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风听雨过清明

清明必然是要有雨的，就像中秋必然要有月一样。早晨醒来的时候，天空果然下了雨。推开阳台的玻璃门的一刹那，凉澈清润的空气杂着泥土的芬芳扑面而来，微风浸透肌肤。突然间想起，这座城阙的春天已经许久没有下过雨了。

又一个节气。这一天，除了追思故人以外，一候桐始华；二候田鼠化为鹌；三候虹始见。天地始清明，少女们常在此时，踏青，插柳，荡秋千。而此时的我，却正与电脑上的空白格面面相觑，这一篇论文的终结竟然变得遥遥无期，指尖生涩的词笔竟也如江郎才尽的叹息，一字一字，饮墨如泣。干脆合上电脑，默一首吴文英的《风入松》来静心宁神，写完了才发现是十分的应景，果然是要“听风听雨过清明”。这阕词中，我最喜“幽阶一夜苔生”，那样的意境是无法用言辞可以描摹的，当真只可意会了。我喜欢在暗夜里慢慢生长渐变的感觉，等到黎明之后，睁开眼睛就是满目的欣喜。

细雨打湿流光，窗前莺树静默。树下的春丛里开了指甲大小的正红色的花，在碧草水色的映衬下，愈发夺目起来。或许是因为小的缘故，这花便少了几分娇艳的俗气，惹人怜爱。我的阳台与它隔了一层围栏，特意走了很远看它，最终也没能叫出名字。可是，心中总是清喜的，阳台之外的草地少有人来，上面种了樱花。而今樱花已尽，它赶来盛开，填补了樱花谢尽的落寞，就那么不卑不亢的开在群草之中，无关风雅。纳兰的词中写道：“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初读时，觉得特别的清美。而今，或可对这一丛闲花，认一认前生罢。

曾记某日，天色沉下来，看见迎春花一整朵一整朵的落。那婉约的鹅黄是轻轻的坠落，却重重地砸在心上生生地疼。我常怜落花，若花瓣纷飞如雨，唯一声叹息而已，而对于这整朵整朵凋落的花颜，则有切肤的痛离。除迎春之外，若辛夷，若杜鹃，若木棉，见之皆心痛不已，怜惜它花颜未败，身已离枝，多幽怨。

又一日。春风旖旎，温柔如许。轻轻走过整个校园贴研讨会的海报，在南苑遇见一片俯地而生的粉蔷薇，像野草一样杂花相居，生光宛然。不由得怜惜，我抚了抚它幼小娇俏的面庞，便惹了衣衫清冽芬芳。那蔷薇是与爬山虎长在一起的，我不禁莞莞一笑，我想，我猜到植花者心中的秘密了，我看见是猛虎轻嗅蔷薇。想起李白写的“不向东山久，蔷薇几度花。白云还自散，明月落谁家”，又看看手中的海报，才觉着或许这些蔷薇在隐居清修呢，而我倒像是一个不速之客，唐突相扰。

又一日。听见一支唱桃花的曲子，第一遍，便能轻声相和，不免暗生惊异。“你渡口委婉，眉黛如远山。我遣丹青几番，等春唤。听雨声数点，惹幽梦一帘。却送相思眼畔，飘撇成缱绻。临摹的诗篇，落笔成心酸。夜色被渔火纠缠，触目如云烟。水乡的脂胭，多一分娇艳。呼来王谢的燕，寻你说归限。微雨纺炊烟，描淡了流年。你在春水中洗砚，桃花开在三月三。”

又一日。晚间，踏上阳台，看见很大的月亮，映着池中的水光，和围栏外樱花的谢落。就有了“掬水月在手，弄花衣惹香”的感慨，这景象说是明月悠悠，花辞尽一春漏，实则要惹人微醉罢。

又一日。人独立，落花斜映疏窗。遥山远黛皆近云脚低。突然间想起“松窗棋罢指犹凉”的句子，一时间碎了梦影，乱了浮光。而今却也无“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的无奈与微憾，这盏灯下，有我和书相约的小时光。夜色温柔，四周静谧。彼时连心绪都是柔软的。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这世上难得的就是不忘初衷，即使明天蔷薇架下，飞瓣落花，可仍然要将这一路清尘默踏，该是感谢你曾许我的一场空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