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到了,平原地区阴雨连连,天气溽热,我们全家常常会在这个时候到喜马拉雅山避暑。如果你手头有一份印度地图,你会发现,在印度的东北角有一个叫大吉岭的镇子,他几乎就在世界最高峰——珠穆朗玛峰的对面。坐上敞篷车,从大吉岭出发,慢悠悠走上几日,我们全家和两只鸽子,来到了一个叫丹特的小村庄,这里的海拔已经超过了一万英尺。
如果是在美国的山峰或是阿尔卑斯山,在如此高度时,山峰上都会有些许积雪了,但这里却没有。印度处于热带,而喜马拉雅山又位于赤道以北三十度的地方,一万英尺以下都还未到达雪线,所以根本见不到积雪。在山麓和丘陵间,依然可以看到各种动物频繁出没。不过一旦过了九月,天气就会变得非常寒冷,动物们就开始向南迁徙了。
我们先来领略一下这里迷人的风景。我们居住在用石头和泥土筑成的房子里,四周茶树遍布。放眼望去,远处的山岭密集紧凑,脊线雄浑,散布其间的土地则被改造成了稻田、玉米田和果园。更远处的一片苍翠间,则是陡峭悬崖和绵延几千英尺高的雪峰,那便是肯钦真加山、麦卡鲁山和珠穆朗玛峰地带。
晨曦初现时,阳光洒在白茫茫的山峰上,连成一片,随着冉冉升起的太阳,光线一点点变亮,地平线上那些高耸入云的山峰逐渐展露在人们面前。初生的旭日,在山峰上洒下道道金红色光线,宛如为群峰献上绯红的祝福。
如果想仔细观察喜马拉雅山,最好的时间是早晨。因为其他时候,喜马拉雅山都被云雾笼罩着。每当这个时候,虔诚的印度人都会膜拜山峰,向神明祈福。这里的山峰大多人迹罕至,仍然是充满神秘气息的处女地,纯洁高贵,是永恒的神性象征。而像珠穆朗玛峰这样的高峰,它象征着最高的神明,代表着神灵神秘莫测的一面。
来印度旅游的外国游客不知内情,总以为任何时间都能观看到这些山峰,这种想法是错误的。不过,也无须抱怨,只要在某个清晨,见过一次珠穆朗玛峰的雄壮和那令人敬畏的光芒,每个人都会发出由衷的赞叹:“多么雄伟的山峰呀,怪不得不能整日都看到!只需几眼,它的威严与伟大便会让你臣服。”
七月已是雨季,因此即使在清晨,也不见得能看到珠穆朗玛峰的景象,因为常常会有暴风雨扰乱局面。不过,暴风雪之后,你也有可能看到白雪皑皑的山峰,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出耀眼的光芒。而这时的山脚,说不定还是风雨交加的景象。
度假期间,我的两位老朋友雷加和冈德来看我。雷加刚刚十六岁,但已经是婆罗门教的祭司了。而冈德,大家都不清楚他的真实年龄,不过这不妨碍他成为教导我丛林知识的老师。大人之所以会拜托冈德照顾我和雷加,是因为他是本地最杰出的的猎人。在他的指引下,我们可以更好地了解森林,了解森林里奇妙的动物世界。在我之前出版的书中,我已经详细地描述过这些,这里就不啰唆了。
在丹特安顿下来后,我们就开始训练鸽子识别方向。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我们一大早就出发了。穿过冬青和冷杉树丛,我们向着更高的山峰前进。中午时分,我们会在某个寺院屋顶或贵族庭院放飞鸽子;当傍晚回到家时,我们便会发现花颈鸽母子已经在家等着我们了。
整个七月,能见到太阳的时间不多,最多也就是六七日。但在见多识广的冈德的带领下,我们还是可以利用短暂的晴朗日子前往很远的偏僻地区游览。我们在山中行走,拜访那里不同阶层的居民,还会和他们一起生活一段时间。这些居民看起来很像中国人,不仅彬彬有礼,而且非常热情。一路上,我们都会带着鸽子,有些时候会把他们放在笼子里,但更多的时间会把他们放在我们的罩衣下。这样,即使我们经常被瓢泼大雨浇透,花颈鸽母子也始终安然无恙。
到了七月底,我们已经拜访完锡金大部分的寺院和城堡。在此之后,我们决定带上鸽子,进行一次更远的旅行。在旅行途中,我们路过一座位于新加里拉的小寺庙,那座小寺庙给人感觉非常好。之后,我们还路过了法拉特和许多不知名的地方,最终到达了雄鹰的故乡。
站在那里四处远眺,到处都是裸露的花岗岩悬崖,在它们的低处,全是丛生的冷杉和矮松。北边则是肯钦真加山和珠穆朗玛峰。我们走到一处深渊边,打开笼子,放出两只鸽子。花颈鸽母子就像刚放学的小学生一样,在天空兴奋地飞翔。花颈鸽妈妈可能是想向儿子展示一下自己究竟能飞多高,一直朝着高处飞去。
两只鸽子越飞越远,直到离开了我们的视线范围。我们三个人开始讨论:当鸽子们飞过山峰时,会看到怎样一个景色呢?首先,自然会看到耸立在我们眼前的肯钦真加山的两座高峰。它虽然比珠穆朗玛峰要矮一些,但和世界最高峰一样,从未有人类的足迹在上面留下烙印,依然保持着神秘、庄严和肃穆。每每想到此,一种复杂的感情就会在我们心中油然而生。
遥望这些山峰时,如同面对着许多大镜子,我们似乎从中可以看到诸多天神。我常常对自己说:“喔,神圣而永恒的高峰,你是如此的纯洁,容不得半点污秽。任何人都无法玷污你,征服你!你是宇宙的灵魂,是不朽的象征!”
自然,我来到这里,并不是只为了向你描述这些山峰的壮丽景色,而是要讲述我们即将进行的一次冒险。当花颈鸽母子在我们的视线中消失之后,我们开始到附近的悬崖上寻找鹰巢。喜马拉雅山上,有一种雄鹰,他们褐色的羽毛中会点缀着些许金黄色羽毛,看起来非常漂亮,但却是最为凶猛的食肉动物,这也许就是力与美的完美结合。
这次下午之旅起初非常平淡,我们没有遇到任何猛兽,反而很快地找到一个鹰巢,还在其中发现了两只雏鹰。像新生婴儿般可爱的雏鹰,长着白色的绒毛,小小的。从南面呼呼吹来的风,吹着他们的眼睛,可他们却丝毫不在意。喜马拉雅山的雄鹰都喜欢把自己的巢穴建在对准风口处。人们知道这是他们的本性,却没人知道原因。人们只知道雄鹰都喜欢在巢穴洞口临风而立,又或是御风飞翔。
两只雏鹰大概三周大,刚出生时包裹着他们的柔软胎羽似乎已经褪掉,真正的翅膀开始长了出来。他们的爪子变得锐利,喙也变得坚硬锋利,以至于你都不敢相信他们才刚刚几周大。
开放式的鹰巢非常宽敞。洞穴入口处是一块非常干净、大约六七英尺宽的平台,供老鹰着陆。和明亮的外部不同的是,巢穴里面阴暗狭窄,到处堆放着树枝、猎物毛发及残骸。那些残骸大约都是雏鹰留下的,因为成年雄鹰进食时,可是连骨头都不会吐出来的。
悬崖周围长着一些低矮的松树,却有许多不同的鸟鸣声此起彼伏;杉树丛中则总有许多小虫子嗡嗡地在叫;紫红色兰花丛中,如同颗颗宝石般的两翼昆虫扑闪着翅膀;漫山遍野的杜鹃竞相开放,有的花朵甚至大如盘碟。偶尔,还会传来一两声午睡中的野猫发出的呓语声……
突然,冈德招呼我们赶紧跑到不远处的灌木丛后。我们刚刚藏好,就发现周围的嘈杂声渐渐消失。不一会儿,小虫子们的嗡嗡声消失了,鸟儿也不再歌唱,似乎连树木都停止了生长。四周变得静悄悄的。慢慢地,空中传来阵阵细微的呼啸声,没一会儿,就变成了一种奇怪的尖呼声。这时,一只巨大的鸟停在了鹰巢上空。他用力地扇动着翅膀,刮起了阵阵风。
根据他的体型,冈德觉得他应该是一只雌鸟,就是刚才看到的雏鹰的母亲。鹰妈妈没有着急着陆,而是等雏鹰都缩回巢穴深处之后,才落到平台上。鹰妈妈的爪子里抓着一只动物,因为已经被剥了皮,看不出是什么,只是模糊觉得是一只大兔子。鹰妈妈把猎物放在巢穴入口,等着自己的孩子出来。
鹰妈妈张开的翅膀,看起来足有六英尺长,她像人们折纸那样把自己的翅膀收了起来,为了不伤害到走近她的孩子,她甚至把爪子也收起来了,以免无意间刺伤雏鹰娇嫩的皮肤。看到妈妈回来,两个小家伙欢天喜地地跑出来迎接,钻到妈妈的翅膀下,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
可没过多久,他们又跑了出来,大概是因为他们实在太饿了。鹰妈妈把两个小家伙带到死兔子边上,撕下一部分兔肉,剔除了骨头之后才把肉丢给他们。
山崖下和四周又开始有了动静,鸟啼虫鸣再次响起,我们也从藏身之处出来,跟着雷加往家走。经不起我的纠缠,冈德答应,等到雏鹰羽翼丰满之后,他会再带我们来看看。
冈德没有食言,一个多月后,我们又来到了这里,自然少不了花颈鸽母子。我希望花颈鸽能够再次从这里进行飞翔,这样才能确保他熟悉这里每一个村庄、每一条河流、每一处寺院,更为了解这里的各种鸟类——鹤、鹦鹉、野鹅、雀鹰、雨燕和喜马拉雅苍鹫……
还有更多的朋友或者对手需要花颈鸽去认识。
秋风拂过,火红的杜鹃花开始凋谢,光秃秃的茎干在风中簌簌作响;树叶也开始变黄,到处都是一片秋意。这一次,我们爬到距离鹰巢大概只有一百码的地方。在上午十一点,我们打开了鸽笼,两只鸽子迫不及待地冲出笼子,在蔚蓝的天空中尽情飞翔。
大约半个小时后,突然出现了一只雄隼,他朝花颈鸽母子飞去。当离鸽子越来越近时,他便开始朝他们冲刺。幸好花颈鸽母子足够警觉,敏捷地躲开了这次攻击。他们快速地朝着树林降落时,又出现了一只雌隼。他和雄隼开始联手攻击鸽子。雌隼的攻击同样凶猛,但也没能击中目标。看到猎物们飞远,雄隼发出了尖锐的叫声,好似在和雌隼打招呼。听到丈夫的招呼,雌隼停在了空中,似乎是在盘算发起下一次攻击的时间。花颈鸽母子似乎以为已经脱离了危险,自顾扑扇着翅膀朝南边飞去。谁知,那两只隼仍旧紧紧地跟随,并从东西两个方向把他们包围起来。两只隼如同屠夫挥舞着大斧头般张大着翅膀,在天空中用力地劈过,向鸽子步步紧逼。
这时,花颈鸽的母亲突然在空中停住,只是扇动着翅膀。这个行为,让两只隼有些摸不着头脑。现在该扑向哪只鸽子呢?怎么做才最好?正当隼陷入疑惑之时,花颈鸽抓住机会改变了飞翔路线,朝着高空冲去。过了几分钟,鸽妈妈也开始冲向高空,但是已经晚了。隼自上而下朝她猛冲而来,鸽妈妈顿时被吓坏了,比起担心自己受到伤害,她更担心隼会伤害自己的儿子,于是顾不上逃跑,反而是朝着两个捕猎者飞了过去——其实完全没必要这么做。因为此时,两个捕猎者已经把他作为了目标,攻击开始之后,不停有羽毛从天空中散落……
花颈鸽显然被吓傻了,他飞到最近的悬崖上,侥幸躲过杀身之祸。花颈鸽妈妈的错误判断,不仅葬送了自己的性命,而且差点让自己的儿子也陷入危机。
我们三个开始在悬崖边搜索花颈鸽的藏身之处。
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喜马拉雅山环境是如此的险恶,除了老虎,还有更令人恐怖的蟒蛇出没。只是,雷加坚持要到山里去,而冈德也赞成他的想法。冈德认为,这种经历能够锻炼我们。
我们从原先的悬崖上爬下来,走进了一个堆满了动物尸骸的狭长峡谷中。那些比较新鲜的尸骸,估计应该是肉食动物昨晚进餐时剩下的。尽管这里的景象颇为恐怖,但是有冈德的带领,我们也并不感到害怕,他可是孟加拉最出色的猎人。很快,我们走到了山口和悬崖的裂缝,里面开满了紫红色兰花,我们必须从这些地方向上攀爬。这是件很费力气的事情,因为里面长满了绿苔藓,攀爬时非常不易。攀爬过程中,常常有冷杉的味道扑鼻而来,偶尔还能看到一簇还未凋谢的杜鹃花。
天气非常冷,而山却如同没有尽头般,怎么爬也爬不完。我们感到有些饿,于是吃了一把胆汁豆(把干豆子放在水中泡软后做成的食物)。下午两点左右,我们到了一处悬崖,在那里发现了花颈鸽。令我们意外的是,这里居然就是上次观察两只雏鹰的地方。那两只雏鹰现在已经长满了漂亮的羽毛,正坐在巢穴前的平台上。而花颈鸽则畏畏缩缩地躲在离他们不远的一个角落里,显得非常的害怕和无助,可怜极了。
雏鹰看到了我们,立刻向外走了一步,准备用嘴朝我们发起攻击。离他们最近的雷加,被雏鹰用嘴狠狠地啄中了手,大拇指上的皮肤顿时裂开,血流如注。由于小鹰正好挡在我和花颈鸽之间,如果想要绕开雏鹰救下花颈鸽,除了爬到更高的悬崖上就别无他法。
我们刚离开鹰巢不远,冈德便又像上次那样做出了躲避的手势,我们赶紧跟着他迅速躲到了一棵松树下面。
很快,空中传来一阵呼啸,小鹰的妈妈贴着我们藏身的松树飞过,当她滑进巢穴时,呼啸声变得异常的尖锐。刚才大鹰飞过时,尾羽几乎碰到松树的树叶。当时,我顿觉夹杂着喜悦的战栗沿着我的脊梁骨由下而上直冲后脑。
有些事情我需要向读者解释一下:大家总以为,老鹰喜欢在与世隔绝的地方或是无法攀爬的悬崖上建筑自己的巢穴,但事实并非如此。选择巢穴的时候,凶猛的飞禽从来不担心这些,对他们而言,更看重的是空间。猛禽需要巨大的空间张开或收拢翅膀,而没有这么宽阔的地方,是不可能达到的。另外,他们建造巢穴时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技巧。老鹰就喜欢寻找那种悬崖裂缝外的大岩石,特别是平整的。通常,大自然已经帮他们完成了三分之二的工程,他们自己只需要完成最后的三分之一。老鹰基本就是只用捡一些树枝、落叶和草梗之类,为自己堆成一张简易的床,一个巢就算大功告成。之后,他们便会在里面产蛋和孵蛋。
这些细节都是我躲在藏身之处仔细观察后总结得出的。我们一边爬,一边远远地观察老鹰窝。既然我们已经是第二次过来,那么这两只雏鹰和母鹰也可以算是我们的老朋友了。唯一的区别在于,两只雏鹰已经长大了。尽管如此,鹰妈妈仍旧保留了那个收拢爪子的习惯,免得伤害到她的孩子们。不过几秒钟之后,她还是伸开爪子,以便可以牢牢抓住脚下的岩石。两只小鹰争先恐后地跑了出来迎接妈妈。不过,这个时候再用“小鹰”称呼他们似乎已经不太恰当了。他们都已经长大,羽翼也变得丰满。和上次我们看到的一样,他们飞快地躲进妈妈张开的翅膀下面,片刻之后,又迅速跑了出来:比起与妈妈嬉戏或接受妈妈的抚爱,现在饥肠辘辘的他们更渴望食物。只是他们很快又失望了,因为他们的妈妈什么都没有带回来。失望的小鹰们从妈妈身边走开了,回到洞口迎风而坐,继续等待。
这时,冈德朝我们做了一个手势,于是我们便站起身,随着他继续悄无声息地往上爬。花了整整一个小时,我们才如蜥蜴般爬到了老鹰巢穴的顶端。爬过老鹰巢穴的时候,一股骨头和干肉发出的浓烈的恶臭扑面而来。我这才知道,贵为空中之王的老鹰,却不怎么爱干净。在整洁这一点上,他们可比鸽子差远了。就凭这一点,我就喜欢鸽巢多过鹰巢。
不多会,我们就爬到了花颈鸽身边,想把他放进笼子里。花颈鸽看到我们,显得很高兴,却并不愿意钻到笼子里去。看到天色已经很晚了,我便喂给他一些小扁豆。趁着他拼命地吃东西而无暇顾及四周情况时,我伸出手想要抓住他,可是他却立刻飞走了。估计先前的遭遇已经把花颈鸽吓得够呛,这个可怜的小家伙!不过,花颈鸽飞起时发出的声响,引起了母鹰的注意,她从巢穴里飞出来,仔细地观察四周,嘴巴翕动,翅膀微张,一副随时准备发起攻击的模样。须臾,丛林顿时变得寂静无声,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母鹰朝着花颈鸽飞了过去,我的心里一沉,以为小家伙这回真的死定了。眼看一团黑影就要落在花颈鸽的身上,不过很快又离开了。再次逃过一劫的花颈鸽,更加害怕,惊慌失措地四处逃窜,我们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我的花颈鸽了。可冈德却很坚定地告诉我,过不了一两天,我就能再次见到他。因此,我们决定在原地等待,等上几天。
黑夜很快就来临,我们找到一棵松树作为蔽身之处。第二天早上,冈德告诉我们,今天小鹰会学习飞行。他还说:“老鹰并不像鸽子一样会教自己的孩子如何飞翔,但是他们知道自己的孩子什么时候可以飞翔。到了那一天,鹰爸爸鹰妈妈就会离开自己的孩子,再也不会回来。”
果然,整整一天,我们都没有看到母鹰再飞回巢穴。夜幕降临时,小鹰们似乎也知道妈妈再也不会回来,于是缩回了巢里。对我们而言,这是一个难忘的夜晚。
为了避免受到野兽的攻击,我们爬上了高处。老虎和豹子只会出没在山脚附近,这并不是因为他们怕高,而是因为他们要尾随自己的猎物。实际上,所有的动物都这样。羚羊、鹿、水牛、野猪等都在丛林和峡谷中生活,那里水草丰美、枝叶鲜嫩,他们可以在河边找到大量的食物。而那些以他们作为食物的动物,自然也要跟随他们活动。这就是为什么在高处,只能见到鸟类、野猫、蟒蛇及雪豹等较少的猛兽。牦牛的生活习性虽然和奶牛相似,但一般也不会爬到那么高的地方,而且也不会成群结队地出现。当然,偶尔还是会看到一两只野生白山羊路过。但除此之外,几乎看不到更大的动物了。
整个夜晚都很平静,毫无异常。但是到了凌晨时分,刺骨的寒冷打破了这种平静。清晨时,刺骨的寒风将我们吹醒了,冷得实在无法入睡的我只好坐了起来,用毛毯将自己全身裹好,打量着四周。此时的四周一片寂静,就如紧绷着的鼓,仿佛只要轻吹一口气就能将他捶响。我感觉自己就像被可怕的沉寂包围。一只野猫从不远处的树枝上轻轻跳下来,落在深秋时节最常见的满地枯叶上,沙沙作响,这些细微的声音在寂静中却如同炮弹爆炸般震撼,也像石头落入大海,激起了层层波浪。那种声音没有维持多久,很快就消失。星星渐渐隐去之时,山谷却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薄纱。
突然,我听到鹰巢中传出一阵瑟瑟声,就像舞动长矛时带起的风声。天色慢慢变亮,那阵瑟瑟声又传来了。原来那是雏鹰在梳理羽毛,如同人们睡醒之后会伸懒腰。接着,又传来了一阵沙沙声,我猜,肯定是小鹰走到了巢穴前的岩石上。又过了一会儿,空中陆续传来了各种声音,一些鸟儿从我们头顶飞过。有独自飞行的鹮,有三三两两并肩飞行的鹤……附近的牦牛低沉的叫声,如同牛角捶鼓时发出的声音,彻底打破了黎明前的寂静。远处的山下,鸟儿们开始用清脆鸣唱来呼朋唤友。
晨曦洒满了肯钦真加山。而在一片巨大的乳白色光晕的笼罩下,麦卡鲁山也显露出来。这时,珠穆朗玛峰也露了出来,他仿佛穿了一件亮晶晶的奶白色的衣服。此刻,山石林木的形状和颜色不断跳入眼帘,缀满了晨露的兰花轻轻摇摆。太阳像一头凶猛的雄狮,蹿到了天空的肩膀,在雪线之上喷出炽热的火焰。
冈德和雷加早早地也就醒了,他们站了起来。雷加是一位修养极高的僧侣,他开始用梵语唱起了僧侣们的圣歌:
啊!
东方沉默世界的花朵,
愿你选择最古老的方式远离尘世,
沿着神秘的无尘之路前行,
抵达梵天的金色宝座,
面对天神的沉默和慈悲,
你是我们最后的依赖。
雷加的祈祷声惊动了两只小鹰,显然,他们并不习惯听到人类的声音。不过,还没等激怒他们,我们便结束了祷告仪式,又藏到了松树后面。这两只被鹰妈妈遗弃的小鹰,看起来早饭也还没有着落。他们探出头,在天空中寻找着自己父母的踪迹,一无所获之后又低下了头。下面的丛林中,鹦鹉这些鸟群纷纷飞过,远远望去,就好似蜂鸟那么大。休息了一晚之后,大雁继续自己的南迁之旅,不一会儿,他们便飞过了白雪皑皑的山顶,变成了一个个小黑点,渐渐消失在天际。
时间一点点消逝,两只小鹰依然没有发现自己父母的身影。饥肠辘辘的小鹰,开始变得烦躁,开始争吵甚至演变为打斗。一只愤怒的小鹰开始离家出走,沿着悬崖往上爬,越爬越高。看来他似乎还不会使用自己的翅膀,只能用脚往上爬。这时已经到了中午,感觉到饿的我们吃掉了带来的午餐。直到此时,小鹰的父母依然没有出现。
因为待在巢中的小鹰比离家出走的那只个头要小一些,所以我们猜测他应该是妹妹。鹰妹妹迎风坐在岩石上,凝视着远方的天空。然而随着时间流逝,他渐渐变得垂头丧气。
我总说鹰在迎风而坐,这听起来是不是有些奇怪?可实际上,我所见过的喜马拉雅山鹰,从出生到学会飞翔,都会迎风而坐。可能就像水手在学会航行之前,总会坐在海边观察大海一样。
到了下午两点,鹰妹妹再也坐不住了,他决定去寻找自己的哥哥。而他的哥哥正迎着风,站在高高的崖顶。看到妹妹的出现,鹰哥哥有些喜出望外,他终于有伴了,不必为自己独自去寻找食物而发愁了。
小鹰只有饿到受不了时,才会展翅飞翔,这也许就是成年鹰从不教孩子飞翔的缘故吧。他们的父母非常了解这一点,所以到了该走的时候,总是毫不犹豫。
体型较小的鹰妹妹也沿着悬崖往上爬,费了许多力气后,终于来到哥哥的身边。只是那个地方太小,容不下他们两个,鹰妹妹站上去的时候差点就把哥哥挤下去。鹰哥哥立刻张开翅膀。风把他卷起来了,鹰哥哥伸出爪子,似乎想要抓住岩石,但已经飞起来两英尺多的他就没办法碰到岩石。鹰哥哥扇动着翅膀,不断向上飞,还会用尾翼调整自己飞行的方向,时而向东,时而向南,时而又转头向东……
他扇动着翅膀,裹挟着微风,从我们的头顶飞过。
为了迎接这位新的空中之王,四周都陷入了庄严的肃静:昆虫们停止了吵闹,树叶也不再抖动,都在聆听他扇动翅膀的声音。原本就是偶尔出现的野兔,现在更躲进洞里不出来。雄鹰只有飞到高空才能发现自己的猎物,因此他必须不断高飞。一只老鹰,可以在三千英尺的高空看到在地面蹦跳的兔子,然后收起翅膀,疾如闪电般从天上俯冲而下。可怜的兔子听到那种巨大的响声,常常会被吓得手足无措,呆立不动,任凭如迅雷般靠近的老鹰用利爪把自己穿透。
看着雄鹰腾空而去,或许是害怕自己会落单的雌鹰,突然张开了翅膀,也飞到空中。她在空中滑翔,像哥哥一样用尾翼控制飞行方向,努力地朝哥哥飞去。不一会儿,他们两个也都消失在天际边。
我们也该离开这里,继续去寻找花颈鸽了。也许,花颈鸽已经回到丹特了吧。尽管如此,我们商量之后仍然决定,去之前到过的每个寺庙和贵族城堡里看看,因为在花颈鸽的飞行过程中,那些建筑可是他分辨方向的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