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海燕号

“杂

种狗之家”是杜利特医生的动物园中最负盛名的俱乐部之一。它是由杜利特家族中的小狗吉格提议的让他为这些杂种狗创建的俱乐部。这些可怜的狗狗都无家可归，又没有地方吃东西，所以都饿得瘦骨嶙峋的。

医生回到沼泽地帕杜尔拜镇以后没多久，在花园的最里边给那些想单独居住的狗狗建了一排狗舍。也有很多狗喜欢热闹，大家就住在一起，于是医生又给它们建了一座大房子。这座大房子也就是狗狗俱乐部。

一天晚上，医生和我——汤米·斯塔宾斯——和往常一样巡查时，来到了这个俱乐部。我们进去的时候，里面非常安静，这让我们感到有点惊讶，因为平时杂种狗之家就连吃饭的时候都是很吵闹的。等我们走进餐厅后，我就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安静了：有一个俱乐部的成员正在讲饭后故事。所有的杂种狗都在聚精会神地听着，除了讲故事的狗的声音外，没有一丁点儿其他声音。

医生并没有打断它们的故事。他一直以来都非常注意，从来不会干涉他的动物园里各个俱乐部自己的自由。他只是坐下来静静地等着它们把故事讲完，我也学着医生的样子坐了下来。没过一会儿，我们和其他听众一样，也听得入迷了。

那个讲故事的狗是一只身强体壮的杂种柯利牧羊犬。我和医生对它的了解也仅限于它是在俱乐部成立时最早加入的会员狗之一，其他的就不清楚了。当时它要加入俱乐部的主要原因是，它无法忍受私人喂养的方式，太限制它的自由了。从它讲的故事里，我们才知道，它一生的大多数时间都是在海上渡过的。后来我们从吉格那里听说，俱乐部里其他的狗成员都把它叫做“大海之狗”，它可是这么多狗会员当中故事讲得最好的一个。

“这艘船棒极了，”它正在侃侃而谈，“就连船上的水手都是最棒的。不过这个船长，唉！这个船长却是个脾气古怪的家伙。他一天到晚挂在嘴边的，都是纪律啊之类的东西，你们不知道，最麻烦的事情就是，他要求所有的一切都要符合他的那些陈规旧俗和他制定的那些规章制度才行——这不仅是对水手，就连狗也必须服从。我相信，如果那个船长能做到，他肯定还想让船舱里所有的老鼠都乖乖地听他的话。当然这种生活方式对我来说很不适合。我在大部分船上都是自由自在地生活的，你可能会感到有些奇怪，我怎么会待在这艘名字叫海燕号的船上。就连我自己有时候都觉得很纳闷，我曾经在途经的很多港口都上了岸，心里想着：‘好了，就这样结束吧！我再也不会回到那艘船上去了，再见！’但是一到开船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又不知不觉地走到了码头，刚好又赶上它要起航。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也没法儿解释这个事情。尽管老船长波顿那么苛刻，可我还是在海燕号上待了整整两年时间。要不是后来它失事了，可能我现在还会在那里待下去。让人不可思议的是，这艘船的失事竟然是我一手造成的——尽管我并不是存心想那样做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这就是我今天要给大家讲的故事。”

它说到这里时顿了一下，听众中间有轻微的响声，是那些狗要坐稳一些，或者是找个舒服点儿的姿势坐好。前几排有几个小点儿的狗转过头，看到了约翰·杜利特正坐在房间后面，于是它们几个相互交头接耳地小声讲着——医生今天也来听故事了。

“波顿船长不允许他船上的工作有任何松懈的地方，”大海之狗继续说着，“所有的东西都必须服从他的管理——当然也包括我这只狗。不管是什么时候，只要他看见我在甲板上溜达，总会喊人把我锁到木匠间里去。那个木匠间就在甲板的前部，在整艘船上，那个地方是最没意思的。我在那里被关了一阵子以后，就开始想办法逃跑。我发现房间里有两个舷窗，其中有一个只要我跳上工作台就能够得到，外面就是茫茫的大海，偶尔有一两只海鸥在船的周围盘旋。我看着看着就想，为什么我不能从这个工作台跳到海里面，然后再重新回到船尾的甲板上呢？

“那时我还不是一只航海经验丰富的狗，像这样的事情，我之前做梦都不会想到。但这个破木匠间简直要把我闷死了，所以在当时，我一心想着无论如何我都要出去。很快我就听到钟声敲打了四下，知道这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了。我就在心里盘算着，等到两点半的时候，老船长就要睡午觉去了，在他重新找到我并把我锁起来之前，没准儿我还能享受两三个小时的自由时间。于是我就蹲在工作台上看着海面上滔滔的波纹，一直等到听见五声钟响。那一刻我没有多想就跳出了舷窗，就好像那是篱笆上的一个洞一样。

“我现在都觉得，我能坐在这里给你们讲故事，实在是一个奇迹。我的水性一向都很好，但是一跳到波涛汹涌的大海里就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了。当我浮上来甩掉眼睛上的水时，眼睁睁地看着一小时行驶九海里的船从我身边开过，却发现船边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让我抓住或者咬住——更别提能爬上去了。后来我还常常回想，我当时怎么会认为我就能爬回船上去呢？可能当时我想着船上会有一挂绳梯什么的悬下来，能让我够着爬上去吧。可就算有的话，也很难说它肯定能救我的命。不管怎么样，当我眼睁睁地看着船尾从我面前经过时，心里想着：‘哎呀！这下子我可完蛋了，我真是个大傻瓜！是啊，没错，我现在是自由了！不过除非我能找个岛爬上去，否则我就得去见上帝了。’

“可能我命中注定就不该死在大海里，当船尾经过时，在栏杆旁边正好靠着一个小服务员。也多亏了此时他正在望着海水发呆，可能是在想家吧，他一下子就看到了我的脑袋在尾流的泡沫里挣扎着。

“‘噢，天啊！’他说，‘老洛夫落水了！’

“他飞箭一般冲过去，抓起一捆细缆绳，然后将绳子抛出船外，竟然瞄得非常准，绳子头刚好落到我的脸上。这时候我距离船尾至少已有三十码了。

“‘乖乖！’他朝我大喊着，‘快咬住它，洛夫，快咬住它！’

“我确实咬住了它——用牙紧紧咬住了。咸咸的海水一下子涌进了我的喉咙，但我就像条鲸鱼一样，又把水吐了出来，不让它进到肚子里。接着那个服务员——名字叫斯诺奇的小男孩儿——就拼命地拉绳子。大海激流的拉力非常厉害，但他咬紧牙关，很用力地拉着绳子，不让水把我淹没了。很快他就把我拉到船边，这里水的拉力更大了。

“‘现在，’他喊着，‘你要拼命咬住了啊！’

“我更加用力地咬住绳索，他开始像收鱼线拉鱼那样把我拉出了水面。拉到半空的时候，我觉得头昏眼花，浑身不自主地打着转，但我死咬着绳索不松口。不一会儿，他就把我拉过了栏杆，我终于站到了甲板上，待在他身边了。

“我用狗的方式向他表示了感谢。刚开始的时候他还有些想不明白，我怎么会掉到海里去呢？他还以为我是被船长或者水手踢到海里去的呢。后来他才明白，我是被锁在了木匠间里，既然门还锁得好好的，我也就只能钻过舷窗出去——再加上木匠间根本就没有别人，只有我一个，所以只可能是我自己跳出去的。这就让他更加纳闷了。

“这个小服务员也挨过‘老家伙’——我们私底下都这么称呼那个老船长——的责骂甚至踢打，所以这让他更加同情我了。他觉得，如果一只狗可以为了自由而跳海，一定是一只非常勇敢的狗。他不知道，我简直就是个十足的傻瓜，现在就不提这个了。

“‘好吧，洛夫，’他对我讲，‘我替你保守秘密——我会尽力保守我们的秘密。你知道，你现在已经被水淹死了——因为你跳进了大海，已经葬身海底了。真是该死！船上的那个木匠要等到钟声敲响七下的时候，才会过去打开木匠间，这样他就会发现你已经不在里面了，而舷窗却打开了，到那个时候，他们肯定会认为你早就被淹死了。现在最要紧的是，我得把你藏到底舱或者柜子里面去，等到没有人在的时候，我再让你出来走走。我保证一天三顿都让你吃得饱饱的，这条船上根本没有人懂得该怎样对待一只狗——就连那些服务员也什么都不懂。如果你想要的是自由，洛夫，你现在就得动动脑筋了。好了，躺平了——就像一只溺水死亡的狗那样。你现在已经死了，并被埋掉了，一定要记住这一点啊！’” 9pwaiJMa9tHwokQVT+OF4tAkY2/R3bk8s1sX50v4FfeQQcQJyaOGFZgj3J3iH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