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来到波士顿

第二天早上，也就是十月一号，天还没有亮，船上就开始骚动起来。从那些不同于往常的脚步声和咒骂声以及熟悉的肥皂水味道中可以判断：那些马夫正在洗漱刮脸、穿戴制服。

日出后没多久，舱门被打开了。看到这，我想我的心里还是蛮喜悦的。经过一个多月不见天日的生活后，我重新看到了蓝天和白云，呼吸到了渗透至我们地牢中的十月的清新空气；海鸥在头顶上叽叽喳喳，喋喋不休。阿贾克斯还使劲儿地抬了下头，发出了虚弱的马嘶声。而我，恐怕是真的流出了几滴眼泪呢。

当船身逐渐降低的时候，我听到了落叶沙沙作响。从那些冲撞声和吆喝声中，我们知道马夫们正在摆渡。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给我们送吃送喝。

又过了一段时间后，光荣号战舰被迅速地牵引到码头，我们随即被抬到岸上。我们的身体被一块帆布裹着，然后被举到桁端，再像吊一麻袋谷物一样被放到了地面上。我觉得，要是换做平常的话，没有什么比这更使人感到奇耻大辱的了。然而，这次情况有所不同，那种被从船里释放出来的快感远远胜过了尊严的丧失。

尽管整个大地似乎都在颤抖，阳光的照射使我们感到头晕目眩，但是能够重新感受到脚下踏实的土地和背上沐浴着的温暖阳光，真是太让我们高兴了。

更令我们兴奋的是，终于可以正儿八经地吃一顿了：一桶桶泉水，一车车美味而新鲜的草料，一筐筐干净的麦麸。这是我几个星期以来吃过的第一顿饱饭。吃罢，我感觉气力又恢复了，开始对周围的环境感到好奇起来。

波士顿坐落于一些不起眼的小山中，虽然跟我们英国的城市相比显得有点儿土气和简陋，但看起来还是蛮令人愉悦的。不管怎样，波士顿还是有一些像样的石砖建筑，其余的则大多数由木头建造而成，许多房子上面都没有涂油漆。街道有点儿杂乱无章、泥泞不堪，而且到处都是水坑。大多数街道看起来就像牛儿踩踏过似的：蜿蜒崎岖、高低不平。街道上还有许多看起来显得多余的教堂尖塔。

这个码头在我们到来之前就已经不允许平民进入了，现在这个码头上熙来攘往的队伍都是刚从船上下来的。从码头的起端一直到街道，站着很多镇上的居民。他们看起来跟乡巴佬一样，有点儿闷闷不乐，不过倒也还算安静有序。

然后我又观察了一下我的同伴们，他们的表情看上去都很难过。我们的皮毛又长又蓬乱，上面还沾着不少草料和脏东西，马蹄也被老鼠啃过，我们的肋骨和髋骨都瘦得突了出来，大家都耷拉着头。有些同伴甚至都站不起来了，而那些能站起来的，也只是勉强撑着站起来而已。

很快，达尔林·普尔上校就在一些官员的陪同下来视察我们了。其中就有我的塞德里克·巴恩斯特布尔先生。当上校看到我们凄惨的状况之后，他的脸开始变得愤怒起来。

“谁负责管理这些马匹的？”他责问道。这时，一个警卫官小心翼翼地向他走来并敬了个礼。

“罚五十下鞭打，并且官降一级。”上校怒吼道。

“五……五……五……”塞德里克中尉一边结结巴巴地说道，一边将惩罚明细记在了一个笔记本上。

“我的天哪，我们不能再骑这些骨瘦如柴的马了，我们只能步行了。”上校语无伦次地说道。

“步……步……行?”

上校大声地吼道：“是的，我们要步行前进。所有的官员都得步行前进。按等级列队！”

“按……等级……列……列队！”我的中尉重复道。

尽管我又虚弱又疲惫，但是看到我们的部队如此快捷有效地重新编队，我还是自豪得忍不住要跳起来了。战士们斜挂在肩上的皮带在绯红色外套的映衬下闪着白光，衣服上的纽扣也都闪闪发光，头发也被抹得油光发亮，整个队列显得十分整齐，加上闪闪发光的步枪和刺刀，确实形成了一幅热闹的场景。唯一有点煞风景的是，队列里接连不断地传来抓挠声。此外，那些街道也很不卫生。

镇上的一小批官员代表早就来了，由于皇家总督弗兰西斯·巴纳德缺席，原因又没有解释清楚，这些官员正在遭受上校的质问。

“这太不正常了，太不正常了，太不体谅人了，简直是无礼透顶。他应该过来迎接我们的，他应该过来的。”达尔林·普尔上校激动而生气地说道。

“他去镇里钓鱼了，”人群中一个瘦削的村夫大声地吼道，“想必是因为他不喜欢这里的味道。”

上校挺直了身子面向着镇上的居民，这是我见过的他最威风的时候。

“那么，那么……”他用阅兵场上检阅似的声音说道，“我认为我们都是国王的忠诚臣民，让我们一起来为国王欢呼三声吧！嗨……嗨……”

除了海鸥叽叽喳喳的声音，现场一片静寂。

“嗨……嗨……”这时，不知道人群中从哪儿传来了一阵刺耳、真实而令人惊讶的“喔——喔——喔”声。“嗨……嗨……”上校第三次咆哮起来。“呀，龙虾兵——龙虾兵！来买龙虾啊！”人群中传来一个年轻而沙哑的声音。

“龙虾”是一种被这些乡巴佬当成食物的海洋甲壳类动物。当放入沸水中时，它们的壳就会变得红红的，跟我们军队外套的颜色没有什么不同。此刻，上校的双下巴的颜色也跟这个色调出奇地相似。然后他很有尊严地走到队列的前面，命令部队出发。

刺耳的横笛声、雷鸣般的鼓声、午后阳光下飘荡的旗帜以及行军中跌宕起伏的脚步声充斥着整个现场。阿贾克斯昂着头，跺着脚，几乎要挣脱他的缰绳。然而，我却没有力气去表现这种精神，不过当我看到我团的队列正井然有序地迈向高地的时候，我的内心确实一阵喜悦。

然而，我听到的并不是通常欢迎我们的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而是时不时地从人群中传来的嘲讽，这让我心生一股无名火：“呀，你说呢，该死的龙虾兵——该死的龙虾兵，你们想吃龙虾吗？”

清新的空气，明媚的阳光，充足的食物和水，确实使我们恢复了力气和士气。晚上，大部分的马都已经可以站起来了。

“在舒适的马厩里待上几天，我们就可以恢复到最佳状态。我就不明白了，他们为什么不赶紧把我们带到马厩里去。真的是太不会管理了，太差劲了。”阿贾克斯说道。

直到太阳落山后天气变得寒冷起来，一个新的警长和几个马夫才过来，带着我们走向城镇里面。我们跌跌撞撞地走在不平坦的街道上，踩着泥泞的水坑。我确信，那场景十分可怜。

“看呀，你们带了食物过来，这些马蹄和皮革怎么卖呀？”黄昏中传来一阵吼叫声。

“当心把你的耳朵剁了油炸，你们这些吃蚌壳的土包子！”警长大声地回应着。

哎！阿贾克斯还指望着舒适的马厩呢！我看这些脾气暴躁的乡巴佬是不会把我们的部队带到一个设备齐全的住处的，相反，他们居然厚颜无耻地拒绝我们进入镇子。最后，我们14军团安全地躲避在一个叫法纳尔的建筑里，这里通风良好。然而，29路炮兵团，当然，我所指的是我们马，则被迫寄宿在一个露天的荒凉区域，这片地区叫作波士顿公地。

夜里，这里冷得不行，士兵们只得围着临时搭起来的营火聚在一块儿，不停地抓啊挠啊。然而，我们没有火，没有毯子，没有栅栏，更没有床铺，但是很高兴我们上岸了。我敢说，这些马萨诸塞州的殖民地居民绝对不会那么热情地欢迎我们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