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狗英雄

“这

件事说起来挺奇怪的，”大海之狗继续说下去，“我发现我死了以后比之前活着的时候更自由。小服务员斯诺奇倒是说话算话。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对付过来的，竟然没有让船上的人知道他的秘密。反正他把我藏在了船上，却没有一个人发现。有一天，他把我藏在了舱底，我躺在一个麻布袋子上面，周围都是大木桶和大木箱子。还有一天，他又偷偷摸摸地把我转移到一个大储藏室里，里面放的都是缆绳和工具。你知道，大船上有很多地方在整个航程中很长时间才会有人去上一次。这个小服务员非常认真，他都算好了，什么地方什么时候会有人过去。

“但最了不起的是，他会一次次地把我放出来溜达，不过当然都是在天黑的时候。没有一天他不让我出来走动的。不用怀疑，他非常清楚每个船员每小时的作息习惯。不管怎么说，这已经是个非常了不起的本事了，他不仅可以把狗偷偷地藏起来，并且还能给它自由活动的时间。他还会按顿给我送吃的，尽管食物并不够我吃饱——我经常怀疑这些食物是他自己没舍得吃，省下来给我吃的。不管怎么样，我总算是好好地活了下来。

“这时候我发现，我不仅以这种方式获得了新的自由，还一下子成为了英雄。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就像是人死了以后一样。有一天老船长说：‘那只狗出了什么事儿吗？我怎么最近都没看见过它？’

“‘它已经淹死了，船长。’大副说。

“‘什么？淹死了！’船长大叫，‘这是怎么回事？’

“‘那天它被关在木匠间里，’大副说，‘等木匠回到那里时，发现尽管门还是锁着的，但舷窗却打开了，狗已经不见了。它肯定是跳海了，从那以后我们都再也没有见过它。’

“这件事让船长还是有些难过的——船员们就更加难过了。他们都喜欢我，也用他们的方式对我好。你们知道，水手们大多都非常迷信。他们知道我死了以后，总会把这件事当成是种不祥的预兆。我躲起来的时候常常会听到他们议论我，似乎我所有的缺点都被遗忘了，而优点却被记住了——这仅仅是因为我已经死了。我听到他们说我是条很好的狗，非常听他们的话，他们在讲我的悲惨结局时甚至都伤心流泪了。

“‘总之，’有一个人说，‘船上有只狗是个吉祥物。肯定是因为那个老家伙对它不怎么样，所以它才会跳海的。可怜的老洛夫啊！它第一次和我们一起出海的事情，现在我还记得清清楚楚！’

“‘你说得对，’另一个说，‘这肯定是个不祥的预兆，真是晦气死了——船上竟然有只狗死在海里了。我真的希望我没有走这趟船。’

“在我失踪的三天里，船上所有的人都在谈论我。我的悲惨遭遇和不适时的死亡，给整条船笼罩了一层阴影。尽管‘老家伙’是船长，是整个船上最有权力的人，但是现在却变成了最最没面子的人。船员们虽然没有公开叛变或者当面对他表示不敬，但是在很多小细节上还是会让他感觉到，船员们都认为我从舷窗上跳海死亡完全是因为他对待我不好的缘故。万一这条船碰到什么厄运，罪魁祸首就是他。

“接着，我把事情弄得更糟了，虽然我不是有意这么做的。事情是这样的：有一天晚上，我实在是饿坏了，但我知道要等到钟声敲响四下的时候才能吃东西。我从斯诺奇藏我的甲板柜子里朝外偷看着。哎，我实在是太饿了！周围没有什么人，天也渐渐黑了下来。船前面艏楼的钟离我这里不到十英尺。于是我悄悄地溜了出去，用我的牙齿咬住钟绳就敲了起来：咚、咚——咚、咚，一共敲了四下！这可能是世界上有史以来第一次狗敲响了艏楼的钟。

“本来我只是简单地想催厨师赶紧把食物端上来，但实际上我却让整个船上的人都陷入了惶恐之中。我赶紧跑回我藏身的地方，并且关上了门。从门缝里我看到出了事情，人们从甲板下面、从驾驶台底下、从船上的四面八方冲到甲板上。

“‘是谁敲的钟？’值班的高级船员大声喊着。

“水手长马上去查，他问船上所有的人，大家都说没有敲钟，最后他们就解散了。但我还是感到非常饿，于是我又偷偷地溜出去敲了钟。这一回除了掌舵的舵工以外，水手长和船上所有的人都在下面，所有的人都知道，他们中没有一个人有可能敲钟。于是当他们又跑上甲板的时候，都被吓得脸色煞白，所有人都感到惶恐不安。他们仔仔细细地检查了那个钟，但找不出任何理由证明那个钟会自己响起来。最后有一个老水手非常恐惧地用沙哑的声音小声说：‘一定是老克鲁克香克。唉！我真希望我没有在这艘船上！’

“‘老克鲁克香克——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听一个服务员问另外一个老水手。

“‘唉，那是海盗约翰·克鲁克香克啊！’那个水手表情凝重地说，‘我们现在经过的地方，正是他淹死的地方！只要是注定要沉的船，在经过他的坟墓时，老克鲁克香克的鬼魂就会跑到船上来敲钟，这是所有水手都知道的事情。我感觉这是我们这艘船最后一次航行了。今天晚上你上床的时候，最好先把救生圈准备好。我能告诉你的也就这么多了。’

“从这个时候开始，”大海之狗接着说，“海燕号上就开始乱了套。在那个时候水手们都还非常迷信，不像现在的水手这么明智。其实很多都是日常生活中的小事情，但船员们却不这么看待。我的失踪已经被看成是不祥的预兆，又刚好在经过克鲁克香克的坟墓时，船上的钟自己莫名其妙地响了起来，所以接下来所发生的每一件小事情，都被他们看成是海燕号走向灭亡的所有环节中的一个。

“我这一辈子都没见过人们会那样惶恐不安、胆战心惊。更糟糕的事情又接连出现了：船上开始有人生病了，有几个甚至都起不了床。接着又有一个水手在上去弄帆具时，摔了下来，小腿骨折了，也加入了病残的行列。再接下来，正当船上缺人手的时候，天气又突然变得很糟糕。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风雨，把船吹离了航线。接着又是一场大雾，这种天气维持了好长时间，导致他们看不清太阳，也没办法辨明行驶的方向，所以根本不清楚现在船航行到了什么地方。

“所有的这些事情，最后都被船员们归咎于船长对我不好，因此我的失踪给船带来了厄运。很快这些人就因为工作疲劳、精神紧张等原因，最后到了叛变的边缘。接下来有一天晚上，正当我出来安静地散步时，有一名水手看见了我。他大喊一声，跌跌撞撞地跑到了驾驶台上。

“‘我看见狗的鬼魂了，船长！’他牙齿打战、结结巴巴地说，‘那是老洛夫！它就和活着的时候一模一样，我看到它在甲板上走着。’

“这时候雾很大，船长正在亲自掌舵。刚开始他并不相信，但是那个人赌咒发誓，说他所说的千真万确，让船长和他一起去看看。于是船长就让操舵员在驾驶台上代替他掌舵，然后跟着那个水手下了梯子。因为当时天已经黑了，他并没有注意到，那个操舵员因为工作量的翻倍，体力已经完全透支，竟然站在那里就睡着了。

“我一听到那个水手带着船长来找我，吓得马上向前跑得远远的。我心想，这次肯定死定了。我那时候就一心想着不让船长发现，竟然忘了瞭望的人，我差点把他吓死了。他一看到我就吓得赶紧离开了岗位，朝着驾驶台跑去。这时我已经惊动了整艘船上的人，看来这次肯定要被抓到了。但就在这个时候，船猛地一停，竟然不动了，并且船身开始朝右边倾斜，没有被拴住的东西全都从甲板上滑出去了有好几码远——当然我也跟着滑了出去。

“在这样的大雾天气里，没有人瞭望，也没有人负责驾驶台，所以我们的船搁浅了。

“自从我被斯诺奇从海水中救上来以后，这还是我第一次感到害怕。当船向右倾斜时，我的门被砰的一声关上了。我就这样被关到了储藏室里，可能要和这艘船一起沉到海底。我现在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也不清楚将要发生什么事情。

“这时候我在想：‘如果斯诺奇知道我在哪里，他肯定不会一个人离开船丢下我不管的！’

“可是，万一斯诺奇不幸遇难了——或者被水手长喊去忙别的事情，顾不上来救我怎么办？要是他说出来是他把我藏起来了，他肯定会有很大的麻烦。他会不会因为担心承认了这件事情会受到惩罚，而丢下我不管呢？

“我就这样坐在黑乎乎的储藏室里，听着外面的人又喊又叫地乱作一团，这时候所有的念头都在我的脑海里闪现出来。很快，让我感到非常欣慰的是，斯诺奇冲了进来，但他只是来安慰我的，并不想把我带走。看来船长还是很有把握把船保住，我们只是撞到了沙洲或者其他什么东西。现在海水那么平静，我们化险为夷也是有可能的。

“斯诺奇很快又要离开了，他要把门继续关上，因为他害怕其他水手发现我。但是我把鼻子伸了出来，不让他把门关上，他很快就明白了我的意思。

“‘好吧，洛夫，’他对我说，‘我就让门开条缝儿，这样的话，要是有危险时我不能来救你，你也能自己游出去逃生。’

“幸亏他这么做了——不管对于我还是对于他，这都是个非常明智的决定。船长想救出船，可惜没能成功，反而错过了很多弃船前所需的宝贵时间。我们撞到的是沙夹岩石。我不知道船长是否猜到船底被撞出了洞，但是很明显，他肯定并不清楚被撞出的洞有多大。船舱很快就灌满了海水，船体很严重地倾斜起来，有一半的甲板都已经沉入水下了，估计除了苍蝇以外，没有什么能留在上面。

“我听到船上所有的人都在大声喊叫，我想肯定是刚刚船在忽然倾斜的时候，把他们抛到海里了。我从它倾斜的情况知道，有一边的救生艇肯定完全用不了了。

“我感到最危急的时刻已经来临，最好立刻就到外面去。于是我用尽力气把门撞开，然后爬到了那个陡得要命的甲板上面。” Hq7cvOS79i3QeZ8iQc5wPBuZSnoqUtTH7CJDBtmH2AOtyqhjqDcSxTyMem4BCdZ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