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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

羁押者

19

40年2月7日,农历腊月三十,除夕。

距刑仁举在伪满新京刑场离奇死去还有五年零一个月零两天。

他身处的伪满洲国滨江省哈尔滨监狱道里分监内,没有丝毫过年的气氛。

不管是守卫,还是监狱中的犯人,似乎都意识不到今天是什么日子,因为即便是今天,牢房走廊尽头的那间审讯室中,依然会传出来阵阵哀号声和啼哭声。

刑仁举靠着监狱的一角坐着,脑袋靠在一侧的墙壁上,耳朵紧贴着墙壁,双眼紧闭,左手握拳顶在墙壁之上,很有节奏地弹动着手指,仔细聆听着手指弹动墙壁传来的声音。

坐在刑仁举对面的犯人一直盯着他,这个人叫綦三,原本是哈尔滨道外码头的一个监工。早几年因为赌博的关系欠了本地一个帮会很多钱,差点被人绑上石头沉进松花江,后来铤而走险干上了拦路抢劫的勾当,被警察抓住。

抓住他的警察见他熟悉码头的情况,劝说他当了编外警察,也就是俗称的密探。每个月定时给他发薪水不说,只要线报正确,抓到了“违法分子”,还会给他一大笔酬金。而警察所指的“违法分子”,则是潜入伪满来的各路间谍,无论是国民党、共产党、苏联还是共产国际方面的。

但好景不长,綦三毕竟没有受过系统化的反间谍训练,很快便引起了驻扎在码头附近的一个特务小组的注意,于是设套,让他以为自己掌握了大鱼的线索。

做密探的都清楚,小鱼小虾的线索交给警察厅特务科方面,有点好处是自然的,但是大鱼大虾的线索一旦交出去,密探的功劳就基本上会被减到最低,最多能捞口汤喝。所以,这个时候大多数密探都会选择将线索交给日本宪兵队或日属特务机关,因为这样做的话,不仅能吃到肉,还会被日本特务机关纳入外围反间谍系统,生活基本就有了保障。

于是,綦三中了套,变成了一个谎报线索的密探,间接害死了不少日本人,让突入所谓中统据点的三名日本特务加五名宪兵被炸得粉身碎骨。

随后,綦三被宪兵队抓了起来,审问之后扔进了这座监狱。

綦三一直盯着刑仁举,他进来已经半个月了,但刑仁举从未搭理过他,他完全找不到合适的契机与对方搭话。

“綦三!”一名狱警走到牢房外,将警棍搭在铁栏杆之上,发出“咣当”的巨响,把綦三吓了一跳,他赶紧爬到门口,扶着栏杆站起来,保持微微鞠躬的姿势。

狱警看着綦三,目光又扫了一眼角落中的刑仁举,随后道:“有人来看你,把手伸出来!”

綦三立即从牢门的开口中伸出双手,让狱警给他戴上手铐,随后转过身举着手慢慢退出来,让狱警将手铐的铁链绑在脚链之上锁死——这些都是必要程序,就是防止犯人偷袭狱警越狱。

一年前,这座监狱里曾经发生过一起精心策划过的越狱案,当时关在这里的三个犯人,趁放风之际,徒手杀死了五名狱警,抢了一挺轻机枪和两支三八式步枪,又击毙了十二名武装狱警,但抢来的手榴弹并未炸开监狱大门,随后被紧急赶到的日本宪兵队以优势火力压制,最终三人自杀身亡。

日军情报部门对三人的身份进行了详查,足足查了半年多才发现,这三个人中有两人是国民党军统人员,另外一人是中共方面曾经派往苏联学习谍报的特工。三人被抓的时候,因为都是被牵连的,故此没有暴露身份,从那天起,日军加紧了对监狱内人员身份的深层次核查。

綦三被狱警押走的同时,另外一名狱警从对面走来了,还对押着綦三的狱警点头示意。

押解綦三的狱警点头回礼,但觉得奇怪,感觉这个人面生,虽然监狱很大,不是每个人自己都认识,但这个人的面容是自己从未见过的,于是在押解綦三到审讯室门口的时候,问站在那里抽烟的班长:“刚才进去的那个人是谁?怎么没见过呀?”

班长叹气道:“你少问,人家在警察厅有关系,听说是次长家的亲戚!不该你知道的别问,会惹祸上身的。”

狱警点头表示明白,将綦三塞进审讯室中,关门的时候,看了一眼背对着门口,穿着一身风衣,戴着绅士帽,烟不离手的男子,紧接着关门,又问:“这人到底谁呀?隔三岔五就来,而且每次都是见这个綦三。”

班长将狱警一把拉到角落,压低声音道:“你他妈不要命了!?这家伙是日本人!警察厅情报科科长!上次有个兄弟得罪他了,还没走出三步呢,就被他直接把手腕给掰断了,这家伙是个疯子!”

狱警倒吸一口冷气:“他就是那个申东俊?这不是朝鲜名字吗?”

班长拍了狱警一巴掌:“你管他是朝鲜人还是日本人,反正是咱们惹不起的人!”

狱警立即站在那儿不说话了,班长看了一眼审讯室的大门,脖子一缩走掉了。

被班长称为警察厅次长亲戚的狱警走到了刑仁举的牢房外,看了一眼对面的牢房,那里的犯人因为得病发着烧在那儿呻吟,处于恍惚状态,于是他从袖筒中摸出一把模样奇特的干草扔了进去,掉落在牢房的地上。

靠在角落里的刑仁举看到那把干草掉落在地上的时候,不由得一惊,抬眼看着,随后听到站在那里的狱警低声道:“陈九斤?”

陈九斤是刑仁举以前的名字,知道他这个名字的人极少。

刑仁举听着那熟悉的声音,看着那把他以前一直不离手的“续命草”,立即小心翼翼上前,左右看着,皱眉压低声音道:“兴安!你怎么来了?”

来的狱警不是别人,正是刑仁举早年在久安当铺收的徒弟田兴安,自当年中元节之夜告别之后,距今已经很多年了,如今的田兴安已经是45岁了,比当年沉稳了太多。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刑仁举咬牙道。

田兴安低头低声道:“当年师父离开山海关之后,我就沿途打听,知道师父到了关外,于是辞了朝奉的职位,一路追来,找了师父多年,一直没有任何音讯。前几天,我儿子的朋友来家里做客,他包里带了一份监狱人员核查名单,我看到上面有您的名字,就想办法进来,没想到,真的是您。”

多年来,田兴安一直没有放弃找寻师父消息的信念,所以什么机会都不会放过。

刑仁举欣喜道:“兴安,你都有子嗣了?”

田兴安看了看四下,微笑点头:“叫田云浩,今年20岁了,参加了海军。”

刑仁举一惊:“海军?满洲国的海军?”

田兴安立即道:“师父,你放心,我的儿子不可能当那些杂碎的走狗,那只是他表面掩饰的身份,实际上他是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的人,这小子以为我不知道,这点东西哪儿能瞒得过我?我可是师父您教出来的。”

刑仁举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田兴安又问:“师父,我时间不多了,您为什么会来关外?为什么会被抓起来?我得想办法把您救出去。”

刑仁举摇头道:“有些事情你不需要知道,你把那双筷子保管好就行了,其他的事情,你不用操心,快走吧,别管我了。”

田兴安又道:“师父,待在这里迟早会死的,关在这里的犯人没有几个能活着出去的!我还有关系和办法,我现在的身份是个做药卖药的,和警察厅次长家关系还算不错!我还能想到办法!”

“千万不要!”刑仁举瞪眼道,“你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保管好那双筷子,明白吗?快走吧!快走!”

田兴安愣在那儿,随后见刑仁举又坐回先前的位置上,他不能太大声说话,只是回头看了下周围有没有人注意自己,也知道师父刑仁举一向是说一不二,说不让管就一定不能管,所以只能跪下去磕了头,起身快速离开。

等田兴安离开之后,坐在阴暗角落里的刑仁举才又露出笑容,欣慰道:“我徒弟有后了,真好,太好了。”

返回的田兴安低头走过审讯室的时候,并不知道在审讯室中的申东俊正在询问綦三的,也是关于刑仁举的事情。

审讯室中,綦三坐着,申东俊站着,与前几次一样,申东俊一开始都只是站着,而且是背对着綦三,给綦三一种莫名的压迫感和神秘感,綦三在第三次与申东俊会面的时候,才知道他的身份是情报科的科长,开始还一直以为他是日属特务机关的某个官员。

“什么话也没说?”申东俊侧头看着綦三,“整整半个月,他一个字儿都没说?撒尿拉屎吃饭都不和人说话?也没有任何眼神交流?”

綦三摇头:“申科长,没有,真的没有,我一直死死盯着呢,他走到哪儿我跟到哪儿。”

申东俊闭眼:“这就对了,他走哪儿你跟哪儿,傻子都知道你在盯梢,知道你为什么会被中统的人下套吗?就是因为你不会掩饰自己,我只是让你搞清楚他进监狱的原因,应该不难吧?我说了,只要你能搞清楚,你马上就可以被释放出狱,出狱之后,你就是隶属于情报科的密探,每月薪金比从前会翻一倍,还可以按月领到大米白面,甚至是酒肉。”

綦三一脸的期待,随后又换上愁容:“申科长,我尽力了。”

申东俊点头朝外走,綦三差点就跪下去了,哀求道:“申科长,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告诉你监狱里面我查到的其他事情,我知道也许有两个人是间谍,不是中共就是军统的!”

申东俊摇头:“这些我不感兴趣,我只想知道刑仁举的事情。”

綦三一咬牙:“好,我再想办法!”

申东俊点头:“我再给你一点时间,这样吧,三天之后我再来,若是三天后你什么都查不出来,那你就准备坐一辈子牢吧。”

綦三闭眼点头,脑子中有了一个无比冒险的计划。

而在綦三回牢房之前,申东俊则径直走到了刑仁举的牢房之外,站在那儿点起一支烟,看着黑暗中的刑仁举,随后道:“两年前,我得到一份情报,情报上面直接提到了奇门,我不想放过这个线索,带着人就赶去了牡丹江找那一线屯,谁知道什么都找不到,还死了不少人,若不是我父亲,我恐怕已经被调回朝鲜总督府了,那根本就是个陷阱,是你布下来的,你知道我在找奇门,所以,你想我死,你可真的很会算,你知道有很多你们中国人才懂的玩意儿,我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的,所以才故意匿名给了我那份情报。”

刑仁举不说话,依然坐在角落中,但黑暗中的他,看着申东俊却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

是的,那一切都是刑仁举设的一个局。

“那里危险重重,若没有你写在信上的办法,我是永远进不去的,但进去之后步步都是陷阱,我什么都没有找到,只能回来了,这是你的第一步计划,这一步计划中,你希望我死在那里,如果我没有死在那里,但死了那么多人,回来也会被追究责任,最坏的结果就是被枪毙,当然,对于你来说,那是最好的结果。”申东俊深吸着手中的烟,“至于我为什么会知道是你给我的情报,你想知道吗?你想知道是谁出卖你的吗?”

此时,刑仁举起身慢慢走过去,走到申东俊跟前,隔着铁栏杆,依然是满脸得意的笑容,淡淡道:“你永远也不要想找到奇门。”

申东俊笑了:“你是想告诉我,我永远也撬不开你的嘴巴吗?”

刑仁举只是笑,并不解释什么。

申东俊:“我迟早会查出来你为什么要主动进监狱,迟早会知道的。”

刑仁举转身回到了先前的角落之中,靠着墙壁故意发出干笑。

申东俊准备离开的时候,却发现了地上的那把干草,因为那是一种不同于牢房隔潮所用的干草。于是申东俊蹲下来,慢慢把手伸进牢房中去抓那干草,同时观察着角落中的刑仁举。

刑仁举此时心头也是一惊,他忘记将干草收回去了,这是他的失误,因为田兴安故意将干草扔进来,就是希望刑仁举能借这个东西确定自己就是他的徒弟田兴安,但田兴安并不知道的是,时隔多年,刑仁举的病已经治好了,不再需要随时都捏着那续命草。

黑暗中的刑仁举看着申东俊的手摸向那干草,并没有任何动作,如果他有动作,就会加重申东俊的怀疑,如果申东俊顺藤摸瓜找到了田兴安,找到了那双筷子,那么所有的事情都前功尽弃了。

申东俊的手在快碰到稻草的那一刻,却略微移动了方向,摸向了地面,仔细摸了摸,随后道:“这里很潮,你说话的鼻音很重,嗓子里面也像是裹了什么东西,你应该有鼻炎和气管炎,这种环境下你活不了多久。”

刑仁举只是冷哼了一声,申东俊起身离开,朝着审讯室门口径直走去,走到那名狱警跟前,问:“我进审讯室之后,有没有人去过先前你提审犯人的牢房方向。”

狱警一惊,此时他很为难,眼前的人是警察厅情报科科长,而班长又叮嘱他,先前进去的那人,是警察厅次长的亲戚。他不说,就会得罪申东俊,假如说了,就会得罪警察厅次长。

狱警那副为难的表情,立即让申东俊意识到了什么,他咧嘴一笑道:“谢谢。”

申东俊说完离开,狱警看着他的背影,不明白为什么他什么都没有说,对方还要说“谢谢”呢?就在他纳闷的时候,朝前走的申东俊扔下一句话来:“把綦三弄回去吧,对他们客气点吧,一年只有一个除夕,一个人也只有一条命。”

申东俊的神神道道让狱警摸不着头脑,只能呆在那儿看着申东俊的身影消失在远处之后,这才转身进了审讯室,将綦三带回了牢房。

綦三回到牢房坐下来,继续在脑子中完善自己计划的同时,申东俊已经在狱长那儿用自己特殊的方式,问出了田兴安的事情,虽然狱长也不知道田兴安的身份,但让申东俊知道那是次长家的亲戚,随后申东俊离开监狱,找了家布匹店打了几个电话,很快便搞清楚了田兴安的事情。

申东俊拿着电话看着店铺门外,重复了一遍:“道外四道街89号久安药铺,店主叫田永民,我知道了,谢谢,你的事情我也会帮你办的。”

说完,申东俊挂掉电话,转身离开布匹店。

几个小时之后,申东俊独自一人出现在道外四道街上的久安药铺对面,在寒风中装作等人的样子观察着对面的药铺,看着在药铺中指导着一个伙计,现在已经改名叫田永民的田兴安。

虽然田兴安并没有发现对面的申东俊,但申东俊也没有发现在永安药铺隔壁的馄饨店窗口处,一个生得白净,长相俊俏,穿着长衫马褂,老师模样的男子正端着一碗馄饨,边吃边注意着他。

等男子吃完之后,他仔细地擦干净了挂着残汤的嘴角,掏出钱来,对着老板微微点头,示意钱不用找了,紧接着围上围巾,开门朝着对面走去。 Z1ni08hBcnK9wWYkctSh8X3qFZjVIzgnngH6X7D8gRlDDpwXO836r+UGraHQ7ud5



第二章 /

串联的线索

下来的五天中,申东俊换了无数的衣服和无数的方式盯着永安药铺,但他除了发现田兴安的儿子田云浩是海军中的一名候补军官之外,并未发现其他有用的情报。

他并没有冒险进药铺去查探,他知道田兴安既然能想办法进监狱去见刑仁举,说明这个人也不简单,自己稍有不慎就会被对方察觉,一旦对方警觉,就再也不容易抓到对方的把柄了。

第五天的傍晚,站在斜对面的申东俊依然在那儿观察着,记录着自己能看到的田兴安每日在店铺中所做的所有事情,包括他喝了几口茶,整理了几次衣服。

此时,一个人从他身边快速走过,同时碰了下他的衣服,申东俊险些被撞倒,等那人走过之后,他意识到自己的证件被对方拿走了,他察觉到事情不对,立即转身去追,却发现前方那人在冰雪路面上走得极快,极其平稳,他要急追上去,只会让自己摔倒,于是干脆保持着一定距离跟踪。

走在前方的便是那名老师模样的人,五天前在馄饨店发现申东俊的男子。

男子边走边打开申东俊的证件看着,随后笑了笑揣入怀中,目光投向前方的一个小巷,随后转身进入,同时从怀中取出一个面具,戴在脸上,再将长衫卷起。

申东俊见男子转进小巷,自己迟疑了下,随后也跟了进去,同时摸出了手中那南部式16发自动手枪,检查了下弹夹之后,将枪上膛紧握在手中。

走进巷子之后,申东俊并未发现前方男子的踪影,他抬头四下看着,两侧的房屋边缘和屋顶也没有发现男子,他只得继续上前,向前走了几十米之后,发现是一堵墙壁——这根本就是个死胡同。

申东俊立即转身,转身的时候,那名男子已经凑到他面部跟前,申东俊双眼看到的只是一张怪异的尸面——面具上绘制的完全就是一张死人脸,但看起来却是那么真实,就好像是后面有人举着一具死去多日的尸体放在他眼前一般。

申东俊吓了一大跳,朝后急速退了几步,举枪要射的时候,男子却一步上前,将他手枪整个抓住的同时,中指也卡进扳机,让他根本无法扣动。

申东俊顺势抓住男子的手臂,同时将手枪脱手,想来个过肩摔,原本打算摔倒对方的同时将手枪抢回来的,可他抓住男子手臂要摔出去的时候,却发现男子的双脚像是扎根在了地上一般,根本摔不过去。

尸面男抓着申东俊的手枪,顺手一拉,将膛上那颗子弹退出来,随后取下弹夹,将弹夹中的子弹一颗颗退出,散落遍地。

在最后一颗子弹从弹夹中退出时,尸面男突然朝着申东俊冲去,在空中一记回旋踢,申东俊用双手挡住,被击退的同时发现尸面男再次冲了上来,一个高压腿朝着他肩头压去。

申东俊躲闪不及,只得抬手硬扛,但没有想到自己的整个身体都被尸面男压了下去,直接跪倒在了地上,紧接着尸面男收腿,又是一记回旋踢,直接将申东俊踹飞两米开外。

尸面男将长衫轻轻抖动之后放下,看着捂着胸口的申东俊道:“你这样的身手也只能干点偷鸡摸狗偷听盯梢的事儿了,以后我再发现你来这里,我不仅会拆掉你的枪,还会拆掉你的骨头!”

尸面男说完,飞快分解了申东俊的手枪,将零件朝着四周撒去:“我姓郭,叫郭盖,但我在这里的名字不叫这个,你可以去调查我的背景,当然,前提是你愿意冒险和我玩赌命的游戏,否则的话,滚得越远越好。”

话说完,尸面男转身大步离开,只留下捂着胸口痛苦地斜靠在墙上的申东俊。

那次的经历,让申东俊清楚知道,他无法使用惯用的方式来进行下面的事情,只能在核心的外围逐步进行,而对郭盖这个名字,他根本什么也查不到,他再也没有见过这个人,但又感觉到这个人总是在他无法发现的地方盯着他。

所以,五年来申东俊没有再接近刑仁举,而是围绕着久安药铺展开了调查,着重点放在了田云浩的身上。果不其然,他发现了田云浩的真实身份,但他并没有揭穿,一直在寻找着合适的机会,直到五年后,伪满洲国即将覆灭前,他才冒险将田云浩带到了刑仁举的刑场之上,可惜的是,直到那天,他依然没有得到一丝有用的线索。

当然,数年后,就算田云浩没出现、没有逼死申东俊,申东俊如果知道了那个叫郭盖的就是奇门所有者郭家的后人,他也会直接从楼上跳下去,抑或选择用一种更残忍的方式结束自己的性命,因为他曾经离真正的线索那么近,却没有把握到那唯一的机会。

……

现在,圳阳市优抚医院地下室中。

刑术带着阎刚和田炼峰开车赶回了医院,走之前,用手机将那座绝世楼画室中的所有细节都拍了下来,三个人的手机中都装满了也许能指明前进方向的线索,当然如果被他们抓起来的张护士能提供更多的线索,将这些线索合并起来之后,他们就可以很快弄明白,自己对付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或者组织。

回去的路上,田炼峰一直在念叨着“黑社会”三个字,总觉得很不可思议,而阎刚很直接地告诉他那是不可能的,真正的黑社会是有集团性质的,也是有一定的历史背景,就是解放前的帮会性质;而如今的中国大陆,完全不存在这样的组织。即便有很多人自称自己是“黑社会”,实际上也只是带着那种性质的团伙,与真正的黑社会完全无法相比,平日内在街头巷尾能看到的那些三五成群的,只是一些不懂事的混混,三拳两脚揍翻一个,其他人就会立即作鸟兽散,然后扔下一句“有种你别跑”之类的话。

当然,也会有人假装打电话叫人。

田炼峰还是很担心:“张护士说他们是铸玉会呀!铸玉会不是一个很庞大的组织吗?”

开车的刑术摇头道:“铸玉会的确是一个组织,我之前说过,这个组织的确是从断金门中分出来的,但分出来之后,也只是一群手艺人为了互相学习和传承玉文化而聚集在一起的,与脱胎的母体组织断金门没有直接的关联,就算是放到现在,据我所知,充其量也就像是一个工会一样,为了维护大多数玉石手艺人的利益而存在,不可能做杀人放火这种事情。”

阎刚赞同:“如今对黑社会性质的团伙和邪教组织都在深度打击,原本干净的铸玉会不会这么蠢,再者来说,他们所做的事情都是与玉有关系,而我们发现的那个地下室,是个画室。”

田炼峰靠在那儿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我觉得吧,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贺小姐?”

刑术冷冷道:“不能告诉她,至少暂时不能说。”

后排的田炼峰凑近刑术问:“她是铸玉会的呀,问她或许可以知道一些线索吧?”

刑术没说话,阎刚在一侧道:“刚才都说了,我们要找的这群人应该根本不是铸玉会的,只是冒名而已,所以找她没用,再者说了,你是不是喜欢人家呀?”

田炼峰脸一下就红了,阎刚盯着田炼峰长长地“哦”了一声,随后道:“你是真喜欢人家了?那你之前对人家又吼又叫的?还有,我们仨当中,未来唯一与贺小姐可能有戏的人,不是我,也不是你。”

田炼峰这个傻子一下愣了,很认真地问:“那是谁?”

阎刚差点没呕出一口血来,盯着田炼峰又道:“我说了,咱们仨当中,不是我,也不是你,你觉得还有谁?”

阎刚说着的同时,斜眼看着刑术,处于混沌状态的田炼峰这才反应过来,立即装作不在乎的样子,坐正身子道:“你就明说嘛,还暗示什么呀,现在都讲究的是公平竞争,你也说了,是可能有戏,对吧?”

阎刚摇头,低声嘟囔道:“你是猪脑子呀,我那是明示,不是暗示!”

说话间,车已经开进了院子,经过大门的时候,守门的童云晖对刑术点了点头,这表示一切正常。

刑术将车停下,探头问:“师父,我爸没事吧?”

童云晖摇头:“没事,你大师父和他下棋呢,但他醒来的时候,你大师父就在旁边,你大师父知道怎么做。”

刑术点头:“行,那我就直接去地下室了。”

刑术说着将车开进院子,童云晖将门关上,站在寒风中看着远处的树林,用犀利的目光扫视着,鼻子也闻着风中会带来的一切气味。而在门口两侧,苦黄汉也将几条鼻子最灵、最敏感的狗留在了这里放哨,医院四下的墙壁阴暗中也巡逻着他的猫狗伙伴,确保没有人能尾随刑术等人潜入。

刑国栋的办公室内,刑国栋正在专心致志地与郑苍穹下棋。当刑术的汽车进入院落,车灯晃过黑暗之中的办公大楼,挨着窗口的刑国栋就已经察觉了。

刑国栋低头看着棋盘,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故意发出夸张的声音,随后放下:“老郑呀,我现在都不知道,刑术到底是我的儿子还是你的儿子?”

郑苍穹抬手,将卒在棋盘朝前推了一步,头也不抬地说:“我这年龄够当他爷爷了,要不怎么收他当关门弟子呢?”

“老郑,你占我便宜是吧?”刑国栋抬眼看着对面这个精明的老头儿,“你真当我傻是不是?我醒来之后脑子整个是麻木的,精神恍恍惚惚,半天想不起来之前做了什么,胃部不适,口干舌燥,坐在那儿足足愣了好几分钟,这些都是服用或者注射镇静剂之后导致的副作用。但我知道你不可能对我下药,更知道,你找我下棋就是不想我继续追究这件事,所以,给我下药的应该是医院的员工,而且关于这员工的事情刑术现在正在调查,与你们要找的奇门有关,对吧?”

郑苍穹也不搭话,只是道:“该你走棋了。”

刑国栋闭眼,又大口喝茶:“你总得透露点什么吧?你不说,你说我这棋还能下吗?”

郑苍穹挺直背,揉了揉肩膀,问:“要不,咱们喝点酒?”

刑国栋顿时无语,抬手道:“算了,继续下棋吧。”

两人下棋说话的工夫,刑术早已走进了地下室,与看守张护士的廖洪美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之后,蹲在张护士的侧面仔细看着她,观察着她的面部。

阎刚和田炼峰站在张护士的背后,一句话也不说,回荡在地下室中的只有那几只猫偶尔发出的叫声以及抓挠纸箱子发出的怪声。

张护士低着头,眼睛闭着,好像是太紧张太劳累之后睡着了,毕竟她年龄也不小了,而且还是个女性,是根本撑不了多久的。

廖洪美提着自己的保洁工具慢慢离开,她知道自己的任务算是完成了,最重要的是,她不好打听。

刑术蹲在张护士侧面,开口道:“你女儿叫张舒云,是哈工大的学生,成绩优异,你说过,还准备考研,你平日内提到最多的就是你女儿,但每次提到你女儿的时候,脸上都会闪过愁容,这些我都发现了,曾经我还和我爸聊起过这些事,觉得你是不是经济上有困难,但奇怪的是,你并不缺钱。”

张护士依然低头,但眼睛已经睁开了。

刑术继续道:“圳阳市是哈尔滨周边唯一的一个县级市,人均收入和经济水平勉强过得去,但哈尔滨市整体人均收入都不算高,即便你是这里的护士长,所有的工资等杂七杂八的东西加起来,扣完三险一金之后,剩下的也不过两千五左右。你上个月月初的时候,还托刘护士在网上给你闺女买了一台价值八千多的苹果笔记本电脑,这个月月初,还给你女儿换了一部新的手机,加起来就一万多快两万了,你哪儿来的钱?”

张护士辩解道:“以前存下来的。”

此时阎刚在后方道:“你进入这家医院之前,应该说是好几年前,你与丈夫离婚,你丈夫是个酒磨子,酒驾出过事,赔光了家里所有的钱,那些年你过得完全没有个人样,你闺女连几件体面的衣服都没有,你还能存钱?但是到这家医院之后,你就突然有钱了,别编了,我们回来的路上已经详细调查过了。”

张护士努力回头,想看说话的人是谁,此时阎刚上前,用手指将她的脑袋拨正道:“不要回头看我,你知道我是谁也没用。”

张护士喘着气,用颤抖的声音道:“你们这是非法拘禁。”

阎刚淡淡道:“就算警察来了,我们的所作所为也是合情合理,镇静剂是你注射的,这是事实,我们可以说你下手之后,情绪失控,四处打人,我们这才被迫抓住你,同时我们可以统一口供。”

刑术此时上前,补充道:“如果警察插手这件事,我们将纪德武的事情说出来,不仅你麻烦了,你闺女更麻烦,我说这么多的原因就是希望你权衡一下,和我们合作,我可以帮你,我说话算话。”

张护士不语,但刑术知道她在考虑。

刑术给阎刚递了一个眼色,阎刚又道:“我们知道,能威胁到你的只有你闺女,因为你闺女就是你的全部,他们肯定是用你闺女的性命来威胁你,如果一日不解决这件事,他们就会威胁你一辈子,或许有一天,他们没有耐心了,还会让你杀死纪德武,到时候,你就变成杀人凶手了。我相信,你女儿对这一切根本不知情,当你女儿知道你是杀人凶手之后,她会怎样?她的人生就被你亲手毁了。”

张护士终于动摇了,眼泪掉落下来:“我说了,你们根本对付不了他们,他们是铸玉会的人,是黑社会,他们连警察都敢杀……”

刑术和阎刚对视一眼,阎刚又问:“这样吧,你先说说看,他们为什么要杀警察,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你既然知道了他们杀警察的事情,他们也肯定对你说过,你是同一条船上的人,算是帮凶,对吧?我们想办法帮你洗脱罪名。”

张护士微微抬头看着侧面的刑术,许久后才开口道:“那是个文物警察……”

张护士刚说到这里,阎刚便打断她的话道:“国内的警种当中,现在还没有专门的文物警察,就我知道的,侦办这类案子的一般都是刑警,如果涉及走私,就会与武装警察部队和缉私警进行合作。”

“我不知道,反正他穿着的是警服,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警察,他们说是文物警察,在一个地下室里面,他们抓着那警察开始打,翻来覆去地打,那警察的嘴被胶布贴上了,一直在那哀号,满脸都是血,我都看不清楚他长什么模样。”张护士说着说着就开始哭,边哭边说,“我很害怕,我一直不敢看,但他们一直逼着我看,我一直哭,他们一直打,最后活活把那警察给打死了,紧接着,他们告诉我,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也算是帮凶,就算我去报警,警察也会把我当从犯处理,就算不枪毙,也会坐很多年的牢!”

说着,张护士开始呜呜大哭。

刑术站在那儿沉思着,后方的田炼峰愁眉苦脸地看着张护士,觉得这件事太可怕了。

阎刚想了一会儿,随后开口,开口的时候刑术也抬眼看着他,两人几乎异口同声道:“那人也许不是警察!” Z1ni08hBcnK9wWYkctSh8X3qFZjVIzgnngH6X7D8gRlDDpwXO836r+UGraHQ7ud5



第三章 /

塌本墨宝

刚和刑术说那人不是警察,这让张护士吃了一惊,停止了哭泣,抬眼看着刑术。

刑术走到她跟前,示意阎刚松开她,随后道:“你被他们带去那个地下室的时候,是不是被蒙上了眼睛?”

张护士点头,此时阎刚已经将她松绑。

刑术又问:“你进去的时候那个所谓的警察已经在那儿了?和你先前一样,被绑在椅子上面?还被捂住了嘴?已经被打得遍体鳞伤了?”

张护士使劲点头:“你怎么知道?”

刑术再问:“你有没有看清楚那警察的警衔?就是两侧肩膀上挂着的肩章?是什么样子?形容一下?”

张护士仔细想着,想了半天道:“我想起来了,是浅蓝色的,上面有一朵花!好像边上有一道还是两道白色的竖杠?”

阎刚在身后拿手机搜索着图片,随后从后面递到张护士跟前道:“是不是这个?”

张护士看着手机上的图片道:“对对对,就是这个。”

阎刚随后举起来给刑术看,刑术扫了一眼道:“张护士,你被骗了,这个人百分之百不是警察,这个警衔是三级警督,我这么说吧,比一个派出所所长大许多,略低于公安局局长,这样说你能理解了吧?”

张护士大惊:“他们还打死了一个警察里面当官的!”

田炼峰此时在后面笑了,那脸上的笑容分明就是“我去,终于找到一个比我蠢的人了”。

刑术看了一眼田炼峰,田炼峰立即收起笑容。

刑术蹲下来道:“张护士,首先,警察要是调查他们的案子,不会穿警服去,便衣刑警你知道吧?你喜欢看电视剧吗?香港电视剧里面常说的CID就是这个。”

张护士点头表示明白了。

“刚才说的是第一个漏洞,再者,三级警督除了特殊情况之外,他的工作是协调指挥,不会穿着警服去调查什么案子,这是第二个漏洞。”刑术说完竖起三根手指头,“第三个漏洞,如果一个警察失踪了,而且还是警督级别的,这就是大事,他们很聪明,不会做挖坑埋自己的事情,所以,这个人绝对不是警察,是穿上警察衣服,演一场戏来威胁你的。”

张护士点了点头,又立即摇头:“但是他们真的杀人了呀!真的杀人了!我看见那人死了,他们用榔头敲碎了他的脑袋!”

刑术和阎刚再次对视一眼,阎刚道:“你放心,他们杀人了,也与你无关,你是被威胁的,法律上情有可原。”

张护士微微侧头,又被阎刚用手指顶了回去:“别回头看我。”

张护士只得看着刑术问:“真的吗?”

刑术点头:“真的,你没参与杀人,你当时也救不了他,现在我松开你了,我也不计较你对我爸下药的事情,我需要你把你知道的所有事情都说一遍,不过在你说之前,你得告诉我,在你给我爸下药并且接到我电话之后,你有没有联系过他们,他们怎么回复你的?”

张护士点头:“有,我打电话给他们,他们让我不要慌,让我离开医院,走到大路上自然会有人接我,其他的什么也没说。”

“电话给我。”阎刚伸手,刑术转身从旁边桌子上将电话拿起来,扔给阎刚。桌上摆放着的全是张护士的东西,是先前廖洪美绑住张护士之后,从她身上和包中搜出来的。

阎刚打开电话的通讯记录,指着上面的最后一个通话记录问:“是这个吗?”

张护士点头,阎刚拿着电话立即转身出去了,田炼峰左右看着,随后也跟了出去。刑术蹲下来问:“你可以说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时,在刑国栋的办公室内,棋盘上的棋已经下成了死局,刑国栋已经占尽了上风,只需要三步,就可以将了郑苍穹的军,而郑苍穹也不着急,依然坐在那儿喝着茶,盯着棋盘。

刑国栋起身伸着懒腰:“我赢了。”

郑苍穹点头:“好,再来一盘。”

刑国栋靠着椅背,看着郑苍穹道:“老郑,有意思吗?你不就想拖着我,不让我去打扰刑术吗?就和你明明没什么病,还赖在这医院不走一样。”

郑苍穹摇头:“我有病啊,浑身是病。”

刑国栋冷笑了一声:“你是整个医院最正常最聪明的人,一个正常人装病躲在医院,通常都有原因的,你是什么原因我不想知道,所以,我也不想知道现在刑术在做什么,只希望一件事,那就是平安,我希望你们都平安,我负责的这家医院也平安!”

郑苍穹直视着刑国栋,半天才说了一个字:“好。”

刑国栋点头,指了指门口道:“我不出去,免得你认为我多事,你叫人给我弄点吃的来,我还没吃晚饭。”

郑苍穹起身慢慢走出去叫人弄饭了,而刑国栋则坐在那里,看向窗口外面,除了大门口的值班室还有亮光之外,周围全都是一片漆黑。

地下室内,刑术听完张护士的讲述,大概明白了,张护士被人盯上的时候,正好是张护士离婚落魄之时,也差不多是纪德武出事前后的事情。当时的她为了谋生,不得不去做一些与自己专业不对口、自己毫无兴趣,并且不违法、运气好能赚上一大笔钱的行当,那就是在古玩城内摆摊。

“古玩城内摆摊?”地下室走廊中,刑术告诉给田炼峰和阎刚时,田炼峰很是惊讶,“摆摊能赚啥钱?”

刑术往里面看了一眼,张护士正在狼吞虎咽地吃着饭,她受惊过度加上疲劳,现在是又饿又累,估计吃完就会睡一觉,而且刑术为了让她安神不乱跑,故意弄了点小剂量的镇静剂放进矿泉水瓶中。阎刚知道刑术这么做,却没有觉得刑术是为了让她安神,反而认为刑术这样算是“有仇必报”。

田炼峰的惊讶,却让刑术摇头否定:“在古玩城里面摆地摊的,运气好,一次性出货的利润,有可能比店铺里面的还要多。首先,地摊给刚入行的膘子和五花一种错觉和心理安慰——错觉是指他们总认为可以在地摊上捡漏,占着便宜,而心理安慰则是指,刚入行的人或者半懂不懂的人认为装修华丽的店铺会很坑人。”

田炼峰点头:“我知道了,意思就是说,他们认为摆地摊的没有自己那么聪明,而自己的眼力又比不上开店的,对吧?”

刑术点头:“对,但实际上有时候恰恰相反,摆摊的人当中,有很多高人,而店铺里面则有很多不怎么懂的人,比如说在我对面开店的张大文。”

田炼峰点头,在心里牢记着,阎刚则在旁边道:“插一句话,电话号码我查过了,没用,是那类利用软件随机生成的号码,我让朋友追查过,查出的来源是境外,但这个也是假的,总之要彻底调查出来很麻烦,还得花点时间。”

刑术点头:“那就先查着吧,我最感兴趣的还是张护士的事情,据她回忆过去和那些人找上她的过程,我推测,这群人就是在她摆地摊的时候盯上她的,我问过她,在古玩城内是否有谁知道她护士的身份,她说有很多人都知道,所以,这个范围就变得很大,只能确定这个团伙当中有人也经常出没在古玩城之内。”

刑术说完,又想了会儿道:“还有一件事值得注意,张护士说,她赚的第一笔大钱是当时有人卖给她一幅字画,她不懂那是什么,但因为当时那个人卖得急,她是五百块钱收来的,后来遇到一个人,那人开口就说五千,张护士也不傻,立即明白也许这东西很值钱,于是找了古玩城里面西南角一个专门倒腾字画的人询问,这个人我认识,叫齐鲁,人称齐八爷。齐八爷一看那字,就说那是宝贝,虽然不是价值连城,但也能卖出好几倍的高价,让她五千块千万不要出手。”

田炼峰一听,顿时来了兴趣,马上就问:“那是什么宝贝啊?什么字?谁的?王羲之的?”

“你除了王羲之还知道其他人吗?”刑术忍不住乐了。

田炼峰一下不高兴了:“我真研究过,我还知道王献之!”

阎刚看向一侧,深吸一口气道:“我都不算是这个行当的人,我也知道,那是他儿子,我还知道王蒙、王修、王慈,你知道吗?都是三国魏晋南北朝时期的书法名家。”

刑术笑道:“哟,阎王也懂这个?”

“略懂!”阎刚笑着模仿着刑术的语气。

田炼峰思考道:“看来只要姓王,能写好字的概率就要大点?”

刑术摇头:“胡说八道,东晋时期的羊固、李式,等等,数下来好几十个,不仅只有王羲之,但是张护士收的这张纸是塌本,而且还是赵模的塌本,你知道赵模吗?”

田炼峰摇头,阎刚也摇头。

刑术道:“赵模是唐朝唐太宗时期很有名的塌书手,与冯承素、诸葛贞、韩道政三人一起,曾经在唐太宗的授意下临摹了数本《兰亭序》。”

田炼峰点头,又恍然大悟的模样:“就是趴在石碑上面,铺上一张纸,然后把碑文印下来?”

刑术摇头:“你说的那是拓本。”

田炼峰一下蒙了:“是呀,我说的是塌本啊!”

“这两个字连起来读同音,一个塌陷的‘塌’字,叫塌本,一个是提手旁一个石字的‘拓’字,叫拓本。”刑术自己都觉得快乱了。

田炼峰也糊涂了,拿出手机来用拼音输,随后举起来说:“你看,我输入‘tuo ben’拼音,它就会出来‘拓本’两个字,但在‘拓’后面会有‘ta’的拼音标注,难道说这个字单独读是一个音,连上一个‘本’字就变了?”

阎刚在一旁更糊涂,一脸茫然。

刑术一挥手:“听我的吧,先有塌本再有拓本,哎妈,因为同音,我自己都糊涂了。土字旁那个塌本在先,提手旁那个拓本在后,后面的拓本是前面那个塌本的音变,但就含义来说,是两种不同的东西。塌本指的就是临摹,下面是字或者画,上面再铺纸,用笔将字或者画的轮廓描绘出来,再在其中填墨,而拓本就是你刚才说的在碑上拓字。”

阎刚听明白了,立即点头,田炼峰则用茫然的眼神看着阎刚,又看着刑术,随后知趣道:“你继续说,我回头自个儿研究。”

刑术叹了一口气继续道:“张护士说,齐八爷看出来那应该是赵模的塌本墨宝,就是指第一遍或者不成功的第二遍的临摹品,而且就是《兰亭序》。”

田炼峰疑惑道:“既然是临摹的,怎么能看出来呢?而且怎么能保存那么久的?”

刑术解释道:“那时候,就算是临摹品也不能随便带走,皇帝拿到的临摹成品是有印章在上面的,如果是草稿,上面也得有临摹者留下的记号,那张上面就有,而且纸是用当时最好的药水炮制过的,也就是说,也许是某个宫廷中的人,拿到了墨宝去销毁的时候留了下来,那也是个懂行的,所以用药水泡过了。”

田炼峰张大嘴巴:“什么药水呀,泡过之后,一张纸能千年不烂?”

刑术摇头:“但是只有一部分,是被撕开过的,不完整,虽然价值大打折扣,但卖出去的价钱,最高也可能值二十万,当然是在拍卖行帮忙的前提下。我以前遇到过当这样东西的人,只可惜那人画蛇添足,自个儿去塑封了,等于完全废了,我就几百块钱安慰了下他收了,自己当留个纪念。”

阎刚点头:“然后张护士把这个卖给了齐八爷,齐八爷给了她钱,于是她翻身了,对吗?”

“对,大体是这样,但随后他们找上门来了,明确告诉张护士那塌本是他们的,算是给张护士的定金,目的就是让张护士进这家医院,盯着纪德武,干得好,之后还有好处,同时也带着张护士去了那地下室,让她看到了所谓的杀死警察的那一幕,用这些手段绑死了张护士,让张护士被迫替他们卖命。”刑术说完后道,“我现在觉得有三个可以追查的线索,其一,那个卖画给她的人,她还记得大概模样,当然这个线索要查清楚的可能性太小;其二,就是那个电话号码,可能性也不大;其三,就是当时张护士去的那个地下室,我先前给她看我们拍的照片了,张护士说,当时警察被杀的地下室,就是我们之前找到的绝世楼的地下画室。”

阎刚听完,不说话,只是站在那儿思考着,田炼峰见刑术也在那儿沉思着,自己也赶紧摆出一副沉思的模样,否则就显得自己跟不上两人的思维节奏了。

田炼峰摆了一阵姿态,发现两人还是不说话,忍不住问:“喂,到底先跟哪条线索?”

“如果要抓紧时间,就分头行动。”刑术道,“阎刚追电话号码,我去找齐八爷,炼峰你再去一趟那地下室。”

田炼峰一惊:“我?一个人?大半夜地去那个鬼地方?”

刑术默默点头,田炼峰立即装出一副“我是纯爷们儿”的模样:“好,去就去。”

刑术笑了:“别急,阎刚跟你一起去,你一个人都找不到绝世楼里面的路。”

田炼峰一听,马上开始嘚瑟起来:“没事儿,我一个人能行……”

刚说完,阎刚就看着他道:“好吧,你一个人去吧,我先走了。”

田炼峰一下急了,直接追了上去,边追边说:“别呀,别这样呀,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都说要去了。”

阎刚在前面笑道:“刑术说的,我可没说。”

田炼峰回头看了一眼刑术,立即低声哀求。

刑术见两人走远,便走回地下室,看到张护士已经沉沉睡了,廖洪美则坐在一旁织着毛衣,见他进来,抬眼道:“不是师父我多嘴,你小心点吧,听张护士说那些事,我觉得危险太大了,那群人不是普通的流氓混混,实在不行,还是交给警察处理吧。”

刑术点头:“我知道,合适的时候我会找警察,但现在不行,我至少得确定他们是不是真的杀了人吧?如果不是,警察参与这件事,我没有直接的证据,警察肯定会找纪德武,只要警察找纪德武,他们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也找不到了,我的线索也就断了。”

“师父我呀也就这么一说,至于怎么做,看你自己,但是无论如何,你要记得,不要逞能,退让几步也是爷们儿、男子汉。”廖洪美说完继续低头打毛衣,“我教你的拳法,你这段时间没练吧?刀不磨不快,虽然师父的功夫不算什么上乘门派的,他人眼中也就是云南苗家土著不上道的拳脚,但关键时刻派得上用处。”

刑术点头:“师父,我知道了,那我先回哈尔滨了,晚上车少,这几天也没下雪,我得快点赶回去找齐八爷。”

廖洪美点头:“去吧,注意安全。”

等刑术走之后,廖洪美抬眼看着床上的张护士道:“别装了,我知道你把有镇静剂的水吐了,别想跑,我们是为你好,更是为你闺女好。相信刑术吧,他是好人,和威胁你的那些人完全不一样,我是看着他长大的。”

背对着廖洪美,面朝墙壁斜躺在那儿的张护士睁着眼睛,眼泪慢慢滑了下来,好半天才“嗯”了一声。 Z1ni08hBcnK9wWYkctSh8X3qFZjVIzgnngH6X7D8gRlDDpwXO836r+UGraHQ7ud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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