葱郁的小叶榕遍布了初夏的天空,甚至都染绿了云朵,颜如翡翠,氤氲在凉风不胜的山城。这些天忙着、病着竟记不起今夕何夕。此刻的窗外满是潋滟的晴光,温柔的光线在睫毛上都跳起舞来,宁静的光阴,宜翻几页书,煮一杯茶,或约三五好友,叙一场闲话。可是,此刻的我正对着电脑的空白格,考虑着如何敲下这些吉光片羽。
小满,我喜欢这节气的名字,清晰地从口齿之间飞出来,像一支欢快的笛,心中满满都是收获在望的喜悦。小满者,物至于此小得盈满也。古人说,满则溢,盈则亏。以为万事万物不可求其极限,一旦抵达顶点,便要注定踏上颓废的路途了。而在“满”字之前,加上一个“小”字,是取其恰到好处也。若人生只求小满,当是处处如意了罢。
南国的光阴慢,或许只是对于夏天而言。五月芳默。光影模糊的午后,婉约的清夏,在这踟蹰的迷途里,我依然一遍一遍唱春的挽歌。谢完了蔷薇,凋尽了海棠,扶疏的树影映在瞳孔里,映出缠绵不知起于何处的忧伤。天气多变,连带着时光都渗透了无法控制的坏情绪。曾记某天,从早晨暗色的天空大雨弥漫,到中午雨丝如线穿珠连玉,到午后阳光惊鸿一瞥地乍现,到后来温柔的霞飞满天。真是复杂多变难以捉摸无视理性的一天,而我却始终如一小心谨慎的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写开题,在停笔的时候,却发现其实弹指间,在电脑的空白格上,也同样经历了那一天变幻的天气。
前些日子,知我所崇敬的两位教授要来校参加博士论文答辩,顺道准备的两场讲座被视为五月法学的盛宴。当时开心了许久,怕是五月以来我唯一为之高兴过的事。可是,后来这两场讲座却都因故取消了,心情便一下子跌进谷底,失望的情绪肆意的蔓延。不过后来仔细想想,也就释然了,这岁月之中,无论是生活还是学术,哪一场不是空欢喜。
某天读到郁达夫的诗,心境也随之豁然开朗。“不是樽前爱惜身,佯狂难免假成真。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劫数东南天作孽,鸡鸣风雨海扬尘。悲歌痛哭终何补?义士纷纷说帝秦。”在民国远去的旧时光,唯有这些陈色的诗还在诉说着风骨。有时候,我在想,或许“风雨茅庐”的故事从一开始便是一个美丽的错误。
“拂卿那年眉上雪,一琴只为一心人”,是一个温文尔雅的男子写给已经离世的夫人的诗。读起来清丽哀婉,竟比元稹的“唯将长夜终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还要动人心魂。他很喜欢雪,也很喜欢为她梳髻和画眉。他也很喜欢琴,但是他说,他的琴,一生只能有一个听懂它的人。有时候,他不想再说故事,他喜欢坐在那棵树下,喜欢枕在她的膝盖上,喜欢看着那些旧诗集。在她辞世之后,在她已再穿不成如栀子花开般的白裙的时候,他仍会在素床净衾之畔汲养一瓶正开的雏菊,纤枝之上细洁的小瓣如她重重的裙裾,蕊心正黄,像她俏俏的表情。他会以手轻拂其上,依然是昔日弹弦的指法,依然是曾经运墨的笔锋。
或许古琴的好恰是静默的好,它有七弦,却也只能发出五音。
而我的七弦琴还没有没摔断。
拂卿那年眉上雪,一琴只为一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