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赵万全席散之后,约定后日一准动身,午后在寨内各街游玩了一会。到了上灯时节,马荣已是回来。乔泰心下疑惑,暗道:“他来往也有一百余里,何以如此快速,莫非身有别故么?”奈邵礼怀同在一处,不便过问,因说道:“马大哥回来了,朋友可曾遇见?邵兄正在记念呢,谓今日杯酒盘桓,少一尊驾。”马荣也就答话说道:“小弟今日未能奉陪,抱罪之至。”邵礼怀也是谦恭了两句,彼此分手。来至寓中,万全见礼怀已走,忙道:“马哥何以此刻即回,莫非未到衙门么?”马荣道:“应该这厮逃走不了。去未多远,巧遇从前在昌平差快,现在这莱州当个门总。我将来意告知于他,他令我们只管照办,临时他招呼各快头在半途等候。此人与我办几件案子,凡事甚为可靠,此去谅无虚言。好在只有明日一天,后日就要起身的,即便他误事,将他押至本地衙门,也可逃走不去。”万全更是欢喜。
光阴易过,已至三天。这日五更时候,邵礼怀先命人送来一个包袱,另外一百两银,随后本人到了店内,将房饭开发清楚。五人到缎庄内告辞,由此起身。
出了东寨,直向曲阜大道而来。走至巳正光景,离寨已有二三十里,突然万全停下不走。邵礼怀笑道:“老哥虽是北方人氏,这行道儿的径儿,还比不得小弟呢。”万全也不开口,又走了一二里路径,见来往的行人,比先前少了许多,站定身躯,向着邵礼怀说道:“愚兄有句话动问贤弟。”邵礼怀道:“老哥何事?尽管说来,你我二人计议。”万全方要向下说去,马荣与乔泰早已走陇过来,高声说道:“赵三哥,你既领我们到此,此事也不关你问了,俟我等同他扳谈。请问你由湖州到此,有一贩丝姓徐的,可是与你同行的么?高家洼杀死两人,夺了车辆,你可知与不知?常言道:‘杀人抵命,天理昭彰。’你若明白一点,咱们还是好交情,留点面子与姓邵的,你讲吧!”邵礼怀见他三人说了这话,如同冷水流入满身,不由的心中乱跳,面皮改色。知道事觉,赶着退了一步,到了大路道口,向着赵万全骂道:“你这狗头,咱只道你受人欺负,特去为你报仇,谁知你用暗计伤人!小徐是俺杀的,你能令俺怎样?”说着掀去长衫,露出紧身短袄,排门密扣,紧封当中。万全冷笑道:“你这厮到了此时,还这样强横,可知小徐阴灵不散。他与你今日无冤,往日无仇,背井离乡,不过为寻点买卖,你便图财害命,丧尽良心。可知阴有阎罗,阳有官府。现在昌平县狄太爷登场相验,缉获正凶。你若是个好汉,与俺们一同投案,在堂上辩个三长四短,放释回来,免得连累别人。苦想在此逃走,你也休生妄想。”
话未毕,只见马荣迈步进前,用了个独手擒王势,左手直向他喉下戳来。邵礼怀知遇了对头,还敢怠慢?忙将身子一偏,伸手来分他那手。马荣也就将手收转,用了个五鬼打门势,两腿分开,照定他色囊踢去。邵礼怀见他来得凶猛,随即运动气功,将两卵提了上去,反将两腿支开,预备他裆下踢来,用道士封门法,将他夹起,摔他个筋斗。乔泰在旁看得清楚,深恐马荣敌他不住,忙由背后一拳打来。邵礼怀晓得不好,只得将身子一蹿,到了圈外,迈步想望东逃走。赵万全哈哈笑道:“俺知道就有这鬼计。为你逃走,也不来此一趟了。”说着身动如飞,扑到面前,当头将他挡住。邵礼怀心下焦急,高声向万全说道:“老哥也不必追人追急了。此事虽小弟一时之错,与老哥面上,从无半点差池,何故今日苦苦相逼?你道我真逃走不去么?”当时两手舞动猴拳,上下翻腾,如雪舞梨花相似,紧对万全上身没命打来,把个马荣与乔泰倒吓得不敢上前,不知他有多大本领。赵三见了,笑道:“你这伎俩,前来哄谁?你师父也比不得我,况你这无能之辈,欲想在俺面前逃走,岂非登天向日之难?”当时也就将两袖高卷,前后高下,打着一团。众人在旁看得如两个蜻蜓一般,你去我来,不知是谁胜谁负。约有一时之久,忽然赵万全两手一分,说声:“去罢!”邵礼怀早已一个筋斗跌了圈外。马荣眼明手快,跳上前去,将他按住。乔泰身边取出个竹管吹叫,两下远远来了许多差快,木拐铁尺,蜂拥而来。乃是马荣昨日遇见那个门总,约定在此埋伏。此时走进前来,见凶犯已获,赶着代礼怀将刑具套上。一干人众,推推拥拥直向莱州城而来。
到了州衙,天已将黑,随即请本官过堂。也不审问口供,饬令借监收禁。哪知就此一来,赵万全虽是负义出头,代死者伸冤,找到这蒲萁寨内,谁知倒令莱州府的差快骚扰了许多钱财。俟他们去后,请官出了签票,说立大缎庄与邵礼怀通同谋害,是他的窝家。这日将差役下去,把个执事人吓得魂飞天外,叫屈连天。花了许多使用,复又命合寨公保,方才将这事了结。此是闲话,暂且不提。
且说马荣在莱州府照壁后寻了客店,住宿一宵。次日清早,由官府出了文书,加监押送。当时在监内提出凶犯,上路而行。过府穿州,不到十日光景,已到昌平界内。马荣先命应奇前去禀到,报知狄公。到了下昼之时,抵了衙署。狄公见天色已晚,传命姑且收禁。当时将马荣等人传了进去,问了擒获的原由,又将赵万全称赞一番,令他各自安歇。一宿无话。
次日早晨,狄公升堂,将邵礼怀提出。此时早惊动左近百姓,说高家洼命案已破,无不拥至衙前,群来听审。只见邵礼怀当堂跪下,狄公命人开了刑具,向下问道:“你这人姓甚名谁,何方人氏,向来作何生理?”但听下面答道:“小人姓邵,名礼怀,浙江湖州人氏。自幼贩湖丝为业。近日因山东行家缺货,特由本籍贩运丝来借叨利益,不知何故公差前去,将小人捉拿来署,受此窘辱,心实不甘,求大人理楚。”狄公冷笑道:“你这厮无须巧饰了,可知本县不受你欺骗的,你为生意中人,岂不知道个守望相助。为何在高家洼地方,将徐姓伙伴杀死,后又夺取车辆,杀死路人?这案情由,还不快快供来!”邵礼怀听了这话,虽是自己所干,无奈痴心妄想,欲求活命,不得不矢口抵赖说:“大人的恩典。此皆赵万全与小人有仇,无故牵涉。小人数千里外贸易为生,正思想多一乡亲便多一照应,岂有无故杀人之理?这事小人实是冤枉,求大人开恩。”狄公道:“你还在此搪塞。既有赵万全在此,你从何处抵赖?”随即传命万全对供。万全答应,在案前侍立。狄公道:“你这狗头在公堂上面还不招认,你且将他托售丝货的原由,在本县前诉说一遍。”万全就将当时原原本本驳诘了一番,说他托货之时,言下徐姓暴病身死,此时何以改了言语?邵礼怀哪里招供,直是呼冤不止。狄公将惊堂一拍,喝道:“这大胆的狗头,现有人证在此,还是一派胡言。不用大刑,谅汝不肯招认。”两旁一声吆喝,早将夹棍摔下堂来。上来数人,将邵礼怀按住,行刑的差役将他左腿拖出,撕去鞋袜,套上绒绳,只听狄公在上喝叫:“收绳!”众差威武一声,将绳收紧。只见邵礼怀脸色一苦,“咯吓”一响,鲜血交流,半天未曾开口。狄公见他如此熬刑,不禁赫然大怒,复又命人取过一小小锤头,对定棒头猛力敲打。邵礼怀虽学过数年拳棍,有点运功,究竟禁不住如此匪刑,登时大叫一声,昏晕过去。
执行差役赶上来回禀,取了一碗阴阳冷水,打开命门,对面喷去。不到半刻光景,礼怀方渐渐醒来。狄公喝道:“汝这狗头,是招与不招?可知你为了几百银两,杀死两人,累得两家老小。以一人去抵两命,已是死有余辜,还在此任意熬刑,岂非是自寻苦恼。”邵礼怀仍然不肯招认。狄公道:“本县不与你个对证,你皆是一派游供。赵万全姑作诬扳,孔客店你曾居住,明日令孔万德前来对质,看你尚有何辨?”当时拂袖退堂,仍将邵礼怀收监,补提孔万德到堂对质。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