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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

星巴克

+每一个人物都是一座冰山,人物展现在电影中的冰山一角要足够精确,免不了得打造完完整整的冰山,包括海面下隐而不见的大部分。

我们的第一站,是万芳医院附属的星巴克。

医院一隅临着车道的星巴克,向外几步就是兴隆路上的车水马龙,然而大片明净落地窗外,恰是停车场入口的一小片树林,几株美人树绿荫着,不开花时的美人树活脱脱就是木棉树,然入秋后一树淡淡紫红花,让不大的店面多了点与世隔绝感。

编剧会议的桌面很简单,三杯饮料(多为可用红利点免费兑换的拿铁),或一份或两份公推星巴克最美味的双火腿起司巧巴达,一叠唐代史料,随着讨论进行,数日后会加入两三份打印妥的剧本初稿(或二稿、三稿、四稿……N稿),几支异色原子笔以便涂涂改改。天文的笔记总写在作废的传真纸背面,长长一卷纸页尾垂地,仿佛占星学者写着羊皮纸卷轴;侯导数十年如一日,以封面印着“ㄅㄆㄇ”(汉语注音符号,音为b、p、m)图案的小学生作业簿为笔记本。

各版剧本与史料繁多,基于环保而多打印在公司的废纸背面,剧本翻过来往往是全不相干的文案,然一整天泡在剧本里的疲惫下,休息时间翻过剧本瞧瞧各种文案,倒也有几分趣味。侯导与天文都有年纪了,剧本拿在手中很难看清楚,两人常一副老花镜争夺不休,或斜斜捧远了纸页观看,模样颇有关圣架势。

一下午的编剧会议下来,侯导的电力是有限的,电力用完了,若不识相点就此打住(“导演,我们弄完这段再休息吧。”),便见侯导的言行颠三倒四起来,一挥手把小半杯凉了的抹茶拿铁打到腿上,侯导爱穿白裤白鞋,洁白溅上点点绿汁活脱脱成了绿斑的大麦町。

“人老了,电池变得很小,三小时差不多了,年轻时剧本一讨论就是一整天,哪里知道累!”侯导搔头感叹毕,目光一凛扫过来,“别笑!等你到我这年纪就知道了!”

有电池,就有充电座,侯导的充电座就在繁花紫红的美人树林里。

遇到瓶颈了、电力用光了,侯导会出去抽烟闲晃。隔着大落地窗,见侯导白帽白裤的背影在树下闲晃,时时仰天作思索状。这时室内的我俩总是趁机偷闲,或跑厕所,或逛逛星巴克商品,在下一段工作开始前稍歇一会儿。

因为当侯导去树林里抽完烟回来,第一句话总是:“我想通了,我感觉刚刚那段我们应该如何如何……”

好几次大关卡都是靠着侯导树下抽烟迎刃而解,没有关卡,也能让侯导三小时容量的电池再多个一小时半小时,因此我们笑说,侯导的充电座一定藏在那片树林中。侯导也笑,笑笑不否认,也许真有充电座一事也说不定。

侯导自称这是他拍电影,编剧工作最严谨的一次。过去侯导的电影都是时装片,缺了什么要补什么都很容易,要补镜头,场景在偌大的城市里随便找,缺了道具上五金行杂货店买去,衣服也能靠成衣店解决。故此状况下,剧本只是参考,拿来应付投资者的成分居多,真正要拍的东西藏在侯导的脑袋里,且侯导喜欢拍感觉,感觉某事某物过瘾而临时拍摄的状况很多;剧本里有,却是一拍就晓得拍不出来的东西也不少,故电影最终呈现出来的,往往跟剧本完全不一样。《恋恋风尘》一书中,便有他这么一句话:“我喜欢保留一半给现场的时候应变,如果事先什么都知道了,就没劲拍了。”

然而这次不能这么搞,古装片,所有需要的东西都要事先筹备,不筹备就是没有,很难在拍片现场临时变出来,连应变的余地都无法。我们得准备可能比实际需求还多的东西,尽管多有浪费,也总好过拍摄工作被一两样小道具卡住而无法进行的窘况。

同为古装剧的《海上花》亦如此,不同之处在,《海上花》已有太丰厚的文本,几乎是拿着书来筹备即可,连写剧本这一道都省了。《刺客聂隐娘》尽管也有文本,寥寥一千字只能算是个构想,一个起头,我们的《刺客聂隐娘》早就是个与唐代裴铏原著迥异的故事,算是原创剧本而非改编剧本,整个剧本得从头写起,写得完整、写得巨细靡遗滴水不漏。

编剧工作断断续续,侯导外务不断,时间一延再延,光是星巴克这一待,就是三年,初时我与片中的聂隐娘同龄,都是二十三岁,在涓滴似的工作状态下,我一岁岁地长过了隐娘,及至离开星巴克,又历经漫漫的拍摄过程,杀青时我二十八岁,倒成了与田季安同岁。 co/uZyu3qYJGdg2hivtm+n8oxaD5o3j5SnQ2Oh0efQbNRnum1tgISSHiSAoHk4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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