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爱会全面提升一个女人的生命,会让她忘记自我,忘记生命里所有的恐惧。
我生下来就十分胆小,一条蠕动的小虫,邻家窜出的小猫,蹲在路边吐着舌头的花狗,或是突如其来的并不剧烈的声响,都会吓得我大气也不敢出,严重时还会旁若无人地哇哇直哭。
我还非常怕疼,在别人眼中极平常的打针输液对我而言竟不亚于洪水猛兽。高考前体检抽血,我硬着头皮一步三挪地来到检验科,手脚紧张得直冒冷汗。不料,皮肤刚被凉凉的酒精棉碰到,一双手就触电般缩至身后,怎么都不肯伸出来。最后,还是在班主任的软硬兼施下,我才迫不得已抽了血。只是血还没抽完,不争气的泪早已淌了一脸。面对同学不屑的神情,我也常常埋怨自己没出息,想着,如果能遗传上母亲的勇敢该有多好。
在我眼中,母亲不仅是我的保护神,也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人。
三岁那年,我在院中玩耍时不慎掉到水井里。母亲箭一般冲到井边,听到我呛水的声音,没有丝毫犹豫就跳了下去。井水已经漫过母亲的脖颈,她一边大声呼救,一边用力托起我……
当闻声赶来的邻居将我们用绳子拉上来时,浑身湿透的母亲把瑟瑟发抖的我紧紧地抱在怀里,她一边自责,一边惊慌地检查着我的身体……
后来我问母亲:“你为什么不害怕呢?那是水井,跳下去要死人的。如果换成我,用棍子在后面打也不敢跳下去!”母亲摸着我的头,温情的笑在脸上暖暖地升起,她轻轻地答:“孩子,等你做了母亲就明白了。”我心下纳闷着,难道做了母亲的人,连死都不怕吗?
结婚后,听同事说新生儿的头有皮球那么大,生孩子时需要承受撕心裂肺的疼痛。我害怕极了,就跟爱人刘伟商量着不要小孩。他坚决不同意,还说孩子是上帝赐给每对夫妻最好的礼物,有了孩子才能享受天伦之乐,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能错失为人父母的快乐。看到他提到孩子时满脸的兴奋与憧憬,我真的不想让他失望,一颗心左牵右扯的,矛盾极了。更要命的是,几天后我又亲眼目睹了女友小玲的生产过程。她歇斯底里的尖叫,被汗水浸透的身体,下身汩汩流出的血,都似恐怖片一样牢牢地在我的脑海盘踞。我对生小孩这件事更加抵触了,任凭刘伟和母亲磨破了嘴皮,就是动摇不了不要小孩的决心。在我的坚持和恳求下,刘伟只好答应用安全套避孕。
只是结婚四年后,不知是刘伟在避孕时做了手脚,还是因为其他原因,我还是怀孕了。面对我一脸的惊恐与不悦,刘伟却快乐得像个捡到宝贝的孩子。他开始一件件往家里购置婴儿的日用品。小至奶瓶吸奶器,大至童床童车,甚至连尿不湿都一下子买了几大包预备着。对于自小怕疼的我,做人工流产是绝对不可能的,于是只能忐忑不安地,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肚子一天天鼓起来。
三个月后的一天,我正在看书,阳光洒在身上,暖暖的。突然,我感到自己的肚子动了几下,似大海安静时卷起的浪花,柔柔地兀自汹涌。这应该就是胎动了吧?似被某种力量击中,我情不自禁地将手放在肚子上,轻轻地抚摸,内心被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感震撼着,觉得这是孩子在跟我打招呼。这个小生命虽然尚未发育完全,却在用自己的方式诉说着他的存在。他的动作有力坚决,势不可挡,似乎在对我说:“妈妈,别怕,我会很乖的。”
这时,刘伟满面春风地推开门,手里扬着给孩子买的婴儿服。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迫不及待地说:“孩子正在我肚子里跳舞呢,你快来摸摸。”男人英俊的脸顿时乐开了花,他惊喜地俯下身,双手轻轻地贴在我的肚皮上。那一刻,所有的恐惧都跑到了九霄云外,我完全被即将为人母的幸福与快乐包围着。
只是,谁也不会想到,幸福会去得那样快。
我怀孕6个月时,刘伟因工伤意外身亡。突至的不幸,天塌地陷般一下子将我击懵了。万念俱灰的我终日只知以泪洗面。母亲怕我出意外,当天晚上就搬来与我同住。她拉着我的手说:“孩子,人活一世,会遇到许多意料之外的挫折,除了坚强地面对,我们没有其他选择。生活还要过下去,尽量看开些吧。”
我扑到母亲怀里,哽咽着说:“妈,刘伟没了,以后我怎么办呢?”
母亲摸着我的头说:“也许刘伟命中注定有这么一劫,上帝怕你孤独,提前赐予一个孩子来陪伴你。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为了孩子的健康,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那些天,由于一味沉浸在悲痛中,我几乎忘记了身怀六甲这件事。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他马上很配合地动了起来,仿佛在说:“妈妈,爸爸不在了,你还有我,你一定要坚强呀!”似黑暗里亮起了一盏灯,我觉得自己又重新看到了光明。是啊,孩子是我和刘伟爱情的结晶,也是刘伟生命的延续,我一定要健健康康地生下他。
为了孩子,孕期的各项检查我都做了。每月一次的采血,似乎也不再如以往那样可怕了。预产期一天天临近,我和母亲只盼着孩子能平平安安地生下来。
孕足月时,B超报告有脐绕颈一周加胎位不正,医生说自然分娩可能导致胎儿在产程中窒息,建议做剖腹取胎术。如果在以前,不要说给我做手术,就是让我看看那些冰凉的器械,都会吓得浑身哆嗦。此时此刻,我忽然发觉自己变得勇敢了。我平静地对医生说:“只要孩子平安,我同意手术。”没想到的是,麻药刚刚打上,医生就告知我可能是脐绕颈的原因,孩子的胎心突然听不到了。
我着急地问:“那怎么办呢?孩子是不是有生命危险啊?!”
医生字字铿锵道:“唯一的办法就是马上手术,一刻也不能耽搁。但是麻药还未起作用,这种剧痛很难忍受。”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马上说:“那赶紧做吧!我不怕疼,只要孩子能平安,怎么样都行。”这时,一滴凉凉的液体落到我的手背上,原来是正在给我输液的小护士落泪了。主刀医生眼里闪着晶莹说:“你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母亲。大家马上手术吧!”
我闭上眼睛,内心竟然没有一丝害怕。只一遍又一遍地祈祷着:孩子,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地来到这个世界。突然,一阵剧痛袭来,我咬紧牙关,死死地抓住手术床,一声未吭。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终于传来婴儿清脆的哭声,那是我从小到大听到的最美的天籁。医生轻轻说了句:“恭喜,你得了一个儿子。”像琴弦一样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了,幸福在脸上开着花,身体却变得绵软无力,我很快就昏睡了过去。
躺在手术床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刘伟在大海边高兴地抱起我,开心地大声喊着:“我有儿子了,我有儿子了!”海天一色,处处旋转着我们的欢声笑语……
朋友们听说我在没有麻醉的情况下做了手术,都惊讶得张大了嘴巴。我也不解地问母亲:“妈,我一直觉得很奇怪。曾经我是那样怕疼的一个人,怎么现在突然就脱胎换骨了呢?”
母亲帮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目光里满是疼惜:“孩子,上帝造人的时候,在每个女人的身上都放置了一个勇敢的密码。无论多么胆小的女人,只要她做了母亲,这个密码就会被解开。因为有爱,所以无畏。母爱会全面提升一个女人的生命,让她忘记自我,忘记生命里所有的恐惧。”
时间凝在那一刻,倏然间想起母亲曾经说过的那句话:等你做了母亲就明白了。双眸顷刻湿润。我吻着儿子粉嫩的小脸,大朵大朵的爱在心里柔软地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