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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寄,塞翁定律时时刻刻在生活中扮演着偶然性角色。所谓塞翁定律,就是说事情的发生表面上看朝向是明确的,而实际上却蕴含着令人难以捉摸的偶然性因素,并且会导致完全相反的结果。余二多莫名其妙,或者说机缘巧合的在党和国家领导人面前露了大脸,狠狠荣耀了一把,在海市甚至全省政坛上引发的后续效应却是极为复杂的,真正的羡慕是免不了的,羡慕背后的嫉妒也是免不了的,嫉妒后面的恨意也是免不了的。

羡慕也罢,嫉妒也罢,恨意也罢,都有一个酝酿发酵的过程,最直接、快速的反应来自于余二多的老婆。余二多回到家里兴冲冲地将自己的奇遇告诉了老婆,他老婆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臭骂:“你活这么大岁数,白活了,一大早穿件运动衣乱跑,手机也不带,熊书记打电话找你,发火了,把我都给冲了一通,你懂不懂?县官不如现管,熊书记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余二多在外面,尤其在自己主管的城关区那一亩三分地上威风凛凛,甚至可以动不动耍二,回到家里却是一匹名符其实的太平马。他患有严重的妻管严,他的惧内跟他的二一样,在海市政坛也算是尽人皆知的趣闻。有些人据此把余二多叫余二怕,还编了顺口溜: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老婆打电话,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老婆把脸拉。

老婆发火,余二多假装麻木,开始给老婆吹嘘和中央首长饭局的过程:“我们是在首长住的总统楼二楼小餐厅吃的饭,你知道小餐厅是啥样吗?”

没想到他老婆还真知道:“也就是你觉得新鲜,不就是一个里外套间,装修的豪华点,墙上挂了两幅传说中的名画真迹吗?我问过内行人了,人家说那其实不过就是高明的真仿,值不了几个钱,倒是吃饭的桌子讲究,黄梨木的,现在一张就要好几万。”

余二多惊讶:“你啥时候去过?”

他老婆不屑地撇嘴:“首长住着的时候是总统房,首长不住的时候也就是个高级客房,只要有钱就能住,住一晚五万块钱。那一回徐开来了一个朋友,就住在那里,在小餐厅摆饭局,我也去了。”

创收流行全国接待宾馆,不这样养不住接待宾馆高昂的费用开销,华岳山庄没有接待任务的时候,所有设施都向社会开放,只不过价格奇高,比五星级酒店还能宰人。听到徐开的朋友请了老婆,余二多奇怪:“你跟徐开还有来往啊。”

他老婆说:“跟徐开没有啥来往,他朋友老婆的闺蜜跟我也是闺蜜,混着去玩的。”

解释理由成立,余二多也就不再追究:“你猜我们都吃了啥?”

他老婆的回答更加令徐开吃惊、无趣:“还能吃啥?粗粮,青菜,值钱的就是鲍鱼羹和海参汤。”

他老婆没说错,刚开始余二多也以为跟首长共进午餐,肯定能享受到平日里享受不到的丰餐美食、山珍海味,却万万没有想到,端上来的菜肴都很素,唯一比较讲究的是什锦砂锅,每人一份,里边的内容却非常丰富:蘑菇、萝卜丝、豆腐、鱼肉丸、海参丝等等,大概有十来样儿,如果份额大一些,味道重一些,跟东北人吃的乱炖差不多。主食则是由薏米、豆类、大米混合蒸出来的米饭不像米饭、馒头不像馒头、糕饼不像糕饼的东西。

省委周书记提出,今天首长活动量大,适当喝点,中午能休息好,首长居然同意了,于是上了一瓶海市精藏的茅台。既然喝酒,自然不能没有下酒菜,经过赵秘书同意,又增加了一道鲍鱼羹,一道凉拌海参。即使这样,在余二多看来也实在太简陋了,饭后,他对郑市长说:“郑市长,首长吃的太简单了,我们海市没面子。”

郑市长瞪了他一眼:“你懂的啥?你以为首长吃什么我们说了算啊?你以为首长是你下面的那些乡镇长街道办主任啊?人家都是有固定食谱的,早饭吃什么,午饭吃什么,晚饭吃什么,都是按食谱来的。跟首长吃饭,不在于吃什么,重要的是能在一张桌上吃,今天算你有福,能上桌。”

吃饭的时候,威风八面的刘处长和他的手下在套间外面的桌上由省厅、市公安局的领导作陪,套间里面的主桌上,首长、赵秘书之外,只有省委周书记、市委熊书记和市长郑洪生,职位最小的就是余二多。余二多注意了一下,外屋的桌上有鱼有肉有虾有啤酒,反倒是比他们那一桌吃得丰富。

“你怎么知道首长吃什么?”余二多问他老婆。

他老婆说是听总统楼的服务员说的,余二多说:“国家机密都是在不经意间,通过你们这些大嘴娘们泄露出去的。”

他老婆没搭他的话茬,朝他喷出来一连串问号:“你陪首长吃了饭,不会陪首长睡觉吧?吃完饭你跑哪去了?你走的时候穿的运动服,回来怎么又变成西装了?衣服呢?”

他老婆问的很有道理,余二多陪首长视察视察、吃饭,最晚应该两点钟就回家,他回到家的时候已经五点多钟了。而这中间消失的将近三个小时,他却没法给老婆交代,因为他如果如实交代了,他老婆万一打电话去落实查证,余二多丢人就丢大了。现在面临的紧急情况就是,想出一个合情合理的去处,让他老婆完全相信,而不会到处打电话调查落实。余二多之所以心虚,重要原因就是他下午借机真的做了点不能给老婆说的亏心事。

饭后,首长去卧室午睡,省委周书记也回一号楼午睡,市委熊书记也去了平常接待重要客人的时候,专门供市领导临时休息的七号楼休息。市长郑洪生落后了一步,问余二多还有事没,余二多说没啥事了,市长就叫他一起到七号楼休息。余二多懂得,今天上午的奇遇到此结束,下午没他啥事,本应该回家去给老婆汇报,郑市长现在却叫他去七号楼休息,肯定是有话问他。

七号楼在总统楼的左前方,掩映在几株老榕树垂下来的气根中间,外表看上去是华岳山庄里规模最小、外观也最简朴的一幢二层小楼,里面却布置得舒适、方便,基本上是总统楼的微缩。七号楼和总统楼还有一个不同,总统楼没有接待任务的时候,可以高价创收,七号楼不管有没有接待任务,从来不会对外营业。七号楼过去不叫七号楼,流行广东人崇尚的数字八时,叫八号楼。时任海市市委书记跟一个民营明星企业的老板过往甚密,后来民营老板走私犯罪被揭发抓捕,波及海市众多领导干部,市委书记也被查出收受贿赂六百多万,成了监狱里的光头族。新上任的熊书记除了学习中央文件之外,还研究周易八卦和奇门遁甲之术,非常崇尚各种各样的大师,上任之后安排一位周易大师到华岳山庄疗养,大师说八号楼排号有问题:“七上八下,中国人对八的喜好是误区。”从那以后,八号楼就改成了七号楼,海市从那以后还真的安稳了许多,至今还没有再发生市级领导被抓、领导干部大面积沦陷的群体性腐败窝案。

市长郑洪生把余二多领到了自己的房间,这是一个三间套房,里面是卧室,外面是客厅,客厅旁边是书房,书房里备齐了一切办公需要的设备设施。郑洪生直接去了书房,余二多在客厅站着,他不知道该不该贸然跟市长进书房。郑洪生很快又从办公房出来,手里捏了一个精美的茶叶盒:“这是别人送的正品大红袍,我一直舍不得喝,今天高兴,咱们俩享受。”

门关着,服务员不招呼不敢进来打扰,烧水冲茶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了余二多身上。余二多端着电热壶,到饮水机上接了一壶纯净水,放在电热壶的底座上,郑市长拍着身旁的沙发:“来,坐。”

跟领导单独会面,坐在什么位置,怎么个坐法,也很有讲究。领导坐在办公桌后面,会让你坐到他对面相对简陋一些的椅子上,那就是公事公办。当然,这也需要有一定的级别和资历,如果是秘书、文书之类的文员小吏,那就只能站着听领导指示了。如果像现在这样,领导坐在沙发上,让你跟他平起平坐,那包含的意义就非常丰富:平等交谈、说说体己话、不拿你当下级、对你很器重等等,具体情况须要你自己去品咂。

余二多自己就是领导,对领导这一套不能言传只能意会、没有固定模式只有随机意义的行为模式非常明白,郑市长找他有话要问,而且话题肯定是首长和他发生了什么,随后去视察又发生了什么。余二多心里明白,却不能主动说,二归二,这点分寸他还能够把握:领导不问,你别主动说,主动说了很可能就是乱说。

郑市长倒也直截了当:“余区长,你过去跟首长认识?”

余二多连忙否认:“我认识人家,人家不认识我。”

郑市长有个毛病,说话的时候不看对方,眼睛总要随便找个聚焦点,活像做了亏心事,也有点像相亲时候羞答答的旧式妇女:“哦,上午你们去了哪里?”

余二多这才想到,上午首长出去视察,郑市长没能去成,而首长这次出去又没有在事先排好的日程里,所以也没有带新闻媒体,省委周书记、市委熊书记还有首长身边的人,没有一个会向郑市长报告首长上午出去视察的情况,所以,郑市长只能向自己了解首长上午视察的情况。

“首长去了我们区的香莲小区……”

“一个香莲小区怎么用得了一上午时间?”郑洪生这会儿眼睛一直瞥着余二多放在进门柜子上的网球拍,好像对那副网球拍充满了渴望。

“首长这一次多少有点微服私访的感觉,没想到在小区里受到居民的热烈欢迎,还到那个老徐头家里坐了一会,首长很高兴。”余二多汇报的时候非常谨慎,尽量选择简短、确定的词汇,能一句话说清楚的事情,绝对不做描述,也不讲述细节。多年当官从政的磨练,他深知现在和郑洪生的谈话已经不是聊天,而是工作汇报,工作汇报就要简明扼要、言简意赅。

郑洪生朝茶壶扬扬下巴:“水开了,可以用了。”

余二多赶紧起身过去,端起了茶壶给郑洪生和自己冲茶,市长的茶叶果然不是凡品,浸水之后,飘起的水汽顿时令整个空间充盈着茶叶的芳香。郑市长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水不太理想,要是用山里的泉水就更好了,纯净水没有矿物质了。”

余二多对茶的品味还没有达到郑市长的高度,根本喝不出山中的泉水冲出来的茶水,跟水桶里的纯净水冲出来的茶水有什么不同,他假装品茶,连连点头,心里却在等着,他知道,郑市长的问题还没有完。

“你和首长真的不认识?”郑市长又回到了老话题,此时,眼睛仍然盯着那副球拍,如果不是知道郑市长对网球拍一点兴趣没有,他肯定会马上冲过去拿起球拍送给郑市长一支。

余二多心里觉得好笑,暗想:如果我跟首长真的认识,又能怎么样?总不会因为我认识首长就提拔我当市长吧?首长认识的人肯定很多,那中国得新设多少个市才够安排啊:“真的不认识。”

郑市长纳闷:“不认识首长怎么会拉着你陪他视察,还送给你球拍呢?”

这个问题余二多没法回答,因为他不是首长,按照他的估计,可能因为刘处长对他的态度太恶劣,首长抱歉,用这种方式表达歉意,但是他不敢这样回答,因为这是他自己猜度的,如果这么说,就是臆测上级意图,尤其是中央首长的意图更加臆测不得:“也没啥,可能碰巧首长想打网球了,我陪他一会而已。”

其实,他越是这样,郑市长越是狐疑。郑市长根据自己长期为官从政的经验结构来看,余二多说的这种偶然是绝对不可能的。首长,而且是党和国家领导人一级的首长,怎么可能跟一个碰巧遇上的基层干部打网球,而且那么亲密、那么关照呢?在郑市长看来,首长送给余二多球拍、让他陪同视察,中午还在一个桌上吃饭,吃饭的时候跟余二多说了很多话,尽管大部分话都是稀松平常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的寒暄,还有用口语表达出来的跟报纸社论没啥区别的内容,可是毕竟余二多根本就不在接待陪同的预定名单之内,首长这么做,绝对不应该是毫无意义的巧合。郑市长认为,首长那一级高层领导,每说一句话,每做一件事,肯定都有他的含义。郑市长想问余二多的问题很多,可是余二多的回答严丝合缝,于是郑市长让余二多说说他们去香莲小区的活动细节。

余二多来了精神,因为今天在香莲小区,是他从政为官以来最露脸的一次,于是他从跟着首长的车从华岳山庄启程说起,详详细细将在香莲小区的情况给郑市长说了一遍。郑市长听得非常仔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余二多侧后方的墙角,就像那里有耗子或者蟑螂,而他自己就是一只猫,而且是一只盯着盯着猎物就会打盹的猫,眼睛慢慢地就闭上了。

余二多说完了,郑市长却好像睡着了:“郑市长,郑市长,你在听吗?”

郑市长睁开眼睛:“听着呢,难怪首长今天中午情绪好,明白了,你也歇歇吧。”

余二多明白“你也歇歇”的意思就是送客,便起身告辞。出了门,看看表,还不到三点,或许是经历了这么一场奇遇,精神处于亢奋之中,余二多不想回家,手里拎着首长送的那副名牌球拍,漫步在华岳山庄幽静的蜿蜒小道上。四处,不时可以看到羊撒粪蛋一样散落在四处的便衣警察,一个个就像形迹可疑的坏人,余二多暗笑,这些都是王宗汉的部下,不知道王宗汉的部下为什么看上去都像坏人,他敢肯定,真的有啥事,靠王宗汉这些长相装扮都像坏人的部下肯定应付不了。

才走了几步,王宗汉出现了:“余区长,怎么不找个地方歇歇?”

上午,余二多倒霉的时候,这家伙见死不救,余二多这会特烦他:“这是啥地方?我哪有资格在这儿呆着。”

王宗汉一把拽住他:“走,上我的值班室睡一觉。”

余二多知道这家伙肯定跟郑市长一样,也是要打听自己跟首长的关系等等这种无聊的事情,便马上推辞:“不行了,我得赶紧回家去,你看,穿这一身运动服四处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犯什么毛病呢,你有车没?送我一趟。”

王宗汉马上满口答应:“有车,有车,没问题,”然后拿了对讲机发号施令:“马上派台车过来,我在七号楼和总统楼之间的半道上,”吩咐完了,又回头对余二多说:“上午的事你别生气啊,刘处长那些人都是大内高手,别说我这一个副六品芝麻官,真的别扭起来,省委周书记都不敢招惹。再说了,我也知道你不会有啥事,他们表面上看着凶,实际上还是很守规矩的,不会乱来。”

王宗汉论起行政级别和余二多平级,平级干部,但是位置、分量却比余二多重要,人家能做到这样,也算是够给面子了,余二多马上说:“没事,我理解,改日请你喝酒。”

说话间车已经疾驶而来,停到了余二多和王宗汉跟前,效率够高,前后不到两分钟,余二多又开始对王宗汉的部下认可了:“王局长,你的部下动作够快啊。”

王宗汉嘴上谦虚,满脸都是自豪:“这是必须的,护卫首长,选的都是精兵强将。”

上车以后,驾车的警察问余二多:“余区长,上哪?”

余二多却又没有了回家的愿望:“去区政府吧,我还有事要办。” f0cRBNibhjC/Y13DMezj4bH4ajrXn0F0m8MFfglq32nxfYZPXR4DPjElKxdFfVA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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