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子曰:“生之谓性。”
孟子曰:“生之谓性也,犹白之谓白与?”
曰:“然。”
“白羽之白也,犹白雪之白;白雪之白,犹白玉之白与?”
曰:“然。”
“然则犬之性犹牛之性;牛之性犹人之性与?”
告子说:“生之谓性。”他的这一说法,对人性有了一个界限,他认为人在生下来的那一刹那,就确定了他的个性。这个理论要注意,他指称,人性是脱离娘胎时产生的,和佛家所说“明心见性”的“性”,并不是一样的。佛家所问的是在妈妈未生我以前,我是什么?佛家的本性是在妈妈未生以前最初原始的那个本性,与告子这里所说母亲生下时所产生的本性,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关于佛家所言之性与告子所言之性的不同之处,我们在这里暂不研究,现在我们看告子第三次很可怜的挨批。
孟子说:“生之谓性也,犹白之谓白与?”孟子争辩起来,有时候像外国人在参议院、众议院里争论一般,也许是脸红脖子粗地说:你讲人生下来的所谓人性,是不是讲这个白和那个白是一样的?
告子说:是呀!告子一开头就吃瘪了,假如是我的话,一定会说:孟先生,你讲清楚一点,什么这个白,那个白的?这是白布之白,那是白璧之白。
孟子这样的问话,也等于一个先天盲人,问人白是什么样子?答话的人很难描述,只好说像白布那样白;盲人再问白布的白又是什么样子?人家只好告诉他像白雪那样白;盲人还是不能体会,又问白雪是怎么个白法?告诉他是白粉一样白,他还是不明白。于是有人就拿一只白鹅来给他抚摸一下,告诉他就是如这白鹅一样的白,走路时会呱呱叫的。这时盲人说,你早这样告诉我,不就好了吗!后来有人问什么是白,这位盲人就曲起一只手来作鹅头状,口里念着“呱呱”。
现在孟子这样问告子,也等于问:白粉之白,与白鹅之白一样吗?
告子说:是呀!
孟子又说:那么,白羽毛的白,与白雪的白是一样吗?白雪的白,又与白玉的白是一样吗?
告子又吃瘪了,说:是呀!是一样。
于是孟子说:狗的性与牛的性,牛的性与人的性,都一样吗?
告子被他一棍子打闷了。
看来告子这个人,学问还不错的,可是在辩论的逻辑技巧上,却是输了孟老夫子一截。
我们仔细想想,孟子辩论人性的问题,辩到这里,可以说已经远离主题了,而问题在于,辩论中引用的譬喻是否恰当。如果在现代,我们作为这个辩论会的主席,一定拿起木槌,在桌子上一敲,说停止辩论。并且宣布说:告先生讲的主题,是有生命之后的人性问题,说“生之谓性”,孟先生,请不要离开主题,说什么白呀白的,又扯到狗性、牛性身上去兜圈子。
这种辩论逻辑,听起来是满锋利的,可是把主题避开了。本来是谈什么是人性的问题,孟先生却扯到狗性是不是等于牛性,牛性是不是等于人性的问题上去了。正如本来讨论“品茶”的问题,可一路越辩越远,去讨论“品酒”,最后变成“品醋”去了。所以他们的讨论,本来是研究问题,结果因为性急,又引喻失义,再加上“故而已矣,故者,以利为本”的态度,最后变成争论了。
告子为了人性问题,已挨了孟子三次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