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订婚

没有人盯着你,没有人盯着你,我向自己保证道,没有人盯着你。

但是,我撒的谎连自己都没法信服,我得确定一下。

当我等着镇上的交通灯变成绿色时,我偷偷地瞟了一眼右侧——韦伯太太坐在自己的小型货车里,整个身子都转向我所在的方向了。她的眼睛严厉地盯着我,我畏缩了,搞不清楚为什么她不把她的视线移开,或者表露出惭愧的神情呢?目不转睛地看别人仍然被认为是粗鲁的行为,不是吗?难道这在我身上已经不适用了吗?

紧接着我想起来,这些车窗的颜色漆黑,她很可能根本不知道坐在里面的是我,更别说我正好撞见她死死盯着我的眼神。她真正注视的不是我,而是这部车,我试图从这一事实中找到一些安慰。

我的车。可悲。

我瞟向左边,又呻吟起来。两个行人一动不动地站在人行道上,他们在盯着我的车时错过了横穿马路的机会。在他们身后是马歇尔先生,他透过自己的小纪念品商店的厚玻璃窗呆呆地望向同一个方向。至少,他还没让自己的鼻子贴在玻璃上,还没到这个地步。

变成绿灯了,我仓皇而逃时,想也没想一脚踩在踏板上——我启动自己那部古老的雪佛兰货车时通常会这么做。

发动机像正在捕猎的美洲豹一样咆哮起来,汽车向前疾驰得太快,我的身体啪的一声撞在黑色皮质坐椅上,胃部都快紧贴着脊椎了。

“哎呀!”我手忙脚乱地踩刹车时惊呼道。这一次我头脑清醒,只是轻轻地碰了一下踏板。不知怎的,车摇晃了一下,接着就停了下来,纹丝不动了。

就连看一眼周围的反应,我也无法承受。如果之前还有人怀疑谁在驾驶这部车的话,这下他们的怀疑都烟消云散了。我用鞋尖轻轻地把油门踩下半毫米,汽车猛地又向前冲去了。

我设法来到目的地——加油站。要不是我的车一滴油都没有了,我决不会来到镇上。这些日子以来,即便是没有很多东西,比如我可以没有家乐氏水果馅饼和鞋带,也能对付着生活,以避免出现在公共场合。

仿佛是在赛跑一样,我打开揭背式车盖,取下保护罩,扫描信用卡,加油管嘴不一会儿就伸进油箱了。当然了,想要让计量器上的数字加快速度,我压根儿就无能为力。它们滴答滴答慢悠悠地跳动着,仿佛它们这么做就是为了让我心烦意乱一样。

天还没有放晴——下着毛毛雨,这是华盛顿州福克斯镇上典型的天气——不过,我仍然觉得聚光灯好像刷地瞄准了我,注意力集中在我左手的戒指上。和现在一样,许多次我都感觉到我背后的目光,仿佛这枚戒指像霓虹灯标语一样:看着我,看着我。

如此忸怩不安很愚蠢,这一点我明白。除了我爸妈以外,其他人对我订婚的事情作何评论有什么关系呢?还有我的车,我神秘地被一所常春藤联盟的大学录取了,还有那张闪闪发光的黑色信用卡,它现在正藏在我裤子的后口袋里让人感到热得发烫呢。

“是啊,谁在乎他们怎么想。”我轻声地咕哝道。

“呃,小姐?”一个男人的声音叫道。

我转过身,接着希望自己没这么做。

两个男人站在一辆花哨的运动型多功能汽车旁边,一只崭新的爱斯基摩皮船绑在车顶上。他们两个人都没有看我,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车。

就我个人而言,我没弄明白。就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感到很自豪,我能把丰田、福特和雪佛兰的标志区别开来了。这辆车黑亮而精致,保养得很好,但是对我而言,它只不过是一辆车罢了。

“我很抱歉打扰您,但是,您能告诉我您开的是哪款车吗?”高个子的那个人问道。

“呃,是辆梅赛德斯,对吗?”

“是的。”这个男人礼貌地答道。他的那位个子稍矮的朋友听见我的回答转了转眼睛:“我知道。不过我想知道的是……您开的是梅赛德斯·圣战士吗?”这个人在说车名的时候满怀敬畏之情。我有种感觉,这个人会和爱德华·卡伦——我的……我的未婚夫(既然婚礼在几天后举行,根本就没法绕开这一事实)——相处融洽的。“这款车在欧洲都还没上市呢,”这个男人继续说道,“更别说这里了。”

当他的双眼打量着我汽车的轮廓时——这辆车在我眼中与其他梅赛德斯系列轿车没什么不同,但是我知道什么——我简短地想了想,我对诸如未婚夫、婚礼、丈夫等词语感到很敏感。

我根本没法在脑海中把它们放在一起想清楚。

另一方面,一想到蓬松的白色礼服和婚礼花束,我就会望而却步。我从小就是在这样的熏陶中长大的,不仅如此,我还没法将像“丈夫”这样一本正经、令人肃然起敬的生涩概念与我对爱德华的概念对应起来。这就像把大天使的形象投射到会计师身上一样,我无法将他想象成任何平凡人。

和平常一样,我一开始想到爱德华就会陷入一种令人目眩的幻境之中。陌生人清了清嗓子,以引起我的注意,他仍然在等待我对这款车的牌子和型号的回答。

“我不知道。”我诚恳地告诉他。

“你介意我与这辆车合影吗?”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明白过来:“真的吗?你想和这部车合影?”

“当然啦——如果我没证据的话,没人会相信我的。”

“呃,好吧,很好。”

我迅速地收起加油管嘴,爬进前座躲了起来,而那个汽车爱好者从他的背包中摸出一个硕大的照相机,那相机看起来是专业型的。他和他的朋友轮流在车篷前摆姿势,接着他们走到车尾拍照。

“我想念我的货车。”我自言自语地轻声说道。

非常,非常方便——太方便了——在爱德华和我达成不平等的妥协后没过几个星期,我的货车还会呼哧呼哧地发出最后的喘息声,不过,我们俩的妥协内容之一就是,他获准当我的车报废后另外给我买一辆。爱德华曾发誓说过,这样的事本就在意料之中。我的货车服役期满,自然该退役了。他是这么说的。当然啦,我没办法核实他说的话,或者自己把我的车从死神手中夺回来。我最喜欢的技师……

我冷静地阻止了这个念头,不让自己再想下去。相反,我倾听着车外那两名男子的声音,车壁使音量降低了。

“……在线视频上火焰喷射器冲向它,连油漆都没翘起来一点儿。”

“当然不会了,坦克都能从这个宝贝身上碾过去。这款车在这里并没有什么市场,主要是专为中东外交官、军火商以及毒枭设计的。”

“你觉得她是个大人物吗?”个子稍矮的那个人问道,他的声音要温和一些。我低下头,脸颊发烫。

“哈,”高个子说道,“或许吧。难以想象在这里需要防导弹玻璃,四千磅的防弹衣,准是要开往某个更危险的地方去的。”

防弹衣,四千磅的防弹衣。还有防导弹玻璃?好极了。旧式优良的防弹玻璃怎么了?

好吧,至少这有点道理——如果你有种扭曲的幽默感的话。

并不是我没预料到爱德华会趁机利用我们的交易,使事情往对他有利的方向发展,这样他给予我的一切就会大大超过他从我身上可能得到的。我答应过他,若要换车的话,他可以给我换,当然啦,我没料到这一刻来得这么快。当我被迫承认我的货车一动不动地停在我家的马路边上,沦落为经典雪佛兰车型的静物模型时,我知道他给我换车的想法可能会让我感到难堪。这会使我成为惹人注目和众人谈论的焦点,在这一点上,我是对的,但是,在我想象中甚至最糟糕的情况下,我都没预见到他会给我两部车。

“之前”的车和“之后”的车,当我几乎害怕得疯狂的时候,他这么跟我解释的。

这只是“之前”的车。他告诉我这只是借用的,并且保证在婚礼之后就会还回去的。这一切对我而言根本毫无意义,直到此时此刻。

哈哈。因为我是如此弱不禁风的人类,各种事故如此频繁地发生在我身上,是我自己危险霉运的受害者,显然我需要一部能防坦克的汽车来保护我的安全,多么妙不可言啊!我确信,他和他的兄弟们在我背后就这一点开的玩笑肯定不少。

或许,只是或许,一个小小的声音在我脑海中轻声说道,这可不是玩笑,傻瓜,或许他是真的担心你。他为了保护你,反应有些过度,这可不是第一次。

我叹了口气。

我还没看见“之后”的那部车。它被藏在卡伦家的车库里最幽深的角落里,上面还盖着车罩。我知道,到现在为止,大多数人都已经偷偷地看过了,但是我真的不想知道。

可能那部车上没有防弹衣——因为蜜月之后我就不需要了。实质上的不可摧毁性只是我盼望得到的许多津贴之一。成为卡伦家族的一员最好的地方,不是昂贵的汽车和令人惊讶的信用卡。

“嘿,”高个子男人叫道,他把手拢在嘴边对着玻璃喊道,努力想要窥视里面,“我们好了,非常感谢!”

“不客气。”我回答,接着当我动作轻柔地发动引擎,放慢踏板时,感到一阵紧张。

无论我沿着这条熟悉的归途开回家多少次,我仍然无法使那些被雨水冲刷退色的传单消失在脑后。传单贴在电话亭和路牌上,就好像刚刚在脸上掴了一掌一样。挨这一巴掌是活该,我的注意力很快陷入之前打断的思绪中,在这条路上我无法逃避。周围都是我最喜爱的技师的照片,它们每隔一段距离就从我眼前一闪而过,这使逃避变得不可能。

我最好的朋友。我的雅各布。

海报上写着“你看见过这个男孩吗?”的标语,这些并不是雅各布的父亲的主意。是我的父亲——查理打印了这些传单,然后在全镇散发开去。不仅仅是在福克斯,还在天使港、西奎姆、霍奎厄姆、阿伯丁,以及奥林匹克半岛上所有其他的小镇。他要确保华盛顿州所有警察局的墙上都张贴着同样的传单。他还在自己的警察局里预留出整块软木公告板用来记录寻找雅各布的信息,这块软木公告板大多数时候都是空白的,这令他非常失望,非常沮丧。

我爸爸更加失望的是,缺少反馈信息。他对比利非常失望——他是雅各布的父亲,还是查理最亲密的朋友。

因为比利并没有专注于寻找他那个十六岁的“离家出走的孩子”;因为比利拒绝在拉普西张贴这些传单,海滨上的保留地是雅各布的家;因为他似乎任雅各布消失不见,仿佛他无能为力一样;因为他说:“雅各布现在已经长大了,如果他想回家的话,他会回来的。”

而且他对我也很失望,因为我站在比利这边。

我也不愿意张贴海报,因为比利和我都知道雅各布大致在什么地方,我们也知道没有人见过这个男孩。

和平常一样,传单让我哽咽难言,眼泪涌出我的双眼。我很高兴爱德华这个星期六出去狩猎了,如果爱德华看见我的反应,这只会让他也感到很难受。

当然,今天是星期六也有不好的地方。当我缓缓地、小心翼翼地转到开往我家的街道上时,我看见了爸爸的警车停在我家门口的车道上。他今天又没去钓鱼,仍然对婚礼感到闷闷不乐。

因此,我不能用家里的电话,但是我不得不打电话……

我在雪佛兰雕塑背后的路边停好车,从汽车仪表板上的小柜中抽出爱德华送给我的手机。我拨了电话号码,电话铃响起时,我用一个手指按在“结束”键上,以防万一。

“哈罗?”塞思·克里尔沃特接的电话,我欣慰地叹了口气。我非常胆怯,不敢和他的姐姐里尔说话。那个短语“怒形于色”用到里尔身上时,就不带有修辞色彩了。

“嘿,塞思,我是贝拉。”

“噢,你好,贝拉!你怎么样?”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不顾一切地想要消除疑虑:“很好。”

“打电话过来想知道新情况?”

“你有心灵感应的能力啊。”

“并不是这样,我可不是爱丽丝——只是因为你不难猜罢了。”他打趣道。在拉普西的奎鲁特小团体中,只有塞思一个人提到卡伦家的人名时感到很自在,更别说拿跟他们家有关的事情,比如那位无所不知,就要成为我小姑子的人开玩笑。

“我知道我是这样,”我犹豫了片刻,“他怎么样?”

塞思叹气道:“还是老样子。他不愿意说话,尽管我们知道他在听我们说。他正努力不要像人类一样思考,你知道,他只是听从他的本能。”

“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吗?”

“加拿大北部某个地方吧,我说不清是哪个省,他对界线不大区分得清楚。”

“有没有迹象表明他可能……”

“他不会回家,贝拉,抱歉。”

我哽咽了:“没事,塞思。我不用问也知道,我只是忍不住这样想。”

“是的,我们大家都有同感。”

“谢谢你忍受我,塞思,我知道其他人肯定让你很为难。”

“他们只不过不是你最忠实的拥护者罢了,”他开心地认同道,“蹩脚的解释,是吧?雅各布作出了自己的选择,你作了你的选择。杰克不喜欢他们对此事的看法,当然啦,你一直追问他的消息,他也不会有多兴奋。”

我惊呼道:“我还以为他不愿意跟你说话呢!”

“他没法在我们面前掩饰一切,不管他多么想这么做。”

那么雅各布知道我很担心。我不确定,我对此有何感想。好吧,至少他知道我并没有躲起来不敢见太阳一直到日落,然后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他或许认为我会这么做呢。

“我猜,我会在……婚礼上见到你。”我说道,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来。

“是的,我和我妈妈都会到的,你们邀请我们真是酷毙了。”

听见他热情的语气,我莞尔一笑。尽管邀请克里尔沃特家是爱德华的主意,但我很高兴他想到了这一点。塞思到场的话会很好——那是一种与我消失的伴郎的联系,不管这种联系有多么微弱。“你不来,感觉会不一样的。”

“代我向爱德华问好,好吗?”

“那是当然的。”

我摇了摇头。在爱德华和塞思之间萌发出来的友谊仍然让我感到吃惊不已。不过,这正好证明了情况没有那么糟糕。吸血鬼和狼人一样能够相处融洽,要是他们愿意这么想一想的话,就谢天谢地了。

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这种想法。

“啊,”塞思说道,他的声音一下子提高八度,“呃,里尔回家了。”

“哦!再见!”

电话断掉了。我把它放在座位上,让自己作好进屋的思想准备,查理在里面等我呢。

我可怜的父亲现在要应付这么多事情。离家出走的雅各布,只是加在他已经负担过重的后背上的稻草之一罢了。他几乎同样担心我,他那尚未达到法定成年年龄的女儿,再过几天就要成为别人的太太了。

我缓慢地穿过蒙蒙细雨,想起我们告诉他的那天晚上……

当查理巡逻车的声音宣布他到家的时候,我突然觉得手指上的戒指有一百磅那么重。我想把左手插进口袋里,或者坐在左手上面,但是爱德华很冷静,紧紧地抓住它,使它放在正中央。

“别逃避了,贝拉。求你努力记住,现在你并不是要供认自己杀过人。”

“你说得倒是很轻巧。”

我听着爸爸的皮靴笨重地走在过道上发出令人不安的声音,钥匙在已经打开的门锁里发出咔咔的摩擦声。这种声音使我想起恐怖电影中的那个情节,受害者意识到她自己忘记插上插销了。

“冷静一些,贝拉。”爱德华轻声说道,他听见我的心跳加速了。

门啪的一声撞在墙壁上,我仿佛被泰瑟枪击中一样瑟缩了一下。

“嘿,查理。”爱德华十分轻松地叫道。

“不要!”我小声地抗议道。

“什么?”爱德华轻声问道。

“等他把枪挂起来之后再说!”

爱德华轻声笑了笑,用空闲的那只手抓了抓凌乱的铜色头发。

查理来到屋角,仍然穿着警服,佩带武器,当他偷偷看着我们一起坐在那个双人沙发上的时候,试图不摆出一副苦相。近来,他做了许多努力尝试着更喜欢爱德华一些。当然啦,这一发现肯定会立即结束那种努力的。

“嘿,孩子们,怎么啦?”

“我们想和您谈一谈,”爱德华说道,态度非常严肃,“我们有些好消息。”

查理的表情突然从克制的友好变成阴郁的怀疑。

“好消息?”查理咆哮道,直勾勾地盯着我。

“坐下来,爸爸。”

他挑起一边眉毛,盯着我看了五秒钟,接着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躺椅边,在椅子边缘坐了下来,他的后背挺得笔直。

“别激动,爸爸,”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我说道,“一切都很好。”

爱德华扮了个鬼脸,我知道那是在反对我用“很好”这个字眼儿。他很可能会用一些像“妙极了”、“好极了”或“令人愉快”之类的词儿。

“当然了,贝拉,当然。如果一切都那么好,为什么你还在流汗呢?”

“我没流汗。”我撒谎道。

他猛烈的咆哮令我向后退,躲到爱德华那边,我本能地用右手背擦了擦额头,以消除证据。

“你怀孕了!”查理勃然大怒道,“你怀孕了,是不是?”

虽然这个问题很显然是问我的,但是他现在却恶狠狠地盯着爱德华,我发誓我看见他的手猛地朝枪伸过去。

“没有!当然没有!”我想用胳膊肘顶爱德华的肋骨,但是我知道那种动作只会擦伤我自己。我告诉过爱德华,人们会武断地得出这个结论的!还有其他什么理由让理智的人在十八岁的时候结婚呢?(他那时的回答使我转了转眼珠子。爱情。是的。)

查理脸上的愠怒消退了一些。通常,我是否在讲真话,看一看我的脸色就一目了然了,现在他相信了我的话。“哦,对不起。”

“没关系。”

停顿了很久。又过了一会儿,我意识到大家都在等我说些什么。我抬头看着爱德华,感到惊慌失措,要我说出这些话根本不可能。

他朝我微微一笑,接着挺直肩膀,面对我父亲。

“查理,我意识到我这样做有些违反常规。就传统意义上而言,我本应该先问你的。我并没有不尊重你的意思,但是既然贝拉已经答应了,我不想在此事上轻视她的选择,相反,我向你请求能够与她携手共度人生,我想让你祝福我们。我们打算结婚,查理。我对她的爱超过世界上的一切,超过爱我自己的生命,而且——由于某种奇迹——她也同样爱我,你愿意祝福我们吗?”

他的声音听起来如此笃定,如此平静。有那么一会儿,当我聆听他声音中绝对的自信时,我经历了少见的有洞察力的一刻。刹那间,我能看见世界在他眼中的样子。在短得不过一次心跳的片刻里,这个景象是如此的清晰明了。

就在那时,我看见查理脸上的表情,他的眼睛现在紧盯着戒指。

我屏住呼吸,看着他的脸变色——由惨白变成通红,然后由通红变成紫红,由紫红变成青紫。我开始起身——我不确定自己打算怎么办,或许使用海姆利克手法,以确保他不会窒息——但是爱德华捏了一下我的手,低语道:“给他一点儿时间。”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只有我听得见。

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更长。接着,查理沉重的脸色逐渐一点一点地恢复正常了。他嘟起嘴巴,眉毛紧蹙,我看出这是他“陷入沉思”的神情。他久久地打量着我们俩,我感到爱德华在我身边很放松。

“我猜自己没那么惊讶,”查理抱怨道,“早就知道我要不了多久就得应付像这样的事情。”

我吐了一口气。

“你对此确定吗?”查理追问道,生气地瞪着我。

“我对选择爱德华百分之百地确信。”我一字一句,语气坚定地告诉他。

“那么,是要结婚?为什么那么急?”他又带着怀疑的眼神看着我。

我们那么急是因为这样的事实:令我感到糟糕的是,我一天比一天更接近十九岁,而爱德华永远地停留在完美无瑕的十七岁,他这样已经有九十年了。并不是因为这一事实使婚姻在我看来成为必需的,而是因为爱德华和我达成的微妙而错综复杂的妥协,其底线是他终于同意让我从终有一死转变成永生不灭。

这并不是我能向查理解释的事情。

“我们秋天要一起上达特茅斯大学,查理,”爱德华提醒他,“我想得体地做事,入乡随俗,我是在这样的教育下长大的。”他耸耸肩。

他不是在夸张吧?他们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老掉牙的平凡人。

查理的嘴巴歪向一侧,寻找可以争辩的角度,但是他能说什么呢?我宁愿你们首先失礼地生活在一起?他是父亲,他紧握双手。

“早知道这样的事情就要发生了。”他皱着眉头,自言自语地咕哝道。突然,他的脸色变得非常平和,然后又是一脸茫然。

“爸爸?”我焦急地问道,瞟了一眼爱德华,但是我也读不懂他的脸色,因为他正注视着查理。

“哈!”查理爆发了,他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哈,哈,哈!”

我难以置信地盯着查理笑得直不起身子来,他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我看着爱德华,希望他能解释一下,但是爱德华紧闭着双唇,好像他正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大笑起来一样。

“好吧,好吧,”查理挤出这几个字,“结婚。”一阵大笑再次涌遍他的全身,“不过……”

“不过什么?”我追问道。

“不过,你得告诉你母亲!我才不会跟蕾妮说一句话!你得自己跟她说!”他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我手握着门把手停了下来,脸上带着微笑。当然,那时候查理的话使我感到害怕。最终的厄运——告诉蕾妮。早婚在她的黑名单上的排名,比用开水烫死活生生的小狗还要靠前。

谁能预见到她的反应呢?不是我。当然也不是查理。或许是爱丽丝,但是我没想过要问她。

“好吧,贝拉,”当我吞吞吐吐地挤出那些不可能说出来的话——妈妈,我要嫁给爱德华了,蕾妮说道,“我有点儿生气你等了那么久之后才告诉我。只不过机票更贵了,哦,”她不耐烦地问道,“你认为到那时菲尔的石膏可以摘掉了吗?如果他不穿晚礼服的话会不上相的……”

“先退回到前面的谈话,妈妈,”我惊诧地说道,“你说等了那么久是什么意思?我只是订……订……”我无法挤出订婚这个词儿,“刚安排好一些事情,你知道,就是今天。”

“今天?真的吗?那倒是个惊喜。我还以为……”

“你以为什么?你什么时候开始这么以为的?”

“噢,当你们四月份来看我的时候,看起来事情似乎安排好了,要是你知道我的意思的话。你可不是很难看透的人噢,甜心,但是我什么也没说,因为我知道这样没什么好处。你和查理一模一样。”她叹了口气,一副顺从的表情,“一旦你下定决心,就没法跟你讲道理了。当然啦,和查理一模一样,你也坚持自己的决定。”

接着,她说了一些我根本想不到会从我妈妈嘴里说出的话。

“你并没有重蹈我的覆辙,贝拉。听起来,你好像吓傻了,我猜是因为你害怕我,”她咯咯地笑起来,“害怕我会怎么想。我知道,我曾经对婚姻发表过很多看法,还说过别做傻事——而我不打算收回那些话——但是你得意识到,那些事情只是特别符合我的情况。你是一个完全不同于我的人,你犯自己特有的错误,我确定你的人生当中会有自己的遗憾。你跟那些我认识的大多数四十多岁的人相比,过好婚姻生活的概率会更大。”蕾妮又大笑起来,“我的少年老成的小孩,幸运的是,你似乎也找到了拥有同样老成心态的另一半。”

“你不……生气?你不认为我在犯大错误?”

“噢,当然啦,我希望你再多等几年。我的意思是,我看起来老得足以当岳母了吗?别回答这个问题。不过,这不是关于我的问题,这是关于你的问题,你幸福吗?”

“我不知道,现在我正经历着灵魂出窍的感觉。”

蕾妮轻声笑道:“他使你感到幸福吗,贝拉?”

“是的,但是……”

“你还想要别人吗?”

“不想,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难道你不打算说,听起来我和那些一开始就被感情冲昏头脑的青少年一样吗?”

“你从来就不是青少年,甜心,你知道什么对你而言最好。”

在最后的几周时间里,蕾妮出人意料地完全沉浸在结婚安排之中。她每天花好几个小时和爱德华的妈妈埃斯梅煲电话粥——根本不用担心亲家之间相处不融洽,蕾妮非常喜欢埃斯梅,话又说回来,我怀疑任何人都会情不自禁地对我那讨人喜欢的未来婆婆产生这样的看法。

这正好使我摆脱困境。爱德华的家人和我的家人一起负责婚礼的事情,没什么事情要我做,或者要我知道,或者要我过分去想的。

查理当然非常生气,不过,最甜蜜的部分是,他并不是生我的气。蕾妮是叛徒。他本来指望她扮红脸的。他现在还能做什么呢,当他最后的撒手锏——告诉妈妈——变成了一场空?他无计可施,他明白这一点。因此,他百无聊赖地在房子里转,叽叽咕咕地说在这个世界上不能相信任何人……

“爸爸!”我推开前门的时候叫道,“我回来了。”

“等等,贝儿,待在那儿。”

“啊?”我问道,自动地停了下来。

“等我一会儿,哎哟,你弄痛我了,爱丽丝。”

爱丽丝?

“对不起,查理,”爱丽丝回答道,声音听起来很兴奋,“怎么样啦?”

“我在流血。”

“你没事儿的,没有伤到皮肤——相信我。”

“怎么啦?”我追问道,在门口犹豫不决。

“再等三十秒,求你了,贝拉,”爱丽丝告诉我,“你的耐心会得到回报的。”

“哼。”查理补充道。

我踢着脚,数拍子,我还没数到三十,爱丽丝说道:“好啦,贝拉,进来吧!”

我小心翼翼地朝前走,从小小的屋角转进我们的起居室。

“哦,”我惊呼道,“呀,爸爸,你看起来……”

“很愚蠢?”查理打断道。

“我想的是更温文尔雅。”

查理脸红了。爱丽丝拉起他的胳膊,用力拽着他,使他慢慢地转过身来,展示一下浅灰色的晚礼服。

“别那样,爱丽丝,我看起来像个傻瓜。”

“由我打扮的人,没一个看起来像傻瓜的。”

“她是对的,爸爸。你看起来棒极了!怎么回事?”

爱丽丝转转眼珠,说道:“这是最后一次确定是否合适,你们两个人都要试。”

我第一次把眼神从优雅得非同寻常的查理身上移开,看见令人感到恐惧的白色婚纱袋小心翼翼地在沙发上铺开。

“啊!”

“回你的幸福地带吧,贝拉,花不了多少时间。”

我深深地吸进一口气,然后闭上眼睛。我一直闭着眼睛,磕磕绊绊地爬上楼梯来到我的房间。我脱掉衣服,只剩下内衣,将胳膊伸直。

“你觉得我要加把劲儿把竹签扎进你的指甲缝里吗?”爱丽丝跟着我进来的时候,自言自语地咕哝道。

我没理她,我在我的幸福地带中。

在我的幸福地带里,与婚礼有关的一切杂七杂八的事情都结束了,都完了。都抛在我身后了,已经被压制、被遗忘了。

我们单独在一起,只有爱德华和我。背景很模糊,一直在变化——它由雾茫茫的森林变成乌云密布的城市,再变成北极的夜晚——因为爱德华一直对我保守着蜜月的秘密,他想给我一个惊喜。不过,我对在哪里度蜜月这件事情不是特别关心。

爱德华和我在一起,我完美无缺地履行了协议中我这边的义务。我嫁给他了,那才是大事情,但是,我也接受了他所有离谱的礼物,秋季去上达特茅斯大学而且已经注册,不管多么没有意义。现在轮到他了。

在他把我变成吸血鬼之前——他最大的妥协——他还有另外一个条款要兑现。

爱德华对我将要放弃经历的人类生活有种挥之不去的担忧,他不希望我错过那些经历。这些经历中的大多数——比如毕业舞会——在我看来很愚蠢。我只担心自己会怀念一种人类经历。当然,那是他希望我会完全忘却的经历。

不过,这才是事情的关键所在。当我不再是人类之后,我会是什么样子,我对此有所了解。我自己亲眼见过新生的吸血鬼,我从即将成为我家人的所有人那里,听说过有关开始时最狂乱日子的事情。有几年,我最大的个性就是饥渴。在我再次成为我自己之前需要一些时间,而且就算我能自控,我的感受再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人类……激情澎湃地坠入爱河。

在我拿自己温暖、易碎、由于外激素的作用而像谜一般难以捉摸的身体,交换某种美丽、强壮……以及不可知的事物之前,我想要拥有完整的经历。我想要和爱德华一起度过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蜜月,而且,尽管他担心这样会使我身处险境,但他答应过会试一试。

我只是模模糊糊地意识到,爱丽丝将柔滑的缎子从我的皮肤上轻轻地脱下。此刻,我不在乎整个小镇都在谈论我。我不去想,要不了多久我就会经历的大场面。我不担心自己在行进中会绊倒,或在不恰当的时候咯咯发笑,或者太年轻,或者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观众,甚至我最好的朋友应该坐在那里的空座位上。

我和爱德华一起在我的幸福地带里。 vVSmb1Rd9Ie/xeBIzc7tKg46brjQfFfJghvHfEy5AhYseaDmxKsEyo/hlVo6hsL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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