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维在他所著的《〈国学丛刊〉序》中对史学给出了明确的定义:“求事物变迁之迹而明其因果者,谓之史学。”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历史,指的是已经发生过的事,可包括人类社会、生物界、自然界乃至宇宙诸领域中曾有过的言语、行迹、变化或状态诸方面的内容。将过去发生的事记载下来,这属于留存。对这些留存进行分析研究,进而成为一门学科,这就是史学。可见,王国维对史学的定义是对史学的任务和目的进一步明确。即,史学不单单是对历史留存的归结分类校正,还应该对这些留存(片段)的真相进行明晰,进而对其来龙去脉进行明察。因而,他进一步解释道:“欲求知识之真与道理之是者,不可不知事物道理之所以存在之由与其变迁之故,此史学之所有事也。”对此,就从他涉猎的人类历史研究领域对他的史学定义作出如下解析。
其一,史学是对过去的还原。
人常说,时光一去不复返。对于已经过去的事情,谁都没有能力让它重演,而往往随着时间的推移,其之于人的意识也就越来越遥远。另外,受生产力的局限,普通人多成为社会生存中的一个角色,无法做到保留自己的经历过往。因而,人类历史能留存下来的,往往也就只有国家层面的内容,即一些大事件。由此,历史留存相对于纷繁复杂的人世间来说,显得少而不公、不全,可以说是片面的。另外,历史留存毕竟是由人来书写记录的。在记录过程中,人的主观意志——包括外界强加的力量会让书写者做不到如实记录。这就使得有些历史记录成为了纯粹的御制文字或歌功颂德的皇家乐事。由此,后人所见到的历史留存,不仅存在片面性,还存在谬误之处。这就让史学研究者不得不从整理传播的角色中重新调整心态,而将还原真相作为义不容辞的职责。
在这方面,王国维的贡献巨大。这既体现在他的史学新方法的运用上,也体现在他的研究成果上。在方法上,他将严密实证与西方的逻辑推演相结合。比方说在匈奴史研究方面,他通过对古器物和古文字的考释,研究出了各族名称的历史演变及它们之间的关系。他在《鬼方昆夷猃狁考》及《西胡考》《西胡继考》的考证过程中,广征博引古文献及钟鼎彝器铭文所取得的成果,都成为后人借鉴的宝贵资料。正因如此,他成了新史学的开创者,所取得的史学研究成果成为后人登高望远的阶梯。
其二,史学是对事件真相的探源。
历史留存基本上属于就事记事的性质,一般不带记录者分析判断的成分。对历史真相进行探源,就成为史学的一项重要内容。这既要对历史留存资料的真伪具有判断力,还要有丰富的专业知识来融会贯通,更要有高度的责任感、使命感和虚心的求知态度以博采众长。这一点,王国维本人就是很好的榜样。他在史学研究方面,提出了一个“二重证据法”,即以现实考古中挖掘出的材料与历史文献上的材料相结合来鉴定真伪,从而考证出历史真相。在具体做法上,他把每个细小的问题都纳入大的范围来考虑。比如,在《殷卜辞中所见先公先王考》及《殷周制度论》诸学术著作中,他都是通过突破甲骨文文字考释的范围,而将它们作为考证上的原始史料,用以探讨所涉时代的历史、地理和礼制,从而第一次证实《史记·殷本记》所载商王世系的可靠程度,得出独到的也更符合史实的见解。由此,人家称赞他“义据精深,方法缜密,极考证家之能事”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其三,史学是对事件原由的剖析。
在还原出史实后,对事件原由进行剖析则更具现实意义。王国维的作品,以史学居多。尽管他提出研究历史要“明其因果”,但是从他的史学著述来看,他的侧重点还是在还原历史真相这个阶段。这实在是因为在还原历史真相方面,他面对的工作量太大,更多的还在于他的工作带有前无古人的开创性。因而,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可称为现代意义上的史学奠基人。他所做的,都是为后人做铺垫。同时,他又不忘给人指明方向——史学的一个现实意义在于“明其因果”,即对史实进行剖析。
这其实不难理解。比方说历史上发生的“安史之乱”,有关它的史料记载可谓多如牛毛。但是,作为史学研究者来说,不应该仅关注事件本身,还应该对该事件的发生进行一番思索。为什么缔造了开元盛世的唐玄宗,没能延续盛世?为什么一介地方节度使(安禄山)能兴起如此大的风浪来呢?为什么大唐帝国经此一变就一蹶不振了呢……
其四,史学的目的是从事实真相中找出普遍的规律。
司马迁在其《史记》中可谓道出了史家的一个目的——“究天人之际,察古今之变”。这也可以说是史学之于现实的一个目的:鉴古知今,古为今用。
历史是一面镜子。它不但照出了人类曾经的影子,也为人类汲取了经验教训。以古为镜,可以知兴衰。然而纵观过去,令人遗憾的是,中国历史尽管漫长,但可以说是有史无学,更多的时候,历史形同流水簿。因而,也就不会有人会从过去看出一种普通意义上的规律,也就让今人只看到了一个周而复始、走不出历史圈圈的国度。从这个角度来说,史学就是要培养跨时空的眼光,于一些普通的事件或现象中,找出带普遍性的规律。由此看来,王国维不仅仅是一位史学方面的研究专家,更是一位有战略眼光的思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