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杜利特医生在很早之前就萌生了要给动物们写传记的想法,可是在过去,他很少碰到有动物能把自己一生的事情记得清清楚楚,把所有发生的一切娓娓道来,让人趣味盎然,于是这个计划也就搁浅了。但是,绿色金丝雀的到来弥补了医生的遗憾,他的第一本动物传记终于可以问世了。
在过去,虽然小猪卡普卡普经常恳求医生帮自己立传,还自信满满地觉得这本传记出版后一定会大受欢迎,但是约翰·杜利特却觉得要是真写出来了,那肯定会是一本很搞笑的书,因为医生和他的宠物们对卡普卡普的一生简直熟悉得倒背如流了。卡普卡普听到这个很不开心,而且强烈反对,说自己已经是马戏团的著名演员了,是有身份的人物,不能被写成一个滑稽的角色。
“虽然我在舞台上看上去挺滑稽的,或者说非常滑稽,”它说,“但是在我的传记里,我一定得是个很严肃的形象,我要一本严肃的、正经的传记。”
“哦,算了吧,”吉格听到之后,吠了几声回应道,“你的传记里的故事太多了,就像我们吃完大餐之后又要再来一顿似的,读者的胃会被撑死的。所以对我而言,我宁愿去读一本关于圆溜溜、光秃秃的石头的传记,它没有这么多的惊险故事。”
就这样,医生只好专心地写自然科学著作,而不再考虑写动物传记。直到绿色金丝雀帕帕奈拉出现并加入了我们的大家庭,医生才重新开启了自己酝酿已久的计划,希望金丝雀能从头到尾详细地讲述一下自己的故事。
“既然这样,那我就从头儿开始说起吧,”帕帕奈拉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我的父亲是一只羽毛油亮、英俊的柠檬黄哈兹山金丝雀,我的母亲是一只有高贵血统的金翅鸟,它们住在一个私家的鸟棚之中,和好几家的鸟儿们住在一起。我们三只雌鸟三只雄鸟,一共六个兄弟姐妹就出生在那里。它们也是橄榄绿与黄色的羽毛交织,长得和我就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般。对于小鸟而言,在它们睁开眼睛之前的首要任务就是把自己的肚子填饱,而父母的任务就是要把它们喂饱。我觉得我父母应该是世上最尽职尽责的父母了,在我们出生之后,一天要被喂十四次呢。”
“天哪!”卡普卡普插嘴说,“十四顿!吃的比我还多。”
“嘘,嘘,”医生忙说,“别插嘴,让它继续说。”
“不过不好意思,帕帕奈拉,”医生转向金丝雀对它说,“我也要打扰你一下,插个问题。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情——每次都看到当大鸟们回到窝里时,那些雏鸟就立刻张大了嘴巴等着被喂食。雏鸟怎么能知道自己父母带着吃的回来了呢?它们那时眼睛还没睁开,怎么会看到呢?”
“嗯,我觉得可能是因为那些大鸟们会站在窝边,然后我们感到一些震动,就知道是爸爸妈妈回来了。除此之外,虽然那时我们的眼睛还没有睁开,但实际上我们可以看到爸爸妈妈飞来时在阳光下形成的黑影。”
“原来如此,多谢啦,”医生点点头,一边把听到的话写在笔记本上,一边说,“请你继续往下说吧。”
“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另外一点,”帕帕奈拉说,“我们雏鸟和人类的婴儿还有个不同之处,那就是我们一从蛋里破壳出来,就会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我们是在看到之前先说话,而人类的婴儿却是先睁开眼睛看世界,然后再学会说话。”
“哈哈!”卡普卡普又忍不住插嘴说,“你们说的都是完全没有意义的话吧,叽叽喳喳的。你们什么都看不见,还能说些什么有意思的话呢?”
“这个嘛,”帕帕奈拉很不屑一顾地瞥了卡普卡普一眼,转过身来骄傲地说,“其实我们雏鸟和小猪仔们之间也有一个不同之处,那就是我们一出生就很聪明,满脑子智慧,知道要说什么。而小猪仔呢?从出生到长大,我看一直都没有变过,智慧这个词离他们远的很呢!至于你问我们一出生在说些什么,其实真的没什么特别的内容。比如我和兄弟姐妹们经常谈论的话题就是,当我们睁开眼睛之后,会看到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呢?我们常常会描述自己内心的世界与未来。当然啦,雏鸟们这个时期的确是闭着眼睛,很盲目的,但是这段时期对它们日后的生活却无比重要,在日后的教育和成长之中,这段时期算是一个启蒙期。因为在这个阶段,我们睁不开眼睛,所以学会了不用眼睛去感受世界,我们的第六感在那时被培养出来。当我们说对什么事情有这样那样的感觉时,一般就是这个第六感了。虽然我也不知道这个感觉究竟是如何产生的,但是猫头鹰吐吐也知道这件事,而且同样会对你这么说——我们每只鸟似乎都有这样的天性与天赋。”
“哦?对不起,我再打断一下,”医生很感兴趣地说,“你能否讲得详细一些呢?能不能解释一下,我不是很明白。”
“当然没问题,”金丝雀回答,“不过就像我刚刚说的那样,这个是很难解释清楚的。其实你之前说的,我们的爸爸妈妈一回到窝里,我们就立刻张开嘴巴,是不太准确的。应该说我们早在它们进窝里之前,就知道它们回来了,因为虽然没看到它们,但是在等待的过程中,我们无时无刻不在用心倾听,用心去感知。正是由于眼睛看不见,我们才会更加依赖听觉,细心地倾听身边的一切,甚至能通过倾听来感知到外面的世界。比如说,我们可以听到老鼠在屋后的壁板上抓来抓去的声音,也可以听到花园里的那些树枝是怎样轻轻地敲打着我们鸟笼周围的玻璃窗。
“‘爸爸,外面是不是有很大的风呀?’我们听到那些声音之后,就会怯怯地问爸爸,‘我们觉得有好多小树枝在玻璃那里划来划去。’
“‘是啊,我的宝贝儿,’爸爸温和地回答,‘现在在刮北风。只有北风和东北风才会把花园里的茉莉树枝刮到我们的玻璃窗上,而别的风是听不到声音的,树枝会被吹到相反的方向去。’
“你看,就是这样,我们学会了怎么从听树枝敲打窗户的声音中辨别现在刮的是什么风,那风到底有多大。但这是我们学到的,还有其他很多知识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就会了,虽然我们也知道这些事情,但却不知道它们背后的原因与深层的意义,或许就像我说的,是第六感在作祟。野生的那些鸟儿们比我们还厉害,比方说地理知识方面吧,它们的能力真是与生俱来,完全不需要任何人来教。可惜的是,像我们这种笼中鸟就没太多机会了。不过呢,在关于对人类的了解方面,我们比它们要强得多。你或许会很惊讶,我们这些金丝雀看人辨人怎么会这么犀利,但事实上我们懂的确实非常多,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学会的。不过我想,可能是我们在懵懂无知的阶段,躺在窝里睁不开眼睛,所以对着漆黑无比的世界充满了好奇,于是想尽办法与心思去听、去闻、去感受、去思考,最后获得了我们需要的所有知识。”
“嗯,我明白了,谢谢你,”医生说,“这真的非常有趣。抱歉我又打断了你的话,请原谅我的冒昧。不过你知道,这些东西对我特别重要,作为一个自然科学家,我总是对这些事情特别着迷。好了,咱们继续讲故事吧,好吗?”
“好,”帕帕奈拉点点头,接着说下去,“第一次睁开眼睛对于雏鸟们来说,有着历史性的意义,它们常常通宵难眠,就是等待着这个激动人心的时刻早点到来。当然它们也很怕自己会睡过头,等到第二天醒来,听到自己的兄弟姐妹兴奋地说,它们已经抢先一步看到了外面的世界与真正的光明。
“我的这一天也终于到来,不过在我看来,那个激动人心的时刻带来的却是一些失望与失落。你也知道,对于我们这些笼子里的可怜小鸟,外面的世界根本不是一望无际的草原、绿油油的灌木丛或是茂密的森林,而是一个长长的房间,一个连着玻璃温室的客厅,里面是花盆、棕榈树、家具还有我们的几个鸟笼子,虽然挺小,但看上去还是赏心悦目的。对于外面的世界,我们只能向爸爸妈妈不停地问啊问啊,希望能从它们嘴里或多或少地了解一些。不过很多东西不管你怎么说,都比不上自己亲眼所见,只凭想象形成的概念总不会很准确,甚至有好多都是错的,可我们也别无选择。在我们身边的世界里,每到白天,就会有个女人过来,把剁碎了的鸡蛋和饼干渣子拿来喂我的爸爸妈妈,接着它们再喂给我们吃。到了晚上,就会有个男人进来到处看看情况,很明显,他是我们的主人。他看上去是个很和善的人,对我们也特别关心和爱护,因为我们经常能听到他在责备那个女人,说她忘了给我们清洗笼子、忘了给水杯里加满清水或者忘了喂给我们新鲜的莴苣丝。
“我们的主人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养许多唱歌动听的鸟儿。我们经常会听到从隔壁屋子里传来悦耳的歌声,看来他在那边也养了一些鸟儿。每当房门被打开,我爸爸就会开始唱歌,用歌声跟隔壁的鸟儿们交谈,聊一些诸如那个女人对它们怎么样啦,新的饲料好不好吃啦,玻璃温室的温度会不会太高啦,或者其他一些不相干的琐事。
“我们旁边的那个鸟笼里也有一窝雏鸟,我的爸爸妈妈和它们的爸爸妈妈经常会在一起谈论育儿经。不过我妈妈私下里总是很骄傲地对爸爸说,我们这几只小鸟看上去要比它们家的小东西们健康漂亮多了。
“男主人有两个儿子,有时他们会来到玻璃温室里看看我们,或者在地板上玩他们的各种玩具。温室生活常常是孤寂冷清的,但他们的出现让屋子里热闹起来,我们也对他们玩的游戏很感兴趣,因此,每次看到孩子们走进来我们都会非常开心。
“而我们的爸爸,每当它闲下来不用帮助妈妈把吃的往我们这群小饿狼嘴里塞的时候,就会坐在窝边上,开始唱动听的歌曲。它绝对是一个很棒很棒的歌手,嗓子清亮无比,中气十足。不过呢,这对我们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我们离它这么近,耳朵都要被震聋了。所以每次它一开口,我们几个小鬼根本顾不上欣赏,反而七嘴八舌地央求妈妈快让爸爸别再唱歌了。
“我记得有一次爸爸被人从笼子里捉出去了,整整一天都没有回来。我们都很担心,可是妈妈却让我们放心。它告诉我们说,其实我们的爸爸是去参加世界金丝雀展览会了,说不定还能够得奖回来呢。果然,爸爸得了金奖!男主人把它带回来的时候,满脸喜气洋洋,他们一家子都沉浸在兴奋之中,更别提我们了。可是自那以后,我爸爸更加得意了,唱得愈发响亮,而我妈妈听到它的歌声也无比自豪,完全陶醉在音乐之中。我们呢,只能硬着头皮听下去,再也没可能让爸爸合上嘴巴别再唱了。在唱歌的间隙,爸爸还会走到我们中间,给我们讲述比赛时候发生的事情,比如它跟什么样的金丝雀斗歌,比如裁判员最后对它下了怎样的评语。
“这种生活不像想象中那么乏味,反而充满了乐趣。等我们又长大了一点儿,羽毛渐渐长出来之后,我就常常看着窗外,看绿树如何慢慢抽出新芽,看蓝天中一只金翅鸟是如何自由地飞过。我心里慢慢地有了一种憧憬与希冀,幻想着自己有一天能够飞出这个牢笼,在广阔的天地中自由自在地飞翔。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一只凶恶的老鹰俯冲向一只可怜的瘸腿老麻雀,然后一下子把它抓走了,我的这个希望才彻底破灭。我吓得躲在了兄弟姐妹的身后,瑟瑟发抖,好久都没有回过神来。我这才知道,原来笼子里也有笼子里的好处,我们不愁吃不愁喝,可以免于坏猫和猛禽的追逐,安安全全、舒舒服服地待在这里而没有性命之忧。这么一想,我便对自己能活在笼子里而心存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