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来越热,6月,在家人的要求下,我回到家乡省城一家报业集团任职。这是一份不算太差的工作,500多人竞争4个岗位,最后我留了下来。亲人们为此高兴,满不在乎的我还沉浸在怎么开启新生活的思索中。看看那些报纸和杂志吧,我换了个方式继续文字游戏,社会新闻变成了财经报道,采访对象由百姓和官员换成了企业家。
越是接触所谓的上流社会,越容易发现推杯换盏背后的虚伪,我不仅没有因为工作变得舒适而沾沾自喜,反而心生厌倦。企业家没有必要说那些废话,他们只需做好自己的产品,即便有话要说:也没必要自以为站在了至高无上的顶点。
我租了一间群租房里最小的隔断间,不到10平方米,只有一张小床,连无线网都没有。天花板上经常掉下来泥灰,公用厕所因为过度使用,被堵住时臭气熏天。而我每天却去见那些衣着华丽的人,听他们说着浮躁的辞藻,出入富丽堂皇的办公室和举办商会联谊的星级酒店。有人站在了发言台前,镁光灯下的掌声此起彼伏,他抬起高傲的头颅说:“我们今天的聚会是文化的盛宴,这里是一个有梦想的地方……”
可我觉得除了社会价值排序的叠加之外,这里什么都没有。如同一场皇帝的新装,人们盛装出席,生怕衣服上有一点儿瑕疵,却裸奔着拜倒在世俗的脚下。上流社会的把戏便是把精神和文化挂在嘴边,然后用精神和文化之外的东西来划分等级。社交要求人们摒弃自己的独特,遵循一套规范的动作和语言,越是生活在交际中的人越会泯灭自己的个性。
生活中总是有这样的人,他们说起话来不见得充满智慧却一定上得了台面,以至于在人前获得了“话语有度”的评价,可他的个性早就在一次次碰杯和整理领带中丢掉了。你不可能从他身上看到独特的魅力,也不会产生醍醐灌顶般的启迪,唯一留在脑海中的不过是为人处世的“正确”模板,像一个世俗工厂流水线上经过几十年不断质检的灵魂产物。
每周,我都要参加类似的社交聚会,然后回到寒酸的居所里。后者显然要亲切得多。有时我也在想,是否将来也会喜欢上前者,多年以后,成为那个先前讨厌的自己。违背自己的意愿去谋求的工作对我而言不过是满足了日常开销,既然长远的眼光要求人们稳定,那是否也意味着可以暂时从河的这一边去往那一边呢?我有种掌控不了心智的感觉,或者说,想去尝试另一种生活的冲动。
但这起初只是臆想而已,而且,我也不清楚准备去尝试哪一种生活。我曾设想着辞职,然后像戴维·梭罗那样在一个湖边待上几个月或者一年。也有过在长江上游买一条小船,顺流而下直到崇明岛的念头。最后都不了了之,没有决心是最大的障碍。规律的社会生活固然有许多缺憾,但你若问一个理智的人是否准备明天就放弃它时,一定很难收到肯定的答案。
此外,即便是在当代,绝大多数人依然把毕生精力奉献给一种千篇一律但相对安全的生活方式。假如有人试图创造另一种格局,那么除非他在另类的同时取得巨大的世俗标准上的成功,否则也会被认为是反面的典型。人们对那些取得成功的流浪歌手顶礼膜拜,称其为自由和艺术的象征,却在路过街头的卖唱者时满脸不屑。
所以,对于去选择一场短暂的另一种生活体验,无异于冒险。就在这样的犹豫不决中,7月时不经意间和曼谷女孩的聊天却让那些障碍显得无足轻重起来。
“我最近一直想着去曼谷。”
“好啊,坐飞机度假吗?”
“不是,是骑自行车。”
“啊,你开玩笑的吧。”
“也不远啊,骑着骑着不就到了。”
我没有开玩笑,而且,我要去实现它。尽管这个决定在那一瞬间是冲动的结果。但它同时也是理性的结果,夹杂着各种情绪,混合在一起给人以足够的勇气认清楚选择的必要性。难道不应该去体验生活的一千种可能性吗?有什么可以阻拦的呢,况且在我的潜意识里,我是渴望游走于山川和湖泊,渴望能够再次见到她的。
三年前,我曾尝试过从武汉骑自行车去南宁。在那场酷暑之旅中,沿途1500公里只有一朵在路边采摘的向阳花陪伴着我,如同排球“威尔逊”之于《荒岛余生》中的查克·诺兰德。自那以后,向阳花在我心中不仅是一株植物,更是精神的图腾。
而现在,正是让灵魂摆脱闭目塞听的躯壳的大好时机。我决定用车轮丈量距离,去曼谷见她,接近那座谷堆和沿途的向阳花们,至于结果,我并没有想太多。把自己扔到潮湿的路上,告别玻璃的建筑和红灯绿灯,很多美好的事并非不可能发生,只是往往葬送于瞻前顾后。
我决定趁着好不容易点燃的激情还未退却便立即出发,但手头的积蓄显然不够,而辞职也要提前一个月。第一次申请辞职并不顺利,总编认为我只是一时想歪了而已。我等了三天,才得以和忙碌的他会面。他语重心长地告诉我,年轻人有想法是好的,但丢掉一份工作去尝试,并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被驳回之后,我继续工作了一个月,正好顺便积攒经费。这反倒提供了充足的时间去考验冲动的生命力,幸运的是,它越来越浓烈了。第二次辞职没有遇到阻力,再工作了一个月后,我终于成为名副其实的无业人员了。在倒数计时离职的日子里,我并没有急不可耐,一切都应该平静对待,去尝试另一种人生,为何要不敢停留片刻于眼下呢?
10月中旬的一个午后,最后一眼向那栋报社大楼望去,玻璃反射出耀眼的光,初秋的风还是暖和的,也许我永远不会回来了。回了趟家,中间耽搁了一些时光,一直到了10月末,我办理好了护照,并把旅行的起点放在了成都。我的计划是从成都出发,经过云南、越南和柬埔寨,最终抵达泰国曼谷。另一种生活敞开了怀抱,它得益于一场邂逅和藏在心底的不安分,但做出决定并不意味着情怀,也有可能是一次压抑时的放纵,不论如何,过程中的双眼决定了是否可以领略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