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叶向荣的履历,在那个轰轰烈烈西街码头“10·29”大案之前,其实他最先是从祥叔的案子崭露头角的。
那时候他是刑警队的栋梁之才,年轻有为,跟了不少大案要案的专案组。他干得也格外拼命,事无巨细地一直坚持在最前线,盯点撒线都亲力亲为。在他心里一直有着一种坚定的信仰,他站在正义的一边,而他所面对的,毫无疑问是邪恶的。
或者说,应该是邪恶的。
那一年祥叔折腾得有点不像话了,狂妄的结果就是接二连三地出现小纰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人只有一双眼,只能望着前面。不管做什么事情,不管得意还是失意,都要记得看看身后。百密仍有一疏,而这一疏往往决定胜败。就像小伤口亦会致命的道理一样,祥叔也在不知不觉间走向末日。
总局已经安排好了收网的时机,逮个最终现场是必不可少的。线人的消息,左右不过这两天,就快有动静了。一般传来的话总有点含糊,祥叔混这么久了,老东西老奸巨猾,鼻子灵得很,叶向荣他们也吃过暗亏。但这次线人很肯定,所以局里更加重视,几个点都是三人值班,叶向荣直接盯最要紧的A点。
A点在海平市临海的地方,那里最早只是一个小渔村,后来随着海平经济的发展,慢慢成了块热闹的地方,因为挨着海平最大的祁家湾码头,所以鱼龙混杂。但是贫富之间的差距在那儿画了一条不着痕迹的线,既有新盖起来的公寓楼,也有几十年不变的低矮民房;既有衣冠楚楚的新贵大款,也有仍靠出海讨生活的渔民。
快入秋了,天气却还带着夏末的余热,天闷得像憋在罐子里,傍晚前下起了雨。
A点只剩下了叶向荣和一个新进刑警,和他一起的老搭档吴强去和女朋友约会了,那家伙30多了,典型大龄剩男,这主儿也是个玩命的,之前的女朋友都因为工作的原因吹了,这次好不容易谈了个能谈婚论嫁的,是说什么也不会轻易放过了。吴强临撤之前拍着叶向荣的肩膀一脸了然地说:“老叶,我知道你最爱的是案子不是女人,你喜欢祥叔胜过东哥的小姐!所以我保家你卫国,艰巨的任务交给你了!”
“妈的!搞个屁呀!”
想到这里叶向荣狠狠吸了最后一口烟,抬手扔烟蒂的时候,却被楼下垃圾堆前的一个淋着雨的小小身影吸引了。
那是个游荡在这附近的小男孩,叶向荣已经看见他好几天了。显然他是孤儿,不管什么原因,总之是被父母和社会抛弃了。这在海平市并不特别奇怪,处于经济高速前进道德却缓慢倒退的年代,两者之间形成了足够的空间承载这样的人生,叶向荣已经看过太多了。这是世界的问题,政府的问题,甚至上帝的问题,但不是叶向荣的问题。他一个刑侦警察,管不了这么多。
只不过那个在雨中固执地寻找食物的孩子有着看上去坚强却单薄寂寥的影子,那影子像一根刺似的扎在了叶向荣的心里,时不时地拷问一下他的良心,让他难以忍耐下去。
叶向荣瞥了眼对面筒子楼仍半掩着帘子的窗户,已经三天了,还是没有动静,他又转头看了看楼下的小男孩,终于还是叮嘱了新刑警两句,拿起伞和饼干跑下了楼。
叶向荣走到小男孩的旁边为他撑起了伞,孩子很警觉,瘦削的肩胛骨一耸,马上转过了身,狐疑地看着眼前高大的男人。
“吃吧!别捡那些脏东西。”叶向荣把手里的饼干递过去。
小男孩有些犹豫,但眼睛始终盯着那半袋威化饼干,咽了口吐沫,还是小心翼翼地接了。
“你叫什么名字?”叶向荣看着小男孩说,他狼吞虎咽地吃着,刚才冰冷的眸子里闪出了小孩子眼中应有的幸福感。
“魏……”小男孩咬字不清地说。
“姓魏?名字呢?”
“不记得了。”
“家在哪里?”
“不记得了。”
“那怎么到这儿来了?”
“被骗子骗来的,我跑出来了。”
叶向荣皱了皱眉,人贩子他也抓过不少个,这些人最可恶,一个人就能毁掉几个家庭,有的小孩从海路被运走,船里就可能被折腾死,简直丧失人性,令人发指。叶向荣看这孩子也不完全是无家可归,摸摸最近抓的人贩子的底,没准还能找到小男孩的家人。
“还有么……饿。”转眼间那袋饼干已经见了底,小男孩向叶向荣伸出了手。
“有,等我上去再给你拿……”叶向荣指指楼上,就在那一瞬,他突然愣住,A点那个半掩了三天的窗帘严严实实地拉上了,这和线人提供的暗号一模一样!
叶向荣下意识地向楼内跑去,他跑了几步又慌忙折返回来,一把拉住小男孩焦急且严肃地说:“我现在有事,必须走了。你听着,这两天哪儿都不要去,就在这周围等着我,我会来找你,送你回家!记住了,我叫叶向荣。”
小男孩格外认真地听着他说话,仿佛字字句句都刻在了心里,他使劲点了点头,重复了一遍:“等着你,叶向荣。”
“对!记住了!”叶向荣迅速站起来,把雨伞塞在小男孩手里笃定地说。
在风雨中高大的叶向荣的身影透着不可一世的坚定,小男孩摸着那把尚带体温的伞,觉得这个男人真的会带着自己找到家,记忆中几乎不存在的幸福也即将到来。想到这里,他脏兮兮的小脸上露出了一丝羞怯的笑容。
可是小男孩的想象很快被一声尖锐的声音打破了,他惊吓地抬起头,看见旁边一幢住宅楼的三层窗户被猛地打开了,暗蓝色的窗帘被风雨吹散,一个人从这扇窗户里跳了出来,落地时他显然崴了脚,但仍疯了一样跌跌撞撞地朝巷口跑去。
然而他的奔袭还是失败了,随着又一声枪响,他的小腿被击中,形成了不自然的形状,子弹入肉的声音在小男孩的耳畔被无限放大,要命地清晰,红色的血和雨水融在一起,一直缓缓流淌到小男孩的脚边。
小男孩早就扔掉了手里的伞,他捂着耳朵蜷缩在墙角,惊恐地看着血腥的场面。顺着刚才的枪声,他在那个有暗蓝色窗帘的窗口看见了另一个人,那个人还是那么的坚毅,只是他的手中稳稳地握着一把手枪。小男孩知道的,那个男人在刚刚才告诉他,他叫叶向荣。
小男孩颤颤地爬起来,顺着墙根飞快地向远处跑去,风雨浸湿了他的衣裳,却怎么也冲不去空气中那股浓浓的血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