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潋滟的好天气,独自出门,寻一家理发店,换了斜斜的刘海,发型师说,齐眉的刘海很适合你,换了可惜。我又何尝不觉得可惜呢,从前读李白的诗,有一句:“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觉得美,自此便一直留着覆眉的刘海。许久之前,曾悄悄地将少女如诗的心事说与友人听,在等待着一场地老天荒呢,他年,必有一个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男子,带着世界上最温暖的笑容,携一只桃花插在我的发间,说着《诗经》中的周南。朋友不信,笑我的天真烂漫,现在想想,的确像是遥不可及的奢望。可是我分明记得踏青时节前生桥畔,那惊鸿一瞥的明艳,人面桃花相映红,且且的定下了今世的深盟。许久以后,岁月寂然老去,臆想中的那个能够微笑着对我缓缓说出《桃夭》的男子终究没有打马而来。酒过诗常简,当花侧帽檐,少年时候希冀的爱情,现在想来,却是一件极为奢华的事。《时有女子》中说:“她的一生渴望被人收藏,妥善安放,细心保存,免她苦,免她惊,免她四下流离,免她无枝可依,但那人,她知,她一直知,他永不会来。”真是凉意潸然。
光阴清淡,无事消闲,躲在房子里,看散淡的书,写无用的字,不知不觉竟已过了夏天。闲暇时,挽袖在素白的笺上,默写南朝的《西洲曲》。开头四句“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便让人低眉微莞,想起少女,虽不曾细细描摹,单一句“单衫杏子红,双鬓鸭雏色”,那出落得如莲花一般的女子便已跃然纸上了。接着写到“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日暮伯劳飞,风吹乌桕树”,心旌不禁摇动,分明是寻常字却句句如簪花,婉约清素,不见半分杂质。深色的秋光短,日暮的桥头渡口,伯劳纷飞,凉风有信,霜天乌桕,默然静侍,该是有多美呢?汉文学中写得清新脱俗的,除了《诗经》里的国风之外,当属乐府诗。例如“春江水沉沉,上有双竹林,竹叶坏水色,郞亦坏人心”,写得清新而自然,随意又洒脱,“竹叶坏水色”,看看,多么好,那竹色,那水色仿佛就在眼前。相较之下,楚辞、汉赋太过庄雅肃穆,唐诗宋词又稍嫌太认真,元曲与明清的小说便都是俗套了。而乐府诗中,相较于北朝,南朝乐府更胜一筹,像是时光深处采摘的新鲜记忆,温暖而清润,适合十六七岁的女孩子用吴侬软语来演唱。
黄昏时下了一场急雨,满天的云光都变凉,世界在暮色中沉静,在窗前独坐,能够听见风声,真是寂寞。却也到了秋天,读胡兰成的《今生今世》,写到夏秋相继过渡的情景:“果然如数退后,秋雨淅沥,到县城去的道路几处涨水,断绝行人,山风溪流,荒荒的水意直逼到窗前。亦不知过了多少日子,然后秋色正了,夜夜皓月。有晚窗前月花无声,只觉浩浩阴阳移,无有岁序甲子,好比是炎樱的妙年。”寥寥几笔,由夏入秋的倏忽被写得浩大空明。从晨市上买来的莲花插在瓶中正在慢慢开满,罗裙曼丽,眉目温婉,好似江南的女子。王昌龄在《越女》里写到:“湖上水渺漫,清江不可涉。摘取芙蓉花,莫摘芙蓉叶,将归问夫婿,颜色何如妾。”人面花面,交相辉映,怕是怎么看都看不够吧。独自坐于窗前,手剥莲蓬,用新鲜的莲子与荷叶煮粥,文火慢熬,不一会儿,满室芳香四溢。想到《红楼梦》里有小莲叶儿小莲蓬的汤,借的就是这荷叶的清香,用精致的模具做出来,和着鸡汤煮,吃起来怕远不如这素煮的粥清淡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