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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早年生活

我一生都处在中国文化激烈的变化中间。大约有五百年的时间,中国的文化是关门自守的。五百年前,在世界上出现了一个可以和中国文化抗衡的西方文化,而且这一文化的不断的扩张,导致了中国不再是一个孤立的、自守的文化,而是在西方文化的影响下重新发展出来的文化。我的家族就是最早受到这一文化影响的家族之一,而我自己也是在这一影响中成长起来的。

要了解自己的一生,首先要从客观的历史来了解它,尽管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可能性供选择,但每个个人都有一个具体的历史条件,而这种历史条件就往往决定了一个人一生要走的路。

(《费孝通晚年思想录》第113页)

我是1910年出生的,那是清王朝的最后一年,1911年是辛亥年,就是这一年发生了辛亥革命,建立了国民党政府。我童年的教育主要是来自父母,对一个人来说,童年的教育很重要,它决定了我的一生,也可以说,一个人是从家庭中开始成长起来的,家庭是人一生成长的出发点。

一九三〇年代的江村

费孝通的父母及兄长和姐姐

我出生的时候,祖母还健在。祖母姓周,童年时,她的家人在太平天国的战乱中被冲散了,她成了孤儿,被我的曾祖父母收养,许配给我的祖父当童养媳。在这里我要表达的是,从我祖母一代开始就受到了中国动乱的波及。

祖母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当时,我的祖父家是同里镇的一个“墙门人家”。所谓的“墙门人家”,就是家里有讲究的院门,这种人家,一般都属于有地位的士绅人家。在我父亲很小的时候祖父就去世了,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当时的同里镇的许多士绅家庭都往来很密切,我的祖父有个好朋友姓杨,名敦颐,他们经常在一起。祖父死后,他就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了我的父亲,这就是我的外祖父。可是不久我的祖父病逝了,外祖父发现,由于祖父死后,家里没有父亲管教,我的大伯在外面横行霸道,他怕影响我的父亲正常成长,于是就告诉我祖母,他要将我的父亲,也就是他的女婿带到家中去亲自培养。他是一个研究文字学的书生,他家也是“墙门人家”,是开米行的,当时,这些人都是一边学习一边经营产业。

那时,我的祖母是个寡妇,又没有多少文化,管教不了我的大伯,最后他在外面闯了许多祸,引起了群众的公愤,家里被大家砸了。我的父亲因为到了外祖父家,所以安然无恙。由于我的父亲从很早就跟着外祖父母生活,所以我的母亲在家里地位很高。

我外祖父是一个很新潮的人,他很早就受到西方文化的影响。在慈禧太后做寿时,加了一次考试叫恩榜,那年,他中了举人,到镇上当学官,相当于现在一个省的教育厅长,他在社会上有一定的地位,但他极愿意接受洋学。最突出的表现就在于,他放弃了清朝官员的位置,而应聘到上海租界当了一名商务印书馆的编辑,在商务印书馆编的《辞海》的编辑者中还有他的名字。另外,他愿意接受洋学也表现在他对孩子的培养上,如他将一个儿子送到清华大学学习,我的这位舅舅是清华送到美国留学的第一届学生,和胡适是同班同学,后来成为洋行的经理。国民政府成立后,我的大舅舅在北京做官,当过相当于行政院的秘书长职务的官员,名叫杨千里,他以书法出名,其书法是从小在家里学习的。我的妈妈被送到上海的务本女校,是中国第一批接受西方教育的女学生之一。

父亲考上了最后一届秀才,从那以后中国取消了科举制,后来吴江县将他送到日本留学,学教育,他不懂日文,日本当局请了懂中文的教师给他上课,由于日本在文字上可以和中文部分相通,所以,在日常生活中他和日本人可以用笔交谈,甚至可以对着下象棋。

我父亲回来后办了吴江中学,随后,南通的张謇请我父亲去教书,这时我出生了,作为纪念,在我的名字中用了“通”这个字。在中国接受西方文化的这段历史上,我的家庭是很有代表性的,是最早的知识分子中接受西方文化的代表,直到现在我也是这方面的代表。

我出生时,家是在吴江县的松林镇,那是县衙门的所在地,我妈妈比较新潮,在那里创办了一个蒙养院(幼儿园),我的教育是从蒙养院开始的,那是一种较西式的幼儿教育方式。从太平天国开始,我们费家中落了,但在我妈妈家的帮助下,又开始发展,并走向了学习西方的道路。在我们家,妈妈起的作用很大,她对我们的影响比父亲大。接受西方文化的传统来自于我的外祖父家。我早年所接受的教育都是新法教育,1920年十岁时小学毕业离开吴江到苏州。我外祖父家很早已搬到苏州了,在苏州办起一个织布厂,是家庭纺织业,叫振丰织布厂,在十全街七十二号,这条街直到现在还在,但房子已没有了。从吴江去苏州是坐船去的,在路上要整整一天。

(《费孝通晚年思想录》第113页至第115页)

我的天资在艺术上也很不错,我有这个基因,但后来没有发展,在小学和中学喜欢写文章,在初中时,曾有文章发表在商务印书馆办的《少年》杂志上,当时看到自己文章用铅字印在白纸上时,非常激动,它成了一股强烈的诱导力,鼓励我不断地写作。也由此使我养成了不断写杂文和随笔的习惯,所以,在我的一生中除写了不少的学术论文外,还写了大量的杂文和随笔。

晚年墨宝

(《费孝通晚年思想录》第116页)

记不清楚了,七个铜板是七十多个文,每天吃米要花十几文铜板,加上蔬菜的钱,一天要花一百多文铜板的伙食钱。我们家一共五个孩子,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都到苏州上学去了,只剩下三哥、四哥,还有我。因为我最小,没有事,妈妈就每天让我记账。我妈妈很洋式,我哥哥、姐姐假期回来时,我妈妈就拿出账本让我们总结一下,在上面画了一个坐标,坐标上有几根线,最粗最高的一根红线,是我们家支出的学费,按比例,教育经费是最高的。

摄于一九四二年

后来我在一次政协会上提出来,我们国家要学习我妈妈的办法,要先留出一笔经费来,保证教育的支出,其他的钱,多就用得宽裕一点,少就节约一点。这种家庭的办法也可以用到国家的理财方式上来。

满是岁月印痕的毕业证书

后来我们这一代五个孩子在妈妈的培养下都受到了较高的教育,大哥费振东在上海南洋大学毕业,他是中国最早的共产党员之一,“五卅”工人大罢工,他是组织者之一,本来要送他到苏联学习,但他去南洋(印尼)的一家报馆工作,和当时的党失去了联系,算是自动退党,后来他就参加了民盟;姐姐到日本留学,学成回来后专攻缫丝和蚕丝业技术改革;三哥费青,大学时代在东吴大学学法律,后来到德国留学,解放以后,在中国政法大学当教务长,是中国法律界的元老;四哥受舅舅的影响,学的是建筑设计,也是上海南洋大学毕业的。他曾参与了我们国家的许多重要建筑的设计。

(《费孝通晚年思想录》第118页)

不能说是“学贯中西”,我觉得自己并没有贯过去,我自以为自己古文基础还好,有几篇文章是用古文写的,写得还不错。但这是中文基础,不是国学基础。所谓的国学基础,要对中国的哲学思想有一定深刻的理解,我觉得我这方面的基础还不够扎实,研究不够深入。但总的说来,我是属于文化嫁接中的人。

(《费孝通晚年思想录》第118页至第119页) XXUJDd7yMOu/ZW2jFy9mcdEsxMCz9aVXputNXKlNcY2z9Pgg1HQ6p1TUbak+AE/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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