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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毛诗大序》、《礼记·乐记》的作者与时代问题

关于《毛诗大序》和《礼记·乐记》的作者和产生年代,蒋凡《两汉文学批评》 已做了比较详尽的考辨,认为《诗大序》“不是一时一人之作……其中包含了先秦旧说,保存了古时的许多思想资料,也可能有东汉《毛诗》家加以润益的成分;但就其总体来说,它大约完成于西汉中期以前的学者之手”;认为《乐记》也“不是一人一时之作,而是春秋末至西汉中期以前儒家‘乐’论的汇编与总结”,其“最后结集大致是在汉武帝时代”。这样的结论是比较稳妥的。

《礼记·乐记》的作者问题,学界曾于20世纪40—80年代热烈讨论,形成两种比较集中的看法:一是战国初年公孙尼子作,一是西汉武帝时刘德与儒生共同编撰。 两种观点的主要文献依据,前者是《隋书·音乐志》引沈约给梁武帝的《奏答》和张守节《史记·乐书》正义,后者是《汉书·艺文志》、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辽史·乐志》等。

正如一些学者所指出的,沈约、张守节的“公孙尼子说”,只是说法而已,并未提供任何证据。所以,无论从文献的年代早晚看,还是从其述说的详具程度看,最应重视的还是《汉书·艺文志》的记述:

周衰俱坏,乐尤微眇,以音律为节,又为郑、卫所乱,故无遗法。汉兴,制氏以雅乐声律,世在乐官,颇能记其铿锵鼓舞,而不能言其义。六国之君,魏文侯最为好古,孝文时得其乐人窦公,献其书 ,乃《周官·大宗伯》之《大司乐》章也。武帝时,河间献王好儒,与毛生等共采《周官》及诸子言乐事者,以作《乐记》,献八佾之舞,与制氏不相远。其内史丞王定传之,以授常山王禹。禹,成帝时为谒者,数言其义,献二十四卷《记》。刘向校书,得《乐记》二十三篇,与禹不同,其道渐以益微。

这段话,有两层意思是非常清楚的:第一,古人对音乐的掌握分音律和乐义两个层面。汉初以前人不传乐义或乐义不明,只有汉初的制氏懂音律而不知乐义。至武帝时,始由刘德与毛生等采辑《周官》及诸子论乐之说 ,编撰《乐记》。后来由王定传授王禹,即《汉志》所载之“《王禹记》二十四篇”。第二,刘向校书时所得之“《乐记》二十三篇”,与王禹所献之“二十四卷《记》”“不同”。那么,刘向校书时所见之《乐记》应有两种:一是二十四卷(篇)《王禹记》,一是刘向所得之二十三篇《乐记》。《汉志》讲得不清楚之处是:《王禹记》和刘向所得之二十三篇《乐记》究竟有何不同?二书的差异究竟有多大?是完全不同的来源,还是同一源头的不同传本?再加上《汉志》把《王禹记》和刘向所得之“《乐记》二十三篇”同时著录,遂引发后世的纷纭争议。在今人许多研讨中,蔡仲德的论证最为翔实中肯,合理可从。故本书赞同他的几点基本结论,不再另费笔墨:

1.《乐记》的成书年代不是在先秦、战国初,而是在西汉武帝时代。

2.《乐记》的作者不是战国初儒家公孙尼子,也不是“西汉杂家公孙尼”,而是西汉河间献王刘德及其手下以毛生为代表的一批儒生。

3.刘德作《乐记》时,曾广泛采用《周官》及诸子论乐文字,其中有些文字采自《公孙尼子》,但更多采自荀子《乐论》等。

4.《乐记》成书后,其中十一篇由戴圣于汉宣帝时编入《礼记》,流传至今,此即今存《乐记》 。此后又有人将该十一篇收进《史记·乐书》 ,也流传至今。汉成帝时,王禹曾向朝廷献二十四卷(篇)本《乐记》,后亡佚。刘向校书,得二十三篇,后亦亡佚,唯有《别录》所著录二十三篇篇名及《说苑》所抄录一千四百余字流传至今。

至于《毛诗大序》的作者与时代问题,争议更多,迄无定论。 本书认为,仅仅纠缠在古人的说法(比如郑玄如何说、范晔如何说等)上来论定《大序》的作者和时代,即使再找出若干此类例证,也无助于搞清问题,而适足添乱。因为古人的说法都没有提供证据,并且也没有一致的或大体一致的或具有主要倾向的一种说法。考定此一问题,在没有确凿可信的史料的情况下,恐怕只能从《大序》的义理及其可能的政治文化背景上去思辨,即:这样的理论可能会产生于具备什么条件的时代。有两个前提是不容怀疑的:其一,《大序》是前此儒家诗歌观念的集成;其二,《大序》被写入《关雎》序中,它无疑是儒家《诗经》学,即经学的思想。承认第一点,当知它产生的时代不会太早;承认第二点,则非但不宜把《大序》直接作为文学理论著作来看待,也可知道它是伴随着儒家经学的发展而产生的。

从许多迹象看,《大序》应是最终写定于武帝时期。除了蒋凡《两汉文学批评》中列出的论据外,还可以从以下两方面申论:

第一,汉代经学昌明、儒术始盛,是从武帝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开始的。尽管儒学在这一时期不过处于政治的“缘饰”地位,但在众多士子看来,像公孙弘白衣为相的事,以及在文化领域独尊儒学的格局,都促使他们向儒,“靡然向风”。《大序》作为儒家经学中一种集成的典籍,没有这样的政治文化背景,是很难产生的。何况,它博取前人思想,所采获的思想资料,也只有到这个时期才更加完备。

第二,《大序》所阐发的儒家诗乐思想,在武帝时代一些学者的思想和《礼记·乐记》中,都可以得到印证。列简表于下:

本表引用之《史记·乐书》

由此表可见,《大序》在诗的产生、诗与社会时代、诗的感动教化、诗的讽谏美刺等几个主要论点上,与同一时代的其他典籍及学者所论大旨相同,尤与《乐记》更多一致。这固然可以解释为它们都不约而同地继承先秦儒家(尤其是荀子)礼乐思想的结果,但《大序》与武帝时代之典籍、学者的《诗》、乐思想如此一致,不也正是产生在同一种政治文化背景下的普遍思潮的证明吗?因此,认定《诗大序》也是最终写定于武帝时期,写定于与《乐记》等同样的政治文化背景之下,盖非无稽妄谈。

但是必须回答一个疑问:《大序》既是最终写成于武帝时期,史迁、班固为何不作记录(如《艺文志》著录《乐记》那样)?本书认为,这大约有两个原因:第一,武帝在儒家经典中唯重《春秋》,他重用公孙弘,于儒生中只比较看重董仲舒,以及他诏令严助“具以《春秋》对”(《汉书·严助传》)等,都是明证。帝王的态度当会对著史产生某种影响;其二,更重要的,《大序》本是写入《关雎序》中,并没有单独成篇,更没有单独流传。 《大序》既已同《诗序》一并流传,本为一物,故在马、班之时盖无特别介绍说明之必要。这样,既不如《春秋》那样受到特别重视,又未曾分列《大序》作为《诗》之总纲而特别看重之,而且它又不像《乐记》那样可以弥补一经义理之缺失,所以,史迁、班固不予特别记录,也属正常。

要之,《毛诗大序》和《礼记·乐记》同是广承前说的集成之作,都是最终写定于武帝时期。它们是前此儒家《诗》、乐思想的总结和阐扬。 cq+Fe3dbrzew9oKSFnwmLshDPl4DA4G7y+2ViGDnheaFf9bEmG0YP00Ho7IonjD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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