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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三家《诗序》和《毛诗序》的相关问题

研讨四家《诗》说之中的文学观念,是要析出它们把《诗》这一文学文本做如何观,比如《诗》是什么性质的文本,诗是用来做什么的,诗可以或应该做什么,诗有什么特点,等等。而挖掘它们对这些问题的看法,唯一途径便是研究它们对每一首诗的阐释,也就是要研究它们的题解—后人所称的“诗序”,以及它们对诗义和诗艺的解释。

四家《诗》本都有序。今存《毛诗》毋论矣;三家《诗》亦有序,仅从司马迁所谓“韩生推诗人之意,为内、外传数万言,颇与齐、鲁间殊,然其归一也”(《史记·儒林列传》)即可见出,史迁能够比较说《诗》之意,必据各家之《诗》序。四家《诗》序,今仅存《毛诗序》;三家《序》并《诗》早佚 ,幸有清人辑佚,方可得见其一斑。但是在进入讨论之前,首先遇到的困难,便是《毛诗序》的作者及其区分为大、小序的问题。

文渊阁《四库全书总目》胪述《毛诗序》作者之异说十一种,今人胡朴安《诗经学》概括为十三种,张西堂《诗经六论》分列十六种,而徐澄宇《诗经学纂要》更归纳有二十四种,其立说纷如之状可见。 若溯源察流,歧说则始出于汉、魏,如郑玄、范晔、王肃所说各异;而聚讼自唐、宋,如韩愈、王安石、程颐、王得臣、曹粹中之属,各立新说。尤以郑樵、王质、朱熹排斥《毛序》为激烈。于是,《诗序》之作者问题,关联起大序、小序之区分和信序、攻序问题,夹缠不清,聚讼千年。择其最具影响者,则关于《毛诗序》作者盖有两说:一为郑玄说。陆德明《经典释文·毛诗音义上》引北周沈重云:“案郑《诗谱》意,大序是子夏作,小序是子夏毛公合作。” 一为范晔说。《后汉书·儒林传》云:“初,九江谢曼卿善《毛诗》,乃为其训。(卫)宏从曼卿受学,因作《毛诗序》,善得风雅之旨,于今传于世。”这两种说法均不足信,蒋凡在《两汉文学批评》中驳之甚力 ,可参见。

那么,《毛诗序》究竟何人所为呢?徐复观说:

《关雎大序》:“国史明乎得失之迹,伤人伦之废,哀刑政之苛,吟咏情性,以讽其上。”这几句话,反映出诗是国史由改善政治的要求所陆续编辑,藉以达到教育目的的。以常情推测,编辑之初,每诗应给一标题,以便识别。……在标题后,对诗的来源或内容加一句简单的说明,以作吟咏施教时的发端,这是顺理成章的要求。因此,标题与标题下一句的序,应当是同时进行的。国史收一首诗,便加一标题,在标题下加上一句提要性的说明。所以诗是陆续编成,《诗序》也是陆续写成的。

这是极有见地的观点。实际上,国史作《诗》序的说法,宋人已有之。《二程遗书》卷十八《伊川先生语四》载程颐答刘安节问“《诗小序》何人作”,就曾说:“但看《大序》即可见矣。……《序》中分明言‘国史明乎得失之迹’,盖国史得诗于采诗之官,故知其得失之迹。如非国史,则何以知其所美刺之人?使当时无《小序》,虽圣人亦辨不得。”同书卷十九《伊川先生语五》更径直说:“《诗小序》便是当时国史作。如当时不作,虽孔子亦不能知,况子夏乎?”段昌武《毛诗集解·卷首·诗之序》载黄櫄说:“小序首句,国史之旧。……其余小序之辞,则汉儒之说或参其间焉。”严粲《诗缉》卷一论《关雎》序,也认为《诗序》是国史所为:“古者有采诗之官,其巡守也,命太师陈诗,以观民风。采得之后,属之国史。‘国史明得失之迹’,谓知诗人所言之意也。知其意在于哀伤人伦刑政之失,发于情性而吟咏之,以风刺其上。盖通达古今之变,而思其先王之旧也。此皆诗人之意,唯国史能明之,故题其事迹于篇端也。”(以上均文渊阁《四库全书》本)惜乎这一极有价值的观点未能引起后人的充分重视。正由于《诗序》出于国史,因此汉初四家《诗》说才会呈现出同大于异的情形(详下);其少数不同者,恐怕是流布传授中各自加工润饰而形成。 晚清皮锡瑞《经学通论》二《论三家诗大同小异〈史记·儒林传〉可证》 ,论说三家《诗》大同而《毛诗》“大异”,那是出于今文学家的偏见。

《毛诗序》之区分大小,盖亦始自郑玄。陆德明《经典释文·毛诗音义上》引北周沈重云:“案郑《诗谱》意,大序是子夏作,小序是子夏、毛公合作。卜商意有不尽,毛更足成之。”据此,盖郑玄是以每篇诗序的首句为大序,以下申说部分为小序。后人又有恰好相反的意见,如宋人范处义《诗补传·篇目·明序篇》就说:“盖诗有小序,有大序。小序一言国史记作诗者之本义也。小序之下皆大序也。”(文渊阁《四库全书》本)而世所通行的说法,即《关雎》序中“风,风也”以后为大序,其余为《关雎》小序以及其他各篇序均为小序之说,陆德明《经典释文》称“旧说” 。考之萧统《文选》,已收入《关雎》序,题为“《毛诗序》”(署名“卜子夏”);再衡之以唐人成伯玙《毛诗指说·解说第二》所云:“《关雎》之序,首尾相结,冠束《二南》。故昭明太子亦云大序是子夏全制,编入《文选》。其余众篇之小序,子夏唯裁初句耳。”(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可以推断,是说至晚在齐梁时即已流行。

今观《关雎序》,其说《关雎》诗旨与总论诗之纲领错置一处,殊不相吻。朱熹辨说《诗序》,曾有所甄别,将“诗者,志之所之也”至“是谓四始,诗之至也”指为“大序”,而将首尾剩余部分合为《关雎》小序 ,逻辑较为恰当。李泽厚、刘纲纪《中国美学史》第一卷则更进一步作了如下调整:开首至“用之邦国焉”,加上“然则《关雎》”至末的一段为《关雎》小序;余则为《诗经》大序。而大序中“风,风也,教也;风以动之,教以化之”几句,则应置于“故诗有六义焉:一曰风……六曰颂”和“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之间。 经过如此一番拆解重组之后,《诗大序》和《关雎》小序的文意,的确都各自畅达,更符合思维逻辑了。然而,朱熹及李、刘重新编排古典文献的做法,尽管具有一定的学理价值,对透彻理解文献也不无助益,但恐难以为学者普遍认可。

根据历代学者的普遍意见,大都承认大序、小序各有作者。如郑玄以大序子夏作,小序子夏毛公合作;成伯玙以为子夏唯裁初句,以下出于毛公;程颐以为小序出于国史,大序出于孔子,等等。至于大、小序各是谁人所作,则有分歧。前文已提出诗序应当是国史陆续写就(传授中有一些加工润饰),那是就今天所称的小序而言;至于《诗大序》,应该是比较晚一些形成的。 小序、大序应区别讨论。因此,本章研究四家《诗》说,仅以四家《诗》之小序立论,而暂不及《大序》。 bQDmhu5D7lMwv2ER/SAnpqQ3c2pYXRq8TF2KaqLymvMqkydBRTsPtc+gd/HZ0Hq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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