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李几乎热血沸腾不能自已了,他们此刻的情感完全纠结在李景琛和李景庵身上了,而姑娘依旧说着火铳:“元末明初时期,火铳发展迅猛,从铜铸到铁铸,从小型到大型,从小打小闹的零星生产到成规模的大批量生产。明初40年内,仅生产‘天字’、‘胜字’、‘功字’、‘英字’官方正统的火铳即达13万多件。杂牌的火铳更不计其数。而且,样式、制式品类繁多。比如:火铳,噜密铳,佛郎机铳,掣电铳,迅雷铳,三眼铳,四眼铳,五排枪,五雷神机,七星铳,十眼铳,十连珠铳,连子铳,震叠铳,铅弹一窝蜂,快枪,夹把铳,飞天神火毒龙枪,等等。李景庵的发明就是‘迅雷铳’,属于5管火绳枪,吸取了鸟铳和三眼铳的优点,可连续发射五弹,近似近代多管式机关枪。燕王抓到李景庵以后,得知他做火铳技艺高超,便劝其归降,谁知李景庵以头碰树而死。让燕王为之扼腕喟叹。”
二李也不能不连连摇头唏嘘不已。李寿武的思绪又一下子转移到狼山上,问道:“为什么燕王没用火铳打狼,而用横刀斩狼呢?”
姑娘道:“这还不好理解吗?狼群上蹿下跳,用火铳怎么打得到呢?而且,是在近距离情况下,火铳是难以发挥作用的。”
李寿文道:“姑娘,你看过山上那个刻着成祖斩狼的石碑吗?”
姑娘道:“没有,我只去过狼山的山脚下,高处没爬过。”
李寿文又问:“那块石碑会不会有假,是后来人刻的,而根本不是600年前永乐初年的东西呢?”
姑娘道:“这可真不好说。也许真是朱棣的后人干的事呢。你们既然对那块石碑感兴趣,为什么不想办法鉴定一下年份呢?”
李寿武急忙接过话来:“对,对对,咱们找找蕲阳市的古玩行家,看看有没有人能把那块石碑的年份鉴定出来!”
二李便打定主意,要在蕲阳市住几天,找找有关人员。不信连石碑年份都鉴定不出来。他们急忙掏出一个银行卡交给姑娘,以示谢意。姑娘连忙拒绝了,说:“你们什么也不要给我,万一我说得不准确呢?”
姑娘明明把话说得言之凿凿,难道没有经过核实,因而不能相信?抑或姑娘只是谦虚?二李继续与姑娘撕扯了一阵子,但都没有结果。于是使他们也心里没底起来。李寿文道:“寿武啊,如果鉴定出石碑年份,确实属于记载李景琛和李景庵,你的一百万恐怕就输定了。”李寿武不以为然地摇摇脑袋,说:“咱走着瞧啊!”
此时,另有三个人背着挎包,手持猎枪,从狼山的一侧,慢慢爬了上来。他们经过八卦村的时候,被眼睛很尖的马二楞看见,便远远地尾随上了。狼山是严禁偷猎的,狼山管理条例写得清清楚楚,凡上山偷猎的,轻的抓住罚款,重的抓住判刑。别说打狼,就连狐狸、野兔、山狸、刺猬,甚至鼹鼠、耗子也不能打。只要是狼山上的活物,一概处于保护状态。可是,眼下怎么就来了几位胆大妄为者呢?
只见这三个人寻寻觅觅地往山上走,走走停停,再继续走。其中一个人时而把两根手指塞进嘴里,发出野兔吱吱的声音。马二楞是土生土长的八卦村人,对狼山上的活物十分熟悉,他听出这是野兔寻偶的叫声。他感觉十分奇怪,难道这些人要在山上搞野兔配种吗?八卦村里曾经有人花重金搞过野猪配种,下出的猪仔长大以后都卖了好价钱。但搞野兔配种用得着拿着猎枪吗?显然是以寻偶的叫声引来野兔猎杀的,这些可憎的偷猎者!
马二楞精神一紧张,脚下就踩空了一块石头,扑通一下子就跌了一跤。待他躲在树后抬头看时,前方的三个人正回转过身,将三杆猎枪直对着他,正在瞄准。啊?连人也猎杀?马二楞只得把腰弯得低低的,把整个脑袋都藏在树后。心说,只要不打在脑袋上,一时半会儿就死不了人。
而那三个人见这边没有了动静,便继续吹口哨。马二楞再次从树后露出半拉脑袋偷看时,却见两只灰狼颠儿颠儿地小跑着奔了过来。天,山上这么容易就遇见狼了?如果出现在自己身边怎么办?也忒危险了不是?马二楞的心脏怦怦乱跳。这时,前方的一个人从挎包里掏出一块食物,说不清是馒头还是肉类,朝远处扔过去,一只狼便奔过去,闻了闻,叼起来吞下去。另一个人举起猎枪,朝着那只狼“砰”就是一家伙。那只狼被打得一个栽歪,但抖擞精神就跑,没跑几步,就彻底撂倒了。而另外那只狼已经逃得无影无踪。
马二楞看见三个人进行了分工,一个人端着枪警卫,扫视着周围,另外两个人快速从挎包里取出一个金属项圈,三两下便套在倒地的灰狼脖子上,拧了扣。又将什么东西塞进灰狼的嘴里。然后三个人便快速离开,往山下走。
马二楞害怕灰狼醒过来会对自己撒野,便急忙跟随三个人也下山,嘴里喊道:“喂,三位同志,等等我,一起走!”
三个人被吓了一跳,警觉地将猎枪端了起来,但看清是个农民,便招招手,说:“跟我们走吧,快一点,别等那只狼醒过来。”
三个人脚跟脚下山,他们不时紧张地回头看看,竖起耳朵听听。待走得远些了,马二楞问:“三位同志,你们是那个单位的?”
一个人说:“我们是蕲阳市动物研究所的,刚刚给一只狼戴上卫星定位的电子项圈。”
马二楞道:“戴这东西起什么作用?”
一个人说:“跟踪和监视灰狼的活动,研究保护它们的办法。”
另一个人接过来说:“由项圈提供的行动记录着灰狼重要的生态信息。灰狼基本的生态和土地利用状况,灰狼和其他动物之间的相互关系,它们种群之间相隔的距离和它们彼此关系如何,以及与人的相互影响。我们对这些的了解上仍然存在空白。”说着话,这个人突然停住脚步,掏出纸巾弯腰拾起一小团白色的狼粪。装进一个塑料袋,然后郑重其事地装进挎包。马二楞不觉撇了撇嘴。
“狼粪有什么用?”
“可以从中读取基因。”
马二楞不再问了。他有些气不忿,现如今动物保护是不是已经做得太过了,不打不杀就行了,用得着弄什么“卫星定位”,什么“电子项圈”,拿狼粪还当宝贝吗?这些人拿着国家给的高工资,是不是闲得难受啊?
那三个人也问起现在爬狼山的人多不多,动物的保护情况如何,是不是能够听到枪声,马二楞气恼地一推六二五,一概说不知道。心说,我是堂堂的大活人,谁对我这么保护过?
话说下了山往市里赶路的谢建华和王菲菲,已经坐在长途汽车上很长时间了,汽车也没开。不是司机不想开,而是开不了。因为天热,前轮爆了一个轮胎。司机给蕲阳市里汽车公司打电话求援,那边来电话说至少要一个小时才能来车。谢建华蹲在汽车旁边,越想这事儿心里就越发毛。
他感觉自己和王菲菲差一点成为狼嘴里的下酒菜,幸亏被两个河北来的大叔救了,都没来得及道一声谢,就这么狼狈地蔫不溜走了,实在说不过去。在山上因为做了亏心事所以遭了报应;现在不能再做亏心事了,谁知什么时候以什么形式再遭报应?现在想回市里却一时半会儿回不了,难道不是一个小小的报应吗?于是,他跟王菲菲商量,是不是返回八卦村,等候两位大叔下山,然后请他们在八卦村的小饭馆吃点什么喝点什么。也算对此次爬山带来的危险和不快的一个补偿。王菲菲起初心里不太同意,感觉谢建华小题大做。但转念一想,山上那一夜实在让人不堪回首。说是报应好像言过其实,但不说报应说什么呢?是什么力量导致自己和谢建华经受这种磨砺呢?于是,王菲菲也同意返回八卦村。
他们和司机打了一声招呼,就回八卦村了。两个牵着手紧溜着公路边缘步走,不敢往公路中间走,不光是因为公路中间晒得难受,还担心会冷不丁从身后飞出一辆车来。而且,他们谨慎地边走边观察着四面八方,非常担心凭空飞来石子之类伤到自己。说他们现在有点像惊弓之鸟,也不为过。
正在走着,一只暗黄色皮毛的野狗小跑着,颠颠地迎面而来。他们在城里不常见到这种体量的黄狗,于是,谢建华的第一反应,是“狼”来了。虽然他并没有见过狼山的狼,但他已经听二李说过山上有狼,所以,狼的概念已经在他心里挂了号了。他一把拉住了王菲菲,两个人一起止住了脚。王菲菲是个与谢建华非常合拍的姑娘,谢建华的所思所想,王菲菲都能在第一时间感受到。此时王菲菲就心脏怦怦乱跳起来。便紧紧偎依着谢建华。
在两个年轻人身上,似乎“报应”还没有完,在紧紧跟随他们。就见那只黄狗突然加速,跑起来十几步猛地蹿起来向谢建华身上扑来。两个人一齐吓得寒毛倒竖,急忙把身体往旁边一歪,黄狗便从身边蹿过去落了地。谢建华猛一回头,却见身后有一只黑狗,此刻黄狗和黑狗咬在了一起。却原来,他们身后一直跟着黑狗,而黄狗是扑向那只黑狗。但怎么他们丝毫没有感觉到身后曾经跟着一只狗呢?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在纠缠他们,让他们胆战心惊。
当他们再次找到了马二楞的时候,马二楞一时没反应过来:“你们怎么又回来了?丢了什么东西吗?”马二楞抬头看看天色,太阳正要下山,太阳下山以后天会黑得很快。
谢建华赶紧回话说:“我们想在您家里等等山上另外两位大叔,昨夜我们俩在山上昏倒了,是他们救了我们。不是他们及时赶到,说不定我们俩就喂了狼了。”他想把事情尽量做得圆满,以免再生意外。
“哦,是这样。好吧,那两个人现在在村里的齐桓公老先生家说话呢。”
“齐桓公?”谢建华和王菲菲都一愣,接着就忍不住发问:“老先生叫齐桓公?与春秋时期五霸之首同名?”
“不,老先生姓齐,爱讲齐桓公的故事,于是,大家就尊称他为齐桓公。”马二楞说着话,领着两个年轻人来到齐先生家。此时,二李正要告辞出来,谢建华急忙向他们发出邀请,说到村里的小饭馆坐坐,说有很多感觉和心里话想与二位大叔说说。
二李说,只怕天黑了就赶不上回市里的长途汽车了,而且要住在马二楞家的话,也多有不便。因为现在狼山没有开发,八卦村没有开旅店的。
经过简单协商,他们决定回蕲阳市,先住下来,然后想坐坐再坐不妨。两个年轻人只得恭敬不如从命了。说来奇怪,跟着二李,两个年轻人便顺风顺水,什么为难事都没遇到。三个小时以后,他们回到了蕲阳市,两个年轻人帮着二李找好旅馆,就在旅馆的楼下小餐厅宴请了二李。酒桌上,谢建华就说起了夜晚在狼山石碑上看到的幻影。二李终于弄明白了,却原来两个年轻人是如此吓昏的。
事情确实显得神奇而诡异。按说他们有心重新上山体验幻影的出现,但山上有狼这个现实阻挡了他们。狼山是没法擅自乱爬的。多年来蕲阳市旅游局没有开发狼山不是没有道理的。老百姓需要丰富精神生活,但人身安全不能不摆在第一位。
吃了一餐便饭,喝了一点小酒,年轻人身上并没有多少钱,二李也没有非要年轻人破费的意思,于是,花钱不多,双方都高高兴兴。分手以后,二李就上楼洗漱,准备休息。李寿文是个作家,有思考和写作的习惯。脑子里便不停地回味他们爬狼山的情况,两个年轻人被吓昏,倒在地上那一幕,让他联想到那块矗立的紫灰色石碑。在夜晚用不太耀眼、甚至有些昏暗的手电光照射下,镌刻在石碑上那个横刀武士的幻影正栩栩如生、杀气腾腾走下来扑向来人,直把涉世不深的两个年轻人吓昏过去。
当晚,李寿文就起草了一篇千字小文,概述他们在狼山的所见所闻,把自己千里寻根作为结尾,感叹和凭吊先祖李景琛。
李寿文知道蕲阳市的《蕲阳早报》比较知名,在我国北方有一号,便用手机打“114”查询该报值班编辑电话,结果还真查到了。一个电话打过去以后,值班编辑说:“巧了,报纸的第三版《奇闻异事》栏目正缺一篇文章,原打算在杂志上转载一篇的。如果你的文章成熟,就劳烦你带着稿件到报社来一趟吧。”
李寿文答应一声,合上手机,便将稿子揣在口袋里,下楼打车直奔报社了。见了面,李寿文和值班编辑谈得很投机,值班编辑当面看了稿子,夸赞李寿文文笔流畅,叙事诡谲,文章很有可读性,答应请示一下领导就发表,然后又向李寿文约稿,希望李寿文继续给报纸写稿。
转过天来,这篇文章一下子就在蕲阳市炸了窝了。文章的作者是李寿文,文章末尾的作者简介明明白白写着:李寿文,河北省作协会员,K县中学特级语文老师。这样的人写的记述文章不由得人们不信。而且,文章言之凿凿,写的就是蕲阳市北郊三百公里以外的狼山。凡是看到这篇文章的人,都会立马对第二个人说这件事:一向沉寂的狼山突然不沉寂了,竟然出现了诡谲吓人的石碑幻影!而且,人们本来应该有所忌惮,不能天不怕地不怕,眼下有人破了山规便立即受到了惩罚。不是吗?总之,人们在惊诧之余,没有人同情谢建华和王菲菲。
二李对蕲阳人的这些反应兴趣不大,他们要核对齐老先生的孙女所说的一切是不是属实。他们找到了蕲阳市社会科学院的历史研究所,一位研究员接待了他们,但这位研究员对李景琛和李景庵两个人的事迹不甚了了。他连连摇头说:“口口相传而没有史料记载的东西是不足为凭的。”让二李一下子陷入五里雾中。
此时,另有两个人看到了《蕲阳早报》上的文章以后却生出了急欲做事的冲动。一个是旅游局的二处处长雷金桥,一位五十来岁正年富力强的中层干部,他立即想到了将狼山开发为蕲阳市旅游景区的问题。开发狼山这个议题曾经被提到局领导班子会上议论了很多次,每次都因为山上有狼,和不能破坏原始林区等理由而搁浅。眼下,狼山上镌刻着燕王朱棣斩狼的石碑可以出现足以将人吓昏的幻影,这件事非同小可,如果再不开发狼山,实在是对蕲阳市旅游资源的极大浪费!作为雷金桥来讲,既是他的失职,也将使他失去在眼下年龄再建功立业官升一级的可能。他当局级后备已经当了十来年,一直因为工作成绩不突出而不能提职,眼下机会不是说来就来了吗?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谁都不能说雷金桥想官升一级有什么错。只要途径得当,就完全可以理直气壮。作为雷金桥自己,对这个问题看得非常清楚,也因此,开发狼山一下子成为他现在急迫想干的一件事。
另一个看到李寿文文章的人是个资深宵律。宵律这个词是蕲阳市土话,就是惯偷。而资深宵律,无疑是很有道行的惯偷。
这个宵律叫刘一手,今年四十五岁。论长相,文辞叫仪表堂堂,土话叫人模狗样。刘一手二十多年前曾经是锁厂职工,学历不高但脑瓜聪明,技术上出类拔萃。按说应该很有前途。企业里技术好的职工都有前途,就算当不了厂领导,也可以当骨干当先进当劳模,照样得吃得喝。怎奈他有小偷小摸恶习,且屡教不改。企业领导感觉他是害群之马,便一咬牙就“挥泪斩马谡”将他开除了。因为他生活困顿,便想干一把“出手”的,于是,经过一番摸索和谋划,对一家银行实施了偷窃,打开其保险柜,偷走三百万现金。好在没有全部挥霍,只下了一次饭馆吃掉几百块钱,于是被抓到后判了个无期。否则必死无疑。他在劳改队表现不错,二十年头上提前放了出来。眼下蕲阳市有名有姓的开锁公司有十几家,无名无姓的开锁公司不计其数,大街小巷贴满“开锁”、“开锁”的小广告,刘一手对此往往非常不屑地莞尔一笑。
此刻,刘一手买了一张《蕲阳早报》坐在一家银行里的长椅上排队等着取款。说是等着取款,实则偷窥这家银行的二道保险门的门锁。每个月的下旬二十号左右,很多吃社保基金的退休人员都会到银行取退休金。其实,未必家里揭不开锅,但他们偏偏爱在这个时辰来银行凑热闹。二十号以后的一个星期里,银行里天天人满为患。他们像过节一样,在这个日子里聚到银行,谈天说地,家长里短,说说瘦肉精,骂骂三聚氰胺。而刘一手却瞅准了这个时机,他要在这个时机来银行趁乱踏勘。“踏勘”本是地质队的行话和术语,是实地调查研究的意思。盗贼的术语应该是“踩道儿”,但刘一手在劳改队和更大的惯偷学会了自我褒扬和伪装。他已经到这家银行踏勘三次了。几乎对其二道门的保险锁琢磨得八九不离十了。但这时,他看到了《蕲阳早报》。
《蕲阳早报》的《奇闻异事》栏目刊登了一个叫李寿文的外地作家在狼山的所见所闻,尤其对山上石碑在夜晚出现吓人的幻影颇多描述。刘一手读完文章便陷入思索。再偷一次银行不是做不到,问题是弄不好就该枪毙了。弄得好来个无期,和枪毙也差不多。因为自己有前科,就算表现好减刑的可能性也不大,只有可能加刑。狼山的轶闻让他蓦然间茅塞顿开,何不在狼山脚下开几个小旅馆呢,狼山开发是必然的,狼山火起来,小旅馆能不跟着火吗?出来旅游的人没有一分钱都不带的,招揽旅客的同时,顺他们几个腰包,不是手到擒来吗?
但是开旅馆需要租房子,在中国涉及房子问题就比较麻烦。但刘一手不感觉麻烦。因为他有两股人脉可以帮他运作。一是他有一位没出五服的堂兄就在旅游局工作,他很清楚,狼山眼看就要火起来,旅游局不会袖手旁观,肯定会立马投入资金开发狼山,在景区山下建小旅馆是板上钉钉的事。他堂兄也是处长,这个忙肯定能帮上。二是,他有一帮从劳改队放出来的哥们儿。虽说这些人现在分散在各处,不一定都在蕲阳市,但只要他一声招呼,这些人必然蜂拥而至,这些人对钱这个字眼有着天然灵敏的嗅觉,没有一个会嫌钱扎手。
于是,就在雷金桥在办公室的电脑前埋头写他的《关于狼山开发为旅游景区的可行性报告》的时候,刘二林走进屋来。刘二林自然就是刘一手的堂兄了。这也是个五十来岁的处长,从年龄到职务,都与雷金桥相比肩。所以,有事找到雷金桥,雷金桥不会不重视。
“雷处,写什么呐?”刘二林从口袋掏出一盒软中华,弹出一根递给雷金桥。
“啊啊,写一份报告。”雷金桥从自己口袋摸出打火机,先给刘二林点上,再给自己点。
“是不是关于狼山的?”
“你真聪明。你听谁说的?我才刚写了两行字。”
“你们二处是规划处,本职工作就是搞规划。关于狼山,眼看就成为话题了,不光报纸上在讲,网上也在疯传。而且,网上说的更邪乎,说山上石碑上的幻影是个死人的骷髅,还能从石碑上走下来,你说吓人不吓人?”
“那是以讹传讹,是两个年轻人在山上看到了骷髅,不是石碑上有骷髅。更不是骷髅从石碑上走下来。”
“甭管外面怎么说,反正狼山的事够玄乎的。局里会重视这件事,市里也会重视这件事。所以,你们二处肯定会走在领导们的前面,会率先拿出开发狼山的可行性报告,对不对?”
“是这样,到时候,需要老兄帮衬的时候,还望你们多多伸手。”
“对,该我们出手的时候,我们肯定鼎力相助。如果兄弟我有事求到你的头上,你可别耷拉手啊。”
“瞧你说的,怎么会!”
“我堂弟一直想找个旅游区开旅馆,但一直没有合适机会。”刘二林说着话,把一张银行卡塞进了雷金桥的抽屉缝里。因为抽屉锁着,雷金桥也没法立马取出来,便一边嘴上说着:“你往我抽屉里塞银行卡干什么?咱们之间还用得着这个吗?”一边赶紧从腰上解钥匙,刘二林便抓空说,“要想看到狼山石碑幻影,必须在夜晚,因此,山下没有旅馆不行。这次你要在狼山脚下设计旅馆区,首先要想着我堂弟哦,你给谁都是给,干嘛放着河水不洗船,是不是?”说完,刘二林不等雷金桥打开抽屉,便拍拍雷金桥肩膀,然后快步离开了雷金桥的办公室,一溜烟走了。
机关里偶尔会出现这种情况,就是处室之间有些小的“串户”,因为工作协作的关系,你们处给我们一点什么,我们处给你们一点什么。可能是钱,也可能是实物。一般没有退回去的。因为,可以礼尚往来,这次你给了我,下次我再给你。没必要退回去。退回去就像是绝交。这在机关里是不应该也是划不来的。
但雷金桥还是写不下去了,他拿出那张银行卡以后,就下楼来到街上银行门口的自动取款机跟前划卡。密码键他就按了6个零。因为按照他的经验,凡是给人送卡的,设密码都设成零。除非你根本不想给人家,才设成其他数码。结果他按了6个零以后,荧屏上显示是3万人民币。这让他吓了一跳。有史以来,他还没收过这么多礼金。他的脸孔一下子胀得通红,心脏也一下子就猛跳起来。
当然了,对于有些人而言,收受这样的礼金,会脸不变色心不跳。因为,没签字就没给对方没留下任何证据。就算你过后举报,我死死咬住,死不认账,你能奈我何?至于你是背后骂我无赖还是当面骂我无赖,我都装听不见装不知道。如果我收受礼金以后真的为你办了事,那也完全是算的良心账。说明我良心未泯。
雷金桥不是无赖之人,拿了人家的钱,自然就想着要为人家做事。不就是想拿狼山景区的旅馆房吗?这事儿不是不能办。需要瞅准时机就是。回到办公室,雷金桥继续写他的报告。心里似乎很踏实。
而旅游局的另一个人,也看到了《蕲阳早报》上李寿文的文章,但他没有马上做事的冲动,而是产生了要制止有些人可能跃跃欲试的打算。这个人就是副局长余有辙。余有辙四十五岁,比雷金桥和刘二林都年轻,是旅游局的后起之秀,也是一把局长的候选接班人之一。一把局长已满六十,今年必退无疑。余有辙有可能接班,但也不一定,因为,局里的副书记郭向东今年四十六,虽说提职超了一岁,但郭向东的人缘极好,机关里和下属企业里对他一致评价很高。这就让余有辙心里敲起小鼓。据传新上任的市委组织部长思想非常开明,并不完全依照年龄杠杠提拔干部,一个五十出头的处长直接被提为正局级,不仅年龄上跨了线,职务上也越了线,这件事在蕲阳市委党校传为佳话。余有辙是在党校进修的时候听到这个消息的,当时他心里就咯噔一下子,本来十分踏实的一颗心立即提到了嗓子眼。因为,郭向东很可能被破格提拔。如果这个机会再失去,他以后基本就没有机会了,因为一把书记年龄也很轻,比他还小一岁。郭向东再把一把局长的位子占了,他这辈子只能在副局级上嘎巴着,死老娘裤裆了。尤其,现在雷金桥作为二处处长,占据了主管蕲阳市旅游景区规划开发的一个有利位置,干得好一脚踢在裆上成为社会名人的话,一下子破格提拔为正局级,也不是没有可能。因为雷金桥论实力还是很强的,只不过年龄偏大了一些而已。如果郭向东或雷金桥提起来的话,自己就得听任他们的指手画脚。那是让人难以忍受的。眼下,阻止雷金桥的前行,是当务之急!
上级阻挡下级的进步,局外人似乎难以理解,可能觉得余有辙的所思所想有些过分。没错,只有身在机关其中的人,才能理解机关里的人们对职务的那种渴望。
余有辙打算怎么做呢?他首先找到了雷金桥。他要先下手为强,要把雷金桥的可行性论证掐死在萌芽状态。他估计雷金桥在见到报纸以后会立马就起草可行性报告,所以他要雷金桥住手。
“雷处,”余有辙和其他机关干部一样,这样称呼雷金桥。雷金桥见余有辙来了就赶紧给他让座。余有辙摆摆手继续说,“你肯定在起草什么报告,对不对?”
雷金桥快速地转动了一下脑筋,说:“没,没写什么,我刚才上网查一个消息,没写什么。”可是,余有辙扫了一眼雷金桥的电脑荧屏,便微微一笑,因为荧屏上文件夹分明打开着,好几行文字黑黢黢地犹如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
“写了就是写了,这也不是什么犯歹的事,你怎么还不敢说呀?”
“我只是有个不成熟的动议,实在谈不上什么报告不报告。”
“没错。别说是你,就连我这个副局长,看了《蕲阳早报》以后都动了心思。但仔细一想,确实不成熟。你想啊,这么多年狼山都没开发,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山上有狼?还不是因为害怕破了蕲阳市风水?咱们是唯物主义者,不信神鬼迷信之类东西,但风水学是一门科学,这是谁都不能否定的。你电脑正好开着,你现在在网上查查,看风水学是不是有科学道理!”
哦,余有辙是向雷金桥兜售风水学来了。雷金桥不想随着余有辙的思路走,因为他根本就不信什么风水学。便说:“甭查网上是怎么说的,网上的东西尽是个人见解,怎么能全信呢?”
余有辙咳了一声道:“你这就不对了。你不仅孤陋寡闻,还拒绝接受广泛的知识。我告诉你,风水学是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风水学的三大支柱是天文学、地理学和人体科学;其最高原则是天、地、人合一。中国古代哲学和人文科学讲究‘天人合一’,而风水学又把‘地’加上了。历代风水师们仰观天文,俯察地理,近取诸身,远取诸物,经上下数千年的实践、研究、归纳和感悟,形成了著称于世的东方科学——风水学。中国古代科技理论认为:宇宙万事万物由三部分组成,即气、数和象。如果按照现代科学的观点解释,就是能量、信息和态势或形式。三者共存密不可分,而又界限分明。气,是客观存在,可假设为能量。数,是宇宙万事万物存在的程序或逻辑,可假设为信息。象,是气根据数而存在的形式或变化的态势,也就是能量依据信息程序而存在的态势。如果我们对所了解的东西能用理论来说明,就应该算是科学。关键是我们人类对大自然并没有全部了解。既然如此,为什么风水学不能成为我们还不了解的一门科学呢?基于这种认识,不光我们的投资者在修公墓、挖池塘、建水库的时候要请风水师,我们的很多领导在修纪念堂、纪念碑、大会堂之类建筑的时候,也经常要请风水师来看一看,以确定其合理性。现在我们要开发狼山森林景区,为什么要拂逆风水师呢?”
这样的似是而非、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说它干什么呢?雷金桥有些没好气地说:“我只相信有科学定论的东西,一切正在探讨争论的东西我都没兴趣。因为我是做具体工作的,我要的是结论,而不是研讨,是‘行’或者‘不行’。”
“那么,我就实实在在告诉你,不行。从各种角度考虑,都不行。”
“好吧,你是主管领导,我尊重你的意见。但我还是坚持我自己的意见。现在事情还处在研讨论证而不是具体实施阶段,我可以和你争鸣对不对?”
“你信不信风水师?”
“将信将疑。”
“要不要我把风水师请来?”
“悉听尊便。”
一个下级对上级领导是这种态度,也实在少见。此刻余有辙的理解就是雷金桥抓到了救命稻草,有恃无恐了。因为,如果广泛征求机关干部意见的话,恐怕支持雷金桥的人是大多数。如此说来,雷金桥所处的位置就至关重要。假如打消了雷金桥要规划开发狼山的念头,其他处室的干部会无话可说。因为雷金桥是二处处长,而二处就是专门进行景区开发规划的,二处说行,就肯定有行的道理;二处说不行,也肯定有不行的道理。
余有辙立马找了一个风水师来游说雷金桥。余有辙作为副局长,亲自跑出去找风水师是不可能的,他放不下副局长的架子,四处打听哪里有风水师会让他很没面子;他是副局长,这一点他时时刻刻牢记在心,绝不会做没面子的事。再说,他也根本不知道哪里有风水师,如果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说不定还会被人耻笑,甚至碰上思想比较“左”的人,还会给自己扣上“反科学”的“迷信”的帽子。于是,他让局里办公室主任小刘帮他找。小刘虽然也是个处级干部,而且很年轻,刚刚三十五岁,但小刘对中国的传统文化非常信服,这一点非常重要。而最关键的是小刘与自己私交最好。机关里有私交和没有私交,在对待工作的态度上,是绝对不一样的。
小刘一下子给余有辙找了两个风水师。一个是南郊白云寺的四十岁中年和尚释云,另一个是西郊五里观的五十岁中年女道士玄真子。
余有辙在茶馆里分别接待了两个风水师。首先见的是和尚释云。释云为了不惹人注目,没穿袈裟,而换了一身西装,头上戴了一顶礼帽,脚下一双三接头皮鞋。交谈以前,释云先把自己的学历证书从褡裢里取出来,让余有辙验明正身。释云是蕲阳大学人文学院毕业的研究生,对中国古代堪舆学也就是风水学多有心得,但他却是个与余有辙意见相左的人,他说,狼山早就该开发了,他受到小刘委托以后,就爬了一次狼山。感觉这座山头顶祥云环绕,北面搭帮巍峨的燕山山脉,坐北望南,南面脚下一道清澈的狼溪。山上土石错落植被葱茏,看松柏森森,听流水潺潺,正所谓依山傍水,风水极好。八仙台、棋盘坨、八卦村都是景点。燕王扫北的典故亦为狼山增加了文化色彩,而与之相伴随的狼山群狼的故事,更让人无限憧憬和动容。现如今是商品社会,残酷的市场竞争要求人们更讲究分工协作和团队精神,于是人们更加推崇狼文化。狼是一种竞争性、合作性、服从性、忠诚性为一体的智慧动物。在某一规则下它们勇于竞争,但在既已确定的组织和规则下,只遵循团体协作、服从的原则,同时表现出对狼王最高限度的忠诚。现如今我们与时俱进,更新观念,特别应该转变对动物界,特别是对狼的认识,这是时代的要求,也是弘扬民族文化,弘扬旅游文化,推动中化文明发展的重要方面。
余有辙对释云的解说不屑一顾。他明白释云说得有道理,但他现在需要的不是这些,他需要的是相反的意见。于是,他掏出二百块钱把释云打发走了。接下来,他又让小刘叫来了五里观的玄真子。就在余有辙和释云谈话的时候,小刘和玄真子就坐在隔壁。他们这边说的什么玄真子听不清,但她知道是在谈狼山。玄真子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女人,因为出家,面色有几分道姑特有的细白与韵致。她也没穿法服和云履,而是穿了一身带红道的白色运动服。于是,当余有辙请玄真子说说狼山风水的时候,玄真子没有率先掏什么学历证书,而是拿出一个小本子递给余有辙。余有辙便将小本子打开看了,却见是蕲阳大学“易经研究会”会员的证书。总之,与释云异曲同工,就是背靠蕲阳大学这座象征着知识与科学的大山来为求助者释疑解惑。但让余有辙非常高兴的是,玄真子坚决反对开发狼山。她说,咱先不说道家讲究的阴阳五行,金木水火土相生相克的学说。单说道家秘传九宫风水术。说风水,风水风水,顾名思义就是风和水,人生存的根本要素就是新鲜的空气和清洁的水。这里对风水的提法是广义的,泛指天、地、人三气对人的无形影响,这种影响看不见,但产生的效果和后果是能感知的,甚至是巨大的。狼山作为纯天然森林景区,为蕲阳市制造了大量负氧离子,使蕲阳人寿命超过了日本人。这本身是狼山与蕲阳市天、地、人形成平衡与和谐的象征。任何事物,一旦形成平衡与和谐,便是合理的,反之就是不合理的。那么,人们为什么非要踏破山门打破这种平衡与和谐,做不合理的事呢?
余有辙简直要给玄真子鼓掌了。他心情非常激动。说:“师姐你稍等,我叫一个人来,让他一块听听你的见解。”便掏出手机给雷金桥打电话。结果没人接。不知道雷金桥是没在屋还是看到余有辙的手机号便成心不接。余有辙暗骂,这王八蛋此时说不定正埋头写报告呢,这个人为了官升一级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不死心!他便让小刘跑一趟,到机关把雷金桥请来,如果他不来,就再叫上几个人把他抬来。
于是,小刘就立马奔了局机关。谁知,雷金桥根本就没在处里。他去哪儿了呢?小刘问二处的人们,他们都说没看见雷金桥。小刘便问了雷金桥的手机号然后拨打。谁知,里面传来的声音是“您拨打的用户已经关机”。雷金桥去哪儿了呢?小刘急得额头冒出汗来。那边副局长余有辙和玄真子正眼巴巴地等着,这边却根本找不到人。小刘真急了,便问二处的人:“雷处长家住哪里?我去一趟!”二处的人见办公室主任问这种事,不能不说,便直言相告了。小刘二话没说,下楼去打车就直奔雷金桥家了。
但是,小刘仍然扑了空。雷金桥家里根本没人。当时小刘就不往好处想,感觉雷金桥就在家里,肯定通过猫眼看见是小刘来了他就装孙子一声不吭拒不开门。于是,小刘将雷金桥的家门踹了一脚,转身便走。想不到却碰上雷金桥老婆中午回家拿东西,正看见这一幕,便一把抓住了小刘,厉声喝问:“你是谁?凭什么踹我们家门?”
小刘遇到这种情况本应赶紧赔礼道歉,但他确实已经急得火上房了,身为机关干部最怕领导追究,最怕领导说自己办事不力。便急火火地说:“嫂子,我是局机关办公室主任小刘,你赶紧告诉我雷金桥在哪儿吧!”
雷金桥老婆说:“我不知道现在老雷在哪儿。再说,就凭你踹我们家门,我就是知道也不会告诉你。”
小刘想拨头就走,他此刻哪有心情跟这个女人嚼这个舌呢?但雷金桥老婆死死拽住他,让他想走也走不了。于是,他也叫喊起来:“嫂子,你让我赶紧走行不行?局领导正等得着急,你这里却拉着我不让走。”
雷金桥老婆是个得理不饶人的女人,她岂能轻易放走小刘?便将小刘拽得更紧,嘴里喷着唾沫星子说:“你今天不说清楚为什么踹我们家门,你甭想走。”
哎哟喂!小刘两眼一闭就靠在墙上,什么都不说了。
办公室主任小刘踹了雷金桥家门这件事,在争论要不要开发狼山的节骨眼上横生枝节,不仅造成了他们两个人之间深深的矛盾,也在局机关一时形成了不雅的议论热潮,甚至发展成剑拔弩张的两条战线。此为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