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列车抵达的时候，是午夜两点。我随着疲惫的人潮，走出车厢，看见了月亮。春天的夜是婉约的凉，像是花瓣渗着露水。父亲焦急而紧张的眉眼在触到我的一刹那，如释重负。不禁莞莞，这么多年，他总以为我是长不大的孩子并且在内心深处一遍又一遍地确信这一点。我快步上前，父亲接过行李箱，只轻轻地笑，我抬起头，看他的脸，灯光的映衬下略显沧桑，可还是一如既往地好看。
父亲带我回家，一路上并不多话，只是问：“累不累？累了就睡一会儿，很快就到家了。”我摇摇头，眼光触到车窗外，竟是潋滟的惊鸿。路边灯下是一树一树的樱开，团团簇簇，摇摇坠坠，在夜风中作雪飞。刹那间语言都失去了描摹的意义，我静静地睁大眼睛，看这素白花树连成的长廊，看这一寸一寸深浅温浓的灯光，仿佛连呼吸都是多余的。
我打开车窗，微凉的月，缱绻的风，沉醉的夜晚。有明静的落瓣从不能辨别的方向飞来，我想着诗句，像叙着许久不曾再提的闲话，就好似“黄昏庭院柳栖鸦，那人和月折梨花。”
这年春，我沿来时的路途驾车折返。在清寒料峭的岭南，我慌乱的目光曾遇见辛夷树上的花开。那时的我只盼愿能听见一支竹笛的落梅新曲，没曾想一灯憔悴，一宵清寒，明天又远。我曾梦想过的可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地方，却仍然是草木枯瑟的城池，三月天，二分尘土，一分流水，剩下的也只是杨花飞。走了这样远，苦苦寻觅未果的倾城色竟在终点逢见，春风到底没有赋我一场空欢喜。
夜色温澜，看着花树绵延，想起冯唐写过的句子：“春风十里，不如你。”
心中泛起点点温柔。
凌晨四点入眠，醒来的时候，上午十一点。窗外绿叶娆娆，阳光静好。博士考试结束，亦像是人生某个段落的结束，那时列车开过，春暖草长，杜鹃声中，斜阳老树。步履蹒跚涉过的南国江畔，有我不想提及的过往，山长水阔，以一朵花的手语告别，从此两两相忘。我看见那个被隐匿的自己，带着温浅笑颜，说着别来无恙。
下午，收拾旧物，一根笛，一把琵琶。笛子是坏的，已无法发出准确的音。我都快要忘记了，该怎么燃香，怎么煮茶，只痴痴地把墨研起来，默一首李贺的《南园》，趁这莺时的暖光。
“花枝草蔓眼中开，小白长红越女腮。可怜日暮嫣香落，嫁与春风不用媒。”
小白长红越女腮，多么美。李贺是少年时代的喜欢的诗人，这组《南园》，最终只记得三首，另一首是：“舍南有竹堪书字，老去溪头作钓翁。”另一首是：“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他一定是满腹心事的少年，一世拥着无法得偿的夙愿，所以他的字中，存着看似漫不经心的洒脱，实际上是尘埃深覆的无奈。所以，他写“文章何处哭秋风”，所以，他写“天若有情天亦老”。我知，自己为何喜欢他，怜惜他，英年早逝，多才不寿，他是我的惊鸿一瞥的少年。
这世界上那么多美好的事物，转眼之间，都烟消云散。就好比橘灯下的樱花树，曾经以为永不陈旧的时光，和少年的诗人。可我仍愿小心收藏，细细珍存，我知，到最后，什么会化作不朽。
想念很久以前读过的诗，里面写着：“故人谢秋家，楼前白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