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途的向阳花》

秋天的脉搏

离职前的两个月里，我计划着路线、装备和资金，唯独没有考虑结局如何。因为我想要的结果实在太简单了，以至于抵达终点就是胜利。而且，结局是不必要过分憧憬与假设的，它存在的意义只是对过程的奖赏。去见曼谷女孩，并不是荷尔蒙在作怪。它不关乎爱情，只在于情怀，虽然情怀不能当饭吃。和她在曼谷的街头坐着聊聊天，没有过多的奢求，这已经足够让我满足的了。感激之情应该尽可能单纯，假如掺杂了暧昧，我是断然不会开启这段旅程的。

那种感觉像极了盛夏已逝、秋季来临，没有躁动的带着强烈欲望的情绪，只是平静地踏上旅途。真正激动的既不是出发，也不是结果，而是可能遇到的无数个未知。有什么比每一天都是崭新的更让人像是活在另一个星球呢？当你决定第二天就跨上单车，不仅意味着黄昏时分身体从一座城市转移到了另一座，你和过去的生活做了暂时的或者永久的道别，路边的每一株野草都在为你送行。灰尘必然会蒙上脸庞，石子儿也会划破膝盖，可那是远方为游子精心准备的礼物，一千个浮华宴会上的甜点也比不上路边小憩时的半支香烟。

我从未想过结伴同行，实际上，在路上时，人们最多的问题便是，“你怎么不找一个伴？”结伴同行固然有许多好处，但其弊端也是显而易见的。就我的经验而言，孤独的前行受益匪浅，它让你在旅途中和自己说话，和路过的人交流，对着一棵树或者夕阳感慨。那么，你的同伴便不再是一个具体的搭档，而是你自己和异域的人，是动植物、风、灰尘、雨水、太阳以及整个世界。如果说孤独是无事可做时的无聊情绪，那么完全可以在与自己结伴中思考，从而把接下来的闲暇时光用作寻找答案。

结伴的好处之一在于以共同的力量来解决途中的挫折，两个人上路，那么每一个人只需承担一半压力的困境。于是，害怕挫折和寂寞的人喜欢结伴、群居，把挫折当作精彩的人热衷独行。结伴意味着失去独自面对问题的机会，失去孤独与无助的痛楚，而这痛楚其实是旅行的馈赠之一。当然，若能遇见别样的人，其价值大于孤独的体会，那么不妨短暂地结伴。

我也没有在出发前准备过多的装备，没有查看任何详细的攻略，老实说，我希望就局限于现在的知识去开启旅行，让未来的新鲜感保持原样。而不是做了最充足的准备，然后把旅行变作一场攻略验证。有人质问我：“你怎么连补自行车胎都不会呢？你这样好意思骑车上路吗？”

其实，我故意没有去学习补胎技巧。面对陌生环境，没有准备的人往往束手无策，这便是人们认为理所应当做足准备的理由。可是旅行是另一种生活，一些旧的经验在这里会大打折扣。当你把一切准备妥当，意味着安全和顺利，同时也在和不一样的经历渐行渐远。胎爆了，自己修好，于是你错过了推车前行时的无助，也错过了5公里外愿意载你的热心司机。

在当时，先前充足的准备固然是便利的，但当结束旅行时却发现，一切是不是过于顺利了，以至于没有任何关于挫折和困境的回忆。实际上，不论是人生还是历史的长河中，最值得怀疑的便是那些过于顺利的事。当然，我并非强调旅行应当是一场折磨，在一些基本的安全措施上做足准备是应该的，但事无巨细都安排妥当，倒不如时光倒退20年，躺在摇篮里岂不是更加舒适？

在秋天的成都，我买了一辆山地车，黑色的涂装更有骑士风范，恰好朋友送来一把自制的手工刀，以作防身和日常使用，于是我便自以为是堂吉诃德了。按照大致的路线规划，终点曼谷在5000公里之外。曼谷女孩听闻此事，发来一个惊讶的表情，显然，她不太相信我会做出看起来如此疯狂的举动。然而我并不狂热，甚至比平时还要淡然，尽管未知的明天偶尔让我精神亢奋，但很快就被新的思考平息了。

过往生活的习惯依然控制着我，这不容否定，哪怕做出去银河系之外的决定，在他去之前，充其量只是一个地球人系好了鞋带而已，而他系鞋带的动作和心态自然也是地球式的。决定“踏入”并不意味着已经从一种生活过渡到了另一种，那些高呼“我已经改变”的人其实还停留在原地，因为当他说出这句话时依然还是以前的境界。

地下的暗河更为宽广，明白这一点，便会避免因豪情壮志而产生的自以为是。我希望在平和中去迎接公路边的不可预知，而不是带着过分高涨的情绪，因为激昂总是让人离开地面，以至于压缩了探索的空间。事实上，我正是以秋天的脉搏，钻进中国西南的深山里的。我希望能在终点见到她，也希望路边会有一朵向阳花，我会把它摘下来，像三年前那样陪伴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