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侯爵的城堡

“我

们走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路，有时感觉好像是在爬山，马儿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艰难地一步步挪着。有时又像是下山，就听着车轮刹车‘咯咯——唧唧’地响得厉害。走了大概七个多小时，马车终于停了下来，接着就听见‘噼里啪啦’的急促的脚步声。听外面的声音，我想我们肯定是到了一个大院子或是大的建筑物里的石头走廊里。接着我的鸟笼被拿了出来，被提着走过一条曲折的长楼梯。

“最后包着笼子的纸被撕开了，在我眼前的是一个摆放着许多精致家具的圆形小屋。屋子里面有两个人，那个侯爵和一个女人。这个女人长得很漂亮，但似乎对侯爵很畏惧。

“‘玛乔莉，’他说，‘我给你带了个礼物，这个金丝雀可不一般，唱歌棒极了！’

“‘谢谢你，亨利，’她很平静地说，‘你想得真周到。’

“尽管他们只说了这么两句，我就发现不对劲儿了。那个玛乔莉肯定是侯爵的夫人，可丈夫出门这么多天，回来后她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谢谢你，你想得真周到。’

“侯爵走了以后，佣人找来一个鸟笼，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鸟笼呢！这是个纯银制作的鸟笼，象牙做的栖木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就连盛放食物的小杯子也是金子做的，上面还涂了层磁漆，另外还有个祖母绿宝石做的小秋千。当我被带进新家时，我心里想，这么华丽的家里曾经住过什么鸟儿呢？它们过得开心吗？

“在城堡里住了几天以后，我觉得这次家搬得还不错，运气还算好。我享受着优厚的待遇，我住的鸟笼每天都有人仔细打扫，清理得很干净，早餐是一块苹果，晚餐有一片生菜，鸟食也是非常丰富的。每隔一天还让我在银杯的温水中洗个澡，对我的照顾真可以说是无微不至。

“所有的这些都是侯爵善良温柔的妻子玛乔莉亲自来做的，其实她只要动手按一下门铃就会有佣人做这些事情。可我想不明白的是，她为什么总是一个人偷偷掉眼泪，好像总有不开心的事情。我很不解的是，有什么事情让她难过呢？你记得我发过誓，如果把我从旅馆带走，我就一句歌都不唱了，确实我已经一星期没有唱过了——这也让侯爵感到非常气愤。他见我来到城堡连一声都不唱，就打算把我送回旅馆，是他妻子哀求他把我留下，他这才答应的。有天夜里我又看到她在掉眼泪，我也为她感到伤感了，为了能让她开心些，我就用最高的音量唱了起来。她立刻抬起头，脸上露出笑容，朝我走过来和我聊天儿。从此以后，为了不让她掉眼泪，我就经常把快乐的曲子唱给她听，比如《女仆呀女仆快过来，公共马车呀已经到来！》和《杰克之歌》。但我从来不为侯爵唱歌——一首都没唱过。每次他进来，即使我唱到一半，也会立刻闭嘴。

“我在城堡的这段时间，一直都住在这个圆形的小屋里。这里是侯爵的妻子写信的地方——或者该像大家一样称呼她侯爵夫人，这是她的私人空间的一部分。天气暖和的时候，她就会把我的鸟笼挂到窗户外面的钉子上，在那里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下面好远以外的田野。

“有天晚上，我对侯爵和他夫人之间关系不好的事情有了一点点了解，也可能只是其中的一件吧。那次是因为煤矿工厂里工人的事情，他们吵得很厉害。夫人让他对工人们好些，尽量多安排些工人的工作。可侯爵坚持有了新机器就不需要那么多工人了。夫人对他说，有很多工人的家人和孩子都已经在挨饿了，可侯爵却说他才不管那么多呢。

“在他们的争吵声中，我听到在远处的煤矿里，很多被解雇的工人凑在一起，砸坏了新机器，跟煤矿捣乱。士兵都过去镇压了，还打死了很多工人，这些人的妻子也就成了寡妇，孩子也没人管了。侯爵夫人跪下来苦苦哀求她的丈夫不要这么做，但换来的只是侯爵的冷笑。他说机器早晚都会取代工人的工作，而且比工人做的还要多，现在全国的煤矿和工厂都已经开始安装机器了，只有懒人才会反对。他告诉她，时代已经进步了。

“侯爵走了以后，侯爵夫人收到了一封信，我看到她读信时异常激动。她赶忙叫来一个可靠的人，那个人可能是她的秘书，然后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信好像是一个女人写的，这个人就住在侯爵的一个工业区里，信里描述了她家里的悲惨的境况，孩子们都在挨饿。那天夜里，侯爵夫人把自己打扮成女佣，从果园的小门溜出了城堡。我透过小屋的窗子看到她用篮子带了很多面包，走很远的路给写信的女人送去。等她回来都已经凌晨两点了，我就这样一直被挂在窗外，寒风都快把我冻僵了。她发现自己把我忘了后，赶紧把我拿进来，心疼得哭了出来。但我还是非常理解她的——况且她也仅有这么一次把我忘掉。

“两天之后，有消息传来，说另一家工厂的机器也被砸坏了。侯爵听了非常生气，尽管他还在气头儿上，但仍然很冷静、威严、冷冰冰的。他发布命令加派更多的士兵前去保护他的煤矿和工厂，就在士兵到达的当天，有个将领和工人吵了起来，在还没弄清楚是什么问题的时候，军队和工人就已经打成一团了。等到冲突结束以后，结果发现有一百五十个工人在这次冲突中丧命。

“也是这件事情，引起了民众极大的不满，大家都在议论纷纷。我从打扫房间的佣人那儿听说，这就是战争要爆发了——侯爵最好还是小心点儿。他们说尽管侯爵有权有势，但也不能把人像狗一样说打死就打死。有一个女佣是负责从厨房给阁楼的伯爵夫人送餐的，她的弟弟就是在那次冲突中被害的工人之一。我记得她哭着去帮助她失去丈夫的弟媳妇儿。城堡里的很多佣人都要和她一起去，大家都非常生气。一帮人围着在门前台阶上哭泣的女佣非常气愤地议论时，侯爵从花园里回来了，他问他们在吵些什么。大家都一声不吭地散开了，就剩下哭泣的女佣一个人，侯爵给了她几个钱币，转身就准备进屋。这时候，那个女佣在他身后把钱摔在地上，大声喊道：‘我不要你的臭钱，我只要我兄弟能回来！’

“说完她转身穿过花园，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侯爵在别人面前受到蔑视。

“人们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了，”帕帕奈拉接着讲，“很多地方都传来工人们对这场冲突——或者应该叫做大屠杀——都感到非常气愤。那些被雇来管理机器的工人，都因为同情那些被杀害的工人，举行了大规模的集体罢工行动。这样事态就变得更加严重了，因为有更多的妻子和孩子吃不上东西。

“这天早上，我正蹲在塔楼的窗口欣赏外面树林安静的景色时，突然发现有个人骑着马朝山上城堡急促地飞奔而来。侯爵夫人也从窗口看见了那个人，赶紧派佣人下楼打听那个人带来了什么消息。女佣没过几分钟就跑了回来，情绪激动地告诉夫人说，整个村庄的人都武装起来了。应该有几千个工人，其中有一些工人还是从几英里以外的地方赶过来的，他们已经开始朝城堡这边来了。那个送信的人是特意赶来告诉侯爵可能面临生命危险，这件事他已经向军队汇报过了，但离这儿最近的军队赶过来解救他们也得要好几个小时才行。这些工人同时也得到了侯爵庄园里很多农民的支持，现在这支几千人的大部队正浩浩荡荡地朝这边开来，他们准备过来捣乱搞破坏呢！

“侯爵夫人听了这话，赶紧跑下楼去找她的丈夫。她走了没多久，我就听到树林里有些奇怪的动静。这声音是人们低沉的呐喊声，听起来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了。很快我看见侯爵和他的妻子正在塔楼下面，夫人正努力劝导侯爵逃走。侯爵最开始是拒绝的，但没过多久，当他听见怒吼的工人队伍离这里越来越近了，终于决定赶紧逃走。他疾步走到马厩去牵马，侯爵夫人走了没几步，突然想起我来，她喊着丈夫停下来，用手指了指我的笼子，向她丈夫说着什么。可侯爵只是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拖到马车上。她几次回头朝这边看着，但侯爵已经不敢再停留下去，没多久他们就在围墙外面消失不见了。这也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他俩。

“最后那些工人来到这里，看起来真的是一支很奇怪的队伍。估计你从来都没见过这样的队伍，一个个都穿得衣衫褴褛，一副饥肠辘辘的样子。一开始他们还害怕在围墙或者窗口会有埋伏的人向他们射击，所以大家在树林的掩护下十分谨慎地靠近城堡。

“当他们确定没有什么危险的时候，成百上千的人蜂拥而上，聚集到城堡前，大声呐喊着，咒骂着，吼着战歌，挥舞着手里的锤子和钢叉。城堡里的一些佣人也出来加入到他们的行列中。但是拿着钥匙的老管家——那个很老很忠诚的人——却坚守着主人的产业。他锁好了门，拴上了窗户，不让任何人进去。

“于是领头儿的人吩咐大家找来一根很重的木桩，用它撞击城堡的大门，很快大门就被撞开了，他们把老管家赶了出去，占领了城堡。

“接着他们就对城堡进行了一系列疯狂的破坏活动。地窖里收藏的酒被他们一瓶瓶、一桶桶地拎了上来，然后打开后在草地上挥霍一空。那些非常贵重的丝绸、帷幕、时钟和家具被他们从窗口扔了出去。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洗劫一空，尽管他们没有爬到这么高的阁楼上，但我仍然可以清晰地听到他们在房间里大吵大闹的声音，还有用锤子敲击东西的声音。

“我又低下头，看看城堡的前院，听见那个领头的人喊大家撤出城堡。接着听到楼下那些人‘噔噔噔’非常麻利地跑下了楼梯。很快，城堡里又剩下我一个了。我猜不到他们这是要做什么。很快大家都出去，围住了那个领头儿的人，只见他挥挥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他有话要对大家讲。很快这帮发疯似了的家伙都安静下来，我歪过头竖起耳朵听他们到底讲些什么。当我听见时，吓得差点昏死过去。那个家伙竟然吩咐大家把马厩里的干草拿出来，然后把地窖里的油搬来，他们要烧掉整个城堡！”

这时候已经很晚了，已经过了半夜，旁边马厩里的马叫声提醒了医生，马戏团明天上午十点还得照常开门迎接客人呢！尽管卡普卡普还闹着反对（它是最喜欢找借口晚睡的），绿金丝雀还是回到了自己的鸟笼里，杜利特一家也都收拾好东西上床睡觉了。 qlLjMUaVP4khiZcX2k7ggiYO1yGLJNnfpLV+pSjFLx8CHmxLGVa6g7GfBgZHF8H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