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车站,彩扎的凯旋门下一片锣鼓喧天。闷罐列车正缓缓停靠在站台。欢迎的少先队员们笑脸可爱,鲜花灿烂;秧歌队彩旗招展,红绸飞舞;来迎接的军区领导和地方领导肃立在站台旁。林秋叶拉着何小雨在人群中跑着,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15岁的何小雨着急地催促她:“快点儿!快点儿!这里人太多了,我们要看不见爸爸了!”
“你着急什么啊?你爸爸这次回家了,怎么看不见?”林秋叶擦着汗笑着说。
“林阿姨!何小雨!”刘晓飞叫着,“你们也来了啊!”
“哟!晓飞啊!你妈妈呢?”林秋叶笑着说。刘晓飞满脑门儿都是汗:“她挤不进来!她说她回家做饭去,等我爸回去吃饭!让我自己接我爸!”
“晓飞现在都成大人了啊!以后在学校对我们小雨要多帮助多照顾啊!”林秋叶笑着说。刘晓飞看了何小雨一眼,嘿嘿一笑:“放心吧,阿姨!”
“谁要他照顾!”何小雨白了刘晓飞一眼拉着林秋叶进去了。
“这孩子!”林秋叶苦笑,“怎么那么没礼貌?晓飞,我们走了啊!”刘晓飞笑笑,摆手。
闷罐车慢慢停下,车头喷出白雾,车门却没有打开,欢迎的人群被拦在警戒线外面。林秋叶被何小雨拉到第一排,纠察们满头大汗,他们胳膊挽着胳膊组成人墙,高喊着:“退后!都退后!没有命令你们不能过去!”
“我爸爸在车上!”何小雨理直气壮地喊。纠察班长高喊:“他们的爸爸都在车上!”
何小雨看了一眼来欢迎的亲属们都是挥泪如雨,哼了一声,不再吭声了。林秋叶撩起汗湿的头发,着急地看着闷罐车厢门,似乎想把车门看穿。又一队纠察战士沿着车尾跑步过来,在每个车门口留下两个钉子一样的战士,然后继续跑过去。一个少校拿着命令站在车厢旁边高喊着:“根据军区前指命令——所有参战部队的作战连队,全部不许下车!直接回原部队驻地集中训练一个月!”
车厢里面的兵们和下面的亲属们都是一阵爆骂。兵们踹着车门:“开门!放老子下去!”“妈——我回来了!”“老子炸了你这个烂火车!开门!”……亲属们都是撕心裂肺,哭天抹泪:“为什么不许下车啊?”“仗不是打完了吗?”“我的儿啊——让妈看你一眼吧——”
纠察少校也很为难,他看着亲属们,拿起扩音器对着车厢高喊:“同志们!这是军区前指的命令,为了防止由于过于激动出现意外事件,军区前指和地方公安机关联合做出这个决定!你们都是战场上下来的英雄,都是好样的!”
兵们听到这些,在车里更加激动了:“操你大爷的!我废了你们这帮纠察!”“我们回家了!为什么不让我们回家——”“让我下车,不然我打死你!”“枪林弹雨都没有打死老子,你个小纠察就敢命令老子?!”……纠察少校低下头,随即又抬起来:“不许下车,这是命令!”
兵们正在群情激昂地捶门叫骂着,前指的将领们从后面下了车。老爷子甩开来迎接的白白胖胖的地方干部的手,直接走向车厢。
“首长!”少校敬礼。老爷子接过扩音器:“我是A军区副司令。”
正在叫喊的士兵们听到老爷子苍老却很严肃的声音,逐渐安静下来。车厢里面只听见抽泣声,间或有人哀求:“首长,让我们下车吧!我想妈妈……”
“你们都是军人!”老爷子高声说,“军人就要有个军人的样子!哭哭啼啼,大喊大叫干什么?还踹车门?火车是国家的财产!谁想炸火车?炸一个给我看看!”
车里鸦雀无声,车外也变得鸦雀无声。老爷子厉声问:“各个部队的政委都是干什么吃的?!教导员、指导员都是干什么吃的!为什么不能现在下车,我没有告诉过你们吗?!现在我命令,所有部队军政主官把队伍给我带起来,在车厢里面集合!”
压抑着巨大战争能的车厢在沉默中逐渐响起喊队的声音,嘈杂的脚步声在车厢里面纷乱踏着车板。家属们都是心如刀绞,压抑着自己的哭声。
“报告首长!大功连集合完毕——”车厢里面传出军官嘶哑的吼声。
“报告首长!能攻善守连集合完毕——”
“报告首长!A军区狼牙侦察大队集合完毕——”……
老爷子点点头:“很好,部队就要有个部队的样子!你们是解放军,不是土匪!不让你们下车就是为了维护你们解放军的形象!你们刚刚从战场下来,还没有适应和平这个环境!你们的脑子里还绷着打仗这根弦,还没想过如何处理和平环境下发生的问题,这样下来会出事的!先学会怎么在和平的环境中生存,再离开营房去见你们的亲人!我把你们送上战场,但是我不想把你们送上刑场!——明白吗?!”
车厢里一片沉默,只有压抑的哭声。老爷子再次高声问:“明白吗?!”
“明白!”车厢里面发出震动站台的怒吼。
“全体都有——面对车门,敬礼——”老爷子高喊,他放下话筒,“开车,把车门打开!”
眼巴巴盼着亲人的家属们哇地都哭了。林秋叶哭得几乎昏厥过去,何小雨扶着她哭着喊:“爸——”
十几扇车门一下子全部同时拉开。黑黝黝的脸、亮晶晶的眼、金灿灿的军徽领花,年轻得让人心疼的小伙子们面对车站上的亲人们,举着右手敬礼。胸前的累累军功章都在年轻瘦弱的身躯上晃动着。老爷子举起右手。纠察少校高喊:“敬礼——”
唰——在场的纠察和军人们都举起右手向战场归来的战士敬礼。
亲属们的哭声震动车站,有的哭晕过去。来欢迎的女兵们也是眼泪汪汪,少先队员们沉默了,女孩们抽泣着。火车头缓缓喷出白雾,车轮慢慢开始转动。何小雨扶着母亲哭喊着:“爸——爸——”
车厢在亲属们面前慢慢滑过,战场归来的英雄们列队举手敬礼,接受亲人们的检阅。眼泪从他们的脸上无声滑落,年轻点儿的战士们更是泣不成声。老爷子面无表情,对着自己的士兵们敬礼。在一片绿色当中,身穿迷彩服的侦察大队掠过人们面前。何志军举着右手忍着眼泪,耿辉站在他的身旁。耿辉的妻子李东梅举着孩子:“耿辉——儿子会叫爸爸了——”耿辉低下头,又抬起来,脸上流着眼泪。林秋叶和何小雨追着火车:“老何——老何——”“爸爸——”纠察们的人墙拦住了她们。车厢渐渐远去了,车门重新关上。
后面下来的后勤系统和机关干部们没有和亲人们拥抱亲吻,都是无声地顺着纠察们开辟的通道出去了。刘晓飞找到军区后勤部干部刘凯:“爸,你回来了!”
刘凯苦笑着:“走吧,别让那帮家属骂。”刘晓飞低下头跟着父亲出去了。
何小雨扶着哭得几乎休克的母亲:“妈——为什么不让爸爸下车啊?”
“孩子,你还太小,你不懂……”林秋叶扶墙站着,缓缓情绪说。
“通知部队,每天都是队列训练,《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每天给我唱10遍。”老爷子叹息一声说,“加强管理,清理部分战士暗藏的枪支弹药,不要给处分了。从战场下来,我们反而有更艰巨的心理战役要打。”刘勇军点头。
“猛虎下山,注定要先拔牙啊!”老爷子悲凉地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