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厚坊中,一家挨着一家的商铺正开门迎客,喧闹之中透着几分安逸,唯独一个挂着“忘尘阁”招牌的店铺,房门虚掩,冷冷清清,几个上门的客人见状,纷纷摇头离开。
其实店铺里并非没人,伙计胖头正站院内掌柜的门前,一脸焦急,顾不上招呼店里的生意。
房间里有一些异动,似乎什么东西在翻滚、挣扎、撕扯,还伴随着压抑的低吼。胖头将耳朵贴在房门上,小心翼翼地叫道:“老大,你好些了没?”
床上一条手臂粗的青花水蛇,正拱着身子左右摆动摇摆,身体摔打在墙壁上发出啪啪的声音,同时尾巴紧紧缠住床腿,鼻子用力地在桌角的棱角上蹭。
胖头急了,将门拍得山响:“你是不是不舒服?我去请郎中来吧?”
左侧脸颊的一块旧皮终于脱落。水蛇几近虚脱,直挺挺躺在床上,努力想要做出回应,但发出的却是若有若无的嘶嘶声。
胖头跳脚叫道:“老大,你到底在不在?我买你最喜欢的烧鸡,你要再不出门,我就吃完了啊。”在另一个房里养病的老伙计汪三财忍无可忍,披着外衣出来,抚着胸口叹道:“几天不下床不出门,还有个做掌柜的样子么?!”
胖头讪讪地解释道:“老大他不舒服。”
汪三财一连咳了好几声,勉强道:“算了,还是我拼了老命来。”说着摇头叹气,慢吞吞去了前堂。
水蛇翻了一个身,将身子盘起,高高扬起脑袋,疯狂甩动,已经褪下的长长蛇蜕水袖一样在空中舞动,只听轻微的“刺啦”一声,右边脸颊和鼻子上仅存的旧皮被扯了下来,露出细腻的新生纹理和灵巧精致的鼻子。
水蛇软塌塌地俯在床上,勾着脑袋,有气无力地盯着自己胸腹部那些骷髅状的墨绿色斑点。一盏茶工夫过去,新换的外皮颜色柔和了些,水蛇缓缓盘起,脑袋迎着从窗口缝隙里钻入的凉风,一动不动。
胖头忙过一阵,又回到房门口。侧耳细听,房里声息全无,肥脸上顿时显出不安的神气,嘴里叫道:“我撞门了啊!”用尽全力朝房门撞了过去。
门刚巧开了,胖头收不住势头,扑倒在屋内地面上,摔了个结结实实。
掌柜公蛎穿着一件崭新的长袍,懒洋洋地靠在门后,道:“睡个懒觉,都不让人安稳。”
胖头飞快爬起来,嘬着下嘴唇,欣喜道:“吓死我了,这么些天都不出门,我还以为你病了呢。”
公蛎的脚步有些浮,慢慢扶着桌子走到床前重新躺下,道:“我没事,只是天冷了不想动。”
胖头用手扇着鼻子,道:“屋子里一股子烂树叶的味道……今天天气不错,还是出去晒晒太阳好些。”盯着公蛎的眼睛,忽然道:“真没病?我怎么看着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呢?”伸手去摸他的额头,被公蛎一把打开。
公蛎不耐烦道:“我说没事便没事。出去,别影响我睡觉。”
胖头突然张大了嘴巴,伸出手在公蛎眼前晃了又晃,迟疑道:“你的眼睛……眼睛好像有点问题。”转身拿了桌子上的铜镜,道:“你自己看。”
镜子中,公蛎黑色的瞳孔不知何时成了烟雾蓝色,但蓝色之下,又隐隐透出一圈暗红,而且因为多日未睡好,眼白布满血丝,看起来就像害了眼疾。
公蛎猛地眨了眨眼,觉得视力正常,又拉开衣服查看胸口的鬼面藓,按了几按,发现并未加重,便知这是蜕皮之后的正常反应,遂放了心,白了胖头一眼,道:“少见多怪。”
一瞥之下,目光穿透胖头厚厚的袍服,似乎看到下面藏着一把红彤彤的小刀,但定睛再看,却只看到胖头粗壮的腰身和粗糙的衣服了。
公蛎道:“你腰里别着什么东西?”
胖头低头看了看,茫然道:“没什么。”忽然想起来什么,往腰里一摸,压低声音喜滋滋道:“这个这个,十分好用……我寻了来,财叔还不让拿,我偷偷藏起来的。看着是木头,锋利得很呢。”
瞧这个胖头,连个囫囵话都说不齐整。
公蛎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一柄袖珍小小木剑,不过半尺来长,一条似蛇似龙的怪兽盘踞其上,有爪无角,表情凶恶,雕工简单古朴却极为生动;兽身为柄,喷出的火焰则为刀刃。整把小剑黑黝黝的,底色微微有些暗红油光泛出,木质坚硬细腻,入手沉甸甸的,若不是上面的纹路,看起来不像木头,倒像是铁铸的一般。
公蛎对刀啊剑啊之类的没有兴趣,丢给胖头道:“滚,我要睡了。”
胖头傻笑道:“你没事就好,我这就滚。”心满意足地出了房间,并小心地将房门关好。
公蛎瞬间瘫作一团,重新变回一条水蛇,软绵绵地躺在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