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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2

今日的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 如果世事可以从头来过,

竞夺·冷氏

周六,温柔照旧过来吃午饭,吃饱喝足后躺在沙发里看书。

温暖席地而坐,打开笔记本电脑工作。

“你今天怎么不回公司了?前几周不是一直很积极吗,吃完饭连午觉都不睡就走了?”温柔好奇地问。

“那时刚接手,要翻查的资料很多不方便带回来,现在上了轨道基本都可以在家处理,也就懒得再跑来跑去。”

温柔看她一眼,“不会是占南弦惹到你了吧?”

温暖笑,“你想到哪去了?我现在听差办事,老板就算叫我五时三刻死,我也不敢拖到五时三刻零一秒。”哪有上司惹到下属的说法,他不找她的碴已经该偷笑还神了。

“可我怎么看你的样子都像以前,一不高兴就闷在房里,明明发脾气还一字不说,把得罪你的人不冷不热地晾着,非得对方哄个一万三千遍才肯回心转意?”

“你也会说那是从前,你看现在临路哄我不?”一月半月里都见不到他几回人影。

“你和朱临路怎样了?”

“和以前一样。”

“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水到渠成的时候。”

温柔受不了地瞪眼,“你还不如说水滴石穿的时候。”

她微笑,“绳锯木断也行。”

“该做什么就去做,我最烦什么顺其自然、水到渠成,真是的,要不我索性把你家厨房的水槽凿一道渠出来,然后放满水,这样就水到渠成了。”

温暖失笑起身。

“你干吗?”温柔叫。

“去给你找凿渠的工具。”

温柔手中的书如暗箭激射,温暖连忙躲过,进厨房把芒果削好端出来,然后继续埋头工作。

温柔翻翻白眼,“我已经把老爸留给你的钱翻了三倍,你干吗还每天一早辛苦爬起来赚一点点月薪?”

“不工作也没事做,难道留在家里自己给自己做煮饭婆?”

其实她的薪水并不如温柔和朱临路打击的那么低,因为级别高,日常开销包括置装费用全可进公司账单。目前这种生活状态她很满足,生无可忧,夫复何求?

“真不知道怎么说你,除了朱临路,不管男女,一概不和人来往,如果真那么喜欢他,不如早早嫁过去,也算了一桩事,别一味放牛吃草,搞不好放到最后他被别人牵走了。”

“嗯?你听到什么了?还是见到什么了?”

“我眼睛耳朵都不好,没听到见到什么,倒是希望你能好一点,别一心只做浅宇工,两耳不闻男友事。”

“谢谢老姐提醒,别说我了,聊聊你吧。”

温柔懒懒地掂起芒果,“我?我有什么好聊的,天天除了想赚钱就是想赚更多的钱。”

闻言,温暖的眸睫半垂,笑了笑,“有时候你也关心一下自己。”

温柔拿着芒果的手定在半空,“什么意思?”

她抬头,眸色平和,“其实你不用每个周六都抽空来陪我。”

温柔扯扯嘴角,“我说错什么让你不高兴了?是刚才关于朱临路的那番话?”

“你误会了,我没那个意思,我知道自己生活单调,所以你总放心不下,只是我现在已经二十五了,你大可以去过自己的生活……就算从前,我也不是你的责任,你从来不欠我什么。”

温柔默不作声,把芒果一片一片吃完,然后起身,“我还有事,改天再聊吧。”

温暖也没有开口挽留,只静静地看着她离去。

如果世事可以从头来过,今日的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

幸而在没有尽头的日子里,这世上还有一样东西可供她消遣,就是音乐,她躺到沙发里,拿起遥控器打开唱机,让如水的琴声流泻一室。

年少时养成的习惯,每天早上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音响,然后在满室缭绕的乐声中起床、穿衣、洗漱、早餐,从空灵的New Age到打榜的流行歌无一不听。

多少年来,每一个夜晚,也是定好时的音乐在黑暗中伴她入眠。

隔着落地窗纱的室外,午后阳光满天,四月的天气淡淡的,被悠和乐声悄然带出回忆的滋味,有一点挥之不去的余甜,更多的还是满腹无处可藏的辛酸。

真的,如果一切可以重新来过。

下午三点,宝蓝的Bugatti准时驶入浅宇的地下车库刹停在专用车位里,透过挡风玻璃看到对面的车位空空如也,占南弦的薄唇微弯起来。

坐在副驾驶座里的薄一心讶问,“你笑什么?”

“她今天没来,你见不着她了。”

薄一心失望,“怎么这么巧,那天见到她……好像变了很多。”

唇边淡弧依然,下得车来,眸光从那空的车位上一掠而过,占南弦没有应声,变了很多吗?看上去似乎是,从内到外仿佛变了一个人,然而骨子里的一些东西却始终没改,脾气还是那么大,心气还是那么高。

薄一心挽着他的手臂上楼,“你知道吗?曾经她是我心里一面无法攀到的旗帜。”

占南弦笑着看她,“你在说笑?蝉联金像奖和金马奖的双料影后,五年前就已囊括亚太影展和戛纳影奖,名成利就之外还有我这么好的绝世男友,放眼全亚洲再找不出第二个女人可以和你匹敌,还不知足?”

温暖有什么?

不过是个默默无闻的小秘书,在他的办公室门口占着一席之地,里外一张桌一把椅一部电脑,外加无数资料和案子,分分钟得看老板的脸色做事。

薄一心随手抽过温暖桌面的文件夹,看着一项项分门别类贴好的标签,条理分明,检索便利,合上放回原处,她轻轻叹了口气。

“你有没有那种感觉?越成功就越觉得原来这些都不是自己想要的,反而会怀念以前没有被功利心污染的岁月,有时候午夜梦回,醒来总觉得心口有个洞,开始不知道是什么,随着一年一年过去,有一天终于明白,原来心底一直有着一个歉疚很深的结。”

她转头看他,“如果不是你不允许,早两年我就想联络她了。”

“我也是为你好,你找上门只会自讨没趣。”

“不至于吧?那天她不是也和我打招呼了?没有拒人于千里啊,我只是惊奇,她以前性格那么爽朗,现在好像变得娴静飘逸,让人难以想象。”

占南弦片刻后才道:“她确实变了很多,整个人,非常自闭。”

薄一心惊讶,“我一点儿没看出来。”

“她在浅宇工作两年,没交过一个朋友。”

薄一心的神色变得微微暗淡,半晌说不出话,最后才苦笑了一下。

“都是因为我吧。”

占南弦摇头,“和你无关,当年……可能发生了一些连我也不知道的事情。”

薄一心愕了愕,“连你也不知?”

“嗯,不过那不重要。”占南弦轻搂她的腰,忽而变得高深莫测,“现在我只有一个心念未了,等我了结这件事,就和你结婚。”

薄一心不再作声,将额头抵在他的肩窝,睫梢拂过暗影里他的衬衣,有些出神。

迎着落地玻璃蓝幕外的光亮,他的眸子凝成幽幻之色,似无情决然硬如铁石,又似萦绕了千丝万缕柔软如水;似深潭博渊吞融了每一寸踌躇无以撼动,又似万马奔腾心念如浮云繁重到了极点,终究复杂得无人能懂。

光阴,流年,似箭,如梭。

古人就是雅致,能想出这些美妙的词来形容寻常的日子,贴切又唏嘘。

就在这白驹过隙中,温暖最不希望发生的事终于还是到来。

占南弦当下亲自主持的浅宇光技由于和代中是同类型企业,两者又同是业内排名数一数二的龙头,所以竞争是白热化的。

这些其实都与温暖无关,与她相关的是,她必须随占南弦出席冷氏的竞审会,即是说她将和朱临路在对手席上相见。

冷氏大会议室里那张内外两层巨大的长椭圆会议桌边,坐满了够得上分量的各家公司来人,主持会议的是冷如风偕同第一总助殷承烈,在他们旁边坐着五位全球顶尖顾问。

与会的每家公司有十分钟作自我介绍,然后回答冷氏方面提出的各种近乎刁难的问题。

第一家不过刚刚开谈几分钟已被殷承烈打断,“你只要告诉我,在你们公司的计划里,我们不靠任何其他东西,只依靠你这套系统,能否为度假村吸引到一定规模的客人?”

这问题一出在场大部分人全都一愣,全智能化控制是为了使客人入住更舒适,通常会定位为服务手段而不是直接的营销手段,但显然冷氏的要求比“通常”要高瞻远瞩和严厉苛刻得多。

那位负责人哑在当场,看上去对这个问题事前没有一点准备,沉默数秒后他合上面前的计划书,带领团队静静离开。

这个游戏的规则是,对任意一个问题如十秒之内回答不出,请自动离场。

温暖轻轻摇头,全公司可能长达两三个月的精心准备,到头来就这样连自我介绍都没讲完就被打道回府,曾集多少人日夜加班的努力,不过一瞬间已付诸流水,商事如战,已残酷到近乎荒唐的地步。

占南弦俯首在她耳边轻声道:“查一查冷如风右边那位顾问的底细。”

他独特的气息随着说话浅浅拂过她的耳垂周围,尤其当他说完回身时,薄薄的唇瓣似乎轻蹭过她的耳郭边缘,温暖只觉半边脸连着颈上肌肤全都热辣辣地发烫,任是一颗凡心在尘世里已沉如入定,此刻也控制不住地突突加速。

悄悄深呼吸,镇定心弦,她迅速打开只有半本书大的超薄掌上电脑,以无线网连上浅宇庞大的资料库,把那位顾问的名牌写入搜索,在一分钟内浏览归类,简明扼要地整理出占南弦所要的答案,然后指尖轻敲桌面。

他转过头来,一目览尽,再望向她手边的资料,仿佛心有灵犀,她马上抽出技术方案,翻到系统设置的部分轻轻推到他面前,他微弯唇角,看了她一眼,眸光略微下移,定在她粉色未褪的细致耳坠,抬睫又看了她一眼。

温暖怔了怔,不明白为何他的眼神在淡冷中多了一丝她说不出的含义,还没来得及细想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意识已受到干扰而不自觉抬头,椭圆长桌的对面朱临路正脸色不悦地盯着她。

她几乎本能地想笑一笑,即刻醒觉场合不对而忍住,只以眼神向他表达着祈求,希望他宽谅,紧接着身边的存在感又使她回过眸来,占南弦的目光已变得冷沉,似警告她此刻最好工作态度专业一点。

温暖几乎想抬手去抹额头的虚汗。

“你记一下,这几处地方需要修改。”占南弦道,语气十分薄冷。

她赶紧拿过纸笔,把他所说一一记录在案。

上午会议结束时,浅宇和代中都顺利过关,七家公司只剩四家,最终由谁问鼎,下午即见分晓。

温暖才收拾好桌面,朱临路已走过来,根本不管场合对不对,也仿佛没看见占南弦和高访还坐在她旁边,他毫无顾忌吻上她的脸,“和我一起吃午饭?”

她有点尴尬地推开他,“不了,我还有工作。”

“那我给你电话。”朱临路宠溺地搔搔她的头顶。

在他离开之后占南弦才缓慢地拉开椅子站起来,眸光比先前更疏离三分,几乎带有一丝对她公私不分的薄厌,“我前面交代要修改的地方,你最好一点儿也别出差错。”

“是。”她答,一个字也不多说。

他带着高访离开。

她的男朋友是她所属公司的死对头,可想而知她的身份有多敏感,正常而言占南弦不应该让她接触这个案子,她不知他哪来的信心这么信任她,所有档案资料全由她一手准备。

在电脑上快速修改好每处地方,用超薄的便携打印机印出来,拆开各份文档,把里面的相关页面抽掉后换上新的,才刚弄好,朱临路的电话已进来,“有没有想我?”

她微哼,“你刚才故意的。”

他哈哈大笑,“果然冰雪聪明,难怪占南弦重用你。”

“朱公子,毁人饭碗小心会遭天谴。”

“我补偿你一个金碗不就得了?”

“小的不敢当。”目前的饭碗她用得还比较顺手,他别存心打破她就已经很满足了,看看表已经一点半,离会议开始还只有半小时,温暖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吃午饭,“不和你聊了。”

“那给我一个Goodbye kiss。”朱临路说,蛮缠得令她发笑,一回首却见占南弦和高访已从门口进来,“先这样。”

她慌忙挂断电话。

高访递给她一份三明治,她讶异而感激地笑笑,接过时看到占南弦已经落座。

因为整个上午的紧张所致,其实她毫无胃口,就着水咬了一小半后再吃不下去。这种日子真不是人过的,若多来几趟,她不得胃溃疡也非患上神经性胃炎不可。

占南弦翻了翻她改好的资料,没说什么,视线继而在她搁于桌面再也不动的三明治上略作停留,随后便转了开去。

待到朱临路带着下属进来,只有在占南弦身边工作过的人,如同高访和温暖才感觉得到,他看上去如平时一样冷淡的神色实际上已起了细微变化,俊眉几不可察地微蹙,唇角也微微轻抿。

“怎么了?”高访压低声音问。

“他们的标书换了封面,不是上午那一份。”

高访与温暖对望一眼,俱是不明所以。

占南弦垂下翘密长睫,凝神寻思,片刻后他看看手表,对温暖道:“把标书给我。”

她递过去,他翻到设备和金额的部分,毫不犹豫飞快地修改其中参数,最后把总标价划掉,以笔写上另一个数字。

不需吩咐,在他动手修改文件的同时,她已进入电脑,他每改一行她跟着改一行,等他写上总标价放下笔时,她已经把文件改完打印,两人一声不出,却默契得像已共事多年,把坐在一旁的高访看得惊诧不已。

温暖拆开标书换好的一刻,冷如风一行准时进来。

这个已过上半归隐式生活的传奇人物,俊美无俦的画颜,婚后多年依然无改。一双曾如晶钻灿闪的黑玉眼瞳,即使已韬光养晦地温和也仍摄人心魄,往宽大的皮椅里随意一坐,举止之间便带出雍容华贵的气度,俨然这场至高无上兵不血刃的角斗里,唯一仍是雅绝全场的他掌定乾坤,言倾天下。

余下的四家公司把标书再度提交。

常规答辩进行不到一小时另两家也被冷如风否决退出,然后殷承烈面带奇色地把浅宇的标书递给冷如风,他放下手里代中的资料,拿过来扫了一眼,黑瞳闪过魅异,懒洋洋地靠向椅背,“占总裁,你报出这个价格,不怕亏本?”

占南弦浅淡地笑了笑,回道:“这个价格综合了浅宇几大部门的努力所得,我对我的员工很有信心,亏本生意我们不会做。当然,如果你指的是我所报利润比你预期中的低,那么我可以坦白说,为了获得这个项目,我确实把利润压缩了一定空间。好比冷总裁你希望以系统本身吸引客人,只要这项工程做成功,案子本身就会成为浅宇技术领先全球的标志。众所周知,这种无形资产所带来的实质性收益在未来完全不可估量,所以说,我何亏之有?”

有顾问质疑,“但是投资周期那么长,你有足够把握支持到利益回笼而不会出现资金缺口?”

“敝公司这季度刚完成的审计报告就在你桌上,关于浅宇,最不需要被怀疑的就是实力。”

冷如风微笑,“不错,年轻有为。”

说毕,站了起来,殷承烈也随之站起。

温暖还没明白过来,已看到朱临路脸色不对,这时冷如风已走到他跟前,伸手与他相握,“朱总,很抱歉,由于浅宇的竞价最贴近我们的预算,方案也更符合我们的需求,所以这份合同顾问团给了他们,希望下次有机会再和代中合作。”

就这样一言定音,无形硝烟的厮杀终于落幕,占南弦以果敢决断和精准预算胜出,直到朱临路带着人离开,温暖始终不敢再看向他。

高访留下处理合同,占南弦偕温暖先回浅宇。

电梯里,他惯常清冷的眼眸依然不显山不露水,看向镜中身后,一双清瞳惯常地掩映在半垂长睫下,他忽然问:“拿下这个案子你怎么想?”

他的问话让温暖怔了怔,随即笑笑,“坦白说,我没任何想法。”

并没有因浅宇胜出而喜,也没有因朱临路输掉而悲,对于她而言,只不过是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不管这两家公司或两个人之间在争什么,都与她无关。

世上一切成王败寇,包括这位顶头上司在内任何人的荣辱得失,都与她这小小女子无关。

占南弦盯着镜中的她,微眯了下眼眸,“想来也是,不管美貌、金钱、身份相当的男友或是体面的工作,你都已经拥有。”唇边弯出一丝讽意,“这世上再没什么能使你感兴趣?或是——能打动你铁石做成的心?”

她想了想,“还是有的。”也只有这一样了。

许是胜仗后心情好,他难得地被勾起些微兴致,缓缓转过身来,“哦?”

“睡眠,每天我恨不能睡到日上三竿。”从调上六十六楼,工作便占据了她的全部,忙起来一天睡不到五小时,她已经觉得自己严重睡眠不足。

一只长臂倏然贴着她耳际撑上梯壁,她被全然笼罩在他由不可思议转为难得一见的薄恼气息里,近于咫尺的声音在她耳际再度低低响起,“你——耍我?”

“卑职不敢。”她恭声应道,身子微退,后背贴上扶杆再避无可避。

他的呼吸就萦在她耳边。

顷刻,后梯门在他背后打开,他没有动,她也不敢,怕一动颈边肌肤就会触到他的薄唇,脸颊再度被他浅如兰馨的吐纳拂得微微麻痒,占南弦看着那抹粉色在眼底浮现,果然是自己的靠近而引起,一瞬间眸子幻变千色。

仿佛心悬已久的一线疑念,在宇宙洪荒后终于得到确认。

最终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徐徐勾起唇角,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温暖以手掩唇,轻悄地呼出口气,只觉精神疲惫。

明明使君有妇,罗敷有夫,她不防备什么,可是每次和他单独相处一颗心总控制不住悬上半空,既怕一言不合他便忽然以言语相刺,譬如那句“我们也不勉强你了”,状似轻描淡写,实际却是以“我们”和“你”划出分明的壁垒界线。

又怕万一有什么闪失,也许就从此陷入万劫不复。

萎靡地回座,把没读的电邮回复完毕,处理完手头剩余的工作,再把占南弦翌日的行程发邮件提醒他,当她做好这些,早过了下班时间,收拾东西中看见高访过来,相互打了个招呼他走向总裁室,她关掉电脑去搭电梯。

下到停车场,翻了半天包也找不到车钥匙,不得已她只好再上楼去。

厚厚的地毯消弭了她走路的声音,所以当她走近办公桌时,听到虚掩的精雕木门里传来高访的说话声。

“今天朱临路在冷氏隔壁的酒店包了一间会议室,在里面安置了一组人员,现在能查到是,他确实在中午休息的那段时间接了一通电话,然后吩咐在酒店候命的人重新更改了标书。”

占南弦不作声,高访继续汇报。

“朱临路重新提交的标价比我们原定的低了一百五十万美金,与冷氏原来的标价几乎一致,本来这件案子应该万无一失会落在他手里,只是谁也没想到,冷氏内部在综合上午各家公司的计划和建议后,中午也更改了一些项目,重新修改预算,结果反而变成我们公司的计划书与标价更符合他们修正后的需求。”

听的人依然静默无声。

“整件事只有两种可能,朱临路中午所知道的,一可能是冷氏的底价,所以他把自己的价格做了调整;二可能是我们的底价,所以他在我们的价格上适当降低。现在不能确定的就是,他的消息来源到底是一还是二?”

说到这里高访迟疑了一下,“温暖好像中午和他通过电话……”

温暖凝神,四周安静得她能听见耳际不适的嗡嗡声。

占南弦始终没有说话,然后里面传出一些动作带起的声响。她飞快悄然退开,闪进员工电梯,心里只觉又好气又好笑,朱临路想砸她的饭碗还真是砸得不遗余力,竟存心把她置于水洗不清的境地。

总裁室里,占南弦终于开口,“不是她。”

“那朱临路的消息哪里来的?”

“今天的事你不觉得有些地方很奇怪?”

“什么地方?”

“第一,冷如风在中午时才突然对内公布更改招标价,这在我记忆中是前所未有的事。”

“没错,按理说这种事不应该发生。”

“第二,冷氏对参与者的要求都很苛刻,到最后就只剩下我们和代中时,他们本应更审慎,对我们应该盘问得更仔细,但冷如风却反常地并不与顾问团商磋,就直接做出决定把案子给了我们。”

“这也是我不明白的地方,他为什么那么做?”

“我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

“什么?”

“就是冷氏方面出了问题,有人把标价泄露出去,而这可能已经不是第一次,所以冷如风借这个机会设下圈套,他根本不是临时更改招标价,而是一直不动声色地用着假价格对内周旋,直到最后一刻才把真价格抛出,偏偏代中公司的竞价还就与他们的假底价相近,所以才会被冷如风立马否决,我相信他现在应该已经圈定了泄密的人。”

高访惊异,“那岂非今天所有人都不过是陪冷如风演了一场戏?”

占南弦浅笑,“据说这位地产界大亨的爱妻有句闺房蜜语,叫他笑里藏刀猪。”

“不会吧,他还把手段玩到自己老婆身上?”

“传言他用来对付老婆的手段玩得比生意场上还厉害,不过今天真正让我疑惑的人,反而不是他。”

“那是谁?”

占南弦沉思了一会儿,慢声道:“朱临路,我始终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更换标书的封面?他完全可以把修改后的标书做得跟原来一模一样。”

高访挑高了眉,“你的意思是——他存心引人注意?”

“准确点说,是存心引起我的注意。”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就是我不解的地方。”

朱临路为什么要明修栈道,却暗度陈仓,有意无意地把这单生意让给了浅宇?

一连几日温暖都找不到朱临路。

他的手机关机,打去办公室,秘书说他出了远门但没交代去哪,打到他的住所则一直无人接听,她一筹莫展。

无聊中拿着手机翻看号码,当翻到温柔时,她停了一下,那日之后温柔再没有来过,偶尔几次她打电话过去,听筒里传来的嘈杂声让她知道温柔不是敷衍或推搪,而确实是忙得抽不出时间来和她聊一聊。

后来才在财经频道里看到,原来市场大好,指数每日疯涨不休,随便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杀进股市,最低也有百分之二三十的收益,难怪身为投资经理的温柔会忙得一塌糊涂。

温暖却不懂这些,也很少关心。

目光在那个号码上停留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拨出去。

人与人之间,就算亲如姐妹可能也需要一定的距离,即使已经尽量小心翼翼,也还是不可避免地揭到了温柔的心事,事后问自己,是无心还是有意?是真心希望她放下自己,还是其实有着一丝被久瞒的气恼,所以才蓄意将她逐离?

那么多年过去,已经麻木,不想再去分辨谁比谁更痛。

所谓亲人,到底只剩下这一个姐姐而已,未来短短十几二十年生老病死,转眼即逝,还有什么好争执的呢?不说就不说吧,如果顺从她,由得她在自己身边打转能让她感觉安慰,又何妨由她而去。

“温姐姐!”

温暖惊然,望向声音来处。

小岱眯着眼笑,“你的电话在响。”

温暖连忙接起内线,六十六楼人烟稀少,占南弦在时各部门主管还偶来走动,他若不在,偌大空间便静得出奇,所以她把电话铃声调得极低,没想到一出神就漏听了。

“温暖,我是人事部的迟碧卡。”

“迟经理你好。”

“你最近是不是周六下午都回公司?”

她一怔,“前阵子事情多,我觉得时间不够用,所以——”

迟碧卡笑了起来,“不用紧张,我不是追问你什么,整个浅宇除了占总大概也就只有你周末会主动回来工作,你那么勤勉,我这个推荐人或多或少也沾光呢,对了,占总交代我周末给你计加班费,按平常日薪的三倍,我就是和你说一下这件事。”

温暖刚想解释最近已没再回来,忽然明白过来,只得无奈应道,“我知道了,谢谢迟经理。”

占南弦这哪是奖励,分明是要买断她的周六下午,拿了这三倍日薪,以后的周末她想不回来也不行了。

“温姐姐,你刚才想什么想得那么出神?”丁小岱拿着苹果走过来。

十八岁职高毕业的她是温暖的助理秘书,负责斟茶递水影印打字,虽然入世未深,但人很聪明。由于六十六楼除了占南弦外就只有她们两个,所以午休时她总爱缠着温暖聊天。

半个身子趴在温暖的办公桌上,丁小岱一边咬着苹果,一边对她挤眉弄眼,“不会是想我们占总吧?难道连你也抵挡不住他的魅力加入了晕倒一族?”

温暖微有兴致,“听你这么说,公司里有很多晕倒一族?”

丁小岱瞪圆了眼睛,看她就像看天外来客,“姐姐,你真是太不了解民生了。”

温暖掩嘴,笑声从指缝里泄出来。

“我告诉你哦,这晕倒一族呢又分普通晕、比较晕和特别晕三种。”

温暖忍不住笑,整张脸趴在了桌上。

丁小岱顺手把苹果递到她面前,“你要不要也咬一口?”

她慌忙摇头,下一瞬立刻从座位上跳起,总裁办公室门口正无声无息地站着一道身影,她脸上盛开如花的欢颜来不及收起,那道灿烂无边的笑容就这样映入了占南弦说不出什么情绪的眼底。

八卦被抓包的丁小岱异常机灵地目不斜视,假装完全没有看见占南弦,只笑嘻嘻地对温暖道:“温姐姐,我去给你冲杯咖啡。”一溜烟跑离了现场。

占南弦走过来递给她一份文件,“你准备一下,晚上陪我出席这个酒会。”

“不是高访陪你去?”

“日本有张单子要谈,他下午飞过去,你趁这个机会认识一下其他公司的老总,方便以后联络,抽空把这些客人的资料背熟,到时我会需要你的协助。”

“好的。”

他不再说什么,抬腿便往前走,走到一半忽然回头,果不其然擒住她若有所思的眼波,不经意被逮个正着,温暖慌忙别开视线,他淡淡一笑,身形没入大开的电梯中。

一直到下班占南弦都没再回来,温暖只好独自驱车前往君凯酒店。

走进大堂,往角落的钢琴吧找了张沙发坐下,她拿出手机拨给他,当右耳里响起蝎子乐队的《Still Loving You》时,左耳却仿佛隐约听见《Tears Over Shetland》的熟悉旋律,眉眼往酒店入口的自动玻璃门眺去,温暖看见了他。

“Hello?”占南弦皱眉看看手机,怎么挂了?

“谁啊?”双手挽着他臂弯的薄一心问。

“温暖,晚上有个酒会。”说话间目光不经意地打转,在钢琴吧的方向停了停后,转回薄一心脸上,“你的记者会在几楼?”

“三楼,你呢?”

“一楼,来,我先送你上扶梯。”他牵着她往一旁的自动扶梯走去,温柔地吻了吻她的掌心,“结束时给我电话。”

薄一心迟疑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笑了笑便转身上去,一直和他们保持着距离的她的助手和保镖赶紧跟到她身后。

上到二楼,薄一心回首朝仍待在原地目送她的占南弦摆摆手,他笑吟吟地也向她挥了挥手,一来一往她已走过拐角,眼底余光在见到占南弦转过身后,才淡淡地掠向一楼钢琴吧里那道她并不陌生的倩影,然后在众人的簇拥中踏上通往三楼的扶梯。

确定那道越行越近的身影是向自己而来,温暖站了起来。

两个人都没说话,占南弦领着她往会场走去。 SZqukjpDzvlQd8ZytX3VtWsx/3h7SqUNdwEAtufTrf06pPEftJ/9SFnJcCFf5hA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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