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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动主义和立三路线

当我不得不担负中国共产党的政治领导的时候,正是中国革命进到了最巨大的转变和震荡的时代,这就是武汉时代结束之后。分析新的形势,确定新的政策,在中国民族解放运动和阶级斗争最复杂最剧烈的[路]线汇合分化转变的时期,这是一个非常艰难的任务。当时,许多同志和我,多多少少都做了政治上的错误,同时,更有许多以前的同志在这阶级斗争进一步的关口,自觉的或不自觉的离开了革命队伍,在最初,我们在党的领导之下所决定的政策一般的是正确的。武汉分共以后,我们接着就决定贺叶的南昌暴动和两湖、广东的秋收暴动(一九二七年),到十一月又决定广州暴动。这些暴动本身无[并]不是什么盲动主义,因为都有相当的群众基础。固然,中国的一般革命形势,从一九二七年三月底英、义[美]、日帝国主义者炮轰南京威胁国民党反共以后,就已经开始低落,但是接着而来的武汉政府中的奋斗、分裂……直到广州暴动的举出苏维埃旗帜,都还是革命势力方面正当的挽回局势的尝试,结果失败了——就是说没有能够把革命形势重新转变到高涨的阵容,必须另起炉灶。而我——这时期当然我应当负主要的责任——在一九二八年初,广州暴动失败之后,仍旧认为革命形势一般存在,而且继续高涨,这就[是]盲动主义的路线了。

原本个别的盲动现象我们和当时的中央从一九二七年十月起就表示反对的;对于有些党部不努力去领导和争取群众,反而孤注一掷或者仅仅去暗杀豪绅之类的行动,我们总是加以纠正的。可是,因为当时整个路线错误,所以不管主观上怎样了解盲动主义现象的不好,费力于枝枝节节的纠正,客观上却在领导着盲动主义的发展。

中国共产党第六次大会纠正了这个错误路线,使政策走上了正确的道路。自然,武汉时代之后,我们所得到的中国革命之中的最重要的教训,例如革命有在一省或几省首先胜利的可能和前途,反帝国主义革命最密切的和土地革命联系着等,都是六大所采纳的。苏维埃革命的方针就在六大更明确的规定下来。

但是以我个人而论,在那个时候,我的观点之中不仅有过分估量革命形势的发展以致助长盲动主义的错误,对于中国农民阶层的分析,认为富农还在革命战线之内,认为不久的将来就可以在某些大城市取得暴动的胜利等观念也已经潜伏着或者有所表示。不过,同志们都没有发觉这些观点的严重错误,还没有指出来,我自己当然更不会知道这些是错误的。直到一九二九年秋天讨论农民问题的时侯,才开始暴露我在农民问题上的错误。不幸得很,当时没有更深刻的更无情的揭发。

此后,就来了立三路线的问题了。

一九二九年年底我还在莫斯科的时侯,就听说立三和忠发的政策有许多不妥当的地方。同时,莫斯科中国劳动大学(前称孙中山大学) 的学生中间发生非常剧烈的斗争,我向来没有知人之明,只想弥缝缓和这些内斗,觉得互相攻许[讦]批评的许多同志都是好的,听他们所说的事情却往往有些非常出奇,似乎都是故意夸大事实俸为“打倒”对方的理由。因此我就站在调和的立场。这使得那里的党部认为我恰好是机会主义和异己分子的庇护者,结果撤销了我的中国共产党驻莫代表的职务准备回国。自然,在回国任务之中,最主要的是纠正立三的错误,消灭莫斯科中国同志之间的派别观念对于国内同志的影响。

但是,事实上我什么也没做到,立三的错误在那时——一九三〇年夏天——已经形成了自己的半托洛斯基的路线,派别观念也使得党内到处抑制莫斯科回国的新干部。而我回来之后召集的三中全会,以及中央的一切处置,都只是零零碎碎的纠正了立三的一些显而易见的错误,既没有指出立三的错误路线,更没有在组织上和一切计划及实际工作上保证国际路线的执行。实际上我的确没有认出立三路线和国际路线的根本不同。

老实说,立三路线是我的许多错误观念——有人说是瞿秋白主义——的逻辑的发展。立三的错误政策可以说是一种失败主义。他表面上认为中国全国的革命胜利的局面已经到来,这会推动全世界革命的成功,其实是觉的[得]自己没有把握保持和发展苏维埃革命在几个县区的胜利,党的革命前途不是立即向大城市发展而取得全国胜利以至全世界的胜利,就是迅速的败亡,所以要孤注一掷的拼命,这是用左倾空谈来掩盖右倾机会主义的实质。因此在组织上,在实际工作上,在土地革命的理论上,在工会运动的方针上,在青年运动和青年组织等等各种问题上……无往而不错。我在当时却辨别不出来。事后我可以说,假定六大之后,留在中国直接领导的不是立三而是我,那么,在实际上我也会走到这样的错误路线,不过不致于像立三这样鲁莽,也可以说,不会有立三那样的勇气。我当然间接地负着立三路线的责任。

于是四中全会后,就决定了开除立三的中央委员,开除我的政治局委员。我呢,像上面已经说过的,正感谢这一开除,使我卸除了千钧担。我第二次回国是一九三〇年八月中旬,到一九三一年一月七日我就离开了中央政治领导机关,这期间只有半年不到的时间。可是这半年时间对于我几乎比五十年还长!人的精力已经像完全用尽了似的,我告了长假休养医病——事实上从此脱离了政治舞台。

再想回头来干一些别的事情,例如文艺的译著等,已经觉得太迟了!从一九二〇到一九三〇整整十年我离开了“自己的家”——我所愿意干的俄国文学研究——到这时候才回来,不但田园荒芜,而且自己的力气也已经衰惫了。自然有可能还是干一干,“以度余年”的。可惜接着就是大病,时发时止,耗费了三年光阴。一九三四年一月,为着在上海养病的不可能,又跑到瑞金——到瑞金已是二月五日了——担任了人民委员的清闲职务。可是,既然在苏维埃中央政府担负了一部分的工作,虽然不必出席党的中央会议,不必参与一切政策的最初议论和决定,然而要完全不问政治却又办不到了,我就在敷衍塞责,厌倦着政治却又不得不略为问一问政治的状熊[态]中间,过了一年。

最后这四年中间,我似乎记得还做了几次政治问题上的错误。但是现在我连内容都记不清楚了,大概总是我的老机会主义发作罢了。我自己不愿意有什么和中央不同的政见。我总是立刻“放弃”这些错误的见解,其实我连想也没有仔细想,不过觉的[得]争辨[辩]起[来]太麻烦了,既然无关紧要就算了罢。

我的政治生命其实早已结束了。

最后这四年,还能说我继续在为马克思主义奋斗,为苏维埃革命奋斗,为着党的正确路线奋斗吗?例行公事办了一些,说“奋斗”是实太恭维了。以前几年的盲动主义和立三路线的责任,却决不应当因此而减轻的,相反,在共产党的观点上来看,这个责任倒是更加重了,历史的事实是抹杀[煞]不了的,我愿意受历史的最公开的裁判。

一九三五·五·二十。 l60pgtpfv/uRdZwb1h2DOXtUdPtVDoscSKXF1W1xKCMm0WGaQxPUxf8nyZ2x/Bu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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