头朝门口扫了一眼,看到黎华。

但我没怎么看他,只是扫了一眼,确定是那么个人,转过头去接着唱歌。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一口气唱了多少歌,其他几个麦霸也没来跟我抢,我也刻意不去关心他们都在做什么。

直到蓝恬哭了。

没人惹她,她自己莫名其妙就哭了,也不知是觉得内疚还是觉得尴尬。我余光瞟到黎华安慰蓝恬,但他们好像又没说什么,只是那么坐着。后来蓝恬不怎么哭了,黎华出去上厕所。

燕小嫦坐了半分钟,也起来拍拍屁股走人。又是很久,燕小嫦和黎华都没有回来。

于是我也去上厕所,果不其然在厕所门口偶遇了他俩。

并且我看见的第一个镜头,就是燕小嫦甩了黎华一个大嘴巴,黎华紧锁着眉头,没说一句话。

黎华看见了我,眼神有片刻闪动,我却故意淡淡地去看他,甚至故意在眼神里写下一丝轻蔑的意味。

我怪他,我怎么不怪他?我是不是跟他说过,跟谁都可以,就蓝恬不行?

燕小嫦抽完黎华也不想叨叨了,转身就走,下意识对我做了个伸手的动作,于是这厕所我也不上了,挽上了燕小嫦的手,我们俩出去找了个地方喝酒。

我没怎么喝,燕小嫦是一顿猛灌,她最近心里事情很多,其中有一件是,她快走了,离开W市去北京,要离别,她心里不好受。

不巧碰到了菲菲,又是三言不合,加上之前的旧账,顺便就跟菲菲打了一架,因为人数方面的劣势,吃了点亏。

之后我和燕小嫦在学校里找了个僻静的楼梯坐下,刚才打架急眼,心里没想那么多,这会儿心里才开始泛滥无限的委屈,那种被欺负了的委屈,各种情绪夹杂在一起的委屈。

我特想哭,但是我忍着,忍出一张苦瓜脸。燕小嫦看不下去,说:“你想哭就哭啊。”

我倔,仰起头来忍眼泪:“我不哭,我凭什么要哭?”

我们坐在学校主楼台阶上,看着校园里熙熙攘攘的人群,看着那些散落在人群中的每一个我们,平静了。

燕小嫦点了根烟,说:“我从来不在华子面前抽烟。”

“你喜欢他,我知道。”我说。

燕小嫦依然愤愤不平,她说:“华子太让我失望了,还有蓝恬那个贱货,她还和家正好过!他俩怎么能这么不要脸?”她又转头问我,“如果是你,你干得出这事儿吗?”

“干不出来。”这是我第一反应的回答,想了想,又说,“也不一定,万一真喜欢到那个份儿上了呢。”

“你说你们俩之前都那样了,你就不想再问问华子了?就这么认了?”她问。我依然淡淡地:“算了,不问了,我们俩本来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有缘分的人,自然会走到一起,没缘分的,怎么迁就都不行。我不是那种甘心依附于男人的小女人,相比较而言,蓝恬适合他,蓝恬还那么喜欢他,我也算放心了。

“你和华子都太要强了。”燕小嫦说。

我点头。

燕小嫦给我讲了讲她的心事,她说:“你们这也不算什么,我喜欢华子三年了,刚开始还有心思,后来眼睁睁看着他一个一个地换女朋友,又觉得可能跟他做朋友更好,没那么容易失去。”

几天后,燕小嫦走了,坐晚上八点的通宵火车。

燕小嫦走之前,我和薛家正、邵思伟去车站送她,其中肯定有个人偷偷给黎华打了电话,非拖着燕小嫦不让她进站,说再见华子一面再走。

候车厅里在放准备发车的广播,燕小嫦是提前二十分钟进站的,进站之前最后朝远处望了一眼,那一眼诀别中所包含的,是属于她的故事。

黎华在燕小嫦进站后两分钟赶到,邵思伟想打电话把燕小嫦叫出来,被薛家正制止了。薛家正觉得,再叫出来,匆匆忙忙见这一面,意义已经不大了。

我们就这么站在候车厅外,看着里面的灯光,看着那些即将远行的人,搜寻不到燕小嫦的身影。

一直到听到远方的汽笛声,知道那列火车已经开走,我们才扭头离开。

黎华开的车,我识趣地坐到了后座,他们商量要不要去吃点儿什么,邵思伟看我的意思,我点头同意了。

我不是见不得黎华,我何必不敢见他,而且今天,我有话要对黎华说。

吃过饭以后,溜达到一个小公园儿,邵思伟在燕小嫦走后,担当起了打听八卦的责任,悄声问我:“优优,你喜欢华子吗?”

我轻轻“嗯”了一声,为了防止邵思伟继续追问什么,说:“邵邵,我听说你是个GAY?”

邵思伟就不说话了,堵别人的嘴巴,我还是比较擅长的。

看到薛家正远远走来,我朝刚才他和黎华谈话的地方走过去。黎华坐在一个花台子上,挺惆怅的模样。

我在他旁边坐下,轻轻清了下嗓子。

“优优。”他叫我的名字。

“嗯?”

他却只抽了口烟,没说什么。

我说:“你不用解释,我也不想听了。你这么多天躲着不让我找到你,肯定是已经想清楚了。我们俩本来也不合适……”

顿了下,我接着说:“我过来就是想跟你说,小嫦姐一直很喜欢你的,我觉得你应该知道,我就想让你再知道知道。我觉得你有点欠小嫦姐的。”

“嗯,我知道。”他抬眼,望了下远方。

不过,我也不能让燕小嫦输了气势,再补一句:“但是小嫦姐今天走的时候跟我说,从现在起她对你也没什么了。”

“嗯,那就好。”

“我对你也没什么了。”

我是好人,我是善良的。他跟蓝恬要好就好,不用不好意思过我这关,说出这句话,算是我最后送他们一程。

以后他俩是好是坏,跟我丛优一毛钱关系也没有。

我从花台子上跳下来,转身要走,他又叫我一遍:“优优。”

我停下脚步来看他。他没抬头看我,很认真地问:“我跳舞真的很没出息吗?”

侧脸表情微微沉重,我看了看他:“你开心就好。”

我看着黎华,他在思索什么,我也想到,之前我对他说的一些话不好听,可能让他产生了误会,让他心里别扭了。我还得承认,如果现在跟黎华好着的不是蓝恬,而是其他姑娘,凭我的性格,我很有可能去挖墙脚。

散场后,薛家正送我到宿舍楼下,忽然一本正经地跟我说:“丛优,你和华子的事儿我是最清楚的。恬恬现在和华子在一起,你们两个又是好朋友……”

“我知道。”我打断他,说,“你放心,我跟恬恬还是朋友。”

“我不是这个意思。”薛家正说。

我就看着他,听他一字字对我说:“你以后还是离华子远点儿吧,毕竟不是以前那样了。”

这话我听了相当不高兴,我以后是会离黎华远点儿的,我跟黎华远了,跟薛家正也就攀不上什么关系了,我说:“薛家正,你喜欢蓝恬那是你的事儿,我对黎华怎么样是我的事儿,他俩好不好,好成什么样,是他俩的事儿。你跟我说这个,真搞笑了。”

我有点生气,回宿舍,想喝水。但今晚我不在宿舍,按照暖壶的保温性能,昨天打的水今天早凉透了,于是很小声地向隔壁铺上的同学借热水。

刚想张口,对面铺上的蓝恬说:“你壶里有热水,晚上才打的。”

我朝蓝恬躺着的方向看过去,很客气地说了句:“谢啦。”

水肯定是蓝恬去帮我打的,我知道她心里还是惦记着我的,我要是因为黎华跟她记仇,故意疏远,显得我太不大度。

可我们之间,还是难免有距离。

我感觉蓝恬这两天都睡得不好,总是翻身,应该是有心事,我也能猜到大概是什么心事。

我已经失去了喜欢的人,并不想就这样失去最好的朋友,我想我们之间的友谊还是可以修补的,只是需要有人做出努力。

于是我邀请蓝恬陪我去逛街。

蓝恬不去,托词说:“下午有事。”

我想起来,按照惯例,每周六的下午黎华是会休息的,没准儿人家是要去约会。那天我也没去逛街,蓝恬中午简单收拾了以后就出去了,我在宿舍里翻来覆去地看偶像剧。

蓝恬很晚才回来,回来以后也没说什么,第二天,她收拾东西搬出了宿舍。

某天晚上,我和燕小嫦通电话,问她在北京的境况。燕小嫦似乎状态还不错,和我闲聊的时候,不死心地问了一句,我为什么不去再找黎华谈谈。

我说:“听说他要移民的时候,我就知道有这么一天了,这也是没处上,真要处上了,他到时候再走,我不难受死?”

燕小嫦:“他也就随便说说,基本不会成。”

和燕小嫦的对话使我感触颇深。我会想,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我就不会那么急于劝黎华回他爷爷那边。我可能会更理性一些,思考一些关于黎华的东西,会想明白黎华对舞蹈的热爱,然后就不会说那些鄙视他不作为的话。

然后我们不会吵架,然后黎华也许会多给我留一点儿机会,然后就不会闹到今天这样的地步。

夜深人静,我非常想念黎华。

黎华已经换了新的手机号,我没有保存。

我给他的老号码发信息:“我想你了。”

因为知道他收不到,我才敢这么无所顾忌地抒发自己的情感,而这个号码居然开机了!

我抓紧时间回了一条:“发错人了。”

两分钟后,我收到那个号码的回信,一个字——哦。

我满心忐忑归于平静,放下手机,准备睡觉。

然后又收到一条信息:“改天抽空见一面吧。”

这条信息我看了很久,读了好几遍,很慎重地在斟酌,我应该怎么回他?再三思量过后,我说:“好啊,过几天我生日,你和恬恬一起来吧。”

我爸是一酒鬼,经常不记得我的生日,我过生日,也就是我妈给我打一个电话,我弟跟我道句生日快乐。我去年生日的时候,也还没放假,但我那时候没钱,过不起生日。

但姐现在混大发了,姐拍电视剧了,姐不差钱了,姐要过生日,还要适可而止地铺张浪费一把。

生日那天,主要邀请的是宿舍的同学,以及她们的男朋友,还有蓝恬和黎华。

我在娱乐城订了KTV包厢,带生日蛋糕入场,还送红酒和快照。

蛋糕是黎华买的。

我穿着卡通图案的宽松背心、牛仔短裤,盘了个韩式的花苞头,和蓝恬以及另一个女同学挽着胳膊走上三楼。我站在她们中间,一直保持着良好的精神面貌,看见黎华的时候,心里还是免不了咯噔一下。他拎着蛋糕盒,手里还捧着束鲜花,站在迎宾的大熊猫旁边,神色微窘。

他既然来了,我也没打算怠慢他给他甩黑脸,他是我好闺密的男朋友,那里里外外也算我的朋友,我就得这么想。

我们走过去跟他打招呼,而我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旁边的熊猫人吸引走了。大熊猫对我伸出一只手掌,掌心里有字:“可以拥抱一下吗?”

我于是热情地和熊猫抱抱,还臭不要脸地在熊猫的假嘴巴上亲了一下。眼睛没有去瞟黎华。我一直在笑,即便不想,也必须笑。我要让他相信,我对他真的已经没什么了。

我和熊猫抱完,跟我一起的女同学也去和熊猫抱抱。黎华微微踟蹰,衔着一丝不够自然的微笑,把手里的鲜花递给我。

我转手将鲜花交给了蓝恬。

这个时间,KTV通常爆满,即便我已经提前订了房间,也还是需要等。把我们这边的人都等齐了,也还是没等到我们的房间,前台会默认先给有VIP的人开房间。

我去催房间的时候,感觉前台的小姑娘对我态度不大好,想到自己也算有后台的人,于是打算把李拜天拿出来压一压她。

李拜天是这家娱乐城老板的合伙人,我给李拜天打电话,他现在就在楼下打台球,我下楼去找他。李拜天也给我准备了生日礼物,也是一束花,不过不是鲜花,是好多只布偶小熊扎成一束花的模样。

这个我喜欢,可以放在宿舍当摆设。鲜花不行,放两天就得扔了。

我抱着这一大束小熊和李拜天回到三楼,冲那边黎华等人打个笑脸,然后和李拜天去了前台。

天哥的面子谁敢不给,不要说房间了,今天的账,也就是李拜天签个字的事儿。

画完账李拜天准备走了,他对着坐在黎华旁边,一直阴沉着脸不说话的蓝恬吹了下口哨,一副小痞子样,黎华似乎也没什么反应。

往包厢走的路上,我一直抱着李拜天那束小熊不撒手,这和黎华带来的那束鲜花形成鲜明的对比。显然,他的心意被李拜天比下去了,我有种折磨他的快感。

并且,虽然李拜天刚才就出现了一下下,但我还是有种很有面子的感觉。

这马上又是一年暑假了,大家也没时间出来聚,借着我这次生日,就算个不小的临别聚会。我们约好了的,要敞开肚子喝,不醉不归,谁不喝到吐谁是孙子。

进门以后,先是把会发光的东西都关掉,然后点蛋糕上的蜡烛。蛋糕很漂亮,是我喜欢的款式。

我坚决地插了十八根蜡烛,不准任何人在今晚说出二十一这个数字,说了的罚酒。我没许愿,我不相信许愿,我更相信因果循环,事在人为。

分完蛋糕我去唱歌,跟一个姑娘合唱:“我不想我不想不想长大,长大后我就会失去他,我深爱的他深爱我的他,怎么会……爱上别个她……”

酒喝开了以后,话也就说开了,大家都开始讲平常小心翼翼不舍得讲出口的实话。比如一个姑娘告诉我:“优优,你就是踩狗屎运了,我真忌妒你。”

还有一个拉着我的手装过来人:“演艺圈儿没你想得那么简单!潜规则,潜规则懂不懂?”

我也喝开了,以寿星的姿态说:“我今天真高兴,谢谢你们陪我,有好几件事要庆祝。第一……”我拍拍胸脯,美滋滋地说,“我拍戏了,我是演员了。还有,今天是我二十一周岁生日,还有……我怎么又说二十一了?”

大家起哄罚酒,我一杯接一杯往喉咙里灌,仰头灌酒的时候,多情地望了一直很安静的黎华一眼。

还有……我失恋了。

喝完酒,我又去唱了首歌:“给你的爱一直很安静,来交换你偶尔给的关心,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我却始终不能有姓名……你突然不爱我这件事情。” GQyarbN11SpNSg4msfldOQESWqm9PErL6D/BbrMLjwEMMZB4oJrarmgGWUivame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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