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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国学略说

诸子皆出于王官

【国学笔记】

★所谓宦者,谓为其宦侍也;所谓御者,谓为其仆御也。故事师者,以洒扫进退为职,而后车从者,才比于执鞭拊马之徒。观春秋时,世卿皆称夫子。夫子者,犹今言老爷耳。孔子为鲁大夫,故其徒尊曰夫子,犹是主仆相对之称也。

★惟其学在王官,官宿其业,传之子孙,故谓之畴人子弟。畴者类也。《汉律》有:“年二十三傅之畴官,各从其父学。”此之谓也。

【品读大师】

人们常说“诸子百家”,“诸子”是指中国春秋战国时期的学术流派,那时候社会正处于大变革时期,产生了各种不同的思想流派,他们著书讲学、相互论战,学术异常繁荣,东汉班固所著的《汉书·艺文志》中写道:“凡诸子百家,……蜂出并作,各引一端,崇其所善,以此驰说,联合诸侯”,故后世称之为“百家争鸣”。“百家”并非实指,只是用“百”来表明当时诸子流派之多。至于当时诸子究竟有哪些派别,《艺文志》中提出主要有儒、道、墨、阴阳、纵横、法、名、杂、农、小说十家。我们不免有疑问,这许许多多的诸子派别是如何产生的呢?东汉班固认为,诸子出于王官,他在《艺文志》中说:“儒家者流,盖出于司徒之官;道家者流,盖出于史官;阴阳家者流,盖出于羲和之官;法家者流,盖出于司徒之官;名家者流,盖出于礼官;墨家者流,盖出于清庙之守;纵横家者流,盖出于行人之官;杂家者流,盖出于议官;农家者流,盖出于农稷之官;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

对于这种说法,章太炎先生是十分认同的,并且在演讲中专门作出了阐述。之所以说古代学者都是王官出身,根源在于当时的社会环境。先生说:“世卿用事之时,百姓当家,则务农商畜牧,无所谓学问也。其欲学者,不得不给事官府为之胥徒,或乃供洒扫为仆役焉。”也就是说,普通百姓是没有书读的,想要治学就得去为政府服务。《曲礼》说“宦学事师”正是如此,求学要入仕途,就教与官府,边仕边学,学为官之术,这就是所谓的“宦学制度”。《说文》中说:“仕,学也。”仕为什么训为学呢?正是因为宦于大夫,就好像今天我们学习走路一样。因此章太炎先生说:“是故非仕无学,非学无仕,二者是一,而非二也。”后来子夏说:“学而优则仕”,那是战国时代的事了,仕学已经逐渐分离。然而,秦朝时,李斯建议:“若欲有法学令,以吏为师。”也就是效仿古时候的宦学制度,实行起吏师制度。《史记》称老子为“柱下史”,道家出于史官;墨家先有史佚,为成王师,其后墨翟亦受学于史角;阴阳家,掌管文史星历之事,其他各家的出身虽然没有确凿的根据,但大概都是出于王官。

章太炎先生认为,正是由于诸子皆出于王官,各自在各自的职位上守法奉职,因此彼此的学说不相通,正如《庄子·天下》篇中说:“譬如眼耳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当然,也有兼学两种学说的,例如儒家许多学者同时也是纵横家,法家的许多学者同时也是名家,可见诸子各家的学说虽然自成一派,但是也有许多相互借鉴、融合的部分,并非完全相异,我们了解任何一个派别的学说,都需要了解其他派别的学说作为辅助,研究任何一门学问,也需要与其他学问融会贯通,唯此才能了解得透彻。

国势强弱决定文章盛衰

【国学笔记】

★周、秦、两汉之文刚,魏、晋南朝之文柔;唐代武功犹著,故其文虽不及两汉,犹有两汉遗风;宋代国势已弱,故欧、苏、曾、王之文,近于六朝;南宋及元,中国既微,文不成文;洪武肇兴,驱逐胡虏,国势虽不如汉唐,优于赵宋实远。

★不特文章为然,见于道德者亦然。道德非尽出于礼,亦生于情。情即有关于气体。体气强则情重,德行则厚;体气弱,情亦薄,德行亦衰。

【品读大师】

自古以来,文人学者评论文章都以“气”为主。曹丕首开以气论文章的风气,他说:“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敌而强制。”陆机在《文赋》中说:“才有庸俊,气有刚柔。”刘勰的《文心雕龙》有《养气》一篇专谈养气。钟嵘在《诗品》中说:“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动性情,形诸物咏。”苏轼:“文者,气之所形。”严羽也有“气象”说。可见“气”在中国古代文学批评中的重要地位,章太炎先生对此也颇为重视,他说:“文不论骈散,要以气骨为主”,不论骈文还是散文,都要以气骨来评价它的优劣,在这一点上,先生的意见与前人并没有什么不同,不同之处在于,先生提出文章的“气”取决于国家的“气”,所谓“历代文章之盛衰,本之国势及风俗”。

周秦时代的文章,章太炎先生认为“未有不深于理者,故篇篇有气”,就拿《诗经》来说,好贤如《缁衣》,恶恶如《巷伯》,皆可谓甚真。其次,《楚辞·离骚》之忠怨,《国殇》之严杀,皆各尽其致。

汉代的文章虽然比不上周秦时期的,但还算是气盛,章太炎先生评价说:“有气行乎其间,自然骨力开张也。”到了东汉虽然差一些,但是像《两都》《两京》以及《三都》这样的文章仍然值得称赞,后世没有能够超过的。先生认为这都与汉人的体气有关,汉人体格强壮,因此文章气盛,这一点有据可证。其一,如今发掘的汉代古墓,可以看到汉人的尸骨比今人的尸骨大得多;其二,东汉晚期的武梁祠里保存了许多汉人的画像,面貌虽然看不清晰,但可以看出面部轮廓有如犹太人;其三,汉代尚武,文人为将帅的事情有很多,而且当时的歌谣都没有写行军之苦的,后世却有许多,可见汉人体格之强健。因此“故发为文章,举重若轻,任意堆垛而不见堆垛之迹,此真古今人不相及矣”。

到了唐代,国势虽然比不上两汉,但胜于六朝。章太炎评价说:“故燕许大手笔,文虽骈体,气骨特健。”而到了宋朝国势已弱,又尚文轻武,单拿“唐宋八大家”来说,欧、曾、王、苏之作,气骨已劣于韩、柳,到了南宋,更是文不成文。

明朝洪武肇兴,驱逐胡虏,国势虽不如汉唐,也比宋朝好得多。但是汉唐是自然强盛,而明朝则是勉强为之。明朝国势如此,文章亦如此,例如前后七子之作,效仿秦汉时期的文章,但力不足以赴之。

清初国势强盛,但那是满人的强盛,并非汉族之盛。当时的汉人皆以当兵为耻,“夫不习戎事,则体力弱;及其为文,自然疲苶矣”,体格不如从前。后来曾国藩办团练,平洪杨之乱,国势既变,湘军亦俨然一世之雄,故其文风骨遒上,得阳刚之气为多。

综观以上各朝代文章之盛衰,可知国势强盛,则文章气盛,若国势衰微,则文章也没有气,一直以来人们都就文章论文章,殊不知文章的盛衰其实取决于国势的强盛与否,如果用今天的话来理解,大概可以说是“物质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我们研究一切学问,都需要联系当时的社会经济背景,唯此才可以理解得透彻。

国学之进步论

【国学笔记】

★讲哲理绝不可像天文家讲日与地球的距离一样,测成某距离为已精确了。因为日的距离,事实上是不能量的,只能用理论计算的,那心像是在吾人的精神界,自己应该觉得的。

★王阳明辈内证于心,功夫深浅各有不同,所得见解,也彼此歧异,这也是事实上必有的。理,仿佛是目的地,各人所由的路,既不能尽同,所见的理,也必不能尽同;不尽同和根源上并无不合呢!

【品读大师】

清代国学的形态,以经学考据为中心,是国学全面总结的时期,三百年学术精深而博大,分量重而价值高。到了清末,曾国藩、张之洞等学者都认为一切学问都已被前人说尽,到了清代就已经是登峰造极,后人绝不可能再超过了。对于这种论断,章太炎先生不以为然。学问哪里是能够穷尽的,后来的人想要了解国学中的普通知识,大可以从前人的研究中得到,但是,如果要真正做学问,恐怕是不够的。清代考据学最发达,先生就以考据学为例,他说清代考据学的成就虽然很多,但是我依着他们的路径引申开来,也还可以得到许多的知识,还有许多未开辟的宝藏等待我们去发掘,怎么能说已经穷尽了呢?由此,章太炎先生呼吁:“我们若不故步自封,欲自成一家言,非但守着古人所发明的于我未足,即依律引申,也非我愿,必须别创新律,高出古人才满足心愿。”

章太炎先生具体提出了国学进步的三点:一是经学,以比类知原求进步;二是哲学,以直观自得求进步;三是文学,以发情止义求进步。

对于经学,先生认为,清代治经学较历代为尤精,但是“温故知新”仅仅是“足以为师”,谈不上是进步,治经必须要比类知原,才能有进步。前人治经,流于臆测妄断,而清人治经,又仅求一字、一句的妥当明白。因此我们后人再来治经,古书上的疑难问题已经由前人讲明白了,我们就不必再做那些“擘绩补苴”的事情,可以在前人治经的基础上做到融会贯通,由此便可以使经学进一步发展。

如何能够做到融会贯通呢?章太炎先生强调说,治经不可不读史。从根本上讲,经史是绝不可以分的,经是古代某一时期的历史,因此也可以说是断代史。我们研究历史,都知道要先看通史,再研究断代史,这样才能通透高远,不至于眼光狭隘。同样,我们治经,也必须先研究通史,治经若不与研究通史相结合,就相当于研究断代史而不看通史一样糟糕,如何能有成果?因此,先生提出治经要比类求原,以求经史的融会贯通。那么究竟什么叫作比类求原呢?简单地说,就是“把经看作古代的历史,用以参考后世种种的变迁,于其中看明古今变迁的中心”,先生认为,这样一来,经学家最忌讳的武断和琐屑的毛病,就可以避免了。而从中可以得到的新知识,也将不可限量。

至于哲学,章太炎先生认为要“直观自得”,先生强调说:“要知哲理非但求之训诂为无用,即一理为人人所共明而未证之于心,也还没有用处的。必须直观自得,才是真正的功夫。”先生这番话是针对前人所说的,晋代哲学为清谈,嘴上说说但并无根据;宋明理学,渐有所证;而清代专门在文字上下功夫,也没有多少可取之处。

章太炎先生所说的“发情止义”出自《诗序》,文章里所讲的“情”是指喜怒哀乐的“情”,而“义”是指礼义的“义”,而先生将这句话的含义引申了,“情”指“心所欲言,不得不言”的意思,“义”指“作文的法度”。先生举例说,桐城派的文章,细细读来总觉得无味,原因在于他们的文章虽止乎义,却非发乎情;苏东坡境遇不佳,诗中写抑郁不平的还多,而随便应酬的诗也很多,就损失他的价值了;杜甫身遇乱世,又很穷困,诗中有情之作,可居半数,其他也不免到一处写一首的。这样的例子还有许多,总之,文学不但要“止乎义”,还要“发乎情”,我们学文学诗,初步当然要从法上走,然后从情创出。

章太炎先生提出的国学进步的三点,在今天看来并不觉得新鲜,然而如果回到先生所在的年代,就可以知道其中的意义了。声势浩大、成果辉煌的“乾嘉学派”,标志着国学的鼎盛期,然而到了清朝末期,国学渐渐走向衰落,文人学者故步自封,在学术上少有进步和创新,章太炎先生由此提出追求进步的口号,无论在什么年代,这种求进步、求创新的精神都是治学所不能缺少的。 tEY11nvPlw5Uc6tesY5fEszf0gXef/RHdxTC8WuNnxGL5aW0nnlZ5ZjBDRnY8mE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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