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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对

我百分之九十九点九地确定我是在做梦。

我之所以如此确信的理由是:第一,我正站在一束明亮的阳光下——那种令人目眩的、明净的太阳从未照耀在我终年烟雨的新家乡——华盛顿州的福克斯镇上;第二,我正注视着我的奶奶玛丽,她至今去世已经有六年多了,因此,这一确凿的证据足以证明我是在做梦。

奶奶没有发生很大的变化,她的脸庞还是我记忆中的模样。她的皮肤柔软而松弛,形成一道道弯弯曲曲的小细纹,轻轻地依附在骨骼上;她像一个干瘪的杏,只不过她头上还顶着一团蓬松浓密的白发,像云朵一样盘旋在她的周围,飘浮在空中。

我们的嘴唇——她的嘴巴干瘪,嘴角布满褶皱——就在同一时间伸展开,露出同样惊讶的半个笑容。显而易见,她也没料到会见到我。

我正准备问她问题,我有好多问题想要问——她在我的梦里做什么?她过去六年过得怎么样?爷爷还好吗?无论他们在哪里,他们找到彼此了吗?——但是,她在我开口的时候也张开了嘴巴,所以我停了下来,让她先说。奶奶也停顿了一下,接着,我们俩都有些尴尬,笑了起来。

“贝拉!”

不是奶奶在叫我,我们俩都转过身来看着加入我们两个人小团聚的那个人。我没必要看就知道是谁,不管在哪里我都能听出这个声音——那么熟悉,无论是清醒,还是睡梦中……我敢打赌,就算我死了,我都能感知、回应它的存在。这个声音是我宁愿穿越火海都要寻找到的——或者,不那么夸张地说,它是我宁愿每天跋涉在寒冷无尽的雨中都要寻找到的。

爱德华。

尽管我看到他的时候总会兴奋不已——有意或无意地——即使我几乎肯定我正在做梦,但当爱德华穿过耀眼的阳光向我们走来的时候,我仍然感到惊慌失措。

我惊慌失措是因为奶奶不知道我和一个吸血鬼相爱了——没有人知道这件事——那么,一束束光辉灿烂的光柱散落成千万颗彩虹般的光珠,遍布爱德华的皮肤,使他看起来像是由水晶或钻石做成的一样,我该如何解释呢?

好吧,奶奶,您可能已经注意到我的男朋友闪闪发光。他在阳光下就会这样,别担心……

他正在做什么?他住在福克斯这个世界上最多雨的地方的全部原因就是——他能够在白天外出,同时又不会暴露他家族的秘密。然而,爱德华现在正优雅地向我信步走来——他天使般的脸庞上挂着最美丽的微笑——仿佛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一样。

就在那一刻,我希望我没有被排除在他神秘的天赋之外,我原先一直很庆幸他唯独不能看透我的心思,但是现在我希望他也能听清我的想法,这样的话他就能听见我脑海里尖声喊出的警告。

我大惊失色地朝身后瞥了一眼奶奶,但一切都太迟了,奶奶正好转过身来瞪大眼睛盯着我,她的双眼和我的一样警觉。

爱德华——仍然带着如此美丽的微笑,我的心仿佛要从胸口膨胀迸裂出来一样——他伸出手臂抱住我的肩膀,转过身来面向奶奶。

奶奶的表情令我惊讶不已。她看起来毫不恐惧,相反,她怯懦地盯着我,仿佛在等待责备一样。而且她站立的姿势也很奇怪——一只手臂笨拙地抬了起来,向外伸出去,接着环绕着空气弯曲起来,就像她的胳臂环抱着某个我看不见,某个隐形的人一样……

正当画面逐渐变大的时候,我才注意到围绕着我奶奶的巨大的镀金镜框。我想不通,于是抬起那只没有搂着爱德华的腰的手臂,伸出手想要触摸她。奶奶一模一样地模仿着我的动作,简直就像从镜子里反射出来的一样。但是就在我们的手指头应该相触的地方,我却只感觉到冷冰冰的玻璃……

我头晕眼花,梦突然变成了梦魇。

那根本不是奶奶。

那是我,镜子里的我。我——年老色衰,满脸皱纹,神情枯槁。

爱德华站在我的身边,镜子中也没有他的映像,他如此可爱,永远保持着十七岁的模样。

他把冰冷完美的嘴唇贴近我消瘦的脸颊。

“生日快乐。”他呢喃道。

我猛地醒了过来——眼睛突然睁得大大的——大口地喘着气。又是一个多云的早晨,熟悉的昏暗的灰色光线取代了梦中令人目眩的阳光。

只不过是个梦而已,我告诉自己,这只不过是个梦。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就在这时,闹钟冷不丁地响了起来,我吓了一跳。闹钟钟面角落里的小日历显示今天是九月十三日。

尽管不过是个梦而已,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至少预示着什么。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就要正式地步入十八岁了。

几个月以来我一直害怕这一天的到来。

在整整一个完美的夏天里——我曾度过的最快乐的夏天,那是任何地方的任何人曾经度过的最快乐的夏天,当然,那也是奥林匹克半岛历史上最多雨的夏天——这个令人沮丧的日子却秘密地潜伏着,等待着迸发出来。

而现在它突然袭来,比我恐惧的情况还要糟糕。我能感受到这一点——我变老了。虽然每天我都在变老,但是这是不一样的,这种感觉更糟糕,而且是可以用数字计算的。我十八岁了。

而爱德华永远都不会变老。

我刷牙的时候几乎惊讶地看见镜子中的脸庞并没有改变。我紧盯着镜子中的自己,在象牙般的皮肤上寻找即将到来的皱纹的蛛丝马迹。不过,我脸上唯一的褶皱是在额头上,虽然我知道,如果我能够让自己放松一下的话,它们就会消失不见,但我做不到。我的眉毛纠结在一起,在焦虑的深褐色眼睛上方形成一道线。

这不过是个梦而已,我再次提醒自己。只不过是个梦……但也是我最糟糕的噩梦。

我没吃早餐,就急匆匆地想尽可能快地跑出家门。但我没能完全避开爸爸,因此不得不花几分钟时间假装高兴。看到那些我让他不要买的礼物,我认真地努力露出兴奋的表情,但是每次我不得不笑的时候,觉得自己好像就要开始哭一样。

在开车到学校去的路上,我努力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奶奶的幻景——尽管我不会把它当成自己——但是却很难把它从脑海中驱逐出去。除了绝望我毫无感觉,直到当我把车开到福克斯高中后面熟悉的停车场,发现爱德华仿佛一尊美神大理石雕像——那位被遗忘了的异教神——一动不动地靠在他的闪亮的银色沃尔沃上。我的梦对他不公平。就像往常一样,他现在正在那儿等我呢。

绝望暂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奇迹。即使在我与他交往半年之后,我仍然不敢相信我配得上如此这般的幸运。

他的妹妹爱丽丝站在他身边,也在等我。

当然,爱德华和爱丽丝并没有血缘关系(在福克斯流传着这样的故事,卡伦家族所有的兄弟姐妹都是由卡莱尔·卡伦医生和他的妻子埃斯梅领养回来的,他们两个人太年轻了,不可能有十几岁大的孩子),但是他们的皮肤如出一辙的苍白与朦胧,双眸也闪烁着同样奇异的金色光芒,淤青般的阴影笼罩着深深的眼窝。爱丽丝的脸庞像爱德华的一样,美丽得令人惊叹。在知悉内情的人心中——就像我这样的知情人一样——他们的相似之处正是他们真实身份的标记。

我看到爱丽丝在那里等我——她黄褐色的眼眸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手中握着一个银色包装的小方盒——一看见她手里的东西我就皱了皱眉头。我告诉过她我什么也不要,无论是什么,我的生日不需要礼物,甚至不需要别人的注意。显而易见,此刻他们完全无视我的愿望。

我砰的一声关上了我的雪佛兰53型货车的门——一阵灰尘轻轻地飘落到湿漉漉的柏油路面上——我向他们等我的地方缓步走去。爱丽丝蹦蹦跳跳地向我跑来,她的脸庞在长长的直发下熠熠生辉,像小精灵一样。

“生日快乐,贝拉!”

“嘘!”我一边示意让她小点儿声音,一边看了看停车场周围,确定没有人听见她说的话。我最不想发生的事情就是因为这次黑色事件而进行任何形式的庆祝活动。

她无视我。爱德华还在原地等待,我们朝他走过去的时候,爱丽丝迫不及待地问道:“你想现在还是晚些时候打开礼物?”

“不要礼物!”我咕哝着抗议道。

她终于好像弄明白了我在想什么,说道:“好吧……那晚些时候再打开看吧。你喜欢你妈妈送给你的剪贴簿吗?还有查理送给你的照相机,你喜欢吗?”

我叹了口气,她当然会知道我会得到什么样的生日礼物。爱德华并不是他们家族唯一有特异功能的人。我的父母他们一旦决定要给我买什么,爱丽丝就能“看见”他们正在计划的事情。

“是啊,棒极了!”

“我认为那个主意不错。你只有一次当高年级学生的机会,不妨把你的经历存档起来。”

“你当过多少次高年级学生了?”

“那不一样。”

此时我们来到爱德华等我们的地方,他伸出手来牵住我的手。我急不可待地握住他的手,暂时遗忘了忧郁的情绪。他的皮肤和平常一样光滑、坚硬,也很冰冷。他轻轻地挤了一下我的手指,我望向他那明亮的黄褐色双眸,心脏一阵紧缩,心头一紧。爱德华听见我不平静的心跳之后又微笑了起来。

他抬起那只闲着的手,用冰冷的指尖轻轻地在我的嘴唇周围滑动,他说:“那么,和我们讨论的一样,你不允许我祝你生日快乐,是这样吗?”

“是的,就是这样。”我从来都没办法模仿他的遣词造句,那么完美,那么流畅,那么正式。那是只有一个世纪以前的人们才学得会的措辞。

“只是确定一下,”他用手理了理凌乱的铜色头发,说道,“你可能改变主意了。大多数人都好像喜欢过生日、接受礼物这样的事情。”

爱丽丝大声笑了起来,她的声音清脆而动听,就像风铃在风中发出阵阵响声一样,“你当然喜欢的,今天每个人都应该对你友好,让着你,贝拉。还能发生什么最糟糕的事情吗?”她反问道。

“变老啊。”我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但我的声音并不像我想的那么坚定。

站在我身边的爱德华咧着嘴巴笑了起来。

“十八岁并不老呀,”爱丽丝说,“女人们不是直到要过二十九岁生日的时候才会感到难过吗?”

“可我比爱德华老一些啊。”我喃喃自语道。

爱德华叹了口气。

“就技术层面上而言,”她说道,语调还是那么轻松,“不过大了一岁而已。”

而我觉得……如果我对我想要的未来有把握的话,如果我将与爱德华、爱丽丝还有卡伦家族的人永远在一起的话(最好不要变成一个满脸皱纹、身材娇小的老妇人)……那么不论是大一两岁,还是小一两岁,我都不会如此介怀。但是爱德华完全反对任何让我发生改变的计划,任何让我与他一样的未来——也让我永生。

那是死路一条,他是这样说的。

老实说,我无法真正地理解爱德华的意思。死亡有什么了不起?做吸血鬼看起来并不是那么可怕的事情——至少卡伦家族的人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可怕。

“你几点钟到我们家?”爱丽丝继续问道,她改变了话题。看她的表情,她想要做的事就是我一直希望逃避的。

“我并没想过要去你们家呢。”

“哦,公平些,贝拉!”她抱怨道,“你不是真的打算那样扫我们的兴吧?”

“我以为我的生日应该是按照我想要的方式来过的。”

“放学后我会从查理家把她接过来。”爱德华告诉她,他根本无视我的话。

“我得打工。”我抗议道。

“实际上,你不用去了,”爱丽丝得意地对我说,“我已经跟牛顿夫人说过了,她给你换了班。她还让我转告你‘生日快乐’。”

“可我——我还是不能过来,”我结结巴巴地说,搜肠刮肚地想找个借口,“我,噢,我还没有看英语课上要看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呢。”

爱丽丝哼了一声:“你都快把《罗密欧与朱丽叶》背下来了。”

“但是贝尔蒂先生说过我们要看表演的戏剧才能完全欣赏它——那才是莎士比亚想要的演绎方式。”

爱德华转了转眼睛。

“你已经看过电影了。”爱丽丝责备道。

“但不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版的。贝尔蒂先生说过那才是最好的。”

最后,爱丽丝再也没法得意地笑了,她恶狠狠地盯着我:“这事儿要么很简单,要么很难,贝拉,非此即彼……”

爱德华打断她的威胁,宽慰道:“爱丽丝,放松点儿。要是贝拉想要看电影的话,那么就让她看吧,这是她的生日。”

“就是啊!”我补充道。

“我七点左右带她过来,”他继续说道,“这样你们会有更多时间准备。”

爱丽丝大笑着插话道:“听起来不错。晚上见,贝拉!今晚肯定很有意思,你会发现的。”她露齿一笑——这样的笑容使她完美无瑕、闪闪发光的牙齿全部露在嘴唇外面——接着她轻轻地吻了一下我的脸,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就手舞足蹈地跑去上第一节课了。

“爱德华,求你……”我开始乞求了,但是他用一根冰冷的手指压住我的嘴唇。

“我们待会儿再讨论,上课要迟到了。”

我们和往常一样坐在了教室的后面,也没人费心盯着我们俩。(我们现在差不多每节课都在一起——爱德华得到女行政助理们的特别关照帮他做成了这事儿,这简直棒极了!)爱德华和我在一起拍拖的时间已经很久了,现在这件事情已经不会再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了。就连迈克·牛顿也没有再像以前那样忧郁地盯着我了,他的目光曾让我感到有些内疚。相反,现在微笑又出现在他的脸庞上,他似乎已经接受了我们两个人只能成为朋友的事实,这也让我感到很高兴。经过一个夏天,迈克改变了不少——圆圆的脸形已经稍有改变,颧骨更加突出,浅金发换了个新发型,和以前粗硬的长发不一样,现在他的头发更长了,用发胶精心地固定成随意凌乱的造型。要了解这种灵感来自何处并非难事——但是爱德华的外表不是通过模仿就能实现的。

时间在往前推移,我却在想逃离今晚在卡伦家可能发生的任何事情。在我还沉湎于哀悼的情绪时却要举行庆生会,这已经够糟糕的了。但更糟糕的是这肯定会引起别人的注意,还会收到许多礼物。

引人注意绝不是什么好事情,其他像我一样老惹麻烦、笨手笨脚的人都会同意这一点。没有人想在自己很可能摔倒在地、丢脸万分的时候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

我曾直截了当地要求过——噢,实际上是命令过——今年任何人都不要给我送礼物。看起来查理和蕾妮并不是唯一决心对此熟视无睹的人。

我一直没什么钱,不过这也没让我烦心。蕾妮是靠幼儿园老师的薪水把我养大的,而查理的工作也赚不了太多钱——他是福克斯这个小镇上的警察局局长。我个人唯一的收入,来源于一周三天在当地一家运动品商店打工。在像福克斯这样小的小镇上,我能有份工作已经算是很幸运的了。我赚的每一分钱都存进了我的微型大学基金。(上大学是我的B计划。我仍然希望实现A计划,但是爱德华对于让我一直当人类的想法坚定不移……)

爱德华很有钱——我甚至不想去想他到底有多少钱。金钱对于爱德华或卡伦家族的其他人而言毫无意义。他们认为金钱不过是当你手头拥有无限的光阴,而且有个姊妹具有预测股票市场行情的神秘能力的时候所积累的东西。爱德华似乎并不明白为什么我反对他在我身上花钱——他不理解如果他带我到西雅图一家昂贵的餐厅吃饭,为什么会让我感到不舒服;也不理解为什么我不允许他给我买一辆时速达到五十五英里的车;更不理解为什么我不让他为我付大学学费(他荒谬地热衷于B计划)。在他眼里,我根本没必要自讨苦吃。

但是我怎能让他给我买东西却没法回赠他呢?他,因为某种深不可测的原因,想要和我在一起。基于此种理由之上的任何馈赠,都会让我们的关系愈加失去平衡。

白天仍在继续,爱德华和爱丽丝都没有再提我生日的事情,我开始放松了一点。

我们坐在常坐的座位上吃午饭。

这张餐桌上弥漫着一种奇怪的缓和气氛。我们三个人——爱德华、爱丽丝和我——坐在桌子的最南端。既然那几位还有些令人恐惧的“高年级学生”(当然是埃美特了)卡伦兄妹们都已经毕业了,爱丽丝和爱德华看起来就没那么令人畏惧了。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其他人坐在这里吃饭。我的其他朋友,迈克和杰西卡(他们俩正处于分手后仍是朋友的尴尬阶段),安吉拉和本(他们的关系经过一个暑期延续了下来),埃里克、康纳、泰勒和劳伦(尽管最后那个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全都坐在一张餐桌上吃饭,餐桌上似乎有一条隐形的分界线,他们全都坐在另一端。这条隐形的分界线在阳光明媚的日子就自行消解了,通常这时候爱德华和爱丽丝都会逃课,这样一来,他们的谈话就会毫不费力地展开,我也会加入进来。

我常常感到这种微妙的放逐感,它令我感到落单,受伤,而爱德华和爱丽丝却没有相同的体会。他们根本没注意到它的存在。人们对卡伦家族的人莫名其妙地感到不安,往往会因为某种他们自己也无法解释的原因而感到害怕,我则算个例外。我和爱德华靠得很近的时候会感到无比的舒适。有时候,爱德华还会因此而烦恼。他认为他对我的健康有害——无论何时他发表这样的看法,我都会激烈地反对。

下午过得很快。放学后,爱德华和平常一样送我去取车。但是,这一次,他为我拉开的是副驾车门,爱丽丝这会儿肯定正开着他的车在回家的路上呢,这样一来他就可以防备我逃跑了。

我抱起双臂,没有任何避雨的意思:“这是我的生日,难道不应该由我来开车吗?”

“我正假装这不是你的生日呢,这正是你希望的啊。”

“要是这不是我的生日的话,那么我今晚就不必到你们家……”

“好吧。”他关上了副驾车门,从我面前走过打开了驾驶座的车门,“生日快乐。”

“嘘!”我毫无兴趣地嘘了一下,从打开的车门爬进了驾驶座,希望他接受的是另一个提议。

我开车的时候爱德华在拨弄我的收音机,满脸不以为然地摇着头。

“你的收音机信号太差了。”

我皱了皱眉头。我不喜欢他对我的卡车挑三拣四。这辆卡车棒极了——它很有个性!

“你想要漂亮的立体声音响吧?那么开你自己的车去。”我对爱丽丝的计划感到很不安,特别是当我本来就很郁闷的时候,我的话听起来比我原本的意思还要尖锐。我几乎从没对爱德华发过脾气,我的语调使他闭上了嘴巴,笑容僵在那里。

我把车停在查理家门口,爱德华伸出双手捧住我的脸,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轻轻地划过我的太阳穴、颧骨和下巴,仿佛我特别容易破碎似的。的确如此——至少跟他比起来我是这样的。

“你应该心情很好才对,尤其是今天。”他轻声地说着,甜美的气息拂过我的脸。

“要是我不想心情好呢?”我问道,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他金色的双眼布满忧郁:“那就太糟糕了。”

当他向我靠近,把冰冷的嘴唇压在我的嘴唇上的时候,我已经开始晕头转向了。毫无疑问,他是故意的,顷刻间,我忘却了所有的烦恼,精力全用在记住如何吸气和呼气上了。

他的嘴唇冰冷而光滑,温柔地游移在我的嘴唇上,直到我用胳膊环抱住他的脖子,过于热情地回应着他的吻。他放开我的头的时候,我感觉到他回避着将嘴唇移开,用手掰开我紧紧环抱着他的手。

爱德华在我们身体接触方面定下了许多条条框框,他想让我活下去。尽管我一直使我的皮肤和他锋利无比、布满毒液的牙齿之间保持安全距离,但我总是会忘记一些琐碎的事情,譬如当他吻我的时候。

“乖乖的,求你了。”他在我脸旁温柔地说道。他又轻轻地吻了一下我的唇,然后又移开了,把我的手交插着放在我的肚子上。

我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脑中嗡嗡作响。我用手捂住胸口,心脏在我的掌心下疯狂地跳动着。

“你觉得我能更好地应付这样的情况吗?”我几乎是在问自己,“无论何时你抚摸我,某一天我的心可能不会再努力地蹦出我的胸口。”

“我真的希望不要。”他说道,语气中有些沾沾自喜。

我转动了一下眼睛:“我们去看看凯普莱特和蒙塔古互相攻击,好吗?”

“你许愿,我就来实现。”

爱德华躺在长沙发上,我则把电影打开,按着快进键跳过片头字幕。

我在他前面的沙发边缘上坐下来,他用胳膊环住了我的腰,紧紧地把我抱在他的胸前。其实,他的胸膛坚硬而冰冷——也很完美——和冰雕一样,靠在上面并不会比靠在一只沙发垫子上更舒服,但是我当然更喜欢这样。他从长沙发上拉下一条旧阿富汗毛毯裹在我身上,这样我就不会因为靠在他身边而感到寒冷。

“你知道,我对罗密欧一直就没什么耐心。”电影开始的时候他就评论道。

“罗密欧有什么不好?”我感到有些受到冒犯地问道。罗密欧是我最喜欢的虚构人物之一。在我遇到爱德华之前,我对他还真有些好感呢。

“哦,首先,他爱上了罗莎琳——你不觉得这让他看起来有些花心吗?接着,他和朱丽叶结婚没几分钟就杀死了朱丽叶的堂兄。真不怎么聪明,他是一错再错!他不是彻头彻尾地毁掉了自己的幸福吗?”

我叹了口气:“你让我一个人看这部电影好吗?”

“不好,我在一旁看着你好了。”他的指头摩挲着我胳膊上的皮肤纹理,所到之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你会哭吗?”

“可能吧,”我承认道,“要是我集中精神的话。”

“那么我不打扰你了。”但是我感到他的唇落在我的头发上,这让我很难集中精神。

电影总算引起了我的兴趣,很大程度上感谢爱德华在我耳边呢喃着罗密欧的台词——他的嗓音像天鹅绒般迷人,让人无法抗拒,相比之下,男演员的声音粗糙沙哑,软弱无力。不过,看到朱丽叶苏醒过来发现新婚的丈夫死了的时候,我的确哭了,这倒是让他很开心。

“我承认,在这一点上我有些妒忌他。”爱德华一边说,一边用一缕头发擦干我的眼泪。

“她很美。”

他用厌恶的声音说道:“我妒忌他不是因为这个女孩儿——而是殉情自杀这一幕。”他带着揶揄的口吻澄清,“你们人类能如此轻而易举地做到这一点!你们所要做的不过是喝下一小瓶植物萃取液。”

“什么?”我喘着气惊讶地问道。

“这是我曾经考虑过的事情,我从卡莱尔的经验得知这对我而言并非易事。我甚至不确定卡莱尔最初尝试过多少种自杀的方法……在他意识到自己变成什么之后……”他的语调严肃起来,然后又变得轻松了,“显而易见,他现在还相当健康。”

我打量着他的脸,试图读懂他的表情。“你到底在说什么?”我追问道,“你是什么意思,你曾考虑过的这件事是什么意思?”

“去年春天,当你……几乎被害死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变得调侃些,“当然啦,我努力把精力集中在希望你生还上面,但是我的部分思维也做好了发生不测情况的准备。正如我所说,这对我而言并不像对人类那样容易。”

顷刻间,我上次去凤凰城的记忆涌进脑海,令我感到眩晕。一切都历历在目——耀眼的阳光,以及当我绝望地冲去寻找那个吸血鬼时,从钢筋混凝土森林上散发出来的阵阵热浪,还有那个残酷成性、企图把我折磨致死的吸血鬼。詹姆斯把我妈妈当成人质,在装满镜子的房间里等我——我原以为是这样。我根本不知道这是个陷阱。正如詹姆斯也不知道爱德华正赶过来救我一样。爱德华赶来的正是时候,不过差一点就太迟了。我想都没有想就用指头摸了摸我手上新月形的伤疤,那里的体温总比我其他的地方低了几度。

我摇了摇头——仿佛我能把糟糕的记忆赶跑似的——努力想领会爱德华的意思,一阵难受涌上心头,“发生不测情况的计划?”我重复道。

“哦,没有你,我没打算活下去。”他转动了一下眼睛,仿佛这一事实像孩子气般的明显,“但是我不确定怎样才能做到——我知道埃美特和贾斯帕绝不会帮忙的……因此,那时候我想兴许可以到意大利,做些什么事情激怒沃尔图里家族。”

我不想相信他是认真的,但是他金色的双眼神情沉重,他思忖着结束自己生命的方式的时候,目光注视着远处。一阵莫名的愤怒突然从我的心头升起。

“沃尔图里是什么?”我继续追问道。

“沃尔图里是个家族,”他解释道,不过他的眼睛仍然看着远处,“那是我们族类很古老、很有实力的一个家族。他们在我们的世界里最接近皇室,我想。卡莱尔早年和他们在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在意大利,那是在他来美国定居之前——你还记得这个故事吗?”

“我当然记得。”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第一次去他家的情形,他家巨大的白色大宅隐藏在河边的丛林中。我也不会忘记卡莱尔的房间——他在许多方面真的很像爱德华的父亲——卡莱尔在那个房间的墙壁上挂满了描绘他的个人历史的绘画。在那些绘画中最栩栩如生,用色最为狂野大胆,最大的那幅画展现的是卡莱尔在意大利的时候的生活。我当然记得平静的四人组,他们每个人都有一张六翼天使般精致的脸庞,他们被画在最高的阳台上,俯视着盘旋的厚重的色彩旋涡。尽管这些油画已经有几个世纪的历史了,卡莱尔——那个金发天使——仍然没有改变。我也还记得另外三个,卡莱尔早年的熟人。爱德华从来没有用沃尔图里这个名字来称呼这三个美丽的伙伴,其中两个长着黑发,另一个则头发雪白。他一直叫他们阿罗、凯厄斯和马库斯,他们是幽暗世界里艺术的赞助人。

“不管怎么样,别去惹沃尔图里家族,”爱德华继续说道,打断了我的沉思,“除非你想要死——或者,不管我们做什么,都会造成这样的后果。”他的声音非常平静,听起来他似乎对这样的前景感到无聊。

我的愤怒转变成恐惧,我用双手紧紧捧住他大理石般的脸庞。

“你再也不许有这样的念头了,永远永远永远都不要!”我说道,“不管在我身上会发生什么样的事,绝不允许你伤害你自己!”

“我再也不会使你身陷险境了,所以你的话没用了。”

“让我身陷险境!所有的坏运气都是我的错,我以为我们已经对此盖棺定论了呢?”我变得更加气愤了,“你怎么可以那样想呢?”爱德华不复存在,哪怕我已经死了,只要想到这一点就让人痛苦不堪。

“换个角度,你会怎么做?”他问道。

“那不一样!”

他似乎没明白其中的不同,哧哧地笑了起来。

“假设在你身上真的发生什么事情呢?”我对比权衡了一下这个想法,“你也希望我放弃自己的生命吗?”

痛苦的表情在他完美的容颜上一闪而过。

“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有一点,”他承认道,“但是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呢?”

“在我来到你的生活里,使你的生活变得复杂之前,你还是一样地在生活啊。”

他叹了口气:“你说得倒轻松。”

“事情本来就该这样。我没什么兴趣跟你开玩笑。”

他欲言又止,不再争辩。“那没用。”他提醒道。忽然间他改变了姿势,正襟危坐起来,把我推到一边,不再有身体接触了。

“是查理吗?”我猜道。

爱德华微笑了,过了一会儿,我听见警车开进车道的声音。我伸出手紧紧握住他的手,我爸爸尚能接受这样的事情。

查理手上拿着一只比萨盒子进来了。

“嗨,孩子们,”他对我咧嘴一笑,说道,“我想你生日的时候,不想做饭、洗碗,该休息一下。饿了吗?”

“当然啦,谢谢爸爸。”

爱德华显然没什么胃口,但查理没有多问,他已经习惯了爱德华不吃饭的样子了。

“您介意我今晚向您借用一下贝拉吗?”我和查理吃完的时候,爱德华问道。

我满怀期望地看着查理,也许他对生日的概念是应该待在家里,和家人在一起——这是我与他一起过的第一个生日,自从我妈妈蕾妮再婚搬到佛罗里达之后——我们一起过的第一个生日,因此我不知道他有什么打算。

“没关系——今晚水手队和袜子队有场棒球赛,”查理解释道,我的希望烟消云散了,“那么,今晚我没人陪了……在这儿。”他拿起蕾妮建议他给我买的照相机(因为我需要照片来填满我的剪贴簿),向我扔了过来。

他本应该更了解的——我的协调性总是很差的。照相机从我的指尖滑了出去,朝地面翻过去。爱德华抢在它撞到油毡地毯之前接住了。

“接得好,”查理特别提到,“要是今晚卡伦家里安排了好玩的活动,贝拉,你应该照些照片,你知道你妈妈是怎么想的——她准会在你还没照就等不及要看了。”

“好主意,查理。”爱德华边说边把照相机递给了我。

我把照相机的镜头对准爱德华,照了第一张照片。“没摔坏。”

“那就好。嗨,代我向爱丽丝问好,她有一阵子没来了。”查理的嘴角歪向一边说道。

“有三天了,爸爸。”我提醒他道。查理对爱丽丝很着迷。自从去年春天当她帮助我逐渐康复过来起,他就开始对她有所依赖了。查理会一辈子对她心存感激的,因为爱丽丝帮助他给他几乎成年的女儿洗澡,使他幸免于这样糟糕的经历。“我会跟她说的。”

“好吧。孩子们今晚玩得开心。”查理显然在下逐客令,他已经侧身朝客厅和电视机走过去了。

爱德华露出胜利的微笑,拉着我的手把我从厨房拖了出来。

我们一起来到卡车跟前,他再次为我打开副驾门,这一次我没有争辩。在漆黑一片中找到通往他家的隐蔽岔道对我而言仍然是个难题。

爱德华驾着车穿过福克斯一路朝北开过去,他显然对我的史前雪佛兰的最高限速感到恼怒不已。当他把速度加快到五十迈的时候,车的引擎发出比平时更大的呻吟声。

“放松点儿。”我提醒他。

“你准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吧?一辆精巧的奥迪双门。噪声低,马力十足……”

“我的卡车没什么问题。再则,说到不必要的昂贵东西,要是你知道什么对你有好处的话,就别把钱花在生日礼物上。”

“我一个子儿也不会花的。”他真心地说道。

“那就好。”

“你能帮我个忙吗?”

“得看看帮什么样的忙了。”

他叹了口气,可爱的表情顿时严肃起来:“贝拉,我们每个人上一次过真正的生日会是在一九三五年庆祝埃美特的生日。我们彼此都放松一些,今晚别让大家为难。他们所有人都很兴奋。”

他每次提起像这样的事情都会令我有些震惊:“好吧,我会乖乖听话的。”

“我可能得提醒你……”

“请说吧。”

“我说他们所有人都很兴奋……我确切的意思是所有人。”

“所有人?”我突然呛住,“我以为埃美特和罗莎莉在非洲呢。”福克斯的其他人都有这样的印象,卡伦家年纪稍长一些的人今年都已经离开了,到达特茅斯上大学去了,但是我知道得更清楚。

“埃美特希望今天在场。”

“但是……罗莎莉她?”

“我了解,贝拉。别担心,她今天会尽量表现良好的。”

我没回答。正如只要我可以做到不担心一样,那很简单。爱德华另一个“领养的”妹妹,罗莎莉,她的金发闪耀着金色的光芒,全身散发着优雅迷人的高贵气质,但她不像爱丽丝,她不太喜欢我。实际上,这种感觉比纯粹的不喜欢来得稍微强烈一点儿。就罗莎莉而言,我是闯入他们的秘密生活的不速之客。

我对目前的情况感到极其内疚,我猜想罗莎莉和埃美特长期不在家都是我的错,尽管我暗自窃喜不必见到埃美特。埃美特是与爱德华一起嬉戏玩耍的兄弟,生性粗鲁,我真的挺想念他的。他在很多方面都像极了我一直想要拥有的大哥哥……只不过,只不过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罢了。

爱德华决定换个话题:“那么,要是你不想要我帮你买一辆奥迪,你没有其他想要的生日礼物吗?”

我轻声说道:“你知道我要什么。”

他眉头紧锁,一道深深的皱纹刻进他那大理石般的前额。显然,他倒希望现在他仍然是在讨论有关罗莎莉的话题。

看起来今天我们已经为了那个问题不断地在争吵了。

“今晚不要,贝拉。求你了。”

“好吧,或许爱丽丝会给我我想要的东西呢。”

爱德华愤愤不平地发出一声低沉而带有威胁的吼声。“这又不是你最后一个生日,贝拉。”他信誓旦旦地说道。

“那不公平!”

我想我听到了他咬牙切齿的声音。

这时候,我们正准备把车停在大房子门口。明亮的光从一、二层楼上的窗户散发出来,一长串闪闪发光的日本灯笼悬挂在走廊上的屋檐下,在环绕房子的大雪松上反射出一层柔和的光辉;大盆的花朵——粉红色的玫瑰花——整齐地摆放在通向前门的宽敞台阶上。

我呻吟一声。

爱德华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这是派对,”他提醒我说道,“随和点儿。”

“当然。”我轻声咕哝道。

他走过去帮我打开门,向我伸出手来。

“我有个问题。”

他小心翼翼地等待着。

“如果我冲洗这卷胶卷,”我一边说,一边手里把玩着照相机,“你会出现在照片里吗?”

爱德华开始大笑起来,他牵着我下车,拉着我到台阶上,替我打开门的时候还在大笑。

他们都在巨大的白色客厅里等我们,我一走进门,他们全部齐声说“祝你生日快乐,贝拉!”我一下脸红了,羞赧地低下头。我猜是爱丽丝用粉色的蜡烛和几十个装满几百枝玫瑰花的水晶碗装扮了每层楼的地面。爱德华的大钢琴旁边有一张桌子,白色的桌布铺在上面垂了下来,桌上放着一只粉红色的生日蛋糕,更多的玫瑰花,一摞玻璃盘子,还有一小堆银色包装的礼物。

这比我想象的要糟糕一百倍!

爱德华感觉到我的沮丧,用手臂环住我的腰鼓励我,轻吻了一下我的额头。

爱德华的父母,卡莱尔和埃斯梅——和以往一样年轻可爱得不可思议——站得离前门最近。埃斯梅小心地拥抱我,她吻我额头的时候焦糖色的头发轻轻地扫过我的脸颊,接着卡莱尔用胳膊环住我的肩膀。

“对此我感到很抱歉,贝拉,”爱德华故意用周围的人都听得见的声音轻声说,“我们拗不过爱丽丝。”

罗莎莉和埃美特站在他们身后,罗莎莉没有微笑,不过至少她也没有瞪我。埃美特咧着嘴巴对我露齿而笑。我已经好几个月没见过他们了,已经忘记罗莎莉是多么艳压群芳、美丽动人了——看见她几乎是一种伤害。而埃美特一直都是这么……大块头吗?

“你一点儿都没有变,”埃美特假装失望地说道,“我本以为会有些看得见的不同,但是你瞧,你的脸红扑扑的,和以前一样。”

“万分感谢,埃美特。”我说道,脸更红了。

他大笑起来:“我得出去一会儿,”他停顿了一下,招摇地朝爱丽丝眨了眨眼睛,“我不在的时候,别干什么有趣的事情哦!”

“我会努力不做的。”

爱丽丝松开贾斯帕的手,往前跳了过来,她的牙齿在明亮的灯光下闪闪发光。贾斯帕也微笑起来,但是还是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他身材修长,满头金发,斜靠在楼梯脚下的栏杆上。我们一起被困在凤凰城的时候,我以为他已经克服了对我的反感呢。但是他还是回复到他以前的态度——尽可能地避开我——在他不需要暂时肩负起保护我的义务的时候。我知道这不是针对个人的,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我也努力不要对此过于敏感。在坚持卡伦家的食谱方面,贾斯帕比他们其余的人遇到了更多的困难。与其他人相比,人类鲜血的气味对他而言难以抗拒得多——况且,他还没试多久。

“打开礼物的时间到了。”爱丽丝宣布道。她把冰凉的手放在我的胳膊下,把我拖到放着蛋糕和闪闪发光的礼物的桌子旁边。

我脸上带着最像殉道者的表情:“爱丽丝,我知道我跟你说过我什么也不要——”

“但是我没听进去,”她打断我,沾沾自喜地说道,“打开来看看。”她拿过我手里的相机,把一只银色的正方形大盒子塞到我手里。

这只盒子非常轻,像空的一样。上面的标签表明,这是埃美特、罗莎莉和贾斯帕送给我的礼物。我自觉地撕开包装纸,盯着盒子里暴露出来的东西。

那是个跟电有关的东西,名字里面带有许多数字。我打开盒子,期望获得进一步的启发,但是盒子是空的。

“呃……谢谢。”

罗莎莉实际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微笑。贾斯帕大笑道:“是为你的卡车买的立体声音响,”他解释道,“埃美特现在正在安装,这样一来你就没法还给我们了。”

爱丽丝总是比我抢先一步。“谢谢,贾斯帕、罗莎莉,”我露出笑容向他们说道,我记得今天下午爱德华向我抱怨我的收音机——都是为了铺垫,这是显而易见的。“谢谢,埃美特!”我更大声地叫道。

我听见从我的卡车那里传过来的轰隆隆的笑声,我也情不自禁地大笑起来。

“快打开我的礼物,接着打开爱德华的。”爱丽丝说道,她兴奋到声音变成了高音调的颤音。她手里拿着一个小小扁扁的方盒。

我转而向爱德华抛出一个毒蜥般“你就要倒霉了”的愤怒眼神:“你答应过我的!”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埃美特就夺门而入,“来得正是时候!”他欢呼着喊道。他从贾斯帕身后挤了过来,贾斯帕也比平时靠得近一些想看清楚是什么。

“我没花一分钱。”爱德华安慰我道。他把一缕头发从我脸上拨开,他的动作让我皮肤刺痒。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对爱丽丝说道:“给我吧。”我叹了口气。

埃美特高兴地暗自笑了起来。

我接过小小的包装盒,瞟了一眼爱德华,用手指按住纸的边缘,猛地一下拉下胶带。

“该死!”包装纸划破我的手指时,我轻声骂了一句。一滴血从细小的伤口渗透出来。

顷刻间一切就这样发生了。

“不要!”爱德华咆哮道。

他向我冲了过来,把我冲撞到桌子的另一边。桌子倒在地上,我也摔倒了,把桌上的蛋糕、礼物、鲜花和盘子撒得满地都是,而我倒在乱作一团的水晶碎片中间。

贾斯帕冲向爱德华,两个人撞在一起发出的声音就像山崩时大石块碰撞时发出的声音。

还有另一个声音,令人毛骨悚然的咆哮声好像从贾斯帕的胸膛里传出来。贾斯帕想推开爱德华,牙齿猛地咬在爱德华的脸上,有几英寸那么深。

紧接着埃美特从身后拽住贾斯帕,把他紧紧地箍在他力大无比的铜墙铁壁中,但是贾斯帕继续挣扎着,狂野空洞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

震惊之余,还有疼痛。我被钢琴绊倒在地,跌倒时本能地伸出双臂,结果参差不齐的玻璃碎片刺进了我的胳膊。直到此时,我才感觉到从手腕到手臂内侧传过来的灼热的刺痛感。

我头昏眼花,不明就里,看见鲜红的血从我的胳膊上喷涌出来——我抬起头,目光遇到六个突然变得极其贪婪的吸血鬼的狂热眼神。 qTNSGGP44RfRnKb8gfX18qKueBXr2y1JTCLxS0oKNGzJikU8qN+bR1ENr2qmbQBc



缝针

卡莱尔是唯一一个保持沉着冷静的人。在急救室几个世纪的经验显然反映在他那平静而有权威的声音里。

“埃美特、罗斯,把贾斯帕带出去。”

埃美特这一次没有笑,他点点头:“来吧,贾斯帕。”

贾斯帕在埃美特坚不可摧的掌控中挣扎着蜷缩成一团,裸露在外的獠牙伸向他的兄弟,他的眼中仍然没有任何理智。

爱德华的脸比白骨还要惨白,他向我爬过来,蜷伏在我身上,保持着防护性的姿势。他紧咬牙齿,低沉的警告声从齿缝中吼出。我确定他没在呼吸。

罗莎莉女神般的脸庞带着沾沾自喜的古怪表情,她走到贾斯帕面前——小心翼翼地与他的牙齿保持一定的距离——帮助埃美特把他拖出埃斯梅为他们打开的门,埃斯梅一直用手捂着自己的嘴巴和鼻子。

埃斯梅心形的脸庞上流露出羞愧的表情:“我感到非常抱歉,贝拉。”她跟着其他人走进院子的时候,哭了起来。

“让我过去,爱德华。”卡莱尔低声说道。

过了一会儿,爱德华慢慢地点点头,放松了警惕。

卡莱尔在我身旁蹲了下来,靠近我检查我的胳膊,虽然我能感到自己脸上震惊的表情,但我尽力保持冷静。

“拿着,卡莱尔。”爱丽丝说道,递给他一条毛巾。

他摇了摇头:“伤口中的玻璃太多了。”他伸出手,从白色的桌布底部撕下一条细长的带子,把它绑在我上臂,形成一个止血带。血的味道令我眩晕,耳朵嗡嗡作响。

“贝拉,”卡莱尔轻声说道,“你要我送你去医院呢,还是要我在这里处理伤口呢?”

“在这儿,求你了。”我低声说道。要是他送我去医院的话,就没办法不让查理知道这件事情了。

“我去拿你的包。”爱丽丝说道。

“我们一块儿把她带到厨房的餐桌那儿去吧。”卡莱尔对爱德华说道。

爱德华毫不费力地把我背了起来,卡莱尔则在一旁牢牢地按住我的胳膊。

“你还好吗,贝拉?”卡莱尔问道。

“我很好。”我的声音相当坚定,这让我感到很放心。

爱德华的脸像石头一样。

爱丽丝也在那儿,卡莱尔的黑色工具包已经放在桌子上了,一盏小巧明亮的台灯镶嵌在墙壁上。爱德华轻轻地扶着我坐在椅子上,卡莱尔拖过另一张椅子,立即开始工作了。

爱德华站在我身旁,仍然保持着保护的姿态,他还是没在呼吸。

“还是走吧,爱德华。”我叹了口气。

“我能应付。”他坚持道,但是他的下巴僵硬,眼睛里浮现出与强烈的渴望作斗争的痛苦神情,这种痛苦来得比其他人更强烈、更糟糕。

“你别逞强,”我说道,“卡莱尔没有你的帮助也能把我的伤口处理好。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吧。”

卡莱尔往我的胳膊上擦了种令人感觉刺痛的东西,我胳膊一缩。

“我要留在这儿。”他说道。

“你为什么要这么自我虐待呢?”我喃喃自语道。

卡莱尔决定充当和事老了:“爱德华,在贾斯帕过于自责之前,你不妨过去看看他,我确信他现在正在生自己的气呢,我怀疑现在除了你之外,他听不进别人的话。”

“对啊,”我迫不及待地表示同意,“去看看贾斯帕。”

“你不妨做些有意义的事情。”爱丽丝补充道。

当我们联合起来反对他的时候,爱德华的眼睛眯了起来,但是,最后他点了一下头,小跑着从厨房的后门出去了。我确定从我划伤手指头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吸过一口气。

一阵麻木、疲惫的感觉在我的胳膊上蔓延开来。

尽管这消除了刺痛的感觉,却让我想起那道深深的伤疤,我端详着卡莱尔的脸,使自己不要注意他用手正在做的事情。他低着头专心地处理我胳膊上的伤口,头发在明亮的灯光下闪闪发光。我能感觉到不安的情绪隐隐约约地在我心中升起,但我下定决心不要让平时恶心的感觉战胜我的理智。现在不疼了,只剩下我努力忽略的轻柔的牵引感。我没道理像个孩子似的感到难受。

要是爱丽丝没出现在我的视线中,我根本不会注意到她也放弃了,偷偷地跑出了房间。她嘴角带着些许歉意的笑容消失在厨房门口。

“好吧,每个人都这样,”我叹了口气,“我会清扫房屋,至少要这样。”

“这不是你的错,”卡莱尔轻声地安慰我说,“这种事情会发生在每个人身上。”

“会,”我重复道,“但是这种事情老是发生在我身上。”

他又笑了起来。

他从容自若的反应与其他人的反应形成了惊人的强烈反差,我在他脸上找不到丝毫的焦虑。他的手敏捷自如、游刃有余地活动着。除了我们轻轻的呼吸声之外,房间里唯一的声音就是小小的玻璃碎片一片一片地落在桌子上时发出来的轻轻的丁零、丁零声。

“你是如何做到现在这样的?”我询问道,“甚至连爱丽丝和埃斯梅……”我的声音逐渐变小,好奇地摇着头。尽管其他人已经和卡莱尔一样彻底放弃了吸血鬼的传统食谱,但是卡莱尔是唯一能够忍受我的血液味道而不需承受抵抗强烈诱惑之苦的人。显然,这比他表现出来的要难得多。

“很多年,很多年操练的结果,”他告诉我,“我几乎闻不到这种味道了。”

“要是你从医院里长时间的休假,你认为会更难做到吗?要是周围没有任何血腥味?”

“或许吧,”他耸了耸肩,但是手还是很稳定,“我从来没觉得需要延长假期。”他冲着我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我太喜欢我的工作了。”

丁零、丁零、丁零……我惊讶地发现居然有那么多的玻璃碎片刺进了我的胳膊。我有种偷偷地看一眼桌上堆起来的玻璃碎片的冲动,只是想看看到底有多大一堆,但是我知道这个想法对我抵抗呕吐的策略没多少帮助。

“你到底喜欢做什么事情呢?”我好奇地问道。他一定经历了多年的挣扎和自我否定才做到轻松地承受住这种诱惑——而这些对我而言都没有意义。此外,我想让他一直说话,这样的谈话会使我的注意力从反胃上移开。

他回答我的时候,黝黑的眼眸流露出镇定自若、深思熟虑的神情来:“嗯,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当我的……提高了的能力让我挽救他人,不然的话,他们就会丧命。多亏了我能做的事情,有些人的生活因为我的存在而变得更好,了解到这一点是很开心的事。很多时候,甚至连嗅觉也是一种有用的诊断工具。”他向一侧扬起嘴角,露出半个笑容。

他随意寻找着,以确保所有的玻璃碎片都被清理干净了,而我则仔细地思考着他说的话。接着他在他的工具包里到处翻找新工具,我尽量不去想象那是针和线。

“你非常努力地弥补那些与你无关的过错,”当一种新的牵引感在我皮肤的边缘升起的时候,我委婉地说,“我的意思是,并不是你自己想要成为这样的,你并没有自己选择这种生活,然而你却要这么努力地克制自己。”

“我不知道我在弥补什么,”他语气中夹杂着些许不认同,“就像生活中的一切一样,只是我不得不决定该如何应对生活赠与我的一切。”

“这听起来太容易了。”

他再次检查了我的胳膊。“好了,”他边说边剪断一根线,“全好了。”他把一种糖浆色的液体涂在创伤面上,形成一个超大的Q形图形。这种味道很奇怪,令我的头一阵眩晕。糖浆一样的东西在我的皮肤上留下一层颜色。

“那只是在刚开始时,”此时,卡莱尔又抽出一条长长的绷带牢固地绑在伤口上,然后紧紧地绑在我的皮肤上,我强调道,“那么,你为什么会想要选择一条不同的道路而不选择更容易的生活方式呢?”

他撅起嘴巴,暗自微笑着说:“难道爱德华没有告诉你这个故事吗?”

“他告诉过我,但是我努力想了解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他的脸色顿时又严肃起来,不知道他的思绪是不是回到了和我想的一样的地方。我想知道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我会怎么想——但我拒绝想如果——如果我是他的话。

“你知道我父亲是位牧师,”他一边打趣一边仔细地清理桌面,用湿纱布把上面的东西都擦下去,接着又这样做了一遍,酒精发出刺鼻的味道,“他的世界观相当严厉,在我还没有发生改变之前,我就开始质疑了。”卡莱尔把所有的脏纱布和玻璃碎片倒进空的水晶碗里。我不明白他在做什么,甚至当他擦亮火柴的时候我还是没弄明白。接着他把火柴扔到被酒精浸湿的纤维上,突如其来的火焰吓了我一跳。

“对不起,”他道歉道,“这些东西理应这样处理……因此我并没有认同我父亲所信奉的那个教派,但是,自从我出生到现在四百年来,我从来都不曾看到过任何东西使我怀疑上帝是否以这种或那种形式存在,就连镜中的映像也没让我怀疑过。”

我假装检查我胳膊上的包扎,以掩饰我对我们谈话往这个方向发展的惊讶。在所有我想过的事情中,宗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我自己的生活中相当匮乏信仰,查理把自己当成路德派,因为他的父母是路德派教徒,但是星期天他会手中拿着钓鱼竿在河畔表示对神的崇拜。蕾妮也时不时地做礼拜,但是就像她对网球、陶艺、瑜伽和法语的短暂爱好一样,在我还不知道她最新的爱好时她已经又变了。

“我肯定这一切从一个吸血鬼嘴里说出来听起来有些奇怪,”他咧嘴笑道,明白他们不经意地使用那个词总会让我感到惊讶,“但是我希望这种生活仍然有一些意义,即使是对我们而言,也是个遥远的目标,我承认,”他继续随意地说道,“人们认为,我们无论怎样都该死,但是我希望,这或许有些傻,我们能通过努力获得一定程度的认同。”

“我认为那并不傻,”我低声说道,我无法想象任何人,包括神在内,不被卡莱尔所感动。此外,我能感激的唯一的天堂就应该包括爱德华在内,“我认为其他人也会这么想。”

“实际上,你才是第一个认同我观点的人。”

“其他人不这么想吗?”我惊讶地问道,脑子里只想到一个人。

卡莱尔又猜到我的想法:“爱德华在一定程度上认同我的想法。我们都认为上帝和天堂是存在的……地狱也是存在的,但是他认为我们没有来生。”卡莱尔的声音非常温柔,他透过水槽上方的大窗户凝视着窗外黑漆漆的一片,说道,“你瞧,他认为我们失去了灵魂。”

我立刻想到今天下午爱德华说过的话:除非你想要死——或者,不管我们做什么,都会造成这样的后果。我警醒起来。

“这才是真正的问题,对不对?”我猜测道,“那就是为什么他总是为难我的原因。”

卡莱尔慢条斯理地说道:“我看着我的……儿子,他的优点,他的善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光彩——这一切都点燃了那种希望,那种信仰,比以前更加强烈。怎么能没有更多人像爱德华这样呢?”

我点点头,表现出强烈的认同。

“要是我和他一样相信……”他深不可测的眼睛俯视着我,说道,“要是你和他一样相信,你会带走他的灵魂吗?”

他对这个问题的措辞令我无法回答。

如果他是在问我是否愿意为了爱德华冒着失去灵魂的危险,答案是不言自明的。但是我能拿爱德华的灵魂冒险吗?我不高兴地撅起嘴巴,那不公平。

“你明白了这个问题。”

我摇了摇头,意识到我紧绷着下巴。

卡莱尔叹了口气。

“这是我的选择。”我坚持道。

“这也是他的选择,”我正要争论的时候他就举起手来,说道,“无论他是否为对他做那样的事情负责。”

“他并不是唯一有能力做到的人。”我若有所思地盯着卡莱尔。

他大笑起来,突然心情愉悦起来。“噢,别那样!你要和他一起解决这个问题。”但接着,他又叹气了,“那是我永远也无法确定的问题。我想,在其他诸多方面,我已经尽我所能做到我能做到的了。但是把其他人也拉下水对吗?我不能确定。”

我没有回答。我想象着如果卡莱尔拒绝改变他孤独的存在,我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呢……我不禁战栗起来。

“是爱德华的母亲让我下定决心的。”卡莱尔的声音低得如同窃窃私语一样,他漫无目的地凝视着黑漆漆的窗外。

“他的母亲?”无论何时我问起爱德华的父母,他只是说他们在很久以前就去世了,他对他们的记忆很模糊。我意识到尽管卡莱尔和他们的接触很短暂,但卡莱尔对他们的记忆会相当清晰。

“是的,她的名字叫伊丽莎白,伊丽莎白·梅森。他的父亲老爱德华进了医院就再也没有苏醒过来。他在第一波流感中去世了,但是伊丽莎白直到临终前都还很警觉。爱德华非常像她——她的头发上也有一种同样奇怪的铜色阴影,眼睛的颜色也是同样的绿色。”

“他的眼睛是绿色的?”我咕哝道,在脑海中想象着。

“对……”卡莱尔黄褐色的眼睛看起来似乎离我有一百年那么遥远,“对儿子的担忧一直困扰着伊丽莎白,她冒着生命危险在病床上照顾着他。我以为他会先她而去,他比他母亲的情况糟糕多了。当死神降临在她身上的时候,一切来得都非常快。就在日落之后,我赶到医院去替换工作了一整天的医生。那时候,要故作姿态是相当困难的——有那么多事情要做,我没有必要休息。当那么多人都奄奄一息时,我是多么讨厌回到自己的家里,躲在黑暗中假装睡觉啊!”

“我首先过去检查伊丽莎白和她儿子。我逐渐动了感情——想到人性的脆弱,这样做总是很危险的。我立即意识到她的病情恶化了,高烧已经失去控制,她的身体太脆弱,不能再与病魔作斗争了。”

“不过,她从小床上抬头紧盯着我,看起来一点儿也不虚弱。”

“‘救救他!’她用她的喉咙仅能发出的沙哑声音请求我。”

“‘我会尽我所能的。’我握着她的手答应她。她高烧得太厉害,或许她自己也没法弄清楚我的手是冰冷得多不自然。对她而言,所有触碰到她皮肤的东西都是冰凉的。”

“‘你一定要……’她坚持着,用力紧紧抓住我的手,力量大得让我不禁想她是否能够渡过这一劫。她眼神坚硬,像石头一样,‘你一定要做你能做到的一切。其他人不能做到的,你必须为我的爱德华做。’”

“这令我恐惧,她用洞察一切的眼神看着我,有一瞬间,我确信她知道了我的秘密。接着高烧打垮了她,她再也没有恢复知觉。在她提出要求后不到一小时,她就去世了。”

“我花了几十年的时间考虑为自己创造一个同伴的念头,只是希望有一个能够真正了解我的家伙,而不是我得假装成的样子,但是我从来没为自己这样做找到充分的理由——对别人做加诸在我身上的事情。”

“爱德华就躺在那里,奄奄一息,显然他只能活几个小时了。他的母亲躺在他的身旁,但她的脸庞不知何故,甚至在死后也没有露出平静的表情。”

卡莱尔又重新目睹了一切,他的记忆在历经百年之后还是毫不模糊。我也能清楚地看到一切,当他娓娓道来时——弥漫在医院里的绝望气氛,压倒一切的死亡气息。爱德华因为高烧生命危在旦夕,随着钟摆上一分一秒地流逝,他的生命也在消逝……我再次战栗了,用力地把这幅画面挤出脑海。

“伊丽莎白的话在我的脑海中回荡,她怎么能猜到我能做到的事情呢?有人真的会希望她的儿子变成那样吗?”

“我看着爱德华,他病得很重,但仍然很美丽。他的脸上有种纯洁、美好的东西。我希望我自己的儿子能拥有他那样的脸庞。”

“在犹豫多年之后,我只不过按照自己一时的冲动做了这件事情。我首先把他的母亲推到太平间,接着我回到他身边。没有人注意到他仍一息尚存,医院里没有足够的人手、足够的眼睛了解病人们的些许需要。太平间里空空如也——至少,没有生命的气息。我从后门把他偷了出去,抱着他跨过屋顶跑回家。”

“我不确定该做什么,最后我重新创造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同伴,那是许多年前在伦敦发生的事情。后来,我感到很糟糕,比需要承受的痛苦与纠缠更难受。”

“不过,我没感到抱歉,我从来没有因为挽救爱德华而感到后悔。”卡莱尔摇了摇头,思绪回到了现在,他对我微笑着说道,“我想我应该送你回家了。”

“我来吧。”爱德华说道。他穿过光线朦胧的餐厅慢慢地向他走来,他的脸庞很光洁,难以捉摸,但是他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儿——流露出他正努力掩饰的某种神情。我感到一丝不安,心紧缩了一下。

“卡莱尔会送我回家。”我说道。低头看着我的衬衣,淡蓝色的棉布被血浸透,上面也布满血迹,右肩处挂满一层厚厚的粉红色糖霜。

“我很好,”爱德华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不管怎样,你需要换一换衣服,你这样子会令查理心脏病发作的。我会让爱丽丝给你找件衣服换上的。”他又大步流星地从厨房门走出去了。

我焦急地看着卡莱尔:“他非常难过。”

“是啊,”卡莱尔也认为如此,“今晚发生的事情正是他最害怕的。你因为我们而遭遇危险。”

“那不是他的错。”

“那也不是你的错。”

我把目光从他那睿智迷人的眼睛上移开,没法认同他的看法。

卡莱尔伸出手,搀扶着我从桌边站了起来,我跟着他走出厨房来到客厅。埃斯梅已经回来了,她正在擦我摔倒的地方——用漂白剂彻底地除去气味。

“埃斯梅,让我来做吧。”我能感到我的脸又红了。

“我已经做好了,”她仰望着我笑道,“你感觉怎么样?”

“我很好,”我宽慰她道,“卡莱尔比我见过的任何医生缝得都要快。”

他们俩都轻声地笑了起来。

爱丽丝和爱德华从后门进来了,爱丽丝匆忙地向我跑来,但是爱德华却望而却步,他的脸深不可测。

“来吧,”爱丽丝说道,“我来给你弄一件不那么恐怖的衣服换上。”

她给我找到一件埃斯梅的衬衣,衣服的颜色接近我身上穿的那件。查理不会注意到的,我确信。我身上不再溅满血滴的时候,胳膊上长长的白色绷带看起来就没那么严重了。查理从不会因为看到我身上有绷带而感到惊讶不已。

“爱丽丝。”当她朝门口走去的时候,我轻声喊道。

“有事吗?”她也压低音量,歪着头好奇地看着我。

“事情有多严重?”我不确定我的耳语是否是枉费心机。尽管我们在楼上,关着门,或许他还是能听见我说的话。

她满脸凝重:“我还不确定。”

“贾斯帕怎么样啦?”

她叹气道:“他为自己感到非常难过,这一切对他来说具有更大的挑战性,他很讨厌感到脆弱。”

“不是他的错。你告诉他我不生他的气,一点儿也不,好吗?”

“当然啦。”

爱德华站在前门口等我,当我来到最后一级楼梯时,他一句话也没说就把门打开了。

“带上你的东西!”当我疲惫地朝爱德华走过去时,爱丽丝在我身后叫道。她从地上拾起两个包裹,一个半开着,另一个是我的照相机,落在钢琴下面了,她把它们塞到我没受伤的那只手上。“你打开它们以后,晚些时候再谢谢我吧。”

埃斯梅和卡莱尔轻轻地说了声晚安。我能觉察到他们偷偷地瞥了眼他们不露声色的儿子,他和我差不多。

来到屋外是种解脱,我匆忙地走过灯笼和玫瑰,现在它们在我的眼里成了不受欢迎的暗示。爱德华默默地跟随着我的步伐,他为我打开了副驾座的门,我毫无怨言地爬上车。

仪表盘上是一根大大的红色的丝带,系在新的立体声音响上。我把它拉了下来,扔到地面上,当爱德华从另一边上车的时候,我把丝带踢到了我的坐椅下面。

他没有看我,也没有看音响,我们俩都没有打开音响。轰隆一声引擎发动了,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弥漫在车里的沉默更加紧张了。他飞快地开过漆黑一片、蜿蜒崎岖的车道。

沉默快要让我发疯。

“说点什么吧。”当他转弯开上高速公路的时候,我祈求道。

“你想要我说什么?”他冷漠地问道。

我在他的冷漠面前畏缩了:“告诉我你原谅我了。”

这句话使他的脸上闪过片刻的生机——一阵愤怒:“原谅你?为什么?”

“要是我更小心的话,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贝拉,你不小心被纸弄破了手指——那根本不该接受死刑的惩罚。”

“还是我的错。”

我的话打开了他防守的闸门。

“你的错?要是你在迈克·牛顿家弄伤了手指,杰西卡、安吉拉和你其他正常的朋友们在一起的话,可能发生最糟糕的事情会是什么呢?可能他们没法给你找到绷带?要是你摔倒了,自己不小心跌倒在一堆玻璃盘子上面——而不是某个人把你推到那里去的话——就算那样,最糟糕的情况又会是什么呢?当他们开车送你去急诊室时你的血会流在椅子上?当医生们为你缝合伤口时,迈克·牛顿会握着你的手——而那时他也不会一直在那儿与要杀死你的冲动相搏斗。别想把这些都往你自己身上揽,贝拉,这只会让我更讨厌自己。”

“迈克·牛顿怎么会出现在我们的谈话中?”我质问道。

“迈克·牛顿出现在我们的谈话中是因为你跟迈克·牛顿在一起不知道要健康多少倍。”他咆哮道。

“我宁愿死也不要和迈克·牛顿在一起,”我争辩道,“除了你,我宁愿死也不要和其他人在一起。”

“别感情用事,求你了。”

“好吧,那么,请你别犯傻了。”

他没有回答,满眼怒火地望着挡风玻璃,脸色铁青。

我绞尽脑汁地想挽救今晚的一切,当我们在我家门口停下来的时候,我仍然没有想出什么办法。

他熄掉火,但是双手仍然紧紧地抓住方向盘。

“你今晚会留下来吗?”我问道。

“我要回家。”

我最不想发生的事情就是他沉浸在懊恼自责之中。

“就算为了我的生日,好吗?”我央求着他。

“你不能两样都要——要么你让人家忽略你的生日,要么你别那么做。两者只能取其一。”他的声音很严厉,但是没有先前那么严肃了。我默默地吸了口气,感到一阵欣慰。

“好吧,我决定了,我不想你忽略我的生日,我们楼上见。”

我跳了出来,伸手去拿我的包裹,他皱起了眉头。

“你没必要拿那些东西。”

“我想要。”我想都没想就这样回答道,接着我想他是不是心理正叛逆着呢。

“不,你别拿,卡莱尔和埃斯梅为你的生日花了钱。”

“我会记得的。”我笨拙地把礼物夹在我没受伤的那只胳膊下面,在身后把门关上了。他下了车,不一会儿就来到我身边了。

“至少让我拿着吧,”他把东西拿过去,说道,“我会来你房间的。”

我笑着说:“谢谢。”

“生日快乐。”他叹息道,倾身用他的嘴巴吻住我的唇。

当他停下来的时候,我踮起脚尖使这个吻持续得更久一点儿。他脸上带着我最喜欢的不老实的笑容,接着消失在黑暗中。

比赛还在继续,我从前门一走进来就听见扬声器的声音在喧闹的人群中蔓延开来。

“贝儿?”查理叫道。

“嗨,爸爸。”我来到屋角的时候说道,把手贴进身旁。轻微的挤压引起灼热的疼痛,我皱了皱鼻子,麻醉药显然正在失去药效。

“玩得开心吗?”查理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双脚放在扶手上。他棕色的卷发被压平在一侧。

“爱丽丝有些过头了,有鲜花、蛋糕,还有礼物——所有的东西都齐了。”

“他们送给你什么呢?”

“给我的卡车买了个立体声音响。”还有许多不知道的礼物。

“哇!”

“是啊,”我也觉得是这样,“好了,我得去睡觉了。”

“早上见。”

我挥挥手,“再见。”

“你的胳膊怎么啦?”

我脸刷的一下红了,默默地诅咒道:“我摔倒了,没什么大碍。”

“贝拉。”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道。

“晚安,爸爸。”

我匆忙地跑到浴室,在那里我放着一套睡衣,专门为这样的晚上准备的。我扭动身子脱掉衣服,穿上配套的宽大上衣和棉质睡裤,我得换掉我平时睡觉时穿的多孔毛衫,害怕翻身会拉动缝合线。我用一只手洗脸、刷牙,接着快速地跑进了我的卧室。

他坐在我的床中央,随意地把玩着两个银色盒子中的一个。

“嗨。”他跟我打了个招呼,声音很忧伤,情绪也很低落。

我爬上床,把他手中的礼物推到一边,爬到他的大腿上。

“嗨,”我依偎在他石头般坚硬的胸膛上,“我现在能打开礼物了吗?”

“你从哪里来的热情呢?”他问道。

“你让我感到好奇。”

我捡起那个长长的扁方盒,一定是卡莱尔和埃斯梅送的。

“让我来开吧。”他建议道,他从我手中接过礼物,熟练地撕开了银色的包装纸,接着把长方形的白色盒子递回到我手中。

“你确定我能打开盖子吗?”我咕哝道,但是他没理我。

盒子里面是一张长长的厚纸片,印刷精美。我花了好一会儿工夫才领会到这个信息的精髓。

“我们要去杰克逊维尔吗?”我兴奋不已,尽管只是我一相情愿。这是机票的代金券,给我和爱德华的。

“他们是这么想的。”

“难以置信,蕾妮要高兴得跳起来了!不过,你不介意吧,是吧?那里阳光明媚,你一天到晚都要待在室内。”

“我想我能应付,”他说道,然后又皱起眉头,“如果我知道你能对礼物作出如此得体的反应,我就会让你在卡莱尔和埃斯梅面前打开它。我以为你会抱怨的。”

“好吧,当然这太过意不去了,但是我能和你一起去!”

他轻轻地笑了起来:“现在我倒希望自己花钱给你买礼物了,我没意识到你也能做到理智行事。”

我把机票放在一边,伸手去拿他的礼物,我的好奇心又被重新点燃了。他从我手中拿过盒子,像打开前一个一样为我打开包装。

他递给我一张光亮的CD珠宝盒,里面有一张空白的银色CD。

“这是什么?”我满脸疑惑地问道。

他什么也没说,拿出CD,环抱住我把CD放进桌子边上的CD机里。他按了一下播放键,我们静静地等待着,接着音乐响起了。

我聆听着,一言不发,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我知道他在等待我的反应,但是我不能言语。眼泪夺眶而出,在眼泪再次流出来之前我用手擦掉泪水。

“你的胳膊疼吗?”他焦急地问道。

“不疼,不是我胳膊的原因,它太美了,爱德华,这是你给我的最好的礼物,真难以置信!”我闭上嘴巴,静静地聆听着。

那是他的音乐,他自己创作的。CD上的第一支曲子是我的摇篮曲。

“我想你不会允许我买架钢琴给你的,不然的话我可以在这里给你弹。”他解释道。

“你说对了。”

“你的胳膊感觉如何?”

“还好。”实际上,它已经在绷带下面灼痛起来了,我想要冰块。我本来可以用他的手的,但是那样就会出卖我。

“我去给你拿点儿泰诺。”

“我什么也不要。”我争辩道,但是他把我轻轻地推下他的膝盖,朝门口走去。

“查理。”我嘘声道。查理并不是很清楚爱德华经常在这里过夜。实际上,要是这件事情被他发现的话,他会心脏病发作的。但是我并不为欺骗他而感到内疚,这件事和他不要我做的那些事情不一样,爱德华和他的规定……

“他不会注意到我的。”爱德华消失在门边时轻轻地答应道……他很快回来了,在门碰到门框之前一把抓住了它。他从浴室里拿来一只杯子,一只手里握着一瓶药片。

我什么话都没说就服下了他递给我的药——我知道我说不过他,而我的胳膊真的开始让我难受起来了。

我的摇篮曲仍在独自继续,它是那么轻柔,那么动人。

“很晚了。”爱德华说道,他用一只胳膊把我从床上抱起,用另一只手掀开床罩,接着把我的头放在枕头上,把我身边的被子掖好,然后在我身旁躺下来——他躺在毯子上,这样我就不会感到冷了——但却把胳膊放在我身上。

我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开心地叹着气。

“再次感谢你。”我对他耳语道。

“不客气。”

我聆听着我的摇篮曲直到它慢慢地结束,这是一段相当长的时间。另一支曲子又响了起来,我听出来这是埃斯梅最喜欢的曲子。

“你在想什么?”我轻声地问道。

他迟疑了一下,告诉我:“实际上,我在想对与错。”

一阵冰冷的感觉穿透我的脊椎。

“还记得我是如何要你不要忽略我的生日的吗?”我迅速地问道,希望我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的动机不是那么明显。

“记得。”他答应道,声音疲惫。

“那么,我在想,既然现在还是我的生日,那么我想你再吻吻我。”

“今晚你很贪婪。”

“是的,我是很贪婪——但是,求你别做你不想做的事情。”我生气地补充道。

他大笑起来,接着叹息道:“要是我做了我不想做的事情,上天会惩罚我的。”他说的时候声音里夹杂着一种奇怪的绝望语调,同时,他用手托起我的下巴,使我的脸贴近他的脸。

这个吻开始的方式和以前完全相同——爱德华和以前一样小心翼翼,我的心也像以往一样过度反应起来。接着好像有什么发生了改变。突然他的嘴唇变得更加急切起来,他空着的手揉搓着我的头发,紧紧地把我的脸贴近他的脸。尽管我的手也伸进了他的头发,尽管我明目张胆地开始跨越他设定的警戒线,这一次他却没有制止我。他的身体透过这层薄被子还是那么冰冷,但是我迫不及待地向他靠拢。

他突然停了下来,用手轻轻地、坚定地把我推开。

我倒在枕头上,喘着气,头一阵眩晕。某种捉摸不清的东西用力地牵引着我的记忆,难以名状。

“对不起,”他气喘吁吁地说道,“那出界了。”

“我不介意。”我喘着气。

他在黑暗中皱着眉头,说道:“努力睡觉,贝拉。”

“不要,我要你再吻我。”

“你太高估我的自制力了。”

“哪个对你更有诱惑,我的血还是我的身体?”我挑衅地问道。

“那是紧密相连的,”不管他自己如何,他短促地笑了笑,然后脸色又严肃起来,“现在,别冒险了,去睡觉吧?”

“好吧。”我只得同意,和他依偎得更近了。我真的感到精疲力竭了。从许多方面而言,今天都是漫长的一天,然而我感到这事情还没完,也没有感觉到丝毫的宽慰,好像明天会有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一样。这只不过是个愚蠢的噩兆——还有什么比今天更糟糕的呢?我只不过是被吓坏了,毫无疑问。

我努力地不让他察觉,把受伤的胳膊靠着他的肩膀,这样他冰冷的皮肤就会缓解这种灼烧的痛楚,果然,我一下子就感觉好多了。

我在半梦半醒之间,或许睡得更熟一些的时候,意识到他的吻使我想起的东西:去年春天,当他离开我,想把詹姆斯从我身边引开时,爱德华吻了我向我道别,那时我们不知道何时——或者是否——我们还会再见面。这个吻由于某种我无法想象的原因几乎带来同样的痛苦。我吓得失去意识,仿佛我已经置身梦魇一般。 qTNSGGP44RfRnKb8gfX18qKueBXr2y1JTCLxS0oKNGzJikU8qN+bR1ENr2qmbQ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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