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植柳

我喜欢投稿，不喜欢约稿；投稿比较主动，要写什么就写什么，发表不发表由你。但是如果有个刊物发表了我的文章，像开了个缺口，水就向它流去。用物理上的名词说，是一种惯性作用。四十年代，我和《大公报》及《观察》就是这样发生关系的。开始投稿时，我跟主编这些刊物的王芸生和储安平并不相熟，文字上往来多了，后来成了熟人。而我跟现在那些发表我文章的刊物，包括《瞭望》在内，不是这样的，有的连谁是主编我至今还不知道。有文随意投，按惯性行事，竟然无心植柳柳成荫。回头一看，七年来我在《瞭望》一家发表的文章竟然这么多了。

（《往事重重》第178页至第179页）

我这种随写随发表的习惯，严格说来并非著作的正道，但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比较率直地暴露作者的思想。在这个变革迅速的社会里，这些作品倒为历史过程留下一些真实的痕迹，反映这个时代知识分子的思想。把这些文章里所表达的思想作为一个时代的社会意识形态来看待，它们是有其存在的价值的。尤其是把历年的文章联串起来，就容易看得清楚当时一些思想观念的来龙去脉。

（《往事重重》第96页至第97页）

我对自己的作品估价是不高的。1982年答复为我写传的阿古什先生的信里曾说：“长得不那么好看的人，不大愿意常常照镜子。”对他给我勾画的形象作了如下的自宥：“我这一生所处的时代是个伟大的时代，对每个人提出了很高的要求，而又给人很苛刻的条件，像一个严格的老师在考验一个学生。我到目前为止，取得的分数是不高的。当然我还有不太多的时间，可以争取再增加几分。”说了这话又是五年，究竟增加了几分也很难说。真是“笑我此生多短促，白发垂年犹栖栖”。

伟大的时代必然会出现伟大的作品，也许正是因为激烈的社会变革为生长在其时的人，提供了平时难于发生的形形色色、丰富多彩的生活实际，成了一切思想领域里的杰出作品的宝贵泉源。激烈的社会变革同时也一定会给所有的人带来坎坷不平的实际生活。像在急湍中游泳，一路淘汰着顶不住漩涡的人。如果对这些人说，只要水流里没有漩涡，你是能游到终点的，那有什么意思呢！

（《往事重重》第110页至第112页） DTAjrYlAToyYNGnOgbfMf1NUMxAfTpk04F2N6JT1BkZXD8WZk5fLJNV4FbJtNGX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