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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冬末春始,虽转暖了许多,可微雨中夹带着寒风,仍让人感觉到凉意很重。

禛曦阁。

胤禛脸色微怒,两手紧攥着椅子的扶手,手指因用太用力而显得有些发白。十三额头紧蹙默坐在下首。

八王议政果然发生了,八爷九爷联合八旗旗主上殿逼宫,企图架空皇权。

胤禛是感情内敛的人,喜怒哀乐表情都是淡淡的,可这次怒形于色,可见这件事确实触怒了他,这次事件虽说是八爷九爷挑的头,可有一个被他公开称为舅舅并委于九门提督重任的隆科多也牵联其中,想是此时他心中的悲愤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我蹑着脚,端着茶水慢慢放在他身边的几案上,他眸中蕴着恨意:“朕于登基之初就封老八为亲王,对他们一再忍让,可他们却一再的逼朕。”

十三微不可闻叹口气道:“皇兄也无须再为此事费神,这件事也算是平息了。”

胤禛‘啪’地一声,拍在几案上,茶碗应声而破,血自他手指处流了出来,他却浑然不知,我皱眉紧盯着,心中略为犹豫一瞬,下去绞了帕子,走上去,抓起他的手轻轻拭去血迹,他手一颤,我心神一晃,忙垂目自身上抽下帕子,轻柔地为他缠上。

十三面色由不解,变为紧张,大声吩咐高无庸:“快宣太医。”

太医包扎后,高无庸同太医一同走出去,十三瞅我一眼,脸上恢复一脸淡然。我心中一紧,忙低头开始收拾桌上的碎片,胤禛突地开口道:“放下吧,等会让高无庸吩咐人收拾。”

我轻声应了下,默立在一旁。十三又抬头瞅我一眼,我脸一热,紧接着三个人静静地沉默着。

在这难奈的寂静中,突闻外面咚咚的脚步声,我不禁莞尔一笑,救星来了。

承欢一嘣一跳的跑进来,后面跟着满面笑容的弘历。承欢看我一眼,径向胤禛冲去,她挤站在胤禛腿边,拿起他的手皱着眉头:“皇伯伯,你的手怎么受伤了?”

胤禛眸中掠出一丝笑意:“不妨事。”承欢一听,放下他的手就要向上爬,要挤坐在胤禛身边。十三笑斥道:“承欢,不可顽皮。”承欢抬头望了望胤禛,又转脸怯怯看了眼十三,乖乖立在一旁,不吭声。

胤禛笑着把承欢抱到腿上,对仍站着的弘历道:“这些日子你经常来这。”弘历面上一慌,忙回道:“回皇阿玛的话,儿臣只是送承欢妹子回来,这就回了。”

看着弘历略显尴尬的脸,我笑盯着承欢,小丫头眼睛一转,应是明白了我的意思。果不其然,承欢仰头道:“皇伯伯,我想让弘历哥哥和我一起用膳。”

胤禛笑着道:“十三弟,你也不要走了,我们一起用膳。”

我仍是把清淡的放在胤禛和十三的面前,而把荦菜放在承欢和弘历的面前。

承欢拿起筷子望着中式猪扒,笑问我:“姑姑,这就是你说的中式猪扒吗?”我点点头,承欢一脸兴奋,望着胤禛,只等他开始,胤禛和十三相互看了一眼,十三笑道:“皇兄,开始吧。”

吃了几口,胤禛问我:“上次皇后宫中的菜肴可是你做的?”正欲开口应是,承欢已道:“皇伯伯,上次是姑姑做的,姑姑做的菜肴可好吃了。”听着承欢口齿不清的回答,十三摇了摇头,轻轻地拍着承欢的背笑着道:“不要噎着了,一点也不像个女儿家。”

默看着吃饭的几个人,心神一阵恍惚,感觉自己已不是张小文了,张小文最不屑的就是相夫教子。而现在的自己,却像是一个每天用尽心思为亲爱的丈夫、可爱的儿女烹制菜肴,时时刻刻为他们担心的妻子、母亲一样。

“晓文,你怎么了?”乍听弘历的问话声,我‘啊’一声,不知出了什么事。

看几个人同时看着我,我忙用询问的眼神看了弘历一眼,弘历道:“皇阿玛夸你的菜做的好呢。”

我忙回话:“皇上谬赞了,奴婢用的也只是平常材料,只是奴婢留心了几位主子的口味,所以皇上才觉得好吃吧。”

听完我的回话,他眼中又是亮光一闪,瞬间恢复正常,和那次在畅春园林子里的相同,快得让我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并不相信人能死而复生,难道竟是……。想到这里,心中的挫败感一点一点的加重。他不会是相信若曦没有死吧,毕竟他并没有见到若曦的尸身。他既是不相信人能死而复生,当然也不会相信我就是若曦,我的出现只是令他又生了一丝的希望。

心中郁悒,心中不断猜测着,他真是相信若曦没有死吗?当然,确切地说若曦也真的没有死,只是换了另一张面孔。

忧虑自身的同时,心中又隐隐有些不安,虽然心中不愿再与他们有瓜葛;虽知此时他们并不会毕命;更知此时的自己任何忙也帮不上,但是心依旧不由自主揪成一团。

八王议政后,或许胤禛感觉大局已定,便召集满汉文武大臣传谕,宣称‘廉亲王允禩狂悖已极,朕若再为隐忍,有实不可以仰对圣祖仁皇帝在天之灵者。’然后历数其康熙年间的种种恶行,而自己嗣位之后如何对他宽容忍让、委以重任,胤禩如何心怀不满、怨尤诽谤,做出种种侵害皇权之举,最后宣布‘允禩既自绝于天、自绝于祖宗、自绝于朕,宗姓内岂容此不忠不孝、大奸大恶之人。’命将其黄带革去,开除宗籍,同党的胤禟、苏努、吴尔占也一并开除宗籍。

在八爷一党力量削弱的同时,隆科多许是也想自留退路,主动提出辞去步军统领一职。胤禛不仅马上同意,还擢升了与隆科多不甚亲密的巩泰来接手这个职位。

初春,园中的林木花草锭出了新芽、开出了花。树木花草与假山墙垣、小桥流水互相映衬,美仑美奂。

微雨的早上,仰头望着有些雾蒙蒙的天空,心中有丝欣喜,缓步漫步其中,感受着‘小雨纤纤风细细’的美丽与浪漫。

近两个月,随着胤禛在阁内用膳次数的增多,我的心情也由先前的沉重变的明快许多。上天对我还是眷顾的,若非如此,如果这次回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有可能一辈子既见不到他也不能回到未来,如果是那样,还真是生不如死,现在不管怎样,毕竟还在他的身边。

想到这,长长的吁出一口气,微抬着头,闭目两臂平伸,静静立着,默默享受着霏霏细雨的抚摸,觉得脸上凉凉的、潮潮的,很是舒服。

耳边似是有人轻哼一声,心中微怔,这会此处怎会有人呢,现在是早朝期间,当值的宫女、太监们都忙着伺候着主子们,不当值的这会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虽是如此,还是急忙放下手臂,睁开眼睛,对面三阿哥弘时举着竹伞,一脸不屑看着我,见我睁开眼睛,他嘲弄道:“好一个会偷懒的奴才。”

我矮身一福:“奴婢今日不当值,应该还谈不上‘偷懒’两字。”话一出唇,心中就有丝后悔,在他面前又何必逞这一时之快呢。但话已说出,也无法挽回,只好默站在原地,一时之间心中有些忐忑。

听了我的话,他默站了会儿,面色转了几转,最后猛地扔掉手中的伞,快步向我走来。我心中大惊,不自觉后退了几步。

他走到我面前,怒瞪着我:“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奴才。”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话说的一点不假,以前,每当书中有说,雍正为了给弘历扫清障碍,把自己另一个儿子囚禁至死,自己虽喜欢雍正这个帝王,但心中还是不同意这种做法,认为还有其他方法可取,认为这并不是唯一的途径。现在看来,不管具体原因是什么,但胤禛如此做,一定是忍无可忍,才会这样做。

这么一想,心中居然静了下来。对他浅浅一笑,道:“皇上马上就要下朝,三阿哥如果没有别的吩咐,奴婢就告退了。”

说完默等了会儿,看他没有说话,我急忙转身,径往向勤政殿方向走去,背后传来了他气极的声音:“本阿哥可让你走了。”

我心中咯噔一下,脚步一滞,停在了原地,突地觉得身上出现一丝凉意。依目前自己对他的了解,自己的皮肉之苦是逃不了了。

雨渐渐大了,额前的头发湿淋淋贴在脸上,我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已快步走上来的弘时用力捏住了我的下巴,将我的脸高高抬起,盯着我恨声问:“谁给了你这样的胆子,十三叔、四阿哥,还是我的皇阿玛?”

他话中有话,我心里不禁苦笑,想挣开他的手,但转念一想,这样做无异是对他火上烧油,遂忍住痛,静静地等待着他的下文,他加大手上的力度,续道:“你为何帮四阿哥,为什么?”

看我既没回答也没挣扎,他猛地放开了手,力道太大,我身子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我慢慢起身,站起,仍对他福一福道:“奴婢告退。”在转身的一瞬间,泪还是忍不住落了下来,真痛。

刚走进阁内,廊子下的菊香便开始大呼小叫,直到我走进房中,她跟上来依然不停追问‘你的脸怎么了’。直到我说N遍路滑不小心摔了,她才住了口,我仔细的嘱咐她,一定不可胡说,见她点头答应,我才吩咐找高无庸告假。

见她走远,我暗自叹口气,这个菊香还是没有吃过苦头、受过教训,要知道宫闱之中,盘根错节、凶险万分,这最容不得就是心机单纯。

泡在浴桶里,抚着颈中的木兰坠子,理顺思路,默想着弘时所说的话。

这些日子,弘历的确是一直来这里陪胤禛吃饭,弘时知道,那后宫诸人也应知胤禛常在阁内吃饭,看来以后更要循规蹈矩、慎言慎行。雍正年间虽没有九王夺嫡,但宫中之人哪一个不是为权势利益而活,有权益就有争斗、有争斗就有猜忌,在这个特殊的环境中,有猜忌就有生死。我虽是自怡亲王府而来,但被人寻个把柄,定个莫须有的罪名,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那日后,就一直躲在房中不肯出去,承欢来闹了几次,见我下巴青紫也就没要求带她出去,来了也只是在屋中唱唱曲、临临帖。

高无庸也谴了勤政殿的小顺子送来了伤药,来时正遇上了弘历也来送药,见和小顺子送的相同,表情讪讪的要拿回去,我笑着夺了回来。过了十余日,下巴的青紫才算消失。

这天,我伤愈后头一天当值,勤政殿只有胤禛一人批阅奏章。

我奉上茶水,正往外走,身后的他突然问道:“完全好了?”我一怔,转身看向他,他头未抬,边写边道:“朕问你是否完全好了。”我心中一暖,道:“谢皇上惦念,奴婢已经好了。”

他点点头,不再言语。我抑不住,抿嘴而笑,步履轻快地向外走去。

正要进偏殿茶房,远远地看见高无庸领着一个小宫女走来,我忙转身走向前道:“晓文谢谙达送药。”

高无庸匆匆看了我一眼道:“好了就好。”这完,步子不停径往大殿急走,我一呆,高无庸做事一向谨严精细,是个泰山压顶面不改的主,今日怎会如此慌张,遂转过身,望着他们的背影。

走的太快,后面的小宫女踉跄一下,差点摔倒,高无庸忙转身扶她一下。高无庸居然扶了一个宫女,心中更是惊奇,凝神仔细向她看去,这个宫女……,她的背影太像一个人,她不是已经死了吗?心中震惊,头上立刻像响了一声炸雷,脑袋嗡嗡的,往日的一幕幕蓦地出现在脑中。

本欲再次端茶入内,想一探究竟,可高无庸竟挡在门口,说不用再奉茶,谴散了众人。

天色渐暗,虽知这样不妥,可还是站在树后向大殿方向望去。大约一个时辰了吧,其间没有人进出。站得双腿酸痛,依在树上还是不死心。

终于,高无庸领着她走了出来,她头微微垂着,脸上似是挂有泪迹。我心中焦急,看不清她的容貌。

她抬起头,像是问了高无庸什么,高无庸边点头边说着。

的确是绿芜,我双手紧抓住树干,抑制住冲出去的冲动,他不是说绿芜死了吗?突然间心里竟有些恨他,如果说这么做是为了保护十三,可对十三和绿芜来说,这是多么惨忍的事。

目送他们的身影逐渐消失,才转过身子,无力地靠在树上,这就是宫廷,人的生生死死都不由自己决定,一个活生生的人可能下一刻就是一具死尸,而一个你认为死去的人,下一刻也有可能活生生的出现在你的面前。

缓缓地坐在地上,双手捂住头埋在膝盖上。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林子里光线强了些,仰首望去,原来一轮明月已挂在了夜空中,随风摆动的绿叶,在月光下像铺了一层银粉似的,煞是好看。只可惜,月虽是圆月,那么晶亮饱满,可是,本该团圆的人却……。

默坐一会儿,长长叹口气,起身。绕过身后的树,前面立着一人。心中微惊,待看清来人,心中有丝恼怒。

他站在树后,全身被黑暗包围着,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站了一会儿,见他仍没有言语,我举步向外走去。

他却忽地开口问:“你一直都在这?”我停下步子,未回头,道:“皇上担心什么呢?”他似是轻叹口气,续问:“你为什么总是叹气?”我苦笑着回道:“奴婢叹的是月圆人不圆?”默了一瞬,他淡淡地道:“人月两圆对有些人来说确是一种奢望。”

我心中一惊,喃喃的道:“天有意、人无情,近在咫尺难相聚。”我说的既是绿芜也是自己,他没有再说话,转身自我身边走过,向林外行去。我默跟在他后面,一前一后向禛曦阁走去,一路上两人再无言语。

外面的热浪好像要把人烤糊了一般,湖面、地面、殿阁……,被日光照的到处白晃晃的,刺得眼睛都睁不开。

今日不当值,斜躺在椅子上,手摇着蒲扇,微闭着双眼,心中仍暗自想着绿芜的事。

正要出神,手中的扇子突然被夺了去,不用睁眼就知道是承欢做的,我睁开眼睛,承欢一脸鬼笑站在面前,后面跟着的弘历也满脸的笑意。

打量我几眼,弘历笑着调侃道:“一个年青姑娘家,如此不重仪态,就这样大喇喇躺在这里。”弘历今年长得特别快,个头与胤禛已差不多。

我懒懒地直起身子问:“你们又想干什么?”弘历瞅了眼承欢,笑着道:“你问她吧。”我向承欢望去,承欢扯住我的袖子央求道:“姑姑,我们游湖吧。”我一呆,这种天气,我不禁有些晕……。

福海是园子里最大的湖,站在湖边亭子里,望着碧波闪闪的湖面,蓝天碧水浑然一色。自湖面上吹来一阵风,人一下子变得凉爽了,刚才还一直懊恼的心情也一扫而空。

三人上了船,摇橹太监慢慢开始划起来,自船离岸,承欢一直忙个不停,时而嬉水、时而唱歌、时而夺小太监手中的浆……,跟着承欢后面的太监一脸的惶恐,惟恐这个皇上疼爱的小格格失足落水。

我和弘历相视一笑,回舱,各自躺在茶几的两旁,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弘历以手支头,看着我道:“晓文,以后有何打算?”一时之间,没有听明白他的意思,扭过头有解的反问道:“打算什么?”

弘历仍是刚才的姿势,端起茶碗抿了一口道:“难不成你想一辈子做奴婢。”原来他说的是这件事,我笑着转过脸,盯着舱顶道:“也很好啊。”

弘历一怔,又续道:“你心中应该清楚,妙龄一过,女子的价值就有了折扣。”我看着他认真的眼神,心中一暖,但还是笑着道:“我知道,但目前的生活我还算满意。”

这么一说,他摇摇头,平躺着不再说话。

两人静静地躺着了许久,忽听外面承欢大叫,我心中一紧,忙起身,向外冲去。见承欢好端端的站在船头,我的心才放了下来。

承欢见我们两个出来,指着前方道:“是皇伯伯。”前面波光鳞鳞的水面上停着一艘大船,船首皇旗飘扬,船舷边绕舟回廊上站着一排宫女太监,静静地肃立着。

许是听到了承欢的喊声,对面舱中高无庸快步走了出来,向弘历遥遥地行了一礼,这边的小太监已是手脚麻利地向大船靠去。

舱内胤禛居中而坐,望着两旁依次坐着皇后、齐妃、熹妃、弘时……,内心突地一阵失落,看翠竹站在一旁,走过去盯住脚尖不再抬头。许是感觉出我的异样,翠竹悄悄地握了下我的手随即放开,抬头我们相视一笑。装着不经意似的环视四周,夫妻恩爱、兄恭弟敬,看似一幅美满天伦图。

在心中暗自苦笑,待弘历行礼过后,胤禛沉声问:“让老三通知你,今日游湖,去了哪里,现在才到。”

弘历默一会儿,才道:“许是我和承欢妹子在园子里,三哥才没有通知到我。”弘时忙应‘是’。话音刚落,熹妃柔声道:“承欢,过来。”

承欢高兴地跑过去,站在她身边。那拉氏恬静的笑笑道:“皇上,圣祖爷守丧期已过,臣妾欲在明年春上选秀女,充盈后宫,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我身上微颤一下,脑子一片空白,僵了好久,意识有些模糊。依稀觉得有人似是看我一眼。我咬着牙,生生压下满腔酸涩,眼眶中的泪也硬生生憋回去,虽然古代天子都如此,但内心仍希望他能说出拒绝的话。

胤禛默会儿,淡淡地道:“皇后做主吧。”

翠竹轻轻碰了我的手臂,用眼神询问我,我指指脚,意思是脚有些麻。翠竹用手指向外指了指,我微一颌首,悄悄地退了出去,出了船舱,快步走向船尾,不理廊子里站着的宫女太监的反应,登上小船,吩咐小太监立即回去。

冲进房中,掩上门,窝在床上,蒙住薄被无声哭泣,一直不断的哭,感觉只有这样才能把这一年多的委屈宣泄出来。原以为自己可以坚持、等待,可是等来的居然是这,虽知这种事避免不了,可依然难受心痛。

窗外日落月升,我哭到无泪,大睁着双眼,盯着帐顶,呆呆愣愣。

一夜无眠,清晨起床,双眼自是又红又肿。幸亏不当值,否则还得费一番周折解释。继续窝在床上,突然十分想念深圳、想念未来。

“晓文姑娘可在房中?”门外一个陌生的声音。

急忙应一声,迅速起床整理,打开门,一个陌生的小太监站在门前,见了我的眼睛唬了一跳,向后退了一步道:“皇后诏你。”

思来想去,还是没有一点头绪,索性不想了。

听帘子后一阵响动,只见翠竹用手挑起珠帘,皇后乌喇那拉氏雍容华贵、仪态万千的走了出来,坐定后,她面色浅笑,恬静的默盯着我。因心中不惧,行过礼后便站在原地不动。

她静默着不吭声,我不知她用意是什么,遂微垂着头,盯着脚前的毯子,一动不动,难奈的寂静中,许是落一细针也会清晰可闻。

半晌后,那拉氏轻叹口气,道:“不只行为举止像,连性情都神似,真是天意。”

我心下微惊,自己上次被她要入坤宁宫,确实如自己猜测的那样。在心里暗暗苦笑,她口中所说的若曦,和我本就为一人,性子自然没有两样。

她端起茶碗喝了口水,温言道:“晓文,坐下吧。”我忙矮身一礼,恭声道:“奴婢不敢。”听我拒绝,她倒没有坚持。

她又瞅我一眼,问:“晓文,你有十八了吧?”心中蓦然明白了她的用意,心中有丝无奈。

我嘴角逸出丝笑,轻轻应了声‘是’,等待着她下文。她默了会儿,道:“本宫为你寻了门亲,男方是当朝大臣之子,尚未婚配,你过府就是嫡福晋,你若是有意,我会向皇上禀明情况,早日放你出宫。”

原来是这么回事,她想支开自己,但现在毕竟我在御前奉茶,如让我出宫总要找些名目,对女子而言,婚嫁无疑是最好的理由。况且这对于一个普通的宫女来说,这种安排是莫大的恩宠,是求也求不来的好事。

虽在心里暗暗嘲弄自己,可面上仍是一副惶恐的模样,忙跪在地上,道:“奴婢谢娘娘的好意,只是十三爷对奴婢有恩,格格现在住在圆明园,应值之余,想好好的伺候欢格格。”

我的回答许是在她的意料之中,她又是静静地,默不出声,又是过了半晌,她才轻轻地叹口气,道:“抬起头。”

我心中忐忑,缓缓抬起头,她凝神注视着,仔细打量我,我心中莫名的开始不安,心中担心如果她坚持,自己该怎么办?会有人阻拦吗?

她恬静的面目现出一丝忧色,最后收回目光,轻不可闻又叹口气,但未再开口,默默起身,率先向内走去,身后的翠竹惋惜地瞟我一眼,忙上前挑帘,一行人陆续入内。

我木然跪了会儿,心中一酸,站起身子,拖着蹒跚的脚步缓缓地往回走,虽知无性命无忧,暂时也不会有理由让自己出宫。但总有一天会被放出去的,如果那时我们仍未相认,我该怎么办,又该何去何从。为何又回来,为何换了张面孔回来,怎么办?

心如乱麻、愁肠百结。突地觉得很累,累到全身疲乏,双腿一丝力气也无,不想再往前走,不想再坚持。心中凄楚,不如就这样放弃,或许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的,或许所有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注定我们是无缘人,注定我只是他生命的过客。

心中烦闷,所走之路都是僻静小路,走了许久,直到日到正中,心情才稍微顺畅一些。

深深透口气,抬起头一看,居然不知身在何处。微叹口气,仍信步向前踱,既来之、则安之,正好今日不想见任何人。

只是随意而行,没想到居然发现前面有一片密密的林子。

夏日的阳光透过密密匝匝的树叶间隙照进林子里,自外面看进去,整个林中就呈现一种斑斑点点、忽明忽暗的神秘。我心中一喜,疾步向前,想隐身其中,把一切的烦恼都隔绝在外面……。

乍从外面进去,眼前一片黑暗,摸索着向前缓行。

隐约之中,后面似是有声音,心中一激灵,还未来得及转身。头“嗡”地一声,脑后一阵巨痛,心中恍惚,这就是自己最后的归宿吗?是那拉氏,还是其他人,我毕竟还在御前奉茶,还是自怡亲王府出来的,……。

眼涩头痛,觉得脖子上的脑袋已不是自己的,木木的,稍微移动一下,浑身酸痛。想睁开眼睛,但眼皮子也像用针线缝住了似的,睁不开。

光线越来越暗,直到周遭虫鸣四起,我心中一怔,自己到底在哪,怎会听到这些声音。心中恐惶一阵,脑中渐渐有了自主意识。

理清思路,把事情前后串起来细想一遍。那拉氏想让自己出宫,无非是违恐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不想让我继续待在胤禛身边,以自己对她的了解,不应该是她。可是,如果不是她,谁又会敢对皇上身边的人下手呢?

默想一阵,没有任何结果,遂不再想这件事。思维一停,头又开始隐隐作痛,在心中暗暗咒骂那该死的人,既然没有打算敲死自己,那下手这么重干什么。

抬起手,捏了捏脖子,手臂也是酸软无力,暗叹口气,还是好好睡一觉,希望睡醒以后,一切如常,自己仍在圆明园,眼前这些事,都是梦,梦醒了,一切如往昔,什么也没发生。

再次醒来已是日挂半空,出去溜达了几圈,居然没碰见一人。又过了几日,心中的焦急不安渐渐消除。

虽未见到他人,但日日送饭的,却是个小太监。急切想证实自己所猜测的,试着问了他几句,居然发现他又聋又哑。用双手比画了许久,他脸上仍是迷茫一片,无奈之极,却又无任何办法。

静下心,仔细想这几日发生的事,这里既有太监,那这里一定还在宫中。想到这里,心中竟是一松,这才发现,自己还是留恋这个皇宫的……。

脑后的肿块已完全消失,身子也轻松了许多。夜幕一起,虫鸣又如时响了起来,看看身后床上,草席已分不出颜色,四角也早已全散,轻叹口气,走过去打开门。

外面杂草丛生,看似华丽的房舍却满是灰尘,房舍虽多,但大多都漆黑一片,只有几处透出晕黄的灯光,晚上乍一出来,真有些阴森恐怖,从来都不知道宫中居然有这样的地方。

一阵凄婉的筝声若有若无的随风飘来,心中有丝不确定,是这里的吗?

又细细听一会儿,飘忽的筝声中,夹着浅浅的愁思,不是没听过动听的筝声,但此时在这种地方听见,对我来说,却犹若天籁。

我跨出房门,摸黑前行,一路随着筝声向东行去,脚下不时有东西绊住。踉踉跄跄,走到一个院落门口。

院门大开,小院里收拾的干干净净,院中坐着一个白衣女子,神情专注地抚着筝。情绪有些受感染,站在那里静静地听。她看起来不像是在抚筝,而是在对心爱的人倾诉心事。

一曲终了,那女子仍是刚才的姿势,过了许久,只听她轻轻叹了口气,提筝向屋中行去,透过屋中的烛光,我看清了她的面貌。

心中一惊,难怪那次自己会在宫中见到她。举步跨进小院,进了房,紧紧地盯住她的背影,轻声叫道:“绿芜。”

她身子一僵,背挺着笔直。两人静静的默站许久,她慢慢转过身子,微张着嘴,一脸紧张。待仔细打量过我,她面色松了下来,微微对我一笑,突地又像想起了什么一般,敛了笑,默一会儿,才开口道:“姑娘认错人了,这里并没有什么绿芜。”

正想开口,心中忽地想起自己并非是若曦的模样,遂对她浅浅一笑,道:“姐姐,对不住,认错了。”绿芜摇摇头,脸上现出丝笑,那虽是笑容,在我看来,却还不如不笑,她道:“绿芜是谁,是姑娘什么人?”

心中暗自思量会儿,故意装出委屈的样子,道:“我本是怡亲王府承欢格格的贴身奴婢,绿芜是我们格格的额娘,在府中时,我曾见过绿芜的画像。后来,格格随着皇上住进圆明园,我也随着入了园子,现在在御前奉茶。”

自听到承欢的名字她的身子就有些抖,脸色也开始变白。我虽觉得有点不忍心,但只有这样才能走得出去,她既是能和胤禛见面,那她身边定有可以和外面通话之人,既然自己早已打定了主意,就不能在这里蹉跎岁月。

她沉默了许久,才恢复了正常。她问:“你为何出现这冷宫。”和我猜测的一样,这里果真是冷宫。

既然能轻易地在宫中袭击我,又轻而易举把我送到这冷宫,说明此人定是宫中之人。但此时又不是想这事的时候,于是,细细地讲了如何迷路、如何遇袭、如何在这里醒来。

绿芜蹙眉听完,轻轻叹口气,微笑着道:“你今晚就在这里歇息吧。”说完径自去准备被褥,我暗松口气,或是明日,又或许后天,自己就有可能出去。

这几日没有休息好,乍一躺在舒适的床上,眼一闭就有些睡意朦胧。但身旁的绿芜仍是翻来覆去,知她心中想知道什么,侧过身,看着她,抑制住睡意道:“闲来无事,给你讲讲我家小格格的事。”不等她开口就开始说起来,说承欢如何聪明、如何调皮、如何……,绿芜随着我的话时而微笑、时而皱眉、时而……。此时的绿芜脸上是幸福的、骄傲的。

讲完之后,静静等了一会,见绿芜仍直盯着帐顶,不吭声,我心中一酸,心中有丝犹豫,到底说不说十三的事。我踌躇一阵,还是决定不说,我侧过身,平躺下来准备歇息。

脑中混沌起来,半睡半醒之间忽听绿芜道:“你们王爷,……他好吗?”扭过头掠她一眼,她面带凄色,眸中蕴泪,我轻叹道:“看似风光无限,可是形单影只的日子,又怎可与‘好’字扯上边儿呢。”她咬唇不语,忽地翻身过去,望着她微微颤抖的双肩,睡意一下子全没了,……。

直到三更,她仍是身子紧绷,我暗叹口气,翻身向内,闭上了眼。

清晨醒来,绿芜已不在床上,静静躺了会儿。院子里似是有说话的声音,翻身起床,拉开房门。

院子门口,绿芜和一个小太监低声交待着什么。听见声音,回头看我一眼,又交待小太监几句,挥挥手,小太监快步离去。

眼前的绿芜一袭白衣,纯若仙子,站在清晨的阳光里,清秀身影显得越发纤弱。见我怔怔地望着她,绿芜浅笑着道:“姑娘为何这样看我。”我扯出丝笑,道:“一种相思,两处闲愁,你似乎很喜欢这种生活。”

说完,朝她一笑,收回目光,直接向外行去。走到门口,未回身,道:“一个时辰后我会回来。”相信一个时辰后接我的人会来到。

没有目的,只是随兴而走,这才发现所到之处满目沧仪。在心中暗叹,宫中妃嫔的命运,受宠时可以锦衣玉食、呼奴唤婢,而一旦被打入冷宫不仅在感情上要受到煎熬和伤害,甚至还要忍受奴婢、太监们的欺辱。

突地有丝不确定,心里阵阵发冷,默一会儿,抚抚颈中的链子,在心中提醒自己,他是不一样的,一遍又一遍,心中才好受了些。

身后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心中一喜,动作这么快,忙转身露出灿烂的大笑脸。不是高无庸,也不是小顺子,居然是四个生面孔。

心中有丝疑惑,但转念又一想,高无庸和小顺子在宫中谁人不识,出现在这里,是有些不太可能。

四人走到跟前,前面的太监上下打量了几眼道:“可是晓文姑娘。”点点头,轻声道:“有劳公公。”那太监转身行去,我忙随着跟上,绕了几圈已出了冷宫。乍见干净的路面、齐整有序的花草,心中大喜,轻轻吸口气,觉得空气也和平日里的不同。

走了许久,道路越来越不熟悉,心中的欣喜逐渐退去,怀疑愈来愈重。望着这四个人的背影,猛然发现他们不像宫中之人,确切地说他们并不像太监,太监的噪门都是又尖又细,虽然刚才他们刻意捏住噪子,但现在想想仍是不像,自己急切地想出来,竟然大意了,把这些忽略了。

我步子慢慢地缓下来,脑海中瞬间转了许多主意,但却发现没有一个是可行的,以我一人之力怎会敌过四个大汉,不停的望着周围,盼望能快点儿遇到宫中的人。

四人许是觉察到了我的意图,领头的假太监嘴角现出丝笑,疾速来到跟前,道:“对不住了,姑娘。”说完,猛地用帕子捂住我的口鼻,闻见一股异香,我慢慢向倒了下去。

陌生的房间、陌生的摆设,一套干净的衣物放在床头,我心中一松,不再忐忑,既是准备了衣物,那至少应该是性命无忧了。

经过这几天折腾,身上的衣服早已辩不出颜色。拿着衣服正在为难,房门一响,掀帘进来一个小丫头,看到我起身高兴地道:“姑娘终于醒了,奴婢这就侍候你沐浴更衣。”

我微笑着点点头,随着她进了里间,浴桶中已备好了热水,水中浮着白色的茉莉花,心中微愣,默盯着那水上的花,难道会是他,是巧合吗。

整个人蜷缩在浴桶中,心中仍不断猜测,那小丫头见我半晌无语,问:“姑娘不喜欢茉莉花,这可是王……。”

她话说一半,突地住了口,我瞥她一眼,她面色紧张,一脸惶色。我朝她浅浅一笑,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她讪讪一笑,道:“姑娘等会自会知道,奴婢名叫紫霞,是伺候姑娘的丫头。”

我摆手让她退下,静静地想这几天发生的事,显然假扮太监的四人并不是绿芜叫来的,细细想来,又不是第一次对我动手之人,这次又是谁。

一环扣着一环,而每一环的缘由自己心里都没数。

第一次能对皇上身边的人动手,说明此人只是卤莽无脑,并非心思缜密之人,脑中轮个过一遍,身上突地出现一股凉气,不自觉地抚了抚下巴,会是他吗?

而这次,能轻易把自己从宫中带出,又想得如此周到,能有这通天能力的,除了他们之外,也无别的可能。长长的吁出口气,想起先前想和他们撇清关系,真是好笑。 D7TPdVpoqoRkgGEteBTvXgNuZJ04nFBmIi7DxwiRJcP/lKAqRNDKVGU/8NmP7/t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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