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远离蕲阳市三百里的北郊,有一座原始的狼山纯天然森林景区,那里不仅山高崖陡,怪石嶙峋,而且松柏森森,流水潺潺,是老天爷赐给蕲阳人的巨大天然氧吧。蕲阳市统计局曾经公布过一个数字,说蕲阳市老年人的平均寿命超过了世界上数一的日本人。可以把蕲阳市叫做长寿市。于是人们纷纷议论说,这应该得益于狼山的那爿山林。如此说来,那便是一爿极好的旅游景区和资源。但为什么多年来没有开发呢?蕲阳市没睡醒吗?旅游局长在报纸和电视台上讷讷地说:“是囿于种种原因。”什么原因?旅游局长没有接着往下说。这就又为狼山蒙上了更加诡谲的神秘色彩。网上对这事儿一直没断讨论,甚至对旅游局发出质问:你们迟迟不开发狼山,难道有什么难言之隐或猫腻吗?谁不知道发展旅游经济的好处呢?
蕲阳市是我国北方一座依山傍水的美丽城市,五百万人口,政治经济文化诸方面都处于中游状态,既不似珠三角、长三角的最发达城市,也不似缓缓前行的大西北,不拔尖儿也不落后。但是,近年来因为房地产热,城里很多高层建筑赶庙会一般争先恐后拔地而起,乌压压连成一线,既遮天蔽日挡人视线,又给人压迫感,让人透不过气。马路上五颜六色的私家车也越来越多,不光天天车水马龙,各路口拥堵也成为常态;一些商业街和公共场所附近的街道路边停满汽车,乃至车满为患,哪个人想在此找到车位随时存车都不是容易事。权威人士评论说,一向平和厚道求稳的蕲阳人现在十分浮躁、喧嚣、纷扰,实在是变了。
然而,动中有静,闹中取静,却是蕲阳人的另一种姿态。这从蕲阳市茶馆多这一点让人看得分明。蕲阳市茶馆多多到什么程度?多到不出百米便有一家,颇有“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意味。而这些茶馆基本都是“大众茶馆”,也就是说,不是一二百块钱一壶茶那种,而是三五块钱一壶茶的老百姓价儿。于是乎,赶脚的人想在蕲阳市里歇脚喝茶相当方便,休闲养生的人们更是找到了合适场所。因为,这些茶馆不光水烧得开,茶泡得透,桌椅板凳齐全干净,有些规模稍大,像点样儿的茶馆里还有说评书说相声的。里面有追仿单田芳传统风格的,也有照搬郭德纲的时髦现代的,透着文化也宣泄着世俗。当然了,这样的茶馆一壶茶就要卖到十块、二十块了。平心而论,这仍然是老百姓价儿。
这种情况说明蕲阳市所有茶馆老板会做生意,有耐心,没想一口吃个胖子。另一方面,说明蕲阳城里的茶客们终于在流星赶月似的的市场竞争中歇下脚来,有了闲心,开始文化式消费和养生。正所谓“供求平衡”,如果没人听评书,没人听相声,谁还会来茶馆表演呢?当然了,来听评书听相声的,多是离退休老人,主要是老头老太太,间或也有年轻人光顾,一般是搞对象的抽冷子来开开心,找个乐子,手牵着手,相依相偎,借听评书听相声身心愉悦增进感情。
眼下,就有一对年轻人走进了一家茶馆。两个人都二十出头,装束随意而风度文雅,男的叫谢建华,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女的叫王菲菲,娉娉婷婷光鲜亮丽。他们手牵着手坐在茶馆里角落的一张圆桌跟前。前台的评书正说得起劲儿,一位穿蓝色长衫手持一把折扇的五十开外的说书人沙哑的声音穿透力很强地直逼过来。
“……‘老道,你叫什么名?’‘孙严,你呀,还没有资格问我的名字,赶紧回家去吧。’‘破老道,休要大话唬人,尔往哪里走,着打!’使了个单掌开碑,奔老道就是一掌。老道说了声:‘来得好!’往旁边猛一转身,孙严这一掌就走空了。孙严下边一个连环腿,照老道来了一脚。老道又一晃身,脚又落空了。孙严双手挥舞,接二连三就是五掌。别看他使的力气不小,可一下子也没打着。老道一看孙严不知进退,可就翻了脸了:‘无量天尊。孙严哪,休要得寸进尺,给脸不要脸,你要再不住手,贫道可就不客气了!’‘你着掌吧!’又是一掌。老道忍无可忍,一转身到了孙严身后,常衡看得清楚,就见他把左臂抬起来,把中指往外一探,在孙严的后背上戳了一下:‘别动!’这一下真灵,再看孙严,直着脖子瞪着眼,拉着架子,一动也动不了啦,像木雕泥塑一般,戳在台子上。常衡见状可乐坏了,他坚信不移,此人就是在刘老庄救燕王的那位。……”
在听书人噼里啪啦的掌声和叫好声里,谢建华和王菲菲都听出来了,说书人在模仿单田芳,讲得就是单田芳的名篇《燕王扫北》。
谢建华连连摇头。这也值得鼓掌吗?并没讲到高潮啊。两个年轻人是蕲阳大学历史系大三的学生,听历史故事必然挑剔。谢建华站起身来,拉起王菲菲:“走,换一家。这里的听众太吵人。”
王菲菲跟着谢建华站起身,从口袋掏出茶钱,交给茶馆服务员。然后两个人牵着手走出茶馆。他们信步徜徉,继续朝前走。王菲菲说:“今年放暑假大家都不想回家,想去爬狼山,去天然氧吧吸氧。”谢建华说:“狼山还没有开发,最好别去,据说上山根本没路。”
说话间,他们进了第二家茶馆,又坐在角落的一张圆桌跟前。他们向服务员点了一壶花茶,就依偎着听起前台的评书来。但前台说书的不是中老年,而是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讲的也不是评书,而是奇闻异事。
“……狼山是什么山?是神山,是奇山。神在哪里?神在明清以来的著名风水师都说此山不光地形复杂,还诡谲莫测。不光不能踏破山门随便攀爬;还不能随便开发,一草一木都不可擅动。明清时期发生了什么事已经没法考查,而民国时期有个知名的大户人家别出心裁想在狼山盖房子,结果房子刚盖完就在夜间起了一把天火,将房子烧个七零八落,十几万银元打了水漂。文革时期有红卫兵不信邪,要在狼山顶竖立语录牌,结果发动了很多山民帮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刚把语录牌竖起来,夜间又是一把天火,将语录牌烧得面目全非。而那个语录牌明明是铁的,铁板,铁柱,铁框架,怎么会燃烧呢?从此以后,人们口口相传,对狼山多有忌惮,再也没人打狼山的主意……”
两个年轻人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他们刚刚说过狼山的事,王菲菲说同学们想去爬山,谢建华持反对意见。此时见说书人把狼山说得神乎其神,便把一双耳朵支棱起来,全神贯注地听前台年轻人接着讲。
“……狼山奇在哪里?奇在三处。一是山脚下有个八卦村,相传是早年间灵异之人得到诸葛亮真传而设计的。一般人走近八卦村,围着村庄走一圈,可以发现东南西北、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八个方向的民房门窗都朝外,如果不看头顶上的太阳,让你分不出方向,不知道自己站在什么方位;而且找不到村口,进不了村。任凭你聪明绝顶,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非要有人领着,你才有可能进村。相传抗战时期,小鬼子在八卦村吃了不少亏,很多日本兵只要摸进了八卦村便突然失踪,再也没有出来。后来小鬼子气急败坏,用山炮将八卦村轰平了。而小鬼子前脚走了以后,后脚八卦村的村民们就排除万难,在原址再次建起一个新的八卦村。而指挥炮轰八卦村的日本小野大队长还没出山,便被一颗莫名其妙的流弹击中脑壳,立时毙命。其他的小鬼子个个得了毒性痢疾,拉水拉血,提不上裤子。此后小鬼子再也不敢来八卦村。21世纪初一个叫石田鸠夫的日本老兵写了一本《行军笔记》,详细记载了当年他们在狼山下八卦村的奇遇……”
王菲菲呷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说:“也忒奇怪了不是?让他这一说,我还真想去八卦村一趟。”谢建华道:“不行,我不让你去。冒这个险干什么?如果有个三长两短,让我怎么办?”两个人正说话间,就听前台年轻人咳了一声,继续讲起来。
“二是狼山的山腰上有个棋盘坨。但大家须知,这个棋盘坨不是狼牙山五壮士那个棋盘陀。那个棋盘陀相传是战国时期孙膑和师父鬼谷子下棋的地方。而历史上关于狼山棋盘坨的记载和传说也很多。《中国北方古迹拾趣》里面说:‘棋盘坨有平崖一处,中列天然棋盘、棋子,横竖皆可移动,惟不能拾起耳,近被牧畜牧子摧残,已毁坏不复旧观。’民间流传最广的是铁拐李和吕洞宾的故事:据传每年长白山天池莲花盛开时各路神仙都会赶来采莲沐浴,一次群仙聚会后铁拐李和吕洞宾结伴驾云而返。行至半途忽见脚下于奇山密林中有一块平整光滑的巨石。二仙恰好棋性大发,于是降下云头,画石为盘,抬石为子,大战数十回合之后方才离去。于是,在这山上留下了这平整光滑的巨大棋盘,和可以移动却不能拾起的脸盆一样大的石头棋子。由于年深日久,现在棋子早已风化或遗失,已不复存在。有好事者从棋盘上的沟线看出,这明明白白就是民间的五道棋……”
现如今的姑娘都是很敢说话,天不怕地不怕的,坐在角落的王菲菲不顾谢建华的阻拦,尖起嗓子就发了一声问:“喂,那棋盘上的沟线规整吗?”
前台的年轻人往这边瞥了一眼,道:“当然规整,横平竖直。”便继续说道,“三是,八仙台。首先声明,这既不是江苏盱眙的八仙台,也不是浙江富阳的八仙台,这只是狼山的八仙台。相传铁拐李和吕洞宾发现了狼山以后,就叫来其他六仙在山顶开出一块平台修炼,从此人们就将这一平台叫做八仙台,而八仙台周围得八仙恩惠生长出一种八叶草,这种草很好辨识,就是每片细长的草叶上有八个齿,每个枝杈上有八个叶子。用这种草熬汤喝可以刺激人的免疫力以几何速度快速增长,防癌效果奇佳。只因种种禁止上山的传闻长盛不衰,这些年来,上山采药的人屈指可数。前些年曾经有人冒死上山采得此草,确实治好了癌症挽救了生命。这也不算奇,奇的是喝了八叶草熬的汤会做一种梦,专门梦见‘他乡遇故知、金榜题名时’这类喜事。大家知道做恶梦是人心理生理生病的预兆,而做喜梦,无疑就是心理生理健康的表现。谁不想做喜梦呢?而喝了八叶草熬的汤,做喜梦就不是虚妄,而是不招自来。”
王菲菲没心思往下听了,她一个劲儿摇着谢建华的胳膊说:“我一定要上狼山,游八卦村,看棋盘坨,坐八仙台,采八叶草。你一定要陪我去,啊?”
谢建华低头慢慢呷着热茶,一言不发。王菲菲在他肩膀捶了一拳,说:“你究竟答应不答应?你说过的,你爱我,你为了我敢上刀山敢下火海,现在既没让你上刀山也没让你下火海,只是让你陪我爬山,行与不行有什么可不好回答呢?”
谢建华终于抬起头来,他伸过两手捧住王菲菲的脸颊,亲了一下她的嘴唇说:“菲菲,这件事我真的不好回答。我确实爱你,不愿意拂逆你的愿望;但爬狼山实在危险,但凡能够不爬,便不去爬。正如风水师所言,狼山诡谲莫测,谁知道会遇到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呢?如果出点意外,要让我后悔一辈子不是?”
王菲菲撅起嘴巴道:“爱去不去,我叫班里的男生陪我去。以后你也别再对我说什么‘我爱你’‘我爱你’之类的话,我看透了,男人说这句话只是为了欺骗女孩的感情,根本不是出于真心。”
谢建华无奈地连连摇头,说:“什么都甭说了,我陪你去就是。你忒任性了,我拿你没办法。”
王菲菲蓦然间便换上笑脸,高兴地搂住谢建华的脖子接吻。谢建华皱着眉头拉着王菲菲离开了茶馆。回到学校,两个人便分头准备爬山的东西。准备下个大礼拜出发。
他们每人预备了一个双肩背的背包,里面装了面包、火腿肠、矿泉水、巧克力糖、卫生纸、创可贴、手电、雨衣、夹克外套之类。谢建华的手电是两节2号电池的,稍大;王菲菲的手电是一节5号电池的,小巧秀气。七月天,孩儿脸,说变就变。山上的气候尤其如此,带雨衣是必须的,这一点常识他们还是有的。
星期六的上午11点钟,他们坐长途汽车经过三个半小时的颠簸,准时来到了狼山脚下,他们商定好到八卦村里吃午饭的。下车的时候他们方才发现,没有人与他们同车,一路陪伴他们的只是一个司机。三十块钱一张长途车票,他们把六十块钱交给司机以后连票都没要,消消停停地坐了一路。消停确实消停,但当他们下了车,司机一分钟都没歇,马上就将车开走了,简陋空旷的车站只有他们孤零零的两个人的时候,随着冷飕飕的山风迎面吹来,一股无助与胆怯的感觉顺着王菲菲的脊梁悄然爬上她的脖颈。让她只是紧紧抱住谢建华的胳膊,梗着脖子直视前方,不敢往两边看。此时谢建华倒是十分放松自如,带着王菲菲朝前面不远处的一片暗灰色石头房子走去,那里就是八卦村。
看着石头房子距离并不太远,可是真正走起来却不是那么回事,正所谓“望山跑死马”,两个人竟走了将近一个小时,才走近八卦村。此时他们看清楚了,八卦村的石头房子都很高大,有的还是小二楼。一家农户门前的拴马桩上一头大青骡子打起响鼻,五十开外的男主人拎着半口袋麦草和麦麸、黑豆拌成的草料从屋里走出来,边往骡子嘴前的食槽里倾倒,边说:“别吵别吵,一会儿咱们就上山。”
王菲菲突然兴奋起来,她摇晃着谢建华的胳膊说:“嗨,老公(他们并没有发生特殊关系,但彼此已经以老公老婆相称),他们要进山,咱们正可以和他们搭伴儿哎!”
谢建华点点头道:“好吧,就这样。咱们也不进村了,就在这儿吃口东西喝口水,跟着农民老哥进山。”
王菲菲在农民门前一个废弃的石碾子上坐了下来,方才觉得腰酸腿疼。她捶了几下腰腿,便把背包拉到胸前,从里面往外掏面包和矿泉水。谢建华则走向农民老哥搭讪,询问能不能跟随他进山。谁知这位老哥性格很格涩,他撇撇嘴说:“你们跟着我干什么?要去你们自己去。我不会带你们进山。再说,我根本没想进山。”
谢建华陪上笑脸道:“老哥,刚才我明明听你说要进山。我们路不熟,你就带我们去吧,该付报酬我们会付的。”
农民把脸彻底沉了下来,说:“想进山吗?提前三天把澡洗了,然后吃素,做到‘三不沾’。”
哦?还有这些讲究?谢建华问:“请老哥不吝赐教,这‘三不沾’是指什么?”
农民道:“不沾荤腥,不沾烟酒,不沾女色。你做得到吗?”
谢建华信誓旦旦道:“我做得到。”
农民手里抖着空口袋,说:“你能做到不沾女色?我早就看见你和对象一直搂着。”
谢建华暗暗叫苦,难道这也算沾女色?那自己此次绝对无缘进山了。谢建华对农民抱拳作揖,说:“老哥,我们俩给你二百块钱,就算认下你这个向导,可以吗?”
谢建华说完,就果真掏出两张一百元的票子,塞进农民的裤子口袋。农民摇摇脑袋,显得很无奈,说:“你们俩跟我进屋来吧。”
谢建华一听这话急忙向王菲菲招手,而王菲菲早就一直盯着这边呢,此时一下子从石碾子上跳下来,把背包拉上拉锁,背上肩,跑了过来。
农民领着他们俩先是走进堂屋,然后推开穿堂门来到后院,后院有一圈房子,中间是个天井。农民把他们俩领进一间耳房,说:“这屋里间是洗澡房(他不说是洗手间),有电热水器,你们先把水烧上,然后吃点东西,估计你们吃完了,水也该热了,你们就脱衣服洗澡。不过我把丑话说在头里,你们不许洗鸳鸯浴。”
谢建华和王菲菲都捂住嘴想笑,敢情这个农民连城里的“鸳鸯浴”都知道,真够神啊。他们便连连点头,向农民保证,绝不洗鸳鸯浴。说着话,谢建华就把热水器的插座插上了。农民退出屋子,两个人便掏出面包、火腿肠和矿泉水开始吃喝。他们感叹现在的农民,一方面使着电热水器,享受着现代科技的成果,另一方面还秉承着一些似是而非的莫须有的迷信传说(假如那些东西属于迷信的话)。吃喝完了以后,王菲菲搂住谢建华的脖子强行接吻。谢建华使劲推着王菲菲说:“刚才老哥一再嘱咐,咱们俩现在不能亲热,否则不能进山。”
王菲菲撇撇嘴说:“没文化!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迷信?”
谢建华道:“既然农民老哥讲究这个,肯定就有其道理。”便把王菲菲推进里间,让她先洗澡。这个季节市里天气是炎热的,而山脚下的八卦村却微风习习十分凉爽。王菲菲只身进了里间脱下T恤和牛仔裤以后,还感觉身上冷嗖嗖的。便三下五除二快速冲了淋浴,好歹擦干净身上,嘶嘶哈哈地跑到外屋,抱住谢建华取暖。谢建华搂了一会儿王菲菲,怕她又要接吻,便急忙进里间冲澡去了。
这个农民叫马二楞,今天是要偷着进山给老爹烧纸。老爹是死在山里的,今天是祭日。之所以要带着骡子,是因为马二楞花钱为老爹刻了一块石碑,要用骡子驮上山。一切都收拾停当以后,三个人便相跟着进山了。按照马二楞的嘱咐,谢建华和王菲菲连牵着手都不允许。进山以后,王菲菲确实感到根本没有路可走,树木长得很不规则,几乎杂乱无章,他们就是在树林间、凹凸不平的土石上攀爬,实在受罪。她很想让谢建华拉着她,但她不敢,怕马二楞骂她。于是,她就有些后悔,似乎根本不该逼迫谢建华跟自己攀爬狼山。
约莫走了一个小时,马二楞到地方了,喊了一声“吁——”便让骡子住了脚,将骡子拴在一棵树上,然后就解绳子卸下石碑。谢建华和王菲菲给马二楞打下手,将沉重的石碑放到地势倾斜的一个坟包旁边。王菲菲把谢建华拉到一边,悄声说:“咱们赶快离开这里吧,我看着这个坟包心里边瘆得慌。”
谢建华点点头,便询问马二楞:“马叔,这里离棋盘坨还有多远?”
马二楞道:“还有五里地吧,不远了。不过路不好走,很陡。”
谢建华道:“马叔,我们继续往前走了啊,我们要去棋盘坨看看。”
马二楞道:“去吧,记住,两个人不许亲热。”
谢建华道:“谢谢马叔,我们记着呢。”
马二楞又道:“还有,我必须嘱咐你们,在山上不论看到什么都不要捡;甭管是珠宝玉器还是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明白吗?”
谢建华和王菲菲一叠声道:“马叔您尽管放心,我们什么都不捡。”
马二楞又道:“发现小堆儿的白色粪便躲远远的,那是狼粪,免得侵犯狼的领地。”
王菲菲一听这话便又一愣:“马叔,狼山真的有狼?”在王菲菲的心目中,狼山不过是个名称而已,未必真的有狼。就像熊山,并不一定有熊;野牯岭,并不一定有野牛。
马二楞道:“虽然我从来没碰上过,但狼粪我确实见过。”
王菲菲不觉一个激灵,便和谢建华面面相觑。这可是刚刚听说的一个新的情况!
接下来,马二楞要在坟包前挖坑埋石碑,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谢建华和王菲菲巧妙地避开了。王菲菲并不是不愿意给别人帮忙干这个体力活儿,而是看着坟包害怕。
谢建华走在前面,王菲菲紧紧跟随。他们注意到,山上的树木以气象森然的松柏居多,其次就是刺槐、山枣树,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树木。树冠之间搭肩挽臂株株相连,此时应该太阳当头照,而树林里几乎没有阳光,只是在林木枝叶间筛下斑斑点点的光影。而空气却异常清新,夹杂着一丝甜丝丝的味道。两个人从呼吸道到五脏六腑都感到了超乎寻常的舒服。便不约而同做起深呼吸。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又过了约莫一个小时,他们终于来到了棋盘坨。棋盘坨是一爿巨大的石台,四周非常规整(但显然是纯天然而不是人工雕琢的),约莫一人多高,看不到石台上面的情况。王菲菲迫不及待地让谢建华蹲下身子,她踩上谢建华的肩膀,然后再让谢建华直起身子,于是,王菲菲便快速爬上了巨大的棋盘坨石台。
“嗨!这上面就是五道棋的棋盘哎!棋格非常规整!老天爷鬼斧神工,太他妈神奇了!”王菲菲在石台上睃视着叫到。
“你数数棋格,看够不够数。”谢建华仰着脸在下面喊道。
王菲菲便一道道地数起棋格,结果不多不少,横着五条沟线,竖着五条沟线,深浅基本一致,间距基本一致。世界上还有比这个“纯天然”更让人匪夷所思的吗?
王菲菲欣赏够了,便从石台边缘伸下两脚,踩着谢建华的肩膀回到地面。然后她让谢建华也踩着她的肩膀上去,但谢建华执意不肯,说:“我怕把你踩坏了,我太重。你替我看了就行了,反正已经知道棋盘坨是怎么回事了。”
结果感动得王菲菲又要抱住谢建华接吻,谢建华赶紧推开了她。说:“咱们是下山,还是再往前走走?”
王菲菲因为看了棋盘坨非常兴奋,感觉今天不虚此行,便想一鼓作气,就说:“我还想看看八仙台,还想采一束八叶草,回去也好做个喜梦,看我几时嫁你。”
谢建华说:“不知道八仙台有多高,还需要爬多久。刚才也忘了问问马二楞了。”
王菲菲道:“爬爬看呗,如果老是爬不到顶,咱们就打道回府。好吧?”
谢建华道:“好吧,走。”
两个人便继续向上攀爬起来。虽然两个人都出了一些微汗,但因为山上气温低,他们并不感觉很热。此时,王菲菲率先感觉不对劲儿了,这半天并没有发现什么珠宝玉器,却开始陆陆续续见到已经风化的粼粼白骨。起初,她也没觉得意外,但继续往上攀爬的时候,她猛地看到了一个白森森的残缺的没有下巴的人的骷髅。于是,她的心里便咯噔一下子,紧接着便是一阵怦怦怦的乱跳。
谢建华走在前面,王菲菲有心叫住他,告诉他,自己此时心里有些怕。但她想了想还是忍住了。因为,来爬狼山是自己哭着喊着要来的,谢建华不跟着的话,她就要带其他男生来。她就是这么要挟谢建华的,她怎么会这么快就忘了呢?
正在胆战心惊的时候,王菲菲蓦然间看到左前方一块石头旁边有一小片白,在如此原始的未被开垦的处女地上是不可能出现白纸或塑料的,那是什么?强烈的好奇心逼使着王菲菲向前跨上几步,伸出左手捡起了那个东西。此时,马二楞的“什么都不要捡”的话她早就忘了。她现在想的就是这是一片完好无损的白玉。她把白玉抓在手里,拂去上面的灰土,却见是一片约莫6厘米长,4厘米宽,1厘米厚的腰牌,看质地,非常纯净,简直洁白无比,玉润天成,应该是一等和田羊脂玉!而据王菲菲所知,在蕲阳市,好的羊脂玉的价格是一千块钱左右一克。这块腰牌的绝好质地决定它会每克远远超出一千块钱,加上历史价值文物价值呢?
腰牌四周是凸起的方框,方框里面刻着两个阳文楷体字“平安”,在平安两字的下面,是两个极小的阳文“建文”。王菲菲是学历史的,一下子就联想到明代第二代皇帝,无能的建文帝朱允炆。600多年过去了,这块羊脂玉腰牌依然如此洁白无瑕,丝毫没有因为岁月的磨洗而风化褪色,太不简单了!王菲菲对古玩玉器多少也懂得一点,知道这种东西应该是过去冷兵器时代的护身符,是装在铠甲内贴身的部位的。她断定,这块白玉腰牌拿到拍卖行去参拍,绝对会卖出一个好价钱,一两百万是根本打不住的!于是,她小心翼翼地将白玉腰牌装进了裤子的口袋,然后偷眼看了一下走在前面的谢建华,咬着嘴唇暗想,如果说我贪心,我只贪这一次!
谢建华对身后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仍旧在执着地向上攀爬,偶尔回头喊一声:“跟上啊!”或者问一声:“累了吧?”
捡拾羊脂玉腰牌的惬意,弥补了王菲菲对白骨胆怯心理的不足。她快步跟上了谢建华。这时,天上突然一个响雷,“咔嚓”一声,把两个人吓了一跳,就是说,这是晴天霹雳。本来天空晴朗,树林的枝叶间还筛下光斑的,却说打雷就打雷了,看起来说下雨就要来雨了。而王菲菲被这一声响雷吓得浑身一抖,便扑进谢建华的怀里,紧紧搂住了谢建华的脖子,把自己的脸颊贴住谢建华的脸颊,闭住眼睛,胆怯地等待下一声响雷的到来。
谢建华似乎要冷静一些,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干什么。他拍拍王菲菲的后背,便推开她,把身后的背包拉到身前,从里面取出了雨衣,说:“菲菲,你也把雨衣拿出来吧,这雨说来就来了。”话音未落,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将下来,先是打在树冠上,发出唰唰唰的声音,接着便滴滴答答地流淌下来。王菲菲赶紧取出雨衣穿上。此时,树林里突然光线暗了下来,接着就暗到了漆黑,几乎黑咕隆咚,伸手不见五指了。随着一股刺骨的冷风袭来,瓢泼大雨劈头盖脸倾泻下来,两个人背对背站着,不敢牵手,一动不动,任水流淹没了旅游鞋,在脚旁汩汩而下。他们从脚下、小腿、大腿直至腰椎、后背、肩胛顺次感到了寒冷的袭击,却只能被动无奈地捱着时光,静候大雨的停歇。
但是,约莫一个小时过去了,大雨也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天空中还不时响起炸雷。谢建华感到了王菲菲在瑟瑟发抖,便不得不转过身来,来到王菲菲面前,抱住她娇小的身躯,吻住她冰冷的嘴唇。此时,他心里只有一个信念,保护王菲菲,给王菲菲温暖,至于会发生什么,听天由命,豁出去了!
淋着大雨接吻,是什么滋味?别人怎样,他们不知道,反正他们俩此刻感到的是惬意,是温暖,是互助,是幸福,是享受,是对恶劣天气的鄙视,是对心底胆怯的驱逐!
然而,淋着大雨接吻,终归是不舒服的。谢建华的心里又抱怨起这鬼天气。但他突然心生一念:是不是因为自己做了违规的事?或者,王菲菲也做了违规的事?谢建华是个聪明人,虽然深爱王菲菲,但一事当前还是忍不住来一点弯弯绕的。于是他停住亲吻,把嘴凑近王菲菲耳边,问:“是不是你在山上捡拾了什么东西?”
王菲菲猛地一惊,立即感到耳热心跳起来,但她在谢建华面前早已习惯于不讲理了,便把脑袋一拨楞,说:“甭问我,你先如实招来,是不是你在山上捡拾了什么东西?”
谢建华非常愧疚地点点头,说:“对不起菲菲,我捡了一把锈迹斑斑的短剑。”
王菲菲道:“扔了吗?”
谢建华道:“没有,在我背包里。我马上就扔。”说着话,谢建华让王菲菲扯起他的雨衣,他把自己的背包拉到胸前,拉开拉锁,从里面摸出那把锈迹斑斑的短剑,随手丢到一丈开外的地上。说:“菲菲,是我惹了祸,老天爷不原谅我。”
仿佛老天爷听到了谢建华的忏悔,天空中“咔嚓”又是一个响雷!随着一道耀眼的蓝色闪电颤抖着射进树林里,一棵大树带着唰啦啦的响声躺倒下来,砸在另一棵树上。雨也下得更大了。王菲菲紧紧地抱住谢建华,浑身战栗不已。谢建华忍不住逼问王菲菲:“是不是你手里也有东西?还不赶紧扔了?”
王菲菲不得已从口袋里掏出那块腰牌,塞进谢建华的手里,说:“我肯定要把它扔了,但扔它之前,先请你抚摸一下,欣赏欣赏。”
谢建华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欣赏?”便一抬手,将那块腰牌朝着短剑的同一个方向丢了出去。
马二楞的嘱咐确实没错。不该捡拾山上的东西。当他们将手里藏匿的东西都丢掉以后,大雨便慢慢变小,继而悄悄停息了。也许,这只是大自然的一次巧合。但经历了刚才的雷鸣电闪和瓢泼大雨的磨砺,两个年轻人都宁可相信马二楞的话完全应验了。
王菲菲是女人,女人的心眼一般总是小的。她亲吻着谢建华说:“你为什么骗我,偷着捡拾东西?害得咱们俩经受这般雷雨?”
谢建华一声长叹道:“我也正想问你呢,你为什么背着我捡拾东西?”
王菲菲紧紧抱住谢建华,把脑袋枕在谢建华的肩膀上一言不发。她无言以对。此时,树林里仍旧漆黑一团,两个人的脚底下也都湿漉漉的。谢建华便建议找个稍微平坦一点的地方,休息一下,脱下旅游鞋甩甩水。王菲菲点头同意。但往哪儿走呢?往上走,这么黑的天,他们很胆怯,不敢走了。往下走,脚下都是泥水,一走一出溜。只能横向走,寻找一处相对平坦的地方。最好能有地方坐坐。
于是,谢建华从背包里取出他的2号电池的那个手电,按亮了开关。但他马上又把手电关闭了。因为,在他将手电按亮的一瞬间,如同突然进入了臆想中的冥界,让他猛地想起令人毛骨悚然的日本著名动画片《千与千寻》,一下子变得极其恐怖!此时,王菲菲再次扑进他的怀里,使劲搂着他的脖子,嘴里得得得地磕着牙颤抖着说:“建华,我害怕!我非常害怕!”
谢建华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头皮也已经发乍,但他还是强力按捺住自己,手掌颤抖着拍着王菲菲后背,小声安慰说:“别,别怕,没,没什么。”但他嘴上是这么说的,手里却仍然不敢再次按亮手电。他相信,王菲菲和他想的问题是一样的。真正相爱的一对男女,是绝对会心有灵犀的。他在王菲菲耳边说:“你不是带了5号电池的小手电吗?掏出来试试?”
王菲菲点了点头,就从背包里把那个小手电取了出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按亮了。说起来真是让人纳罕,此时,他们俩就再也没有那种恐惧感了。
用微弱的小手电光照着脚下,他们手牵着手,在陡斜的山上横向走,慢慢地走。他们不想牵着手,但不牵着不行,会冷不丁滑倒。而且,共同的恐怖感觉让他们非牵手不行,似乎只有如此才能抵御胆怯。
走了一段,谢建华突然看到前方有一座坍塌的庙宇,屋顶坍塌了,而四壁仍然矗立着。他们不敢往庙宇里面走。想围着庙宇转一圈看看地形,找个合适地方坐下。这时,谢建华蓦然间看到庙宇的正前方十几米开外立着一块黑黢黢的石碑,当他将微弱的小手电对向那座石碑的时候,石碑上突然映出了一位古代武士的幻影,却见这个武士身着铠甲,手握横刀,威风凛凛,杀气腾腾。整个轮廓荧光闪闪,动感十足,抖动着手臂正要直逼过来。谢建华吓得一声大叫:“啊——”便仰面摔倒。
怎么回事?紧跟在身后的王菲菲以为谢建华是滑倒了,便使劲搀扶他,但死沉死沉地怎么也搀扶不起来,方知谢建华已经昏死过去。王菲菲急忙将掉在地上的小手电捡起来,当她也把小手电对向黑黢黢的石碑的时候,那个幻影再次映现出来,王菲菲也吓得一下子摔倒在地,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