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文章是我为《再造往昔:中国艺术与视觉文化中的拟古和鉴古》 [1] 所写的前言的一部分,而“复古”是这部论文集中反复出现的一个概念。这个词有几种英文翻译,每种都反映出对中国文化、艺术及美学理论的逻辑基础及机制的一种独到理解。大部分学者把“复”译成“回归”(returning to),其他学者如牟复礼(Frederick W. Mote)则主张译为“恢复(过往)”(recovering[the past])。 [2] 这两种翻译都把“复”看成一种把现在与过去连接起来的自觉尝试,但对这种尝试的方向性和目的性则有不同归纳。“回归”暗示着离开此时此地,向以往的某个时空移动,而“恢复”则强调对往日遗存的信息和资料的失而复得(retrieval),将过去与现在整合为一。这两种理解都点到了“复”在某种特定历史语境下的重要含义,但也都没能够覆盖其全部内涵。
对主张把“复”译成“回归”的学者来说,“古”的含义虽然不免抽象,但通常有具体所指。在这种理解下,“复古”一词至少有三种较普遍的英文翻译—“回归古人”(returning to ancients)、“回归古代”(returning to antiquity)和“回归古典”(returning to the archaic)。每种翻译点明了作为自觉回归目的地的“古”的某个方面—三种理解中的“古”的内涵依次是某些历史或神话人物,中国早期文明中的某个“黄金时代”,以及某种文学或艺术风格的体现。由于中文“复古”的词义及概念实际上包含了所有这些方面,每种英文翻译等同于以“复古”观念及实践的某一方面为指涉而将其词义及概念历史化。换句话说,这些翻译已经开始为“复古”的历史模式提出说明。
这里我想谈的并不是哪种英译更准确、更应该被汉英字典采用。恰恰相反,我以为正是因为这些不同的翻译超越了单一呆板的字典定义,把它们放在一起来看才格外有启发性。作为一种有着广阔内涵的文化、艺术实践,“复古”正是由其变化多端却又不断重复的观念、形式及语境所定义的。英文语境中的不同理解恰能促使我们考察复古的模式及变化。之所以说“不断重复”(recurrent),是因为这些观念、形式和语境有着相似的逻辑、主张及目标,在此我把它们统称为“复古的模式”。所谓“模式”(pattern)通常有两种理解,一种是能够生发出新形态、新事件的已有范式,另一种是能够从既有事物中辨识出来的潜在样板。 [3] 在这两种逻辑和方法下,发现这样的模式在本质上不同于重建连续的历史性论述。历史性论述(风格演变或图像学发展的论述均属于此类)是把历史描述、阐释成一个不间断的过程(process);而“模式的认知”(pattern recognition)(借用科学术语)则试图辨识出某种概念/感知的原型,并观察其在貌似脱节的情境下的种种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