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蕲阳早报》不光被宵律看到了,更多的正常人也看到了。
动物研究所的人们看到文章以后,立即给《蕲阳早报》写来文章,大声疾呼:狼山是自然保护区,大家不要擅自上山。山上不仅有珍贵树木、植物,不能损毁破坏,还有野狼等自然保护动物。原来狼山的野狼成群结队,现在已经寥寥无几,后果堪忧!难道我们容不得猛虎生存,容不得黑熊生存,连生命力极强的野狼也赶尽杀绝吗?动物研究所的人们站在他们的立场,当然要这么说。
身在蕲阳市的二李,天天都买《蕲阳早报》,所以,他们俩也看到了。他们现在开始思考一个问题,就是目前关注狼山的人越来越多,开发狼山恐怕是迟早的事。于是,脾气火爆的弟弟李寿武冷不丁向哥哥李寿文提出一个问题:“将来爬狼山的人会不计其数,这些人必然都会看到山上那块石碑,而那块石碑记载的是李景隆兵败的耻辱,这件事对我们李家有什么好处呢?”
李寿文微微一笑,道:“对老李家是没什么好处。但对我有好处,我能赢你那一百万。”
“算了吧你,还是把老李家的大事摆在前面吧。”
很显然,李寿武的意思,是阻止事情向前发展。可是,眼看着对狼山关注的人越来越多,各式各样的议论也越来越多,谁能阻止得了事情向前发展呢?李寿文问:“你有什么高见?”
李寿武点上一支烟,道:“我也没什么高见,但我有‘低见’。”
李寿文目不转睛地看着李寿武,道:“低见也是见,说说看。”
李寿武想了想道:“算了,实现不了的事,不说也罢。”
李寿文道:“嗨,你这人一向直来直去,像炮筒子一样,今天怎么扭扭捏捏起来了?”
李寿武使劲抽了一口烟,道:“这件事也只能说说,根本实现不了。”
李寿文的胃口被吊起来了,有些着急地说:“你先说什么事吧,万一有办法呢?”
李寿武道:“好吧,我说。就是把山上的那块石碑毁掉,砸碎,深埋。或者移走。如果能移走的话,拉回老家最好。”
李寿文陷入沉思,半天没说话。最后说:“我的意见是在山上保留这块石碑,因为它不光是李景隆兵败的记录,还是李景琛加狼群与燕王拼死抵抗的见证,说明我们李家不仅有个李景隆,还有李景琛、李景庵。让后人见识一下,未必是坏事。”
李寿武道:“不对,石碑的碑文记录燕王斩狼,是说‘斩恶狼’,明明白白是贬义的,世人不会从中读出正面意思。所以,指望这块石碑为李家带来荣耀,是不可能的。”
“可是,蕲阳人说不定依靠这块石碑在狼山打造旅游胜地,指望这块石碑拉动旅游经济呢!”
“如果咱们打算毁掉这块石碑,或移走这块石碑,就不能想那么多。我感觉,现在蕲阳人还没有完全醒过盹儿来。否则的话,旅游局为什么一言不发?所以,我们要抓住时机,在蕲阳人还懵懵懂懂的时候,咱们率先把咱们自己的事办了。否则,老李家在狼山真的是遗臭万年了!”
李寿文不说话了。是啊,任何一个家族的人,都希望祖上是荣耀的,而不是耻辱的,更不希望是臭名昭著的。他左思右想以后,说:“把石碑砸碎了太可惜,那毕竟是六百年前的东西,早已具有了文物价值。这样吧,过两天咱俩上山一趟,看看有没有把石碑移走的可能。咱把它拉回老家去。”
李寿武点点头,感觉哥哥说的有道理。
此时,一直对狼山充满期待和幻想的蕲阳大学历史系的辅导员纪丽妍也看到了《蕲阳早报》。报纸上的文章使她想探秘狼山的愿望更迫切了。事情正如刘一手所料定的那样,不让爬狼山的呼声越高,跃跃欲试的人越多。
纪丽妍往女生宿舍跑得更勤了。她不仅为歇病假的王菲菲补了必修课,还为王菲菲洗了衣服,衣服里面包括内衣和袜子。还让王菲菲说什么呢!王菲菲非常感动便是。王菲菲当然知道纪丽妍心里想的是什么。于是,王菲菲抱住纪丽妍的肩膀说:“纪老师,再过两天,我身体再恢复一下,我就陪你爬狼山。而且,我叫着谢建华一起去。”
“啊,太好了,我期盼着呐。”纪丽妍为听到了王菲菲的表态而由衷高兴。
“但是,咱们必须快去快回,不能在山上停留时间太长。”王菲菲说。
“为什么?在山上捱一宿不行吗?我去买一顶旅游帐篷。”纪丽妍仍然兴致很高。
“不行,夜晚山上不知道会出现什么,太吓人了!你要非坚持在山上过夜,我就不陪你去了。我估计谢建华也不会陪你去了。”
“哦,是这样。那好吧,就听你的。咱们上午上山,中午在山上吃野餐,吃完就下山。可以吗?”
“必须这样,只能这样。”
事情就这么定了。既然王菲菲答应陪纪丽妍去爬狼山,谢建华就没法不跟着。谢建华现在和王菲菲除了上课,几乎是形影不离的。
周六凌晨六点,他们三个人加上两个男生,总共五个人,坐了首班长途汽车,直奔狼山脚下的八卦村。因为狼山没有站,而八卦村有一站。车上没什么人,车行一半的时候他们开始吃早点。车开得很快,九点钟的时候准时到达了八卦村。可是,大家下了车打算在马二楞家门口打打尖儿喘口气的时候,纪丽妍发现自己的背包是湿的,把后腰都湮湿了一大片。她急忙打开背包,却原来,是矿泉水瓶的盖子没拧紧,把水都洒出来了。她赶紧把背包里面的东西全拿出来,甩了又甩,然后再装进去。
这样一来,爬上山以后就没水喝了。怎么办?纪丽妍眨眨眼睛,便找到马二楞,说:“大叔,我能不能在你家灌一瓶开水呀?”
马二楞一听这话,忙问:“多大的瓶子啊,太大的话我可要收费的。”
纪丽妍道:“就是矿泉水瓶。只灌一瓶。”
马二楞放心了,点点头道:“哦,小瓶啊,没问题,只管灌,一分钱不收。”
纪丽妍从马二楞家里拿出暖壶,把热开水倒进一个洗菜用的铝盆,来回逛,逛凉了以后,就把水倒进她的空瓶子了。
几个人在马二楞家门口闲唠了几句,观赏了一阵八卦村的稀奇古怪的房子,就谢过马二楞,然后向狼山爬去。山上根本没有现成的路径,爬起来很吃力。纪丽妍渐渐地拉后了。她现在的体力已经不如王菲菲了。在这个问题上女人和男人是相反的。男人二十七八会比二十二三的体力好,而女人就正相反。王菲菲和谢建华他们不得不总是停下来等着纪丽妍。而纪丽妍出汗很多,不时拧开矿泉水瓶子喝一口水。
现在谢建华感觉他们攀爬的这条路,不是马二楞当初领着他们上山的路,那条路究竟在哪儿已经没有一点印象了。其实,那条路也不是路,只是他们曾经那么走过而已,攀爬的难度是一样的。这时,纪丽妍在脚下踢到一块很规整的东西,仔细一看,是一块蒙着灰土的长方形玉佩。她弯腰把玉佩捡了起来,用手把玉佩上的灰土抹干净,却见是一块成色不错雕工精美的和田羊脂玉。从形制与雕工上看,应该是明代的东西。
纪丽妍在导师指导下曾经写过明代玉器的论文,她知道,明代玉做经历了早、中、晚三个时期:早明作工严谨而精美;中期趋向简略,具有洒脱的文人色彩,玉件小巧玲珑;晚期是绚丽多彩,玉器数量激增,特别是仿古玉器大量流行。明代常见到的动物图案有:龙、蟒、凤、仙鹤、飞鱼、狮、虎、鹿、羊、马、兔、猴、鹅等。其玉雕图案有谐音隐喻之意。如马背上踞一猴为“马上封侯”;两支绶带喻为“双寿”;羊喻意“吉祥”;鱼喻意“有余”;雀鹿喻意“爵禄”;蝠鹿喻意“福禄”;等等。
纪丽妍手里这块玉佩,雕工非常精致,高约6厘米,宽约4厘米,厚约5厘米,属于“福禄寿佩”,除其玉质细腻、油润,玉色油白以外,造型别具一格,纹饰结构很有特色。两只“回首梅花鹿”相互托拥着中间的“寿”字,喻意无疑是福禄长寿;寿字两旁各有一个“桃子”,同样喻意“吉祥长寿”;上方一只“蝴蝶”,取谐音喻意为“福叠”。其雕工为“老工”,采用双面雕、镂空雕、阴线雕工艺,阴线痕迹为砣工琢出,简洁有力,镂空雕边缘痕迹为“拉丝工”。综合其造型、纹饰、雕工、玉质等几方面因素,她断定为明代早期的玉作。
纪丽妍对明代玉器的行情也略知一二,知道这个玉佩至少价值几十万。于是,她看了看身边,见无人注意她,便小心翼翼地将其装进上衣口袋里。
可是,她刚把玉佩装进口袋,突然肚子疼了起来,接着便肛门下坠,急欲排泄。便冲前面喊了一声:“我不行了,非拉不可,你们替我看着点啊!”便不顾一切地在后面快速解开腰带蹲了下去,接着就稀里哗啦了。王菲菲走到她跟前问:“纪老师,怎么回事?临出来的时候没打扫干净?”
纪丽妍一声苦笑,说:“哪儿呀,是喝了八卦村的水喝的。我以为是开水,应该没事的。”
王菲菲从背包里掏出卫生纸,递给纪丽妍。纪丽妍解完手搬起一块石头压上,说别让没看见的人踩着。两个人就又相跟着继续攀爬,可是爬了不多远,纪丽妍又说肚子不行了,便再次解开腰带蹲下身子稀里哗啦起来。
王菲菲问:“纪老师,你现在是什么感觉?”
纪丽妍道:“我感觉肚子里拧得慌。”
王菲菲扑哧一笑,说:“我没说你肚子的感觉,我是说,你冥冥之中感觉到什么没有?”
纪丽妍毕竟是研究生出身,脑瓜反应很快,立即领悟到王菲菲的意思,便说:“似乎,不应该爬狼山。确实不顺当、不吉祥、不随心的地方很多。”
王菲菲道:“没错,要么我根本不愿意来呢。也就是你吧,换个人邀请我,我是绝对不会来的。有上次那一次已经管够了。我永远不想爬狼山了!”
两个人正说着话,突然身后刮过一阵凉风,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尤其是纪丽妍,她正蹲在地上,屁股正光着,不由得冷得打了一个寒战。此时,就听身后峡谷里传来由远而近的杀声:“杀呀!杀呀!舍得一身剐,敢把朱棣拉下马!杀呀!”
那声音很像深秋冷风席卷树叶的声音,也很像盛夏雨点打在树叶上的声音。不论像什么,两个姑娘都听得真真切切。王菲菲头皮直乍,她不顾纪丽妍正在解手,急忙蹲下身子,抱住纪丽妍肩膀。喊杀声越来越近,仿佛就要冲到身边,王菲菲和纪丽妍紧紧相抱,闭上眼睛,身上不停地颤抖。
峡谷杀声冷不丁神秘地出现了,几秒钟之后,又冷不丁销声匿迹。一切归于正常。纪丽妍怀疑自己的耳朵听差了音,不敢肯定那就是喊杀声;而王菲菲也怀疑自己错把风声当成喊杀声,于是,也没对纪丽妍提起这件事,只是在心里悬着一股胆怯。
纪丽妍解完手,系好腰带,还要和大家继续爬山,却猛地感到两腿酸软无力,而且肚子拧着疼。刚才只是憋不住想解手,现在出现了肚子疼。这是她始料未及的。于是,她没爬几步,就蹲下了身子,对王菲菲说:“菲菲,你们继续爬吧,我不行了。”
王菲菲回过身来,扶住摇摇晃晃的纪丽妍说:“纪老师,我扶着你爬。”纪丽妍说:“不行,我肚子疼得厉害。”王菲菲急忙把走在前面的谢建华和两个男生叫住,大家一起围住纪丽妍问长问短。纪丽妍说:“我在这蹲会儿,你们爬你们的吧,也许一会儿我去追你们。”谢建华对两个男生说:“你们俩如果愿意继续爬,你们就接着爬,我不爬了,我要陪纪老师。”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王菲菲在陪着纪丽妍,如果王菲菲不爬山,谢建华断然没有了爬山的兴趣。本来他也从来没有过爬狼山的愿望,上次爬狼山也完全是被王菲菲裹挟的结果。
两个男生见此,说了声:“我们先上去了啦。”便率先走了。
纪丽妍蹲了一会儿,就直起腰来,说:“菲菲,建华,我对不住你们,把你们鼓捣到狼山来,你们没事,我却有事了。”
王菲菲扶住了摇摇晃晃的纪丽妍,说:“没什么,你是我们辅导员,你让我们跟着你来,我们克服畏惧心理也要跟着你。”
纪丽妍此时肚子里叽里咕噜拧着疼,便说:“我想下山,你们不要陪着我了。”
王菲菲赶紧把话接过来,说:“那怎么行,你如果不爬,我们也立马下山,一分钟都不想耽搁。”
纪丽妍只得在王菲菲和谢建华搀扶下下山了。他们走得很慢,因为纪丽妍两腿无力,想快也快不起来。她也十分纳罕,为什么今天这腿这么不跟劲儿呢?他们正慢慢腾腾地往山下走着,突然,身后山上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他们一惊,急忙站住了脚。就见那两个男生气喘吁吁地跟头把式地跑到了跟前,一个男生说:“纪老师,我们,我们……”喘得说不上来。
纪丽妍急忙拦住他说:“别急别急,把气喘匀了再说。”
另一个男生接过话来道:“纪老师,是这样,因为山上没有路,我们无意中就走到陡崖边上,结果,就听到了峡谷里的喊杀声。”
纪丽妍问:“哦,是这样。喊的什么?”
那个男生说:“就是‘杀呀’、‘舍得一身剐,敢把朱棣拉下马’之类。声音非常惨烈。”
纪丽妍道:“是不是和风刮树叶、雨打树叶的声音非常相像?”
那个男生说:“让你这么一提醒,是有这么点儿。”
纪丽妍道:“所以,你们不要害怕,可能是耳朵的误听。”
两个男生说:“我们不想爬山了,想跟着你们下山。”纪丽妍再怎么阻拦他们,也阻拦不住。他们一点爬山的心情都没有了。
五个人一起下山了。实际上他们只爬了不到一个小时。在这段时间里,纪丽妍还解了两次手。
他们非常扫兴地往山下走。走着走着,纪丽妍又不行了,又要解手。三个男生只得远远地离开,王菲菲站在不远处等着纪丽妍。
这时,远处刮来一阵大风,从林立的树干间隙吹了过来,纪丽妍只觉得屁股和整个下身都阴凉阴凉的,便急忙从上衣口袋掏卫生纸。她没有发现,在急切中,那块玉佩被带了出来,掉在草窝里。当她系上腰带站起身以后,突然感觉身上非常轻松,肚子一点也不疼了,肛门的下坠感也无影无踪。当然,爬山的心情还是振奋不起来,于是,还是跟着大家下山了。
走着走着,纪丽妍感觉大家一起上山,捡到东西一个人“码儿密”似乎不够厚道,便有意与大家分享,说:“嗨,同学们,我在山上捡到一块玉佩,看上去是有年份的东西。回头咱们拍卖分了它。”
是么?还有这等好事?大家纳罕地止住脚,看着她,等着她把玉佩拿出来。可是,纪丽妍摸遍了身上的几个口袋,都没找到玉佩。这时,谢建华打断大家的期待,说:“山上的东西一定不要捡!”
大家问:“为什么?”
谢建华道:“我们上次爬山的时候,八卦村的农民马二楞告诫我们什么都不要捡,说不出是什么道理,好像就是不吉利。”他没敢说他和王菲菲上次都捡了东西,而且马上就遭到了报应,他们于不得已之下立马将东西扔回山上。
纪丽妍摸着空空如也的衣服口袋,似乎悟出一些门道,感觉自己拉肚子好像也与捡拾玉佩有关系,但这种事没法说,便打趣道:“天不遂人愿啊,我这个玉佩还没捂热乎,就丢了。找不到了。”
王菲菲凑近纪丽妍耳边小声说:“不要在身上藏这种东西,真的不吉利。上次我和谢建华在山上差点没吓死。”
纪丽妍点点头说:“我真的没在身上藏玉佩,真的是丢了。莫名其妙地丢了。”
王菲菲问:“是什么年代的东西?”
纪丽妍说:“以我的眼力,我感觉是明代初年的。”
王菲菲点点头说:“这就对上了。山上的石碑不就记述了明代燕王扫北的事吗?”
他们都是学历史专业的,对有明确年份的东西自然十分敏感,占有欲也是共同的。怎奈冥冥之中存在一种强大的阻碍力量使他们不能顺遂心愿。
大家继续往山下走,心里疙疙瘩瘩七上八下不明就里。最后,他们来到了八卦村,谢建华说:“咱们在马叔家打打尖儿吧,吃点东西喝点水,然后打道回府。”
五个人便在马二楞门前坐了下来。马二楞便再次热情地拿出暖壶,请他们喝热水。但谁都不敢轻举妄动了。而且,他们始终也没问:暖壶的水是不是根本就不开?但在纪丽妍心里,这个问题似乎不是最重要的,不能在山上捡拾东西,才是应该记住的。
狼山上是不是过去作为古战场而遗留物很多呢?未必。谢建华、王菲菲和纪丽妍恰巧碰上了,也只能说“恰巧”。别人爬狼山未必碰得上。那二李爬过狼山,除了见到狼粪和真的野狼,就并没有碰上什么腰牌、玉佩之类古玩玉器。加之周围农民们都知道山上有狼,多年来并没有人上山“打扫战场”专心捡拾遗物。
五个年轻人回到学校以后,都悻悻地没人再提起爬狼山的事,不感兴趣的人根本不过问这件事,感兴趣的人向五个人问起这件事他们也懒得说。没意思,实在没意思。但纪丽妍出于爱思考爱动笔的职业习惯,晚上还是坐在电脑前敲出一篇文章《灰头土脸爬狼山》,讲自己原打算去狼山看石碑幻影的,却想不到因为拉肚子铩羽而归。
而且,纪丽妍在文章里特别提到在山上捡拾一块明初玉佩的事。她因为心情不好,就越写贬义越多:“英国李约瑟博士曾在《中国科学技术史》中赞许到:‘对玉的爱好,可以说是中国文化的特色之一,三千多年以来,它的质地、形状和颜色一直启发着雕刻家、画家和诗人的灵感’;近代著名学者章鸿钊先生也曾感叹道:‘玉与吾民族愈相与团结而有不可分离之观,凡研究中国民族史者必详玉之始末’。可以说,中国玉器不但包含着民族的好尚、积累着民族的智慧,寄托着民族的感情,反映着不同历史时期的社会结构和哲理思想,而且在中国政治、宗教、文化、思想等方面亦扮演着十分重要的角色,发挥着其他工艺美术品所不能替代的社会功能和作用。于是,尚玉、贵玉也成为中华民族的一种社会风尚,中国玉器也以其独特的艺术特色受到世人的青睐和珍爱。但物极必反,明清以来(1368—1911年),随着社会的演变和发展,玉文化因登峰造极而发生严重扭曲,从儒家崇尚的‘君子佩玉以显德’、‘君子无故不去玉’等‘君子贵玉’精神,逐步走向了虽则古色古香,然而却陈设化、玩赏化的忽德重符之路,如果说,明初玉坛纠正蒙元玉器之弊端,出现了昙花一现的工整生动的新气象;那么,明末商品玉在追逐利润的经营思想影响下,劣质粗工的玉器常常充斥市场,其工艺、艺术水平大为降低,在玉坛上出现了重大缺陷和第一次扭曲;而明末苏州琢玉名手陆子冈治玉,‘用刀雕刻,遂擅古今’,‘法古旧形,滑熟可爱’或‘工致侔古’,固然可喜,却因为明代城市经济繁荣,收藏古玉之风火炽,真古玉供不应求,于是伪古玉和子冈玉赝品泛滥,若买到真品,十分不易。狼山上发现的玉佩应该是明初真品,实属难能可贵,但却因为山地复杂,气场诡谲,竟不翼而飞。只能回忆其细枝末节而不能把玩。……”
写完,她就从网上传给了《蕲阳早报》值班编辑。而值班编辑看了文章感觉很好,现在围绕狼山已经形成一个议论热点,越是这样的文章越是有读者,所以,值班编辑立马就决定采用这篇文章。
转过天来,这篇文章就见报了。
一般人读这篇文章,似乎感觉凡是爬狼山的人多多少少都会遇到意外和阻力,一下子吊起胃口,急于知道下文,而且也会产生爬狼山一试身手的欲望。事情就是这样,有危险的事情往往更有挑战性,更刺激,更吸引人,更勾人腮帮子。而且,山上竟有古玉,这件事非同小可。谁运气捡到一块,岂不是一下子就发一笔横财?价值十万八万很正常,上了百万也未可知。天,这件事太有诱惑性了!
关于爬狼山会有阻力这一点,属于生活常识,爬什么山也不容易,太容易爬的山也没什么意思。但能够捡到古玉确实是个诱惑。这也是二李读这篇文章的感受。李寿文是个语文老师兼作家,擅长心理分析;那弟弟李寿武当过部队干部和企业老总,也擅长心理分析。看了纪丽妍的文章,他们俩一致得出一个结论:更多的人会涌向狼山。如果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山上石碑的事,最好尽快将石碑毁掉或移走。
而他们两个都不是体力劳动者,干这件事非找旁人帮忙不可。他们分析,找八卦村的人最方便,但恐怕不行。八卦村的人把狼山看做圣山,山上的一草一木都舍不得动,请他们帮忙把石碑毁掉或移走,显然是不现实的,而且弄不好会被告发,以破坏古文物的罪名被公安局拘留或逮捕。
只能花钱从老家雇几个身强力壮的农民来。悄没声地上山,悄没声地将石碑砸碎或抬走。
二李经过一番争论,最后决定:带几个农民上山,扛着大锤,能砸,则砸碎,然后深埋;砸不碎,便抬下山,用汽车拉走。
想好了,两个人便离开了蕲阳市,坐火车回河北老家找人去了。
事关狼山,报纸上已经登出三篇文章了,这三篇文章旅游局的雷金桥都看到了。雷金桥年届五十,正是年富力强意欲有所作为的时候,而且工作经验和社会经验都已经积累得足够充分了。他非常肯定地预感到狼山这块风水宝地马上就要闻名遐迩了。将狼山打造成旅游胜地是事所必然,势在必行,早动手早主动,晚动手便被动;谁动手功劳簿上就会记谁一笔,谁不动手功劳簿上就摒弃了谁。因为,如果不对狼山上的石碑、古松、棋盘坨、八仙台等处进行有针对性的保护,会在开发狼山之前,就被爬山的旅游者破坏掉。
雷金桥之所以这么想,并不是小瞧了来自方方面面的旅游者,而是大量的事实证明了这一点。凡是未经妥善管理和保护的旅游景点,没有不遭到破坏的。最典型的事例就是在价值连城的千年古树的树干上刻上“某某某到此一游”。爬过八达岭长城的人,对这一点肯定感同身受,不光是相当讨厌,煞风景,给国人丢脸,而且简直是暴殄天物。而狼山上据说既有千年古松,还有千年银杏、黄葛、金桂、香樟,不说价值连城可也相当珍贵。
当然,雷金桥绝对想不到,从河北来的二李,此时正在策划将山上的主要景点,或者说关键景点,那个石碑捎带其幻影一起毁掉或移走。如果他得知二李的打算,肯定会更加焦急,一下子就得了脑溢血也说不定。不过,眼下他已经非常着急了。
旅游局的主管副局长余有辙不同意开发狼山,雷金桥就不能冠冕堂皇地进山踏勘。要开发狼山就要进行规划,要规划就要踏勘。关于这一点,雷金桥就想到了“肠梗阻”这个医学上的名词。他感觉,省市领导的政策导向、工作安排和指示精神往往是好的,而厅局级这一层就让人不敢恭维。因为这些领导主管某一个系统或某一个方面,带有一定的专业性。而这种专业性,成为他们违拗上级领导指示精神的护身符。上级领导因为不了解、不深知这个系统这个专业的具体情况,于是,就难以及时做出决断,往往采取了多听少说的态度。雷金桥越是明白了这一点,越是感觉无奈。事关狼山开发问题,他想了又想,最后决定在周六自己带老婆孩子一起去一趟狼山。
但雷金桥的老婆因为与局机关办公室主任打过一架,对旅游局的事非常反感,就坚决反对雷金桥利用大礼拜的时间干工作。你去爬狼山,不知道内情的人以为你是去游玩,只有知道内情的人才知道你是去工作。你们旅游局都是一干什么鸟人,值得你为他们牺牲休息时间?再说了,报纸上一再说,爬狼山凶多吉少,你闲得难受非冒这个险?而且还拉上老婆孩子?雷金桥说:“就因为爬狼山多有不顺,所以才拉上老婆孩子,世界上谁跟我最近?难道不是老婆孩子吗?我如果工作顺利,在单位得到什么好处,首先跟着受益的不就是你们吗?再说了,我这个年纪是应该撒欢干工作的年纪,再过几年想撒欢人家都不用了,就得乖乖退休在家刷锅洗碗抱孩子。”
雷金桥把好话说了一火车,老婆终于同意跟着他爬一次狼山。儿子属于被老妈裹挟,本来不想跟着,但勉为其难也答应一起去。
星期六的凌晨五点,他们上了直奔狼山的头班长途汽车。车上起初没人,只有一个司机,连卖车票带开车。当他们坐到中途的时候,蓦然间涌上来二十来人,年纪都不算大,在二十岁到四十岁之间的样子。他们身着土不呛呛的农民衣服,拉着拽着各式鼓鼓囊囊的麻包或尼龙编织袋,吆五喝六地挤上车来。而且,连人带东西一下子挤在了雷金桥一家三口周围。有人还在汽车急刹车的时候猛地扑到雷金桥身上。
又坐了五六站的时候,这伙人闹嚷嚷地拉着麻包、编织袋相拥着下车了。这一站路边就是一个镇子,车水马龙、摊点密布,雷金桥隔着车窗看到这些人下车以后快速融入了人流里。汽车缓慢地驶出了镇子,上了宽敞的大道,便加起速来。车里重新安静下来。这时,老婆突然一声惊叫:“老雷,我的手包不见了!”
啊?雷金桥急忙问:“你不是一直抓在手里吗?”
老婆说:“是啊,可是刚才那些人一挤,我就转移注意力了,原本我非常警惕的。”
此时儿子也发出一声惊叫:“爸,我的裤子口袋被掏了!”
雷金桥非常不耐烦,说:“刚才为什么那么乱,你们难道一点预感也没有吗?你们怎么这么麻木啊?”
老婆突然大喊:“司机,停车,我要下去!”
司机回了一下头,说:“现在不是车站,不能停车。”
老婆急火火地没好气道:“我的手包让那帮人顺手牵羊了,我得下车找他们去?”
司机仍然没有停车,也没回头,说:“你下了车也找不到他们,那么多人,你知道谁对谁呀?认倒霉算了。”
这时,雷金桥一摸自己的口袋,也被掏了。当然,他的口袋没有钱,只有一盒软中华和打火机。但那伙人贼不走空,竟连他的这盒烟和打火机也顺走了。他知道,老婆的手包里有两千块钱,几张银行卡,每张银行卡里都有好几百。还有一些湿巾、藿香正气胶囊、风油精、创可贴之类。虽说银行卡都有密码,赶上高手破你的密码也是倏忽间的事。而对方是不是这方面的高手,你看外表是绝对看不出来的。儿子的钱包就更别提了,除了几百块钱和身份证还有一张女朋友的照片。因为儿子刚刚大学毕业,还没有正式工作。还没有银行卡、信用卡之类。但事情已经足够让人闹心的了。雷金桥蓦然间产生了一个想法,妈那X,狼山不去了!
恰恰此时老婆说了一句话:“现在下车又不让下,到了八卦村那站想吃饭连一分钱都没有,怎么办?”
儿子便又问司机:“师傅,我们跟你坐到头,然后你再把我们拉回来行不行?我们三口人可是一分钱都没有了!”
司机一下子陷入沉默,犹豫了半天才说:“原则上我不同意,因为,如果你们坐到头,就到了外省了。这么远的路途,你们耗费我们的汽油太多了。现在看在你们确实一分钱也没有的份上,我权且做这个人情吧,以后有了机会你们再把钱补给我。”
雷金桥问:“坐到头得多长时间?”
司机咳了一声说:“还得四个小时。”
天,还得这么毫无意义地耽搁四个小时,是可忍,孰不可忍!问题是,你不忍,又能怎么办?雷金桥咬牙切齿,无计可施,此时他的烟瘾上来了,却连盒烟都没有。他问司机:“师傅,你有没有烟,借我几根?”
司机微微一笑,说:“我只有半盒烟,你不能都借走了。否则我怎么办?”
雷金桥道:“我借八根烟,因为还得坐八个小时,我一个小时抽一根。”
司机问:“你们这么可怜,你是什么单位?”
雷金桥道:“我是蕲阳市旅游局二处处长。回头你到旅游局一问就知道了。”
司机道:“哦,是这样。好吧,我就把半盒烟全借给你吧。”司机从裤子口袋掏出烟盒很随意地往身后一甩,不管后面的人是不是接得住。然后再把打火机往后一甩。看得出来,很不情愿,很没礼貌。但现在雷金桥正是求人的时候,对方怎么样他已经不计较了。司机继续说:“你们旅游局太不作为了,那狼山的事都嚷嚷动了,你们却无动于衷。难道你们不知道‘旅游经济’这个名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