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邦:
g小调大提琴奏鸣曲,
Op.65
Chopin: Cello Sonata in G minor, Op. 65
大提琴奏鸣曲加入了许多不同于过去肖邦的成分,
更神秘些,更沉重些,也更深邃些。
肖邦应该是音乐史上最专业、最专注的作曲家。他一生的作品,以钢琴为主,除了钢琴之外,几乎别无其他,“钢琴诗人”的称号名副其实。
他两首著名的钢琴协奏曲,历来演出最大的问题,就在钢琴独奏与乐团间的极度不平衡。独奏家在钢琴前酣畅吟诵,沉醉在既优美又充满感情的音乐中,乐团却枯坐板凳,鲜少有表现机会。百余年来多少作曲家试图“改正”肖邦的“错误”,填写了无数个“丰富”配器与乐团音乐表现的版本。
然而,今天这些“改正”版本,差不多都被遗忘了。演奏的主流,回到肖邦的原版。因为在听众的耳中,并不会感觉到肖邦原作有什么问题,肖邦本来就没打算写让钢琴和乐团平等对话共演的作品。他写的,是乐团谦卑低调帮钢琴伴奏的作品,乐团的存在,就是为了凸显钢琴、帮助钢琴,听众也真的听到,真的沉浸在钢琴淋漓尽致、上天入地的音乐中。那种享受、欣喜之余,实在无法分心来关心乐团是不是坐到脚麻,是不是无聊到要打呵欠了。
肖邦没有写过交响乐,没写过小提琴曲,也没写过什么室内乐作品。作品编号 3 有一首为钢琴和大提琴写的波兰舞曲,作品编号 8 有一首钢琴三重奏。这些都是离开波兰前的早期作品,离开波兰搬到巴黎去,肖邦作品清一色都是钢琴独奏主奏,钢琴是王,钢琴就是一切。
在这样的背景下,一八四七年,肖邦写的这首 g 小调大提琴奏鸣曲,分外令人意外,也分外珍贵。在肖邦生命的最后三年中,他真正的杰作,除了作品编号 61 的《幻想波兰舞曲》外,就是这首大提琴奏鸣曲了。一八四八年,肖邦和大提琴家好友弗朗肖姆合作公开首演这首作品。三十八岁的肖邦身体已经非常虚弱了,那场演奏会,也就成了史料可考的最后一场肖邦公开演出。
肖邦花了很大力气写这首奏鸣曲,给家人的信中屡次提到自己的犹豫反复,时而满意、时而厌恶。会有如此挣扎,恐怕来自两项因素。一是他终于认真考虑大提琴的声音特色,大提琴不只是陪伴钢琴、强化钢琴旋律而已;更重要的第二项——他清楚意识到自己在写一首当时巴黎听众不见得听得懂、不见得会喜欢的作品。
这首作品分成四个很不平均的乐章,第一乐章的演奏长度,超过其他三个乐章的总合。然而一八四八年首演时,最长大的第一乐章竟然被肖邦省略了!原本的大型奏鸣曲,变身成了小曲。肖邦并不是对自己写的第一乐章没有信心,而是对巴黎听众没有信心,他显然认为加上了第一乐章,听众会觉得“这不像肖邦啊!”
是的,和《幻想波兰舞曲》一样,大提琴奏鸣曲加入了许多不同于过去肖邦的成分,更神秘些,更沉重些,也更深邃些。相形之下,华丽灿亮的部分减少了,原来的“诗人”似乎正在朝“哲学家”的方向转化。
我们在这两部作品中,看到了“如果”。如果肖邦活得久一些,如果他不在三十九岁英年早逝,那么四十岁后的肖邦,可能会给我们留下什么样的作品?这样的“如果”当然也就揭示了更大的遗憾。肖邦正在蜕变中,他在跟过往巴黎式的艺术个性搏斗,一种新的音乐可能,在这两部作品中灵光乍现又乍逝。
创造出这种新可能,大提琴这种乐器和弗朗肖姆这位朋友,帮了大忙。至少前三个乐章,肖邦尽量做到了大提琴跟钢琴的平等互动。钢琴部分艰深,很不容易演奏,却谨慎收敛,与大提琴互相扶持共舞。第二乐章诙谐曲许多段落听起来像勃拉姆斯,和声极度紧密理性。第三乐章缓板,肖邦大胆地总共只写了二十七个小节,像是一个晶莹剔透的小水晶,建构在单一的主题意念下,让钢琴与大提琴进行一次完整的对话,有头有尾有中腰,但除此之外别无枝节、别无赘肉。
终曲乐章速度加快,快板中钢琴的声量与音色变化,无可避免都压过了大提琴,原来融合的音乐又分出主客了,在钢琴狂放带领下,大提琴谦虚地陪伴走到终点。
这是一首学习大提琴演奏的学生必学必演的经典作品,不过比较麻烦的是,要在比赛或考试中选这首曲子表现,还真不容易找到钢琴“伴奏”呢!谁愿意练那么困难的肖邦曲子,只为了帮大提琴“伴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