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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

爱情的葬礼

前任的婚礼,就是自己爱情的葬礼。

每个女人都曾经幻想成为公主,被呵护,被宠爱,躲在他给的温室里去看这个世界,以为很多东西即使失去也可挽回,比如良知,比如体重。

但她已经不想再做谁的公主,因为她明白,不可挽回的东西更多,譬如旧梦。

安妮早起的时候,北京的天气很好,这座几乎以污染著称的城市终于迎来了久违的蓝天,还没到正午,阳光也不晒。

她拉开窗帘,然后打开冰箱看了看,准备用酸奶当早饭。门外来了快递,她咬着酸奶的吸管出门接收,想不起自己是否订购过东西。

她关上门晃了晃,感觉信封里轻飘飘的,还顾不上细看,手机响了,两个最好的姐妹邀请她下午参加闺密聚会。安妮聊了两句答应下来,这才回来拆快递,发现里边只有一张装饰精美的卡片。她看了一眼,刚入口的酸奶再也咽不下去,不知道怎么就呛住了,又酸又苦,逼得她捂嘴去漱口。

一切毫无预警,她反复用凉水冲了脸,早上刚抹过的护肤品全都泡汤。

她又慌乱地跑回去查看酸奶盒子上的保质期,卡片就被扔在餐桌上。她靠在厨房门口,盯着它久久不敢走过去,好像那张小小的卡片成了会蜇人的怪物。

不……比怪物还要可怕,让她无处可躲。

安妮克制不住地微微发抖,手里的酸奶撒了一地。

她知道什么都有保质期,酸奶还好,过期的是她自己。

心不在焉地参加完闺密的聚会,安妮在回家的路上鬼使神差地买了一本杂志。封面上破例没有用讽刺明星的新闻当噱头,而是刊登了一对新人的照片。两个人分别穿了西装和白纱礼服,碧海蓝天,郎才女貌,俨然就是一张恩爱的婚纱照。

那美好的画面刺痛了她的眼睛,连红灯变了都没有注意到。右转的汽车鸣笛提醒,她才突然反应过来,匆匆而过。

她漫无目的地向前走,手里紧紧握着那本杂志。刚才特意跑去买回来的,到手后她却又不想翻开看了,或者说,是不敢看。

街道两旁是一排排的咖啡馆,深棕色的镜面反射出安妮的轮廓,她不经意侧脸去看,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在咬着嘴唇,唇上留下了淡淡的齿痕。墨镜藏住了她所有的表情,只剩下脸上的一抹苍白。她这一路用了力气而不自知,将自己咬得唇色鲜艳,投在反射出的画面里,映出一抹突兀的红,和她手里杂志上的新娘一样。

只不过对方是新婚之喜,而她,只有这一点点错付的心血。

想到这里,安妮愤愤地翻找出橘色口红迅速抹上,她并不想和谁一样,也不想让自己看起来有多可怜。

直到此刻,她才终于明白,不管他们分手多久,只要再看到和张毅有关的消息,她的心里还是会受到触动。都说失恋的痛苦熬得久了就会让人麻木,可是她每一次都会重复经历,就像判了死刑的人,悬而未决,每天睁眼,还能看见那把带血的刀。

不管张毅和谁传出绯闻,又和谁上了头条,哪怕她如今只是看见他的婚纱照,依旧如鲠在喉。

刺在心上,她拔不掉,也忘不了。

任何感情的破裂都不是无迹可寻,可惜女人在爱情里容易沉迷于华丽的幻象。爱的冠冕早已蒙尘,她不是没看到,而是根本不愿深究。

当时张毅离开北京外出远行,拍一个长篇电视剧。剧组很快换景点,张毅跟安妮说要去大连。起初,他怕她担心,天天晚上通电话,感情丝毫没有受到地域的影响。后来,张毅的夜戏越来越多,电话也越来越少。再后来,四个半月之后,他终于回到北京了。

另一半变心,当事人总是最后一个知情者。其实并不是他们真的有那么迟钝,只是即使知道了,也不愿承认。

安妮犯了一切当事人都会犯的错,以为他们有了一个家。可在张毅心里,这或许只是一个不用付费而安全的酒店。

张毅拍完回来那天,安妮很高兴,研究了新的菜谱,买好材料和红酒,为他下厨准备晚餐。可是张毅到家没有吃饭,更没有喝一口红酒,他只是不断重复他很累,想要休息,然后很快就躺在床上。

彼此分别整整四个半月,那一晚张毅甚至没有碰她。

那一整夜安妮无法入睡,她反复将辛苦做好的饭菜热了又热,她不相信张毅会真的无视她的付出。但直到天亮,张毅一直睡得很沉,而红酒只被她一个人喝下。

后来她才明白,当男人不愿意碰你,一再告诉你“我很累”的时候,意思就是“我在外边有人了”。

安妮还记得,她和张毅分手那天,她执意要搬出去住,一整个上午都在收拾东西,这个家是她和张毅同居的住所。两个人耳鬓厮磨的日子,有整整八年。

屋子不大,客厅也不大,抬头看过去,三两眼全部看穿。可是这么小的地方,每个角落却都有她和张毅的身影。窗边有一起栽种的花草,桌子上是她特意买的餐具,还有他喜欢的纹路……

她总以为张毅还会说些什么的,心里抱有一丝丝的希望。可是真到了这一天,他却从始至终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甚至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安妮强逼着自己忽略这种感受,不去想他是否已经厌倦得连句话都不想再和她说。她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整理上,看上去专注而认真。

同居多年,属于她的东西已经太多,充斥在屋内每个角落,光是瓶瓶罐罐就足有两大箱。最后她将浴室也清理干净,这才突然发现,张毅所剩的用品,竟然只有一把牙刷和一个剃须刀,而且还是一次性的,孤零零地摆在洗手池旁边。

住个酒店不外乎如此,时间到了就可以退房。

安妮颓然地摘掉手上的塑胶手套,只觉得讽刺,抬眼看镜子,这面镜子也很久没人擦了,上边全是水渍,映照着她的脸,难看又可悲,活像一道一道哭花的泪痕。可她分明不知道自己该哭该笑,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张毅早有心离开她身边,并且已经找到另一个容身之处。

他要把一切都拿走,包括他自己。

事已至此,安妮再也没有犹豫,她拖着箱子和两只旅行袋往外走,楼下的搬家公司还没上来,她只好停在电梯门口等,不去看张毅。

张毅终于站起身,跟着她走到楼梯间里。

安妮背对着他,只听见他说:“我的东西少,还是我搬走吧。”

他的声音依旧好听,有淡淡沙哑的质感,是男人最迷人的那种声线。她过去沉醉于他的声音,无论在什么场合,只要张毅和她说话,似乎一切都显得带了些暧昧的宠溺。

而今天,安妮强忍下胸腔翻涌而上的酸楚,对他好听的声音置若罔闻。她不敢转过身,做出一副根本不想理他的样子,实际上仅仅是因为她不敢面对。

她再怎么强装也是个女人,她怕自己一看他,好不容易竖立起来的铠甲会裂得粉碎,她怕自己还把张毅的话听成甜言蜜语,连最后的尊严都丧尽。

张毅追过来,伸手去拉她的行李袋。安妮突然急了,又把它们抢了回去,那一瞬间,行李袋仿佛成了她最后的救命稻草,她像抱着什么稀世珍宝一样,死死地把它们护在怀里。眼看张毅还要说什么,她再也忍不住,彻底爆发,冲他喊:“你早就有了别的女人!只有我不知道……我不可能再住在这里,一天也不行!”

她的歇斯底里,换来的只有自己通红的双眼,和他眼底的一片默然。

那两只可怜的行李袋被她扯得几乎变形,像她仅存的自尊,可怜又可悲。

安妮坐在自己的箱子上,低头吸气,却根本忍不住,眼泪很快汹涌而出。她眼前的人影晕开,一样的轮廓,一样的房子,依稀还是当年一起搬进来的境况。

这个男人曾经那么爱她,欣喜若狂地拉着她的手一起住进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新家,这间九十多平方米的房子,承载了他们之间无法清算的爱和过往。

她快要撑不住了,渐渐哭得收不住,几乎哽咽着看向张毅说:“这里四处都是你……我不可能再留下。”

她眼前已经看不清,只能勉强分辨出张毅也有些动容,侧过脸一直往家里看。

他在心里预想过无数次今天可能出现的场景,但真的看到安妮的眼泪,他仍旧承受不了。他无数次心软退让,换来的是更加窒息的生活,他压抑得快要断气,再也坚持不下去。

张毅试图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最终只剩下一句:“对不起。”

八年的时间,一个女人全部的青春和眼泪,只换来一句“对不起”。

安妮不知道哭还有什么用,但是那种时候,空荡荡的楼梯间,两个箱子、两个旅行袋,她除了眼泪,一无所有。

她一开始就知道,与他一个剧组的还有当红女星马璃莎,但是谁能想到,那样一个光彩四溢的女明星,会看上默默无闻的张毅呢?

事实上,张毅其实是这种女人洗刷背景最好的选择。他身家清白,不温不火,马璃莎愿意和他这种小演员在一起,对所有说她虚荣的人都是一个最好的还击。

整个演艺圈的女人都在想办法嫁入豪门,马璃莎偏偏和一个文艺男演员在一起,这是什么?这就是真爱。

马璃莎可以带他摆脱窘迫的生活,可以给他当男主角的机会,可以完成他的梦想,而安妮呢?除了八年的相濡以沫,她没有任何筹码。这场爱的战斗她输得彻底,因为对手太过强大。

此刻的安妮已经离开张毅很久,她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看着映照出的影子……一本快被撕掉的八卦杂志和一个面无表情的女人。

她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分手那段时间眼泪流得太多,眼睛几乎一直肿着,然而一切都是于事无补,最后连她自己都累了。从那之后,她下定决心重新开始,就算失去一个男人,她还有凯蒂和缇娜这两个最好的朋友,还有工作,还有梦想,没有了张毅,她也能自己走下去。

缇娜一直鼓励她,既然还活着,就要好好活,像个女王一样活。

安妮深深吸了一口气,为自己打气。她打开包,拿出那张寄来的卡片,上面的内容一目了然。

那是张毅婚礼的请柬。

他们既然有胆邀请她参加,她绝不能做逃兵。

她将那本晒足幸福的杂志扔进垃圾桶,捏着这张请柬,终于下定决心。

安妮并不是第一次从北京飞到上海,但参加婚礼还是第一次。

何况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来见证张毅的婚礼。

和平饭店拥有百年历史,面对着外滩,是曾经赫赫有名的“远东第一楼”。时至今日,雕花屋顶,大理石地面,它在熙熙攘攘、过分喧嚣的市区,依旧保留了百年前厚重的颜色。

历经时光打磨过后的建筑总是显得过分沉静,它一直都有自己的领地,并不愿和周遭环境苟同。

这和安妮今天的心情实在很像。

婚礼即将开始,她十分守时,带着请柬而来。周围的一切都是喜气洋洋的,她却穿了一身黑衣,同样一身黑衣的还有与她同行的姐妹凯蒂和缇娜。

这是缇娜的主意,要为安妮的爱情送葬。

三个黑衣女人走到哪里都引人侧目,何况酒店已经因为婚礼被装饰一新,圣洁的白色随处可见。

一黑一白,再加上几捧素净的花束,就连酒店里播放的音乐都显得慢了半拍,安妮很快和她们一起上了台阶,直奔宴会大厅。两侧花台上摆放的蜡烛微微摇曳,仿佛只差两滴眼泪,一切就变成一场引人唏嘘的葬礼。

她们一路接近婚礼场地,受邀而来的宾客越来越多,三个人很快就被拦在大厅入口处。

四周的人并没有轻易放过她们。男人都穿着庄重的西装,而女人们显然刚刚整理过妆容,个个模特身材,都是些叫不出名的二三线小明星,一水儿利落的黑白两色小礼服。

有人低头摆弄着胸口的花朵,不经意地低语,大家的目光都紧紧锁在安妮身上。

不用说,她的出现自然造就了新的话题。

“她还真来了,怪可怜的。”一位看着眼熟的时尚编辑,一边挽着女伴一边交谈,几乎和安妮擦肩而过。

“本来挺好的一对儿,听说他们在一起很多年了啊,唉……这种事……”

安妮深深吸气,控制好情绪。她应该感谢自己一身黑衣,好歹能让她镇静下来。

她拿出自己收到的请柬进入宴会大厅,大门刚好打开,她抬眼向里看,大厅里灯光辉煌,人人脸上的笑意半真半假,让安妮几乎忘了这是什么场合,她下意识地寻找张毅的身影,却被灯光晃了眼,瞬间清醒过来。

今天是张毅的婚礼。

片刻出神,安妮还来不及再想什么,她身后的凯蒂和缇娜已经和侍者吵了起来,对方坚持有请柬才能入内,并且严格按照座位就座,但凯蒂和缇娜显然没有收到邀请。

她们态度坚决,坚持必须陪在安妮身边,几个人争执到最后也没有结果。

凯蒂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失控,不再废话,硬要往里闯,她伸手拿过安妮手中的卡片扫了一眼,大声质问:“靠,他们竟然还给你安排在主桌?”

侍者也很固执,他追过来阻拦,“没有请柬一概不准入场,对不起,请出去。”

“我管你什么狗屁请柬,我们就是要一起去!”凯蒂头也不回,伸手挽住安妮和缇娜,昂首挺胸向大厅里走。

女人蛮横起来无理可讲,她们冲到主桌旁边,纠纷很快升级,侍者也急了,叫来保安。

大厅四周的摄像机已经开始拍摄,它们只是为了记录今天全程美好的画面,这会儿反而成了围观吵架最好的途径。

机器后边坐着一个男人,百无聊赖地盯着屏幕,他旁边的摄影师正在做最后调试。一切安排妥当,他闲着无事,只好漫无目的地盯着屏幕,直到屏幕上突然出现安妮的脸。

他慢慢盯着她看,“这女人看着很眼熟。”

助理走过来扫了一眼道:“这不是安妮吗?你最喜欢的那几部电影,都是她拍的。”说完,他一脸八卦的表情,压低声音,“听说今天的新郎原本是她男朋友呢……”

马克又仔细看了下屏幕,忽然笑了。这是个很棒的女人,不过分美,也不过分娇弱,就这么一点点刚好的“不过分”,让人着迷。

他一直这么认为。

吵闹的画面并没有持续太久。主桌旁边开始聚集围观人群,越来越多,直到有人突然站起身让出位置,吵嚷的声音戛然而止。

让座的人是王子煜,在场的人都认识他。他教养良好,名门风范,从始至终并没有过多劝解,而是直接提出解决问题的办法,礼貌地说:“这是我的位置,让给她们坐吧。”

“马璃莎小姐有吩咐,必须按照规定入座。”

王子煜态度很和善,他试图和侍者商量。一旁的凯蒂打量周围的人,忍无可忍地骂道:“这就是个阴谋!谁他妈想来参加这种死人聚会啊?”

全场宾客一直维持笑意,虽然是看热闹,但按照谈笑风生的套路来演,这一句话让大家全都僵住了,纷纷对看。

保安伸手去拉她们,冲突再次升级,眼看就要上演全武行。被挤在人群正中的安妮终于开口,她稳定心神,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懦弱,向缇娜和凯蒂开口:“你们回去吧。”

凯蒂的火爆脾气完全被激起来,根本顾不上多想,直接拒绝,“你别逞强,我不会扔下你一个人!”

缇娜察觉到凯蒂今天情绪也不对劲儿,于是上前压住对方厮打的手,劝解道:“行了!你先别嚷。”很快,她拖着快气疯的凯蒂向外走,转身的时候又看向安妮,“你既然来了,就亲自送他走。”

缇娜的意思很明显,这是一场爱情的葬礼,别再幻想他会回来了。

安妮木着一张脸,真像个来奔丧的人,她想无所谓地笑,想让姐妹们放心,可努力了半天也无法做到,这么多年拍戏练就的功力此刻全部被废掉,她只好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还算坚强,她说:“放心,我绝不会把眼泪落在他身上。”

那是她们姐妹之间讽刺过张毅的话,如果给死者献花,不要把眼泪掉在他身上,他会舍不得走。

缇娜闻言稍稍放下心,点点头,很快带着凯蒂离开,围观的人没了谈资,才渐渐散去。

安妮回转身,这才发现王子煜一直站在自己身后。他话不多,面色平和,但有意无意挡住她,让保安和混乱的人群没有冲撞过来。

她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有些尴尬,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先表示感谢,然后匆忙坐下。

王子煜很理解似的笑了,并没有再多问。

婚礼如常进行,很快到了典礼的时间,新人入场。任何冲突都没能阻止既定的流程,而大家的表情也很快恢复如常,仿佛刚才那场闹剧从未发生。

这就是人情世故,你可以嫌它虚伪,但它会告诉软弱的人在该笑的时候就要笑,该哭的时候必须哭,想一想,也是好事。

安妮静静坐着,如今她身边没了闺密,没人陪伴,不论接下来是尴尬还是痛苦,她都无人分担,必须独自咽下。

在她逐渐放空的时候,张毅突然出现了,从他搬出去以后,她还没有再见过他。

今时今日,今天的他已经成为新郎,可是那个站在台上挽住他的人……却不是安妮。

他的新娘马璃莎正当红,身价、地位、容貌、身段,无不优秀。如今马璃莎面对台下一众争奇斗艳的女星,微微一笑,顿时艳压群芳,引得众人又是一番窃窃私语。

说到底,其实张毅混到如今也只落得一个文艺男星的名声,马璃莎下嫁于他,也算是震惊娱乐圈,但今天这种场合,谁也不敢露出半点质疑。

不管多少议论,主角一旦站在灯光下,总能变成一对璧人模样,司仪恭维两句男才女貌,他们立刻就能让人目眩神迷。

安妮终于抬眼,逼着自己细细打量张毅。

他并没有什么变化,还是她爱过的那个男人,可他的轮廓又显得有些陌生。

安妮盯着台上的两个人,手下微微用力,她说过她不会哭,她也真的做到了。真要说起来,她并没有十分难过,只是觉得哪里都沉甸甸的,心里、身上,重得连呼吸都费力。

周围的人轻声欢呼,大家越欣喜,安妮就越觉得压抑,这种感觉一直拖住她,让她整个人无法挪动分毫。

她明明坐在最中心的宾客宴席上,却像被钉死在过往的记忆里。

她看见台上那个男人亲吻马璃莎,如同过去亲吻她一般,甚至……更亲昵。

他们上大学的时候,学校的宿舍总是燥热难耐。

墙上的月历撕了一半,让人忘了到底是什么年月,只是收音机里的阿杜还在唱着“他一定很爱你……”

那时他们没有众人艳羡的聚光灯,没有媒体和镜头,他们所拥有的全部,只有一扇窄窄的窗。

张毅背对着窗口,阳光肆意地洒在他的背上,分明很热,可他却一直没有动……突然,他翻身靠近安妮,毫不犹豫搂住她,停了一会儿忽然说:“搬出去住吧。”

这不是询问,因为张毅的口气格外肯定。

那时的安妮只穿着简单的白色背心,头发微乱,还是青葱模样。她扇着风,愣住了,抬头看向他。

张毅继续说:“我们一起。”

安妮听到这四个字眼角泛红,突如其来的感动直直击中胸口。她当时还不清楚这是一种怎样的情感,两个人在一起之后,她才终于明白这就是爱所衍生出的幸福感。

她不记得自己还说了什么,只记得她的手将张毅死死抱紧,两个人无声无息地对望许久。

天气的燥热渐渐将他们都烧起来,张毅试探性地欺身过来,安妮觉得连简单的背心都很碍事。她还年轻,没有经验,被张毅一个吻弄得几近迷醉,恨不得和他融为一体,她没有任何犹豫,除了羞涩之外,她无怨无悔。

那样清贫简单的日子他们都携手走过,还有什么不满足?只要能和张毅在一起,她就拥有对爱的全部信仰。

那时候的安妮爱张毅,爱他们未来的一切,她可以面对贫穷、艰难、困境……因为有他,她心甘情愿沉沦到底。

雪白的鲜花被灯影打上,晕出一片暧昧的金色,台上的牧师声音低缓,将安妮的回忆全部击碎。

“今天,在所有宾客的见证下,你将迎娶马璃莎作为你的合法妻子。从今天开始,无论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你愿意永远爱她,珍惜她,对她忠诚,陪伴她到永远吗?”

不管真戏假戏,台词永远动人。这段誓言一问出,立刻有女宾客把持不住,泪洒当场。

安妮继续木然地听着,她不敢去看张毅的表情,想要错开目光,最终却还是逼着自己端正坐好,坦然相对。

她看见他的侧脸,听见他开口回答说:“我愿意。”

这句话反复回响,以至于她再也没能听清后面的话。这些本该对着安妮说的话,如今换了主角,而她成了一个局外人。

这样的现实让她心寒,却连哭都无能为力。

曾经的张毅多么温柔,哄着她,轻抚她的背,陪她安眠。他们从上学的时候开始在一起,到她三十岁,那么多日日夜夜,最后他却将结婚誓言给了另一个人。

从搬走的那天开始,安妮就告诉自己,夜里回家时房间里不会再有人,她不能再做檞寄生,不能攀附别人而活,以后,一切都要靠自己。

到如今,她以为自己可以学着去做一个女王,却发现还是不够,她还不够努力,因为当她看到张毅对别人许下誓言时,所有的坚强被全盘击溃。

她按住胸口,却怎样都觉得透不过气,她真的没想过,有一天会见证张毅和别人的婚礼。这种感觉,就如同有人在揉捏她的心。

她实在有些慌乱,手旁的请柬被捏皱,惨不忍睹。同桌的王子煜似乎察觉到她的异样,一直看向她。她只好侧过脸,逼自己收拾好情绪。

此时此刻,台上的话筒已经被递交给今天的新娘马璃莎,她身着华丽的曳地白纱,傲然而立的样子美艳无双。她看向台下,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今天是我的婚礼,我在这里特别想感谢一个人,没有她,我不会有这么好的男人。所以……我觉得我的手捧花,只有她才有资格接受。”

掌声突然响起,答案昭然若揭。

安妮一点点抬起头,马璃莎并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已经在欢呼声中扬手就将捧花抛来。

只不过是一捧花而已,可被安妮抱住之后,四周再次响起无数的议论声。

安妮躲闪不及,也根本没有余地推拒,很快被全场人的视线包围,手中的捧花像带着刺一样,将她的心穿透。

马璃莎这种行为无异于在所有人面前给了安妮一个响亮的耳光。

如缇娜告诫她的话,想当女王,没有那么容易。

偏偏台上的马璃莎不肯善罢甘休,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她继续一脸好意地开口,邀请安妮留在上海,参与她即将开拍的新戏,一部同时有她和张毅参演的电影。

安妮的脑子已经乱成一团,只一再告诫自己不能示弱,“我……我回去看下档期。”

马璃莎的笑容只差一点就要转变成嘲讽,“档期?你多久没拍戏了?”停了停还是忍不住,她又说,“你害怕了?就你那种小清新风格,有什么可怕的?你是怕我,还是怕张毅?”

大家的目光让安妮如芒在背,周围的笑声愈发明显,而张毅的名字几乎成了刀,砍断了她最后的防御。

她不知如何回答,本能地抬头看向台上的男人,而张毅不知是否有意,突然挡在了马璃莎身前。

他用一个动作,彻底判了安妮的死刑。

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全身一下子轻松了,被撕扯了一天的心终于沉到底,脱口而出,“好,我拍。”

张毅只看了她一眼,从头到尾,并没有说话。

安妮倒抽了一口气,用尽最后的力气忍住眼角的湿意,几乎脱力地倒向椅子。直到这一刻,她才感觉到,身后一直有人用力托住她的背,让她没有狼狈摔倒。

她没有回头,但她知道一定是王子煜。

宴会大厅里觥筹交错,新娘志得意满,很快笑声和碰杯的声音扑灭了一切。

厅外,没能闯进去陪伴安妮的凯蒂依旧耿耿于怀。

她等了很久都没有走,盯着宴会大厅还在咒骂,缇娜看看四周提醒她,“行了,都出来了,适可而止吧。”

凯蒂反而觉得缇娜理智得过了头,“都是姐妹,咱们不能扔下她不管啊!”

缇娜看看她,摇头说:“伤在安妮身上,就算你在我在,她照样痊愈不了。要想好,得靠她自己。”说着,她看见凯蒂下意识按住包,又问她,“对了,你不是有秘密约会吗?还不去?”

这话一出,凯蒂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她迅速低头翻找手机,看了一眼,又悻悻地收回去。

两个人向外走,缇娜目光中的询问分明还在,凯蒂只好和她解释道:“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昨天就告诉他了,我要来上海参加一个婚礼,他说今天会联系我,可是到现在也没有消息。”

缇娜冷不丁笑出声,但表情格外冷淡,她的声音毫不避讳,就像一盆冷水,向着凯蒂泼过去,“一个偶尔会消失的男人总有一天会永远消失。每个月到他消失的日子,你就变得格外暴躁,歇斯底里。”

她摊手给凯蒂看证据,刚才在她们和侍者对峙的时候,凯蒂一直失控泄愤,缇娜的手都被她掐出了红印子。

凯蒂脸上挂不住,反驳她:“又不是大姨妈,什么每个月那几天……”

“总比大姨妈疼多了吧?你刚才在酒店和服务生发飙,简直一副女王的架势,怎么一到他那边就变女仆了?你和他多少年了?六年了啊,请个小时工也没有干这么久的吧?”

凯蒂沉默半晌,开口道:“算了,我直接去律师事务所找他。”

缇娜真是有些恨铁不成钢,最后劝她:“别人都是男人宠女人,你倒好,你把他宠坏了!”

凯蒂脚步不停,拦下车就走,临走扔了一句:“我乐意。”

望着车子消失的背影,缇娜忍不住一阵唏嘘。她可以理解凯蒂对于爱情的执着,但是那不是一个对的人,纵然付出再多,恐怕也只是一场空。

灯红酒绿的外滩夜景,人潮如织,只有她一个人,踽踽独行。

她不知道如今宴会大厅里情况如何,也不知道凯蒂风风火火去找人能不能找到,她早就习惯不为这些和男人有关的事心烦了。

这么一想,年纪这东西也有点好处,她终究比她们都大,经历多一些,吃亏早一点,很多事就能看淡了。

一个老女人,除了皱纹抹不平,其余的,就连冲动和愤怒都被岁月磨平了。

缇娜自嘲地边走边想,上一次她流眼泪是什么时候?大概是躺在口腔科那天,一个人对着水钻瑟瑟发抖。

身后突然传来很低的说话声,像是有人在打手机。

缇娜继续向前走了几步,心下了然,她从刚才离开宴会大厅的时候就感觉到了,有人一直跟着他,但她没顾上细看。虽然已经年过四十,但她知道自己还是个很有魅力的女人。她带着淡淡的微笑转身,娇媚的表情突然僵住。

对面的人已经收了手机,是一个穿着普通的中年男人,他规规矩矩,看向她的样子甚至有些紧张。

缇娜觉得好笑,他还是这样,一如既往,不论做了好事错事,都一样怯懦而老实。

她以为自己足够大方,想开口说一句“家伟,好久不见”,最终却发现根本无法开口,喉咙仿佛被堵住一般。

对方迟疑地向她走去,似乎突然有些激动,轻轻地唤着她的名字。

这么久了,再听见家伟喊她的名字,她还是有些受不住。

缇娜觉得自己刚才的结论下得太早,时间将过往磨平,却没能清除回忆。

这一晚成了她们姐妹三个的劫难,婚礼变葬礼、消失的约会、无法再见的重逢……

路口的灯光终于红了又绿,缇娜很快回过神,她活了四十多岁,突然熬不过红灯这四十秒,她再也站不下去,转身飞快地穿过马路。

三五分钟的时间,谈资既然有了,总有人喜欢添油加醋。

宴会大厅里的婚礼进行到尾声,张毅牵起马璃莎的手,花瓣和彩纸纷纷落下。而台下,安妮手中的捧花无处安放,她身后坐了个名模,在议论她和张毅过去的情史,一点不避讳让她听见。

对方眼看安妮脸色难看,更起了兴致。

四周的摄像机里如实记录了这一幕。

工作区里,摄像师拍到了全程,偷偷点了根烟,回头和同事说起来,“贱人就是矫情啊,她还跑来干什么?”

屏幕后的男人正盯着安妮的脸,他虽然也在笑,说的话可就不那么好听了,“前任的婚礼就是自己爱情的葬礼,她既然想来装大方,活该被羞辱。”

马克刚刚说完这句话,就发现监视器里的女人眼角晶莹闪烁,仿佛最后那点眼泪再也承受不住,就要落下了。

他觉得安妮不适合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她不应该有这种表情。他实在想不通,她都活到三十多岁的年纪了,怎么眼神还是毫无方向感?她像个跌跌撞撞的幼童,别人责备她就伤心,别人让她去做什么,她就真的准备去做。

他知道,外界的言论对安妮万分重要,她失恋之后就昏了头,真把自己当成了苦情女主,她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所以做什么都无所谓,她也不懂如何面对问题,只记得大家都在看,所以不能落荒而逃,结果这种伪装的坚强反而让人一眼就能看穿,让她更加一败涂地。

马克很快从屏幕后站起身,台上新人仪式已经完成,宾客热烈鼓掌,全场沸腾。

灯光变幻,明暗之间只不过几秒的时间。

主桌上的人也热闹起来,王子煜起身祝贺新人,他回过头看向安妮的座位,短短这么一会儿,她突然不知去向,座位上只剩下一件孤零零的小披肩。 f0pMqHc84No1S4dIBCj+w9TRR9/l24vbpWcVycmPTb/UgFJFkuxesXqAJBQ9uLY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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