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快要落尽的时候,博士考试终于结束。我的攻博计划并没有的得到导师的多少赞扬,或许,如此选题与法史专业精于考究的精神已差之千里。我走出五教。阳光和煦。这是入春以来鲜见的好天气。毓秀湖边,有人张网捕鱼,喧闹不已。我坐在湖边梅花树下的白石凳上,想起自己漫长的求学生涯,不禁掉下泪来,凄婉地滴在泥土里。清风微凉,落梅如雨,血红的花瓣飞去,落入春水碧绿的波面。我低着眉,拾起地上的落花,在膝前拼起字来:“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拼到“红”字的时候,一阵风来,枝上的花瓣纷纷冉冉,地上的花瓣团团簇簇,此前完成的字全消散了。
安妮宝贝写,日影飞来,字入水中。而我的字,悉数都交给东风了。
三日之后,我乘绿皮的火车北上,返回故乡。
春风辞笔,将风光描摹得无限温柔。时间突然变得充足,即使大把大把地挥霍也不觉得奢侈。速度变得无关紧要,这是我曾期待过的旅程,春天里的漫漫长路,伴着飞花与浩浩长风。
乘坐绿皮火车,穿越山川、田野、河流与花树,是一件美好的事。对面的一对老夫妇,说着寻常的闲话。说是要到洛阳看牡丹。时光赋予他们温和的眉眼,慈爱的双手,彼此呢喃的温柔。我想,那时我的眼中一定充满了艳羡,谁还会在迟暮之年,不远千里,陪我共赴一场花事呢?
花树底下睡了一觉,以为度过一生,醒来不过是漫长一生的一瞬而已。我想去城南看一场落英堆雪,往事种种,皆在时光深处下落不明。阳光悠悠的探进来,似金沙落雨一般,覆满我的眉睫,我开始翻开过去的朝朝暮暮,再等你一封崭新的锦书,虽然,这过程,漫长过雁字回首,漫长过十年踪迹,漫长过寂寞当年,漫长过酒筹花谱。时光砌下的半丈炉烟与心口的三分荒诞此消彼长,拾起往年的文字,轻车熟路寻觅到你遗留的气息,曲高和寡的言语,在我的笔下一次次逃之夭夭。
一日,翻开一本旧书,无意中看到顾城的诗:“人时已尽,人世很长。我在中间,需要休息。走过的人说,树枝低了,走过的人说,树枝在长。”自此就遁入静默,我终究没有成为你希冀的模样。想起那年春光的浅媚,你在春风里慢慢吟:“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当时新燕飞过旧城池,稚嫩如我,天真烂漫到极致,雨后独坐,痴痴看为雨洗净的长空,想着自在飞花轻似梦。当年李白写《春思》时,必也是雨后吧,他也必是在燕草碧丝间独坐,抬头看见渐低的秦桑枝,忽然悠悠的滴答一声,坠落一滴春雨,生机盎然,新绿四溅。如今,绿雪已倾杯,你躺在杏花疏影里,有如清澈的月光,独自沉睡,无人相扰,我自潦草的尘世归来,带着三千烦恼,终是春风不相识。
野草闲花逢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