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最亲爱的丫头:
早上好。
我现在坐在图书馆四楼的落地窗前给你写信。
天空下着雨,是你喜欢的温凉天气。我看见有细碎的流光穿过透明的玻璃打在光洁的地板上,与地上的水泽一起深浅温浓,一大片一大片地裂帛开来。
知道你现在很不好,很想哭。
可是再怎么衣袖温婉,掩面长哭的姿态都不会再与优雅相连。像是远行的丹青图匆匆将花事寻折遍,到最后留孤独落款。然而,亲爱的丫头,我想要告诉你,你现在正在经历生命中必然经历或者必然要懂得的事。
你一直在世人面前耻于承认的,便是与生俱来的冷漠、偏执,仿佛是心口上绣着一朵枯死的蔷薇,无论此后是怎样的风和日丽,它都不会繁荣似锦,荣光与清贫,终舍不得将就。就如同我在不经意的瞬间见过你与平日里的温柔婉约相去甚远的眉眼清凉。你用重重心纱将其遮掩,努力地温和地在人前展出笑颜,你仍是那么贪恋与人相处的温暖。多想,有人为伴,三餐一宿。任风堪折,任雪无歇,亦要将这一生描画成长安轻暖。
向南之行,是你固执地进行的一场流浪,一路萧条地踏遍千山万水。你是如此地相信且努力着,生命本来就是一场不可回头的旅程,趁还年轻,趁还热血沸腾,趁还是一袭绿衣白里,趁你还没有堕落在世俗里三餐一宿,碌碌无为。点上窗台青白色的月光一路前行,川流不息。一路越过低谷,越过喜泽,越过两岸荣枯。
生之忧惧,我可懂你,在我们年轻微弱的生命时辰里,那一处处周遭的过往,如同从骨子里生长出来的苍翠藤蔓,紧紧地缠绕着你的四肢,你的灵魂,让你无处安放全数的没落尘埃,唯有一路往前。你一路逃亡,在千山万水之中渴望遇到与你有着相仿生命轨迹的人,让你可以以他作为生命参照,让你知道该何去何从,不至于在无人的长路里落得一身无言的狼狈。
然而,事实却事与愿违。
这一路的匆忙与仓促,我看到遍地的愁绪如同藓苔一般蔓延四处,仅剩你一处周遭的清白。我想你该带着望穿与秋水,青山与白首,一起,一起滚落在这一路的千山万水中一一告别。任是几何不可舒展与惆怅的姿态,都应要平静地告别。本没有谁,这一世会活得波澜不惊。
安妮说,美好须交付给同等的美好。你可知,山河大地,一草一尘,它们都是你的心。只有清净安稳,才能看见秋水朗月。
这朵还未开完的花,于你再是山河庄重,于别人亦不过是衣上轻尘。
便是强求不得的,你该眉眼清凉,无言地将过去岁月赠予的温喜一一记忆。光影漫溯,我看见你在逝去的年华中眼神清澈的模样,温婉得如同一匹上好的青素旧布中朵朵完整刚好的绣花,适合细细珍藏在安逸老旧的时光里,驻足在前世的窗前,今生的月台,每日朝夕妥协安放。
该是感谢时光的艰难更渡,就像人生的某个段落,就像列车开过,那时陌上花开。
岁月绵长且决然,赋予生命一场场欢喜与无常,还有无尽的慈悲。我们在那样纯粹的时光不停地相遇,分别,一个人不停地行走,所有厚重的悲喜都挤压在瓶颈处,待到时日久远,回望过来,都将变成生命中轻浅的温凉,却又能带来无限清喜。
即便是这蔓延的清喜会缚在一种柔软而轻盈的悲伤里,温柔的影子以及岁月的重量都压下来,缓慢沉淀的剧烈时光,不动声色地入住心房,梦里不知身是客。山长水远,我们总会慢慢遗忘。
你说,要将自己描画成这世上的孤本,从此再无人可以相得益彰。
你说这话时,语气倔强,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孩子气。可是只有我知道,你是多么惧怕孤单。
所以,好好地守护你的七弦琴,耐心地等待一个能够听懂它的人。你要相信,他现在正努力地穿过木棉,穿过紫堇,穿过生命中人潮汹涌的长街,一路寻你而来。若某天去看一场花事,若午后微雨突袭,而他恰好渡船而过,不妨就在春柳拂面的桥头相见吧。
光阴简叙,来日方长。
愿七月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