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春风的姨妈有个女儿叫王秋莲,嫁到了上海。她丈夫是上海商务印书馆里一个小职员,叫张冠夫。夫妻俩也不富裕,住的也不过是一间小小的阁楼间。戴春风就在他们床脚打了一张地铺,聊以栖身。虽然张冠夫为人大度,没有说什么。但是王秋莲却越来越讨厌自己这个吃闲饭的表哥,进出也都不再给他好脸色看。
戴笠照
戴春风这天晚归,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表妹和表妹夫在聊天。小阁楼的隔音并不好,他便站在门口偷听起来。
表妹说:“你还真打算帮戴家表哥找工作啊?”
表妹夫说:“他既然都托我帮忙了,我当然得替他留心了。”
表妹的声音尖酸刻薄:“他让你找你就找,你傻不傻啊?”
“你怎么这样说,他是你表哥,能帮当然帮一把。”
“可是这得帮到什么时候去?他要是在上海找到工作,不是还得住我们家?这房子本来就小,现在又多加一个他,在这儿白吃白喝还不交房租。你是打算养他一辈子啊?”
“你别这么说,我看春风也不是久困之人,找到地方,他就会搬的。”
“你看?你什么时候成了相面的了?”
戴春风气得转身要走,但是想想自己无处可去,又停了脚步,屈辱地敲门。
屋里安静了一下,只听见表妹用一副尖酸刻薄的口吻说:“我们可不是你的管家,每天还要等你回来,给你开门。”
戴春风已经觉得身上有些冷。他楚楚可怜地说:“表妹,求求你开开门吧。风这么大,要冻死人的。”
他用耳朵凑在门上,依稀听见张冠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连忙说:“表妹夫,你帮帮忙吧。你们对我的恩情,我将来一定答谢。”
他听见屋里一阵争吵声后,门还是打开了。张冠夫依然对他笑容满面,而表妹却是看都不看他一眼。他没有理表妹,回到墙角边自己的铺盖上躺下,心里想着的是明天去金园路交易所给人打杂的事情。
他今天在码头等货的时候听人说金园路开了一家规模很大的证券物品交易所。凡是去买股票、证券的股东,大多是有钱有势的人。他想,如果能在那里认识几个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说不定会对自己的前途有所帮助。
备受挫折的戴春风就抱着这样美好的愿望进入了梦乡。他没有预料到,明天人将见到影响自己一生的大人物。
一早起来,戴春风就对着镜子又是梳头又是洗脸,把昨晚换下来的脏衣服仔细的熨了熨,又穿上了身。他一向就是如此,虽然穷苦困窘,但是为了结交朋友,他又要维持自身的体面。在杭州的时候,他不讲究吃,最便宜的烧饼、油条亦可饱腹;也不需要找地方住,庙宇里、屋檐下放条席子就能养足精神;唯独在穿的方面,他却十分在意。当时他只有一身陈旧的灰军装改成的便服和一双白力士鞋。鞋穿脏了,花一个铜板买点儿白粉往上一涂,跟新的一样。衣服穿脏了,他就找个僻静的水边去洗衣服,把衣服晾在岸边的石头上,再在水中顺便洗个澡。等游累了上岸,刚好衣服也被太阳烤干了。在这个办法下,他每天都保持得十分整洁,有点像个大学生,又像一个穷公职人员,至少让人看了会有亲近之心。现在他收拾干净,神采飞扬的从张冠夫家直奔金园路交易所。
一到门口,他就看见守门的几个是他认识的朋友,于是连忙打起了招呼,递上烟。原来这几个人都是他在打流时认识的混混。在他们的指引下,戴春风顺利找到了股东休息室。他明白这里聚集的都是非富即贵的大人物,只要能和他们攀上关系,那么他的一切愿望也都会成功实现了。
股东室和大厅那种混乱热闹的场面不同,而是更像茶馆或者赌馆。房间里摆着一排排的方桌,衣着整齐的股东围坐在桌边抽烟、喝茶、搓麻将或者聊天。在那些西装革履或者长袍马褂的股东中,也有不少身着粗布短衫的小伙计跑前跑后,为他们沏茶、倒水、递热毛巾。
戴春风刚走进去,就被一个人喊住:“小弟,帮我买包骆驼牌的烟。”
戴春风扭头打量,说话的那个人身穿长绸衫,看似儒雅斯文,满口是熟悉的江浙口音。他爽快地应了一声,接过零钱,飞快地买了烟又回来,毕恭毕敬地用手绢拿着,故意用家乡话大声说:“先生,您的烟。”
那个男子正在和人谈话,扭头看见一个服装整洁,面容机灵的小伙计用手绢递给他东西,而且说的还是他熟悉的乡音,马上来了兴趣。他看了一眼找回的零钱,并没有被这个小伙计私自扣下一两枚,于是很大方地把零头都给他:“这些你拿着吧。”
“我不要。”戴春风很诚恳地说。
“哦,为什么?”长绸衫男子转过来看着他。
戴春风叹口气说:“跑腿打杂非我所愿。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唯愿能够披挂上阵,为国杀敌。无奈报国无门,只能在各处打流寄身。”
听到这话,长绸衫男子立刻露出笑容,亲切询问他的姓名家乡。
原来,这个儒雅男人正是上海《星期评论》的主编,后来成了国民政府考试院院长的戴季陶。当时为了给国民革命军筹措经费,他和蒋介石、张静江等人拉拢上海商界名人开办了这个证券物品交易所,让政客和上海流氓头子从证券、股票、花纱价格的升降中大挣其钱。
戴春风善于察言观色,马上看出他不是一个普通商人,于是给他倒了茶水,和他攀谈起来。他听了对方的自我介绍,知道他也姓戴,马上改口叫他阿叔。戴季陶很高兴地把他介绍给周围的人认识:“这个是我刚刚认识的小同乡,也是我本家,姓戴。这位是蒋兆元,这位是陈果夫,都是我的朋友。”
戴春风看了看蒋兆元,他也不过三十岁的样子,英俊端庄,气宇不凡。戴春风不由得被他的神采震慑住,对他鞠了个躬。他又看了一下陈果夫,他正举着一手牌,不耐烦地瞪着戴春风。他长得是面黄肌瘦,十足一副痨病鬼的模样。见戴春风在打量他,他大怒,骂道:“你这个小瘪三,看什么看!”
看他的年纪身份,料定他不会是一个大人物,于是也毫不客气地回嘴:“我就看你这个大瘪三。”
“你……”陈果夫扔了牌就要站起来揍他,被蒋兆元拦住了,“莫动怒,我看这位小老乡也是知书达理之人,也是我们革命事业需要的人才啊。”
戴季陶又掏了一些钱,放到戴春风手上,和蔼地说:“以后有需要还可以来这里找我们,能帮你的地方,我一定帮忙。”
戴春风感激地跟戴季陶行了个礼,又特意跟蒋兆元行了个礼,拿着钱就出去了。
但是过几天他再来的时候,却发现这几个阔气的大人物不见了。他问了青帮的人,才知道原来蒋兆元就是蒋介石。他原先在粤军中任职,但由于受到派系排挤,跑到上海一边搞证券,一边等时机东山再起。没想到时局变化迅速,他们很快又离开上海回到广州。这倒让戴春风满心的希望扑了个空。
回到表妹家的小阁楼之后,戴春风一直唉声叹气。表妹夫看到了问他:“怎么?最近找活不顺?”
戴春风答道:“我前一段一直在小东门的十六铺混,虽然结识了几个朋友,可是终不是我所喜欢的生活。等我好不容易在金园路的交易所结识了几个搞革命的人,可是他们很快又走了,我又不知道该往哪儿去了。”
张冠夫一听大惊失色,问他:“金园路交易所?那可是虞洽卿和几个青帮头目开的。难道你一直都和黑道的人有来往?”
戴春风振振有词:“我大哥杜月笙可不是什么黑道,那可是个响当当的英雄人物。”
这话可把张冠夫给吓坏了,他连忙一面收拾戴春风的东西,一面送他出门说:“表哥对不起,我这里庙小容不下菩萨。那些人我惹不起我还躲得起。您就再去找地方安身吧。”
戴春风见他这样,刚好口袋里还有点钱,也就不再说什么,潇洒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