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8月里的最后一天,老清老早,我就被妈妈从睡梦当中拉了起来。她为我穿好衣裤,又套上新鞋……在这整个的过程中,我始终都在做我的梦。妈妈看着我想了想,最后找出一根宽大的布带,把我绑定在后背,然后走到外公的遗像前,深深地鞠了三个躬。
后窗底下,已经有一辆黑色的轿车等在那里了,司机把妈妈四个超大的行李塞进后车座和后车厢。车厢的门高高翘起,司机找出来一根小绳子绑定,接下来,便无声地靠在车头上吸烟,这是他最后一次为妈妈开车了。
妈妈背着我走出家门,好婆和姨妈站在窗子里面用眼睛和我们道别。妈妈说她不知道自己这一辈子还会不会再见到她们,于是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盯着她们,恨不得要把她们钉到眼睛里,再也拔不出来一样。终于妈妈下了决心别转身体,把我移到胸前,一脚踏进了车厢。
好婆再也忍受不住了,她飞一般地从后门洞里滚落出来。我以为她会抱着我大哭,但是没有,她迅速地把一本破旧的外文书塞在我的怀里,她说:“外公的东西,会保佑他的。”
妈妈没有回答,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坐进车子,上路了。胸口的书硌着我有些疼痛,妈妈抽出来一看是拉丁文的,看不懂,她当时并不知道这就是那部著名的罗马史诗《埃涅阿斯纪》,她更不知道,自己就是抱着《埃涅阿斯纪》走上了埃涅阿斯的道路。
最大问题是:她不仅不知道自己是抱着《埃涅阿斯纪》走上了埃涅阿斯的道路,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背井离乡,前面的道路是什么,命运将把她带到哪里去。妈妈的脑子是混沌的,整个的人都是混沌的。而我更是在混沌当中,只知道抱着妈妈,妈妈则抱着所有的可以抱得动的家当——背井离乡。
80年代的末期,老天真是发了疯,把整个的世界翻弄得兵荒马乱。先是那场吓得死人的急性甲肝,在上海地区迅速蔓延。几十万人罹患疾病,高峰期整整持续16天。人们不敢上街,不敢购物,甚至不敢相互打招呼,一个个谈“肝”色变。
老年人跪在苍天之下祈祷,青壮年倒在床上喷吐,女人们在哭泣,男人们软了手脚。一个婴儿被他瘦弱的母亲举到巫婆的面前,两只小手抽成一团。巫婆从她的针线盒子里拔出一根纳鞋底的铁针,掰开婴儿的手指,朝着当中狠狠戳了下去……妈妈说她看见一股黑色的鲜血从那里流了出来。
黑色的鲜血带着浓郁的腥臭,滴落到了巫婆脚下的泥土地上,她大叫了一声:“瘟疫啊!”又别转身体对着妈妈厉声道:“你还不快逃?”
妈妈好像没有经过大脑思考一般就夺门而出,飞快地奔跑。她跑过了田野,跑过了大街,最后跑进了她已经居住了三十多年的老宅的后门。好婆看见她面如土色的样子问:“碰到鬼啦?”
妈妈没有回答,只是直接从好婆手上接过一只铜吊,又从里面倒出一碗褐色的药汁,一仰头,咕咚咕咚地灌进了喉咙里。又问:“大家都喝过了吗?”
好婆回答:“都喝过了,骗侬的儿子喝了两大碗。”
妈妈放心了,喘了口气。走到水池旁边,用一块红色的药水肥皂洗脸、洗手、洗脖子。清洗完毕,这才换上清洁的衣裤,走进内屋,把我拥到怀里。我把两只冰冷的小手塞进妈妈的脖子里,妈妈一吓,以为我生病了。
还好好婆跟进来说:“一定又在洗手了,自从买来了这两箱药水肥皂,他就一天到晚钻在马桶间里洗手,把手指上的皮也洗掉了。”
我松了口气,心痛地把你的两只小手包到我的衣服里。母亲拎着铜吊又在为刚刚进门的姐姐倒药水。姐姐讲:“你们知道吗?药店里的板蓝根、大青叶全部卖光,药水肥皂、消毒水也全部脱销了。”
母亲说:“幸亏金家老大透露出来的消息,让我们提前到中药房抢购了两麻袋的中草药,又搬回来两大箱的药水肥皂和各种消毒用品,保佑了全家平安。”
金家老大是《食品报》的记者,当年还追求过我,就住在后弄堂里。那天下班,我看见他鬼鬼祟祟地从小汽车上搬下来大大小小的包包,便好奇地叫住了他,经过软硬兼施的逼问,他才神秘兮兮地说:“快去药房间,把你口袋里所有的钱都去买板蓝根、大青叶等有关防病毒的东西!”
我以为是做生意,没有兴趣,结果他告诉我说是为了保命。
原来今年税务局发布新政策,增加外地运进上海的毛蚶的税收,那些外地的农民便想出来了对策,把毛蚶放在船底,上面铺张塑料纸,再在上面铺上大粪逃税。上海人吃毛蚶,开水里烫一烫,带着血水蘸姜醋,鲜咸嫩滑就进了嘴巴。这下可好,大粪加细菌一起吃进去,吃出一个甲肝。
那时候的新闻透明度还不高,卫生部门的长官生怕丢了面子,专门批上两个红字:“绝密”,金家老大告诉我的时候,再三关照:“绝密!”我别转身体就把这条“绝密”的新闻,传播给了所有的亲朋好友,包括巫婆。
巫婆坐在院子里的矮凳上,两只眼睛翻看着天上的云。她说:“玄黄翻覆,狼烟四起,世界要大乱了。”
我不能相信,抬头看了看蓝天上飘动的白云说:“没有啊!挺安逸的。”
巫婆不予理会,吐出一句话:“等着瞧吧。”
又过了一年,甲肝事件的心惊肉跳还没有平息,下班回家,母亲站在家门口报告:“出事啦!”
这就是1989年的东欧剧变。那时候我们全家唯一的共产党人,老早就退休在家里陪伴外孙的母亲,第一个看到东欧及中欧的一些共产主义的国家发生了动摇,甚至要被推翻。母亲显示出了极度的焦虑,她说:“不得了!看样子欧洲的社会主义明灯要熄灭了、柏林墙要倒塌了,罗马尼亚、捷克斯洛伐克、匈牙利、保加利亚、波兰的共产堡垒都要完蛋啦……”
姐姐在一边嘟噜了一句:“东欧、中欧离开我们远着呢,他们那里翻了天,我们这里都感觉不到的。”
你在旁边抱着你的启蒙教育书,一本印满了彩色照片的《菜谱》,大叫一声:“走油蹄髈好吃?!”大家一起笑起来,不再继续东欧的话题。
这时候巫婆来了,她手里拿了一把艾草和菖蒲,也不和我们说话,就径自走到大门口,分了一半挂上去。母亲招呼她吃饭,她说她的儿子这两天有些不安稳,担心要出事,赶着去开导。这时候我已经知道她的儿子在上海一所蛮出名的大学里读书。
今天她特别过来一次,是为了提醒母亲当心同样在大学里读书的阿哥的儿子——母亲的大孙子。
母亲送她出去,又在后门口嘀咕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回到房间里。回到房间里也不马上开饭,而是钻在报纸堆里翻来翻去,翻了半天问你:“今天的报纸呢?”
我吓了一跳,知道又闯祸了。翻了翻小眼睛,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回答:“不知道。”
“喂,我刚刚看见侬在角落里用把儿童剪刀在剪什么?”妈妈捉住我问。
我做出更加无辜的样子回答:“那是一个外国老头子,秃头,头顶上有个花。我把花剪下来了。”
好婆一听三脚两步赶过去,在我的烂纸堆里翻出了今天的报纸,报纸的头版是苏联最高领导人的照片,今天他正到中国来访问。好婆大叫一声:“小鬼头,这张报纸我还没有来得及看呢,就被侬剪掉了。侬剪掉的不是花,是人家头上的一块胎记。而且是一块很有象征意义的胎记。”
妈妈说她猜想,好婆的最后一句话一定是刚才和巫婆在后门口嘀咕的。记起来早些天,巫婆在炉灶上哗啦哗啦炒蚕豆,新鲜上市的蚕豆清香甘甜。妈妈则坐在灶头后面为她生火,我看见巫婆的面孔血红,眼睛也是红的。我指着她的额角头问:“那上面怎么会突然印出来一块红的花?”
她摸了摸回答:“你也有啊,这是上天映照下来的,天地要翻覆了。过两天来的苏联人头上的胎记才是真的,你会看到苏联缩小以后的版图。”
我听不懂,妈妈说:“苏联要缩小了?什么意思?再来一次十月革命?”妈妈虽然对共产主义早就没有了兴趣,但毕竟是在那个环境里长大,长期的教育根深蒂固,更何况还有“土豆烧牛肉”的引诱。假如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真的瓦解了,布尔什维克这个偶像也就粉碎了,心里还是有些空落落的感觉。
巫婆丢了一粒蚕豆到我嘴巴里又回过头去对妈妈说:“灾难要来了,我看你还是赶快带着儿子逃走吧。”
妈妈没有讲话,因为她不知道要逃到哪里去。巫婆说:“去找你的丈夫啊,找那个五年没有见面的丈夫——伊啊!”
“不知道伊还认不认得我们呢。”妈妈有些犹犹豫豫地说。
“伊是你儿子的父亲,怎么会不认得你?原本这个月伊要回来看小狮子的,结果老天没有让他成行。”巫婆说得就好像是真的一样。
妈妈笑了:“我都不知道的事,你怎么会知道的?”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见面的时候问问伊,就会相信的。”巫婆不再理睬妈妈,继续翻炒蚕豆。后来爸爸告诉我们,确有计划回来看看我的事情。
那时候,成千上万的中国人就好像发了疯一般,浮躁不安,个个想出国。走在大街上,见到熟人,第一句话就问:“拿到签证了吗?”
“快了,快了。”
“好,好!”
这天后弄堂的歌唱家吴老伯伯夫妇急匆匆地来找好婆,一眼看到我,劈头就问:“这小人怎么还不出去找他的爸爸?”
妈妈走进来说:“美领馆前面排长队,上千的人,我带了个小小孩,挤也挤不进去呢。”
“那也要想办法啊,今天早上,我四点半就出门了,为我的儿媳妇排到第四位,总算拿到了签证。现在这个世道不太平,还是快点出去。出去,出去,快点都出去。”吴老伯伯一边说,一边把一只手掌在我面前扇来扇去。好像要把我扇出去一般。
“谢谢你们来,明天早上让她去试试看。”好婆说着就急急忙忙奔了出去。这是因为她听到大弄堂外面的马路上有学生的游行队伍走过来,好婆眼捷手快,一把就把娘舅的儿子大阿哥从游行队伍里捉出来啦,我连忙跟在后面起哄。
好婆一边捉牢大阿哥一边教训他说:“你们这些学生是发昏啦,去反对邓小平?也不想一想,如果没有邓小平,你们这些人哪里有机会读大学?通通到乡下去做农民了呢!特别是侬,黑五类的后代,有的苦吃了。”
跟出来的吴老伯伯在一边帮腔:“学生运动啊?你奶奶是老祖宗了,当年还是组织游行的学生会主席呢,到头来发现都是被人利用的。我看你今天住在家里,不要回学校了,明天和你小孃孃一起到美领馆排队,领了签证出去。”
“就是啊,侬的爸爸妈妈老早就在加拿大等侬了呢,啥人要侬在这里游行、静坐、绝食、吃苦头?”好婆心痛地说。
大阿哥笑起来了,他抱着好婆的肩膀轻轻地说:“放心,你没有看到我们都有一件黄雨衣吗?到了肚子饿的时候,我们会偷偷换班去吃东西的,外人不会察觉。”
“骗人啊?这就更加不好了!这种事体是最不可以做的,回家!明天排队领签证出去!”好婆气呼呼地说。
“出去啦!出去啦!快点逃啊!不得了啦!‘文化大革命’来啦!‘文化大革命’来啦!”我在旁边跳来跳去说。
爸爸的朋友,一个年轻的大学教授从游行队伍里蹿出来,一把把我拎到半空中,假装吓唬我说:“这个小孩,怎么会讲出这种话?大逆不道啊!”
我老远看到,连忙奔过去,把你从这个人的身上抢下来说:“这种腔势不是‘文化大革命’是什么?你们这些大人还没有一个小小人讲出来的话有道理呢。”
母亲见状一边把你搂到怀里,一边对我说:“出去吧,这里要大乱了。”
不料第二天,上海的美国领事馆关门了。那扇黑色的铁门上贴了一张通告,既没有说明原因,也没有说明这是暂时的还是长期的。许多人在那里指指点点,却没有一个人出来解答问题。我吓坏了,想起来1949年到台湾去吃香蕉的小舅舅,就为了那串香蕉,再也没有能够见到自己的父母、妻子和孩子。
想到这里,我要把你抱到怀里,你挣脱了,只是把我拉到电视机的旁边,让我陪你一起看电视。那里面正在播放你百看不厌的日本卡通片《万里寻父》。通常你看完卡通片就会假模假样地背上一个小布包,然后和大家“再见,再见”。一开始大家也就会做出一副认真的样子,认真地“挽留”,认真地“送行”,最后认真地把你好像英雄一样“迎接”回来。后来时间长了,没有人当真了。有一次我正在写工作报告,你又走过来和我“再见”,我头也没抬就回答:“再见,再见,去了就别回来啦!”你愣了,一分钟以后躲到角落里抽泣。
这天我搂着你,和你一起看电视,心里想,假如看完电视,你站起来要和我说“再见”,我一定跟你走,无论你走到哪里,我都会和你在一起。
夜里,你莫名其妙地发起了高烧,母亲焦急地趿拉着拖鞋,冲到我的床前,把我拖了起来,我抱起你滚烫的小身体,以为天要塌下来了。那时候还没有那么多的出租汽车,我直奔机动车服务站,一个刚刚出车回来的年轻司机,一听到有小孩子发烧立刻就跟着我走,他把我们送到儿童医院急诊室,又要赶着去送一个孕妇。那个年代的好人多,不会开口先要钱,我想我是遇上一个劳动模范了。
劳动模范让我先带你看病,假如赶得及,他会送了孕妇再回来送我们,结果他没有来。黑夜里,我背着打完针的你,从急诊室里走出来,街上没有一个人、一辆车,我只好依靠自己,一路走回去。头顶着满天的繁星,我一步步向前走,你醒过来了。你说:“妈妈,快放下我,侬会累死的。”
我说:“妈妈不会死,妈妈要把你养大成人,妈妈要带你去找爸爸。”我被自己的话语吓到,这是我第一次在你的面前表露了我要去找你爸爸的心事。
你没有注意我的话语,只是说:“天又黑又怕人,路上只有我们两个人,真可怜。”
我咬了咬牙说:“不要怕,有妈妈就不怕了。”说着我把你抱到了胸前。
你挣扎下来说:“妈妈,我自己走,背背、抱抱再走走……”
我的眼泪流下来了,你只有五岁啊,我的儿子,我一定要带你去找到你的爸爸。回到家里,我发现你的烧退了,而自己却发起了高烧。
睁开眼睛的时候,巫婆正站在我的旁边,她披头散发地半裸着上身,两只手在布满了血印的胸口抓来抓去,房间里烟雾腾腾的。我心想:“巫婆这是动了真气了。”
“有大碍吗?”好婆问。
巫婆的嘴角冒着白沫说:“灾难啊!只有一条路,就是带着这个小人逃离这片土地。”
好婆又问:“什么时候?”
巫婆翻着白眼,掐指算来算去,最后说:“下周五申时可以拿到签证。”
这时候,我站在一张小凳子上面,两只手紧紧抱着妈妈的脑袋,生怕一松手妈妈就会死掉,我对巫婆摇了摇脑袋,示意她轻一点,不要把妈妈吵醒,妈妈太累了。可是妈妈已经醒了。妈妈说:“这一记侬错了,就算美领馆开门了,人家周五的下午一向是不对外开放的,不可能去拿签证。更何况早些日子我得到了一个拒签‘1Y’(一年之内不得再次进入美领馆申请签证)的通知,怎么可以再进去?”
巫婆翻了翻白眼说:“我不会错的,下周五,你会带着儿子走进美领馆的大铁门,然后在申时拿到签证。”
妈妈说:“大铁门关着呢,我怎么进去啊?跳进去还是钻进去?”
“堂堂正正地走进去。”巫婆说。
“不可能。”妈妈的话没有说完,巫婆抢过话头说:“也许是美领馆的大门忘记关好了,也许是大门倒塌了,总之你就是在那天走进去的。再不相信,到时候我带你进去好了!”
“喂,你这么大的本事,为什么不早一点带我进去?”妈妈有些生气了。
巫婆穿好衣服,把长发梳理整齐,盘在头顶上,又涂了一遍好婆递给她的面霜,光光鲜鲜地拎起她的皮包,回过头来和妈妈道别:“不要多想,就是下周五的申时。再告诉你,今年的中秋节你和你的儿子就都不在这片土地上了。”
妈妈说:“乱讲!没有几天中秋节就到了,我还要和母亲姐姐一起吃月饼呢。”
“你和月饼无缘,到美利坚去啃比萨吧。”巫婆说着便消失在房门背后,任妈妈一个人躺在那里臭“骂”不回头。
妈妈的病好了,“下周”也很快就到了,周四的下午,当妈妈已经把巫婆的话忘记得干干净净的时候,办公室的电话响了。电话的那一头,传过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他通知妈妈说:“明日下午到美领馆办理签证。”
妈妈瞠目结舌。
第二天,妈妈带着我走到那扇关闭的大铁门跟前的时候,旁边一扇小门无声地打开了,门口一个武装军人和气地向我们行礼,并示意请我们进入。一个西装革履的美国人正在门厅里等待我们,他一见面就递给我一根美式的棒棒糖,我的手伸了出去又缩了回来,因为我害怕拿了棒棒糖就拿不到签证了,出去找爸爸好像比棒棒糖更加要紧,何况这个美国人就是掌管我可不可以去找爸爸的签证官。
签证官迅速地查看了妈妈递上去的文件,在他查看的过程中,我突然爬到椅子上问:“你知道我爸爸是长什么样子的吗?我想我的爸爸了。”
签证官看着我一字一句地回答:“我也想我的爸爸了,我们都会去看爸爸的。”
他说完就在我们的护照上砰砰盖下了两个印章,看着血红的印章,妈妈松了口气,她知道我就要出去看爸爸了。而我,在整个的过程中,念念不忘的还是刚刚那根棒棒糖,于是趴在高台上,朝着那根五颜六色的棒棒糖伸出了小手,签证官笑了,妈妈也笑了。
这时候墙壁上挂钟的指针正指着三点三十分——申时。妈妈后来说:这是妈妈命中注定的,也是我命中注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