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人猿泰山
REN YUAN TAI SHAN
这支由水手组成的小小搜救队披荆斩棘,在丛林中艰难地前进,寻找着简·波特的踪影。越是寻找,他们这次冒险无功而返的可能性就越大。可是,一看到老教授悲痛欲绝的神情和那个英国年轻人一脸的绝望,心地善良的德·阿诺中尉就没法下令折返。
他认为,找到简的尸体或残骸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因为他非常确定,她一定已经被什么野兽当了盘中餐。他把手下布置成散兵队形,从找到埃斯梅拉达的地方拉长线向前推进。一路上,他们穿过纠葛的藤蔓,迈过匍匐在地上的植物,一个个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工作进展得很慢,直到中午,他们仅向丛林深处推进了几英里。他们停下来进行短暂的休息,然后又向前走了一小段距离。这时,其中一个人发现了一条很明显的林中小径。
这是一条古老的由象群踩出来的小径。跟波特教授和克莱顿商量过后,德·阿诺决定沿着这条小径走。
小径沿着东北方向曲曲折折地穿过丛林。队伍排成一列纵队,沿着这条路前进。
德·阿诺中尉走在队伍的前面,他的脚步比之前稍稍快了些,因为这条路还算通畅。波特教授紧跟其后,但始终也跟不上这个年轻人的步伐,被德·阿诺落下一百多码。这时,六七个黑人武士突然间出现在中尉面前,把他团团围住。
德·阿诺立即大喊一声,向身后的队伍示警。同时,这些黑人也渐渐把他围拢了。还没来得及掏出左轮手枪,他就已经被捆了个结结实实、拖进了丛林。
他刚才的一声大喊引起了水手们的注意,十几个水手立刻从波特教授身边跑过,跑到小径前面去帮助他们的长官。
他们并不知道,德·阿诺的那一声大叫是在告诉他们前方危险,不让他们过去。他们急匆匆跑过他们的长官被捉住的地方,一只长矛呼啸着从林中飞了出来,一下就刺穿了其中一个水手,把他钉在了地上。接着,他们就遭到了一阵箭雨的猛烈攻击。
他们拿起来福枪,向飞箭射来的方向开始还击,冲着那里的灌木丛就是一通射击。
前面的人还击的时候,队伍后面的人也赶了上来,他们向隐蔽的敌人们发起一波又一波扫射。泰山和简·波特当时就是听到了这阵枪声。
从队伍末尾赶过来的夏邦蒂耶中尉也加入了战斗,听完属下关于对方埋伏情况的详细报告,他命令水手们都跟着他,一头扎进了错综复杂的丛林中。
立刻,他们与孟邦卡村庄的五十多个黑人武士展开了近身战。枪林弹雨、长矛与飞矢交织成一片,双方打得不可开交。
一时间,奇怪的非洲匕首和法式枪托你来我往,这场残酷的丛林血战打得难解难分。不过,那些土著没一会儿就逃进了丛林,只留下法国士兵们在原地清点伤亡人数。
二十个人的队伍,死了四个,伤了十来个,德·阿诺中尉失踪。很快,夜幕降临了,他们甚至找不到之前一直沿着走的那条象群踩出的小径了,这让他们本就窘迫的情况雪上加霜。
现在唯一能做的是,就地安营扎寨,等明天天亮再做打算。夏邦蒂耶中尉命令大家清理出一片空地,然后用灌木在营地周围筑起一圈屏障。
天黑之后好一会儿,这个任务才完成,水手们在空地中央架起一座火堆,借着火光,他们才能继续干活。
他们尽可能地对整个营地采取安全措施,以便抵御野兽和野人的攻击。安顿好这一切后,夏邦蒂耶中尉还为这个小小的营地布置了岗哨。就这样,这些疲惫不堪、饥肠辘辘的人们纷纷躺倒在地上睡着了。
受伤的战士们呻吟着,人类活动的动静和营地的火光引得林中野兽们发出阵阵咆哮和怒吼,两种声音混杂在一起,让人无法安心合眼入睡,只能断断续续地眯一会儿。这支悲惨的队伍只得饿着肚子挨过这漫漫长夜,祈祷着黎明早点到来。
抓住了德·阿诺的那些黑人土著并无心恋战,而是将他们的囚犯拖到了林中不远处。然后,他们继续沿着那条小路走,他们的同伴则负责迎战那支队伍。
一路上,他们不停地催促中尉快走,随着他们越走越远,后面战斗的声音越来越弱。直到突然间,德·阿诺的眼前出现了一片形状规整的空地,空地尽头是一座村庄,村庄周围围着栅栏,栅栏里是用茅草盖的房子。
当时已是黄昏时分,但是,看门的土著不但一眼看到有三个人走近大门,甚至还能分辨出其中一个是俘虏。
一声高呼从栅栏内传了出来。一大群妇女和孩子从里面涌出来,欢迎他们的到来。
然后,这个法国军官经历了一个人在这世间所能经历的最恐怖的事情——非洲食人族部落对一个白人俘虏的“欢迎仪式”。
这些残忍的野蛮人之所以像恶魔一样残暴,是因为比利时国王利奥波德二世这个伪君子麾下的白人军官,他们用更残暴的手段对付这些野蛮人。就是因为这个,这些野蛮人才流亡到刚果自由邦,这个曾经强大昌盛的部落如今却只剩下些可怜的老弱病残。
他们一拥而上,开始摧残德·阿诺,用棍棒和石头砸他,用尖爪一样的手撕扯他的衣服。他身上的每一块布都被扯了下来,还赤身露体地挨了不少毫不留情的拳打脚踢。这让他战粟不已,不过这个法国小伙子却没有因为不堪忍受的痛楚叫出声来,而是默默地祈祷能痛痛快快地死去,赶快从这折磨中解脱。
可想死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不一会儿,黑人武士把围在他身边大打出手的妇女们统统轰到了一边儿,这是为了让他尝尝更高级的惩罚。第一波高潮过去了,他们对自己刚才围着德·阿诺又是叫骂讥讽、又是侮辱吐唾沫的表现感到很满意。
不久,他们来到了全村的中心位置。德·阿诺被牢牢地绑在一根巨大的柱桩上,以前被绑在这个柱桩上的人没一个活着下来的。
许多妇女从各自的茅草屋取来了锅和清水,其他人升起了一排火堆。他们准备在宴会上煮人肉,剩下的人肉可以剁成条、慢慢风干、留着以后吃,因为他们估计其他武士会带回更多的俘虏。他们推迟了庆祝晚宴,等待那些还在和白人血战的武士们归来。所以,一切都准备就绪,所有人都回到村庄后,已经很晚了。这时,他们把中尉围在中间,跳起了死亡之舞,这下子,中尉算是死定了。
因为疼痛和疲倦,德·阿诺处于半昏迷状态,他半睁着眼睛,看到下面的奇异情形,还以为自己是在噩梦当中,过不了多久就会醒来的。
一个个野兽般的面孔,上面涂着乱七八糟的颜料——一张张大嘴,一双双松弛的嘴唇——一排排焦黄尖利的牙齿——一对对恶魔般咕噜乱转的眼睛——还有闪闪发光的赤裸身躯——冷峻的长矛。世上肯定不会存在这样的生物,所以他一定是在做梦。
那些野蛮人转着圈围拢过来。其中一个人前前后后地跳着,还举起长矛戳他的胳膊。剧烈的疼痛、烧灼的感觉和汩汩流出的鲜血,这一切让他不得不意识到自己绝望的处境、糟糕的现实。
又来一根长矛,又是狠狠一戳。他闭上眼睛、咬紧牙关——他才不会疼得叫出声呢。
他是个一名法国军人,他要让这些禽兽知道知道,一名军官,也是一位绅士,是怎样视死如归的。
用不着什么人给他解释,人猿泰山就知道远处传来的枪声是怎么回事。此时,他唇上还带着简·波特香吻的温热,这让他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荡着树枝穿过密林,直奔孟邦卡村庄。
对于林中那场遭遇战的方位,他并不感兴趣,因为他知道那会很快结束的。那些不幸身亡的人,他帮不了;而侥幸逃脱的人,也用不着他操心。
当前,他的紧要任务是去救那些既没有丧生也没有逃脱的人。而且他还知道,这些人都被绑在孟邦卡村庄中央的大柱子上。
泰山看过很多次,孟邦卡村的黑人抓捕小队带着俘虏从北边归来,他们总是会把俘虏残忍地绑在柱子上,柱子下方升起一堆堆篝火,一闪一闪地发出火光。
他也知道,他们一般不会浪费太多时间,而是很快实现他们邪恶的目的——把他们的战利品开膛破肚、拿来果腹。他也拿不准是否能及时赶到,如果去晚了,他所能做的也就只剩下为死者报仇了。
夜幕降临,他加速前进,在树顶轻轻起伏的枝条间穿梭,热带地区皎洁的月光穿过树叶,照亮了泰山走的那条让人晕眩的“高空小路”。
不久,他就看到远方有火光。那堆篝火就在他所走的这条路的右侧。泰山并不知道法国水手上岸的事,他只当是波特教授和克莱顿在遭到袭击之前生起来的营火。
泰山对于自己的丛林知识很有把握,所以并没有调转方向,而是沿着他的既定路线一直走了下去。其实,距离他半英里之外的那团火光是来自于那队法国人营地的篝火。
没多久,泰山就荡到了孟邦卡村附近的一棵树上。他俯瞰村庄,啊,他来的还不晚!还来得及救人吗?他也不确定。柱子上绑着的那个人一动不动,那个黑人武士还在不停的用矛戳他。
泰山知道他们的习俗。他们还没有给他致命一击。他甚至可以看出死亡之舞已经进行了多长时间。
等会儿,孟邦卡村人就会用匕首割掉俘虏的一只耳朵——这就标志着死亡之舞的尾声到了。然后,眨眼间,就只剩下一个疼得满地打滚、残缺不全的人。
到时候,尽管那人还活着,却已经被折磨得生不如死了。
那根柱子距离最近的树有四十英尺。泰山将绳子盘绕在那棵树的树枝上。突然间,那群手舞足蹈、鬼哭狼嚎的恶魔头顶上荡过来一个猿人,看来他们要遭遇一次严峻的挑战了。
跳舞的人都停下了动作,像石头一样僵在原地。
泰山抓着绳子呼呼作响地加速从这群黑人头顶上荡过。但是篝火闪烁不定,他们很难看到泰山的位置。
德·阿诺睁开双眼。有一个身材高大的黑人正对着他,他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向后拽了一下,结果仰面倒在地上。
他在地上又是挣扎,又是尖叫,还来回翻滚,最后快速地向树下的阴影挪了过去。
其他黑人眼神中充满了恐惧,茫然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一切。
刚到树下,他的身体就飘到了半空中,然后消失在树冠中。其余的黑人被吓得尖叫起来,发疯般地竞相往村口的大门跑去。
这下子,村子里只剩下德·阿诺一个人了。
他是个勇敢的男人,可当他听到半空中回荡着的那声匪夷所思的怪叫时,还是被吓得后脖子上的汗毛都统统立起来了。
随着那个黑人翻滚的身躯升到空中,好似被一种超自然的神奇力量拽到了森林中茂密的枝叶里,德·阿诺感觉后脊梁上一阵刺骨的凉意蔓延开来,不禁微微颤抖,好像死神从坟墓中爬出来,将一根冰冷湿黏的手指搭在了他肩上一样。
就在德·阿诺密切关注那个黑人消失的地方时,那处树丛中传来了悉悉邃邃的动静。
树枝来回摇晃,好像上面藏着个人。紧接着,随着一声闷响,那个黑人四肢摊开着落下来,然后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黑人落下来之后,马上又有一个白晃晃的身体也跟着落了下来,不过这个人是飞身跳下来的。
德·阿诺看见一个四肢匀称、身材高大的年轻人从树影中走了出来,在火光的照耀下快速地向他靠近。
这意味着什么呢?他又是谁呢?无疑,肯定是什么新部族的野人,也是来折磨他、要他命的。
德·阿诺等待着。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向他走来的这个男人的脸。而这个人率性、明澈的双眼也笃定地迎着德·阿诺的凝视,没有丝毫的躲闪和回避。
德·阿诺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虽然他感觉这样一张英俊的面孔下不该藏着一颗冷酷的心,不过还是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人猿泰山一语不发,只是把捆着这个法国人的绳索切断。因为受尽折磨,而且失血过多,他差点瘫倒在地上,不过幸好有泰山粗壮的臂膀扶住了他。
他感觉自己双脚离开了地面,就像在空中飞翔一样,然后,他便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