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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富贵险中求,揽得叛军军服生意

郭如意带着酒楼的伙计走了进来,他虽然性子随意了些,但还是明白主仆之分的,他很自觉地退出去,让沈万三和卞元亨接着说话。卞元亨看左右没人,说道:“在与不在,关系可大了。沈兄弟做下这么大的产业,料来手里颇有银钱,眼下,我手里有一桩买卖,不知道兄弟有没有兴趣?”


进了城,走在大街上,沈贵对郭如意道:“如意,你可真是一点都不如意,就会给我三哥惹麻烦。”

郭如意和沈家兄弟待的时间长了,说话随便起来,笑道:“我看那当兵的说话混账,忍不住就想问问。”

沈万三转过头,阴沉着脸,对他道:“你这一问能把咱们三个的命问没了,你信不信?往后不该说话的时候别说话,不然我用你做事怎么放心?”郭如意看到他脸色严峻,急忙闭口。

沿着大街走了一段,一块写着“税押司”三个字的木牌,映入沈万三眼帘。有了刚刚那一个小尴尬,郭如意为自己惹东家不高兴而闷闷不乐,此时看到那块牌子,急忙道:“万三哥,到了到了,你快看!”

这税押司地方不大,只有三四间临街的屋子,出出进进的倒是有不少人,门口两个嘻嘻哈哈的门丁,也不正经当值。

沈贵问道:“三哥,咱们进去?”沈贵历练太少,看事情看得太浅,这点和沈万三差远了。

沈万三另有打算,道:“先别急,打听一下管税押司的是什么人,姓什么叫什么,脾气秉性怎么样。也不知道高邮城里眼下是什么情况。”

郭如意一呆,心想:“万三老毛病又犯了,什么事情都要打听,还有这么多顾忌!眼下高邮城热闹得很啊,一眼就看出来!”有道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同样的道理,郭如意不在沈万三的位置上,永远不会明白,他心里到底想的什么。高邮城内热闹的情景,沈万三看得清清楚楚,不过,这都不是他关心的,他现在最想知道的是,张士诚的近况。外面有关张士诚的传闻甚多,有的说他青面獠牙,杀人不眨眼;有的则极尽夸耀之能事,说他贤明通达,爱民如子,是不世出的英主,日后必定会成就霸业。

对于这些流言,沈万三早已听得多了,他和张士诚有过交往,对张士诚的为人还是知道一些的,此人极重义气,颇有孟尝之风。但是,如今雄踞一方为王,不知道脾气有没有变。不过,不管变与不变,有一点可以肯定,像以往那种称兄道弟的交往方式一去不复还了。张士诚如今是“一国之主”,而自己是一介白丁,地位悬殊,见面说话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随意了,一定的礼节是必不可少的。

还有,能不能见到张士诚尚是未知数,今时不同往日,想要靠拢张士诚,先要从他手下人开始起步,以后真的成了张士诚的座上宾,在他众多下属中间,有一两个可靠的朋友也是很重要的。

他们找了一家客栈住下,沈万三坐在客栈大堂里,耐心地倾听着客人们说话,尽可能地收集信息。他虽然决定来张士诚的地盘,其实并不是想投靠张士诚,只是想找找机会,能修复两人的关系最好,就算不能,也希望在张士诚新建立的大周政权内寻找一个依靠,因为他深切地感到,张士诚短期内不会被剿灭,而想在江南立足,搭上他这条路子的话,以后的路必定好走得多。再有,沈万三从前就和张士诚有过一番交往,如果不利用起来,似乎太可惜。

客栈不算太大,来往的人也不多,听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他就想带着郭如意一起出去,打探张士诚倚重的臣僚。没想到,不打听还好,一打听,马上有巨大的收获,从一个刚刚走出税押司大门的商人口中,他打听到,主管税押司的官员居然叫卞元亨。可是,这个卞元亨是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威猛大汉卞元亨呢?沈万三决定去看一看。

一进税押司,他就看到了巨人一般的卞元亨,没错,就是这个人。“卞兄别来无恙啊?”沈万三双腿并拢,恭恭敬敬地一躬身。

卞元亨听到有人叫自己,赶紧一回头,打量了沈万三两眼,开始似乎认不出他,过了一会儿,一拍脑门,叫道:“哎呀呀,是沈兄弟,来来,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叫人上了茶,可是沈万三还没有喝,卞元亨忽然又想到什么,小声道:“此地,是我办公的地方,在这里请沈兄喝茶,被人看到了恐怕会传出什么闲话,还是请沈兄到酒楼里一聚,我也好略尽地主之谊。”卞元亨长得人高马大,为人机敏,又十分谨慎,自己身为税押司主官,如果在税押司内公然请一个商人喝茶,被来来往往缴纳税赋的商人们看到了,恐怕要猜忌自己假公济私,再传到张士诚耳朵里,就不好了。

沈万三笑道:“好好,说什么地主之谊,我是来拜访卞兄的,这顿酒菜自然是我来请,咱们喝就喝好酒!”

卞元亨嗜酒如命,听沈万三提到“好酒”二字,喉结蠕动了一下,似乎颇为期待。当下,对当值的几个书吏道:“老秀才,你们先忙着,我有一个朋友远来看我,我要去陪一下,少顷便来。”

两三名当值的书吏赶忙道:“司官自去,我们照看得了。”

沈万三不知道高邮城哪家酒楼好,在大街上看了一圈,看到一家酒楼装饰豪华,就要进去,卞元亨伸手拉住他,笑道:“沈兄弟,你是想到这里喝酒?不可,不可,此地虽招牌大,但却没有上好的陈酿。”

沈万三听他这么说,心想:“你在这高邮城当官,哪里有好酒自然比我清楚。”当下,笑道:“元亨兄说哪里有好酒好菜,我跟你去。”

卞元亨笑道:“跟我来。”

沈万三便跟在他后面,一路来到一家不大的酒坊,连正经的牌子都没有,进门之后,一个衣着朴素的老汉迎上来,看到卞元亨,一边擦着手,一边迎上来,叫道:“卞老爷,卞老爷,有几日没有来了,快请,快请!”

卞元亨道:“蔡老爹,窖里的那几坛子好酒,可都还在?”

那蔡老汉一脸笑容,说道:“自然在的,那是给卞老爷您留着的,谁吃了豹子胆敢喝一口?自然在,在!您先进去,里头预备着。”卞元亨就请沈万三走进了一个小屋,郭如意紧随其后。

这间屋子非常狭小,但是却十分整洁,一张木桌,几把椅子,别无他物。沈万三看了一遍,笑道:“这地方还真是不好找,如果不是你带着,谁能想到来这里喝酒?”

卞元亨笑道:“说得是,我那日在高邮城里乱走,走到巷子口,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酒香,凭我多年喝酒的经验哪,一下子就闻出这是少有的好酒……”

郭如意听着有趣,说道:“卞老爷,您的鼻子可真灵,从这里到巷子口怕要几十丈远,这酒又放在屋里,装在坛子里,您都闻到了,厉害!真厉害!”说着竖起大拇指。

卞元亨笑道:“小哥不要取笑我这个老酒鬼了。不是我鼻子灵,是老蔡头这酒真的好到没的说,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蔡老汉怀里抱着一坛子酒,放在桌上,又端着两盘小菜走过来,说道:“菜是我家婆娘现炒的,酒可是如假包换的老酒。”这老蔡头开的是酒坊,造酒酿酒,招待过卞元亨几次之后,发现他出手大方,从此卞元亨每次来,他就吩咐老婆做菜奉送。

沈万三看只有两盘菜太过寒酸,就掏出几两银子,让郭如意去买一桌好菜来,郭如意拿了银子急忙去了。

卞元亨笑道:“沈兄,喝酒喝酒,喝的是酒,佐的是菜,菜的优劣无关大局。”

沈万三道:“这是实话,只是,元亨兄请我喝着百年不遇的好酒,我自当奉上好菜,这才对局嘛,哈哈。”

卞元亨被逗笑了一番,问道:“沈兄怎么来了高邮,莫不是有什么要事?我在苏州就听说你成了咸富钱庄的掌柜,成有钱人了。”

沈万三摆摆手,笑道:“我哪里是什么有钱人,说白了只不过是替人跑跑腿、打打杂而已。”随即脸色一沉,又道:“兄弟你怎么在这里当官了?”

卞元亨一怔,随即苦笑一声,道:“说来话长啊,我从小立志经商,来来去去,自由自在,神仙也羡慕不来。可是,这世道不济,整日里打仗,小民百姓只保肚皮,我们这些商人可就苦了,被那家勒索,被这家敲诈的,其实,我早想反他娘的了!大宋朝再软弱无能,平民百姓都过得好,商业繁荣,商人也都做得阔气,这蒙古鞑子不通教化,贪婪成性,在这样一群人治下,早早晚晚得饿死,这不,我就跟‘张诚王’一伙打天下了。”

不知道为什么,沈万三听着他这些“大逆不道”的言语,总是遍体生寒,十分刺耳,可是,转念想,人家就是造反的,嘴里就应该说这些话,如果说的都是奉承当今朝廷的话,才不合情合理呢。沈万三心想:“看来,我是从前被‘造反’二字给吓怕了,一听到这两个字,虽知道不应该害怕,还是不由得害怕。”

卞元亨看他好像对自己的话很不以为然,笑道:“沈兄,听我说的不对?这也难怪,你又不是造反的人,自然不明白这些道理,呵呵……就算明白也不敢说吧?”他这么一说,就让沈万三觉得,自己和他无形中,在语言上产生了某种隔阂,分出了一个造反,一个不造反,这样一来,酒桌上的气氛就会变得很压抑,也会让卞元亨觉得和自己不贴心。

想到这些,沈万三急忙说道:“这回你可说错了,我不想造反,为何跑到高邮城来?在苏州安安生生地做我咸富的掌柜岂不是更好吗?当今这世道,做买卖的想好活,非得走……你……咱们这条路不可。”本来想说的是,走“你们这条路”也就是大力赞同造反有理,可是,忽然想把那个“你”字,改成“咱”似乎更能拉近两人的关系。

卞元亨喝了一口酒,道:“沈兄是聪明人哪,能想到这一步的不多,舍得丢下自己的产业,跑出来造反的人就更不多了。你是不是也被官府欺压勒索了?”沈万三刚刚的话已经表示,他愿意造反,而且来高邮就是投靠张士诚的,这么说本来是想拉近和卞元亨的关系,更想借此靠拢上张士诚这条大船。他再不像从前那样,顾忌自己被谋反的人事牵连,反正这里就他们两个人,说出的话,也不会传到蒙古官府那里去。

可是,听卞元亨的话,他好像在怀疑自己会抛弃产业,跑到高邮造反的真实性。沈万三想说自己没有被官府欺压,跑来造反是诚心诚意的,忽然又想,不如就顺着他想的说,就承认自己是被官府欺压,迫于无奈来投靠他们的,这样才显得更加真实。

“元亨兄说得对啊,唉,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我和你一样,受尽了官府的欺压,这才走到了高邮。”沈万三黯然道。他不说自己怎么被欺压,以免被看出问题。

果然,他的话很对卞元亨的脾胃,卞元亨问道:“那兄弟你有什么打算?”

沈万三道:“还能有什么打算?我来高邮无非是想托庇于张诚王的羽翼之下,别的倒是不敢想太多。我手无缚鸡之力,上不得阵,杀不得贼……鞑子,前途如何,我也是不知道。”他本来不想说“贼”这个字,因为张士诚一伙从来都被人称作“贼人”,他害怕这样称呼会勾起卞元亨的不快,还好卞元亨并没有在意。

卞元亨道:“那不妨事,诚王陛下礼贤下士,对四方来投的英雄,无论贵贱都以礼相待,你来了,不怕谋不到差使。”他毕竟和沈万三没有深交,不敢夸下海口,保证沈万三能在张士诚手下做事。可是看沈万三神情哀伤,又道:“沈兄弟在苏州的钱庄还在不在?我倒是想到一个主意。”

沈万三不知道是说在好呢,还是说不在好,脑袋迅速转了转,道:“在与不在,我也不管了,我人来到高邮,苏州怎么样,我懒得理会。”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最好,不管怎么样都可以说回来。

此时,郭如意带着酒楼的伙计走了进来,那伙计是来送菜的,摆上菜之后,又要了碗和盘子的押金才走开。郭如意虽然性子随意了些,但还是明白主仆之分的,他很自觉地退出去,让沈万三和卞元亨接着说话。

卞元亨看左右没人,说道:“在与不在,关系可大了。沈兄弟做下这么大的产业,料来手里颇有银钱,眼下,我手里有一桩买卖,不知道兄弟有没有兴趣?”

他投靠张士诚之后,很得张士诚的喜爱,加上对经商也很有一套,就被张士诚派来管理收税。同时,他还管着采办事务。眼下,张士诚大军人数陡增,本来就没有统一的服装,人多了之后,兵勇的衣装更是五花八门,穿什么的都有。几天前,张士诚吩咐他想办法弄一批粗麻布来,置办几万套衣装给兵勇们穿戴,他一直没有找到原料。

几万套衣装,需要的布匹数量巨大,想置办齐这些衣装,只能从苏州、杭州等几个大的商品集散地购进。可是,高邮现在割据独立,外地的客商都不敢进来,想从外地贩买布匹只能派人出去,这又担着一分风险,一时半会儿,卞元亨还没有想好一个准主意。这时候遇到了沈万三,他心里一动,沈万三在苏州城里有商铺,有他这个身份作掩护,由他在苏州大量购买布匹自然不会有人怀疑。

听卞元亨把前因后果一说,沈万三觉得这是一个商机,同时,也是自己在张士诚这里站稳脚跟的一个机会,不能放过,于是说道:“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把事情办成,毕竟,要的布匹太多,恐怕苏州城一小半的麻布都要被我给买下了才够。而且……呵呵,不瞒元亨兄你说,我现在手里确实是没有太多的积蓄。”他明白,别人主动求合作,不能答应得太快,要先抻一抻,缓一缓再答应。

卞元亨道:“呵呵,是因为这个,那恐怕……嗯,这样,每件衣服五百文,最少要五万件,我先给你一万两银子怎么样?算作定金。”他久在商海,这里头的道道不比沈万三知道得少。他先说个数,本来以为沈万三就算要答应,也会接着追加定金数量,没想到,沈万三一口答应了。

“行,既然元亨兄这么说了,我就不再说别的了。其实,这笔生意能不能赚钱还在其次,我只是想找一个在诚王面前立功的机会。”

“那好,咱们就定下了,明日我带你去见徐义先生,他是诚王面前首要的幕僚,主管钱财,要他同意才行。”卞元亨道。

沈万三忍不住问道:“不知道这位徐义徐先生为人如何?”问完这句就有点后悔,现在是卞元亨出面举荐自己,他既然答应举荐,就一定有把握。

卞元亨道:“徐义嘛,为人风趣,极有见识,是一位不可多得的谋臣。”最后两人又商量了一些细节,比如布匹交货的时期,还有路上运输怎么瞒过重重关卡,如何把布匹送到高邮城,等等。

蔡老汉的酒确实很香,不过沈万三对酒没有什么研究,喝起来觉得和别处的酒没有什么不同,唯一的区别在他看来,恐怕是喝酒的地方不一样,感觉怪怪的。一直到分手,沈万三也没有跟卞元亨说自己和张士诚有旧交的事情,他担心卞元亨得知自己和张士诚有交往之后,会嫉妒自己,害怕自己以后顶替了他的位置,而故意捣乱,让自己无法和张士诚会面。虽然这个担心有点多余,但是,他还是决定慎重起见。

第二天,沈万三跟卞元亨一起去了高邮城从前的府衙,这里现在已经被改成了张士诚大周政权的主要办公地,而张士诚本人则住在了高邮知府李齐的宅邸里。

徐义对卞元亨带来的人很是关照,很快就开具文书,说道:“卞老举荐的人,我自然是乐意用了,用着放心哪。”沈万三听徐义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儿也称呼卞元亨‘卞老’,这个称呼是他那个表弟——施耐庵对他专用的称呼,怎么别人也用上了?难道,施耐庵也在张士诚手下?

卞元亨听到徐义对他的称呼,假装不乐意,说道:“徐老爷子,你别听我那个表弟瞎说,什么卞老不卞老的,这都成我的大名了。”

徐义为人孤傲,但是对合脾性的人却很随意,更喜欢开玩笑,笑道:“施耐庵是个有才之人,你这种世俗中人不明白罢了。你细细想想,这‘卞老’二字既有趣味,又显得亲切,多妙的两个字。”

沈万三心想:“这句话倒是,这两个字不俗不雅,只有那个书呆子想得出。”

徐义开具了文书,拨给沈万三一万两银子,把银票交到沈万三手里时,说:“按理说,有卞元亨作保,我不怕你拿了银子跑了,可是,丑话我还是说在头里,银子你拿着,东西到时候送不来,你的罪过可是不小。想坑害我们诚王,跑到天涯海角,我都能抓到你。”他说的话极具威胁意味,但是表情却是笑嘻嘻的,看不出愤怒的样子。

卞元亨害怕他会把沈万三吓着,急忙替沈万三遮拦,道:“这个徐先生你放心,有我在,沈万三就跑不了,人家在苏州有一家大钱庄,才不会贪图你这一万两银子呢。人家家资百万,还短了这区区一万两银子不成。”

没想到,面对徐义言语上的无礼,沈万三不仅没有丝毫的窘迫,反而认认真真地对徐义行了一礼,说道:“徐先生当这个家,为诚王看好银子,这份心实在让我感触良多。先生说得对,不管是谁作保,银子是公家的,拨给一分一厘都要谨慎再谨慎,才对得起诚王陛下的信任。我对天起誓,如不把差事办妥,银子我双倍奉还!”

徐义为人风趣,刚刚那么说,是真的有些不放心,虽然有卞元亨从中作保,他完全可以去除忧虑。但是,毕竟银子由他管着,出入一分一厘他都有一份责任,如果事情办不成,或者沈万三真的拿银子跑了,虽然张士诚不一定会因此责罚他,他自己却不能不当一回事。再有,说那一番话,也有玩笑的意味,此时看沈万三说的话合情合理,不仅如此,还大替自己着想,心下宽慰许多,说道:“看你也是爽快人,那我就等着你回来交差。”

沈万三领了一万两银子,和卞元亨一同出来,郭如意已经在外面等着他们,三个人又去了酒楼,卞元亨笑道:“银子我已经交到你手里了,待会儿你喝酒喝醉了,万一把银子丢了,可怨不得我。”

沈万三也开玩笑道:“那不行,我只要没出高邮城,一切都由你负责,银子丢在高邮城里,你卞老就要赔偿。”

卞元亨用手指着他,笑道:“你这个奸商……”

沈万三也用手指着他,笑道:“你这个贪官,哈哈哈。”

说罢,两人纵声大笑,来到了酒楼,吃喝了一会儿,沈万三道:“我明日就要走了,希望把布匹买到之后,能在诚王手下谋一个饭碗,也免得再受鞑子朝廷的窝囊气!”

卞元亨道:“到时候我自会周旋,尽力而为,能不能做成,只有天定了。”

沈万三忽道:“卞老你那个表弟也在诚王手下?那可是一个性情中人,我可是喜欢交这种朋友,如果有机缘的话,我还想请他吃一顿酒呢。”

卞元亨叹口气,道:“耐庵这辈子最恨贪官,整日里胡思乱想,你只要和他说上两三句话,必定可以听到什么杀富济贫、好汉义气之类,没办法,他也是被鞑子的官儿欺压够了,受够了闲气。我投奔到诚王麾下,就给他写了一封书信,要他也来,他倒是很听话,带着他的弟子罗贯中一起来了……”

沈万三惊呼道:“你说什么?他弟子叫罗贯中?哎呀,这可太巧了,我早就认识这个疯……罗贯中,嗯,这么一说也合情理,他俩倒像是一对师徒。”

卞元亨道:“你也认识这个罗贯中?那好,等有机会了,你见见这一对活宝,简直不食人间烟火。他们两个来到诚王麾下,做了不到三天,就又回老家了,说高邮城没有他们想看的书,回家把书都打包了来,再来诚王面前效力,这一去好多天了,至今不见回来,我看八成是又在哪里待住了。”

两人正聊着,沈贵进来了,他和卞元亨是旧相识,两人见面自然又是一番客气,各自叙述了往事,卞元亨笑道:“我和你们兄弟可真是有缘,认识了四公子,又结识了三公子,来来,咱们三个喝一杯。”

沈贵看沈万三和卞元亨谈笑风生,而自己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插不进嘴,心想:“我还是需要历练啊,什么时候才能像三哥一样八面玲珑呢?”

第二天,沈万三就带着沈贵和郭如意启程赶回苏州。此时的苏州仍在封城,但是,一般的乡民通过重重关卡,还是允许出去的,只是不允许大批人员出入。沈万三来到了普法寺,让郭如意去把冯掌柜和年士儒他们找来。

这两个人为了躲避债主,不敢露面,甚至连家都不敢回,日子十分不好过。这里头活得最滋润的恐怕只有乌兰戈密了,这个人朋友遍天下,似乎哪里都可以找到他的熟人。所以他每日都和三教九流的朋友聚会,不是听曲就是看戏听书。

沈万三想着应该怎么把这一大笔布匹弄到手呢,他有的是银子,不发愁货源,只是既要顾及自己的盈余,又要防备被朝廷查知,却不好办。

沈万三等了许久,没等到冯掌柜和年士儒,却把陆德源给等来了。陆德源一进普法寺的大门,就和一个小沙弥吵了起来,沈万三在屋子听到了吵闹声,苦笑道:“我倒是好久没有听到这个人骂人了。”

一个小沙弥跑进来,说道:“有一个蛮横的财主,叫嚷着要和你拼命,我看您是不是躲避躲避?”

沈万三奇怪道:“和我拼命?这是为何?”

普法寺大院内,陆德源还在叫嚷:“叫姓沈的给我滚出来,躲到这帮秃驴堆里就以为老子找不到人了是吧?做你娘的春秋大梦,老子是什么人?三头六臂的手段还没使出来呢,叫你们知道知道什么是好手段。”他身后还跟着两个手持棍棒的家丁,耀武扬威地跟着他一起叫嚷。

咸富银库被盗之后,他看沈万三回来了,就把这一摊子烂事扔给沈万三去处理,自己独享清静,打算等事情处理完了再出门。到时候咸富又可以开张,而自己还是二东家。可是,躲了几天之后,他发现沈万三并没有还债,更没有重新开张的意思,心里就窝火了,最后他发现连沈万三本人都找不到了,这还了得,马上满城找,刚刚遇到郭如意才知道沈万三在普法寺,就带着两个家丁跑来了,一进门就大叫大嚷,和寺里的小沙弥起了冲突。

沈万三从屋里走出来,说道:“我在这里,你想干啥?”

陆德源看到沈万三真人,一跳老高,蹦着脚骂道:“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啊你,老子当初听了你的话,投了大把的银子,到头来,咸富也没了,银子也没了,我能和你甘休?你他娘的还想跑?跑不了你,先把账算了,我退股,银子一两都不能少了我的,统统给我!”

沈万三干笑一声,说道:“陆德源,你想得好美啊你,咸富是咱俩的,出了事儿,赔银子的又不是你一个人,我也亏了,赚了你凑上来,赔了你就想跑?哪有这个道理。”

陆德源自知理亏,不想和他啰唆,说道:“老子不管那么多,总之,老子要退股,你把银子都还给我!今日就得给我,不然你休想全身而退!”

沈万三道:“陆德源,你发什么邪火!银子我有也不会给你,别以为你咋呼两下,我就怕了,我做事不亏心,不怕你玩蛮横……”陆德源来之前就猜到沈万三不好对付,打算来个不管三七二十一,霸王硬上弓,把银子要回来的。通过这几天的观察,他觉得沈万三财力枯竭,根本没有多少银子,不然他怎么不还清那些债主的银子,而是到处躲藏?这就说明,他已是黔驴技穷,一个没有钱的商人,对他来说算不得一个对手。

想到这些,陆德源底气又是一壮,朗声说道:“姓沈的,你年纪不大,话说得倒是很能唬人啊,少他娘的跟我说歪理,你就说当初我在没在咸富入股,我既然在咸富入股了,是不是可以退股,我既然能退股,那银子你一分一厘都不能少我的,必须如数给我。”

沈万三顿时觉得这个人无赖之极,当初找他入股,是因为自己财力不足,同时,觉得这个人虽然吝啬,但是不会坏事,就没想太多。可是看到他现在的样子,着实头痛,这种人不能给他好脸,他强,必须比他还强,才能压住他。

“陆德源,你是不是想要银子?咸富欠的那些银子,我都没有还,你说你能从我身上拿到银子?笑话!”沈万三道。

陆德源最担心的就是这点,最害怕的就是沈万三破罐子破摔,浑身上下拿不出二两银子,那自己就算是杀了他也没用,他没想到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出现了,吼道:“你少跟我装蒜,你不是从大都赚了很多银子吗?难不成这么两天就被你挥霍干净了?”

沈万三道:“银子我是赚了不少……”

陆德源抢着道:“那就好,你先给我的,我要退股,日后等你把咸富弄火了,我还来捧你的场,也说不定!”

沈万三接着道:“可是,那些银子我又挪作他用了,你能怎么我?告诉你,银子我有,我就是不给你,要告官,你去告,我等着。”

陆德源这下找到了撒气的口子,沈万三居然有银子,但就是不给自己,他顿时觉得自己占着理了。本来,无理他还要辩三分,现在有理,那还不闹腾到天上去?当即,从一个家丁手里夺过棍子,恶狠狠道:“好好好,老子今儿就让你见识见识,啥叫马王爷三只眼,在苏州,敢欺负我陆德源的人还没生出来呢,你这个外乡人跑到我门口拉屎撒尿,能耐啊你,我让你不还银子!”说着,手里提着棍子,就奔沈万三走去。

他毕竟年纪大了,身体没有沈万三灵活,沈万三躲开他,说道:“陆德源,你居然敢动手,好好,你越玩横的,银子我越不给你;好好跟我说,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

陆德源听他说得也在理,自己的目的是尽量减少损失,把在咸富投资的银子收回来,至于对沈万三本人,他却没有多少怨恨。

正在两人吵闹的时候,沈贵、郭如意、冯掌柜和年士儒回来了,乌兰戈密也跟了来,几个人看到这个场面就知道出事了。郭如意一下冲上去,夺下陆德源手里的棍子,喝道:“陆老狗,你敢动我们东家!”

沈贵也道:“陆德源,你又发什么疯,别以为你什么人都能欺负,惹急了今儿就打你一顿好的!”

乌兰戈密最稳重,慢慢地走到陆德源身边,说道:“怎么了,陆爷?”

陆德源道:“我要退股,你说怎么了?”他对乌兰戈密本来是十分敬重的,知道这个人有些手段,但是现在在气头上,说话也冲了许多。

冯掌柜这几天来受尽了窝囊气,一来那些债主整天来闹,弄得他连家都不敢回,二来做了半辈子钱庄管事,从没有出过这么大的事,银库被盗,钱庄被封,而且事事都和自己有关,怎么说他都有责任,心里又愧疚又窝囊。听到沈万三不愿意偿还咸富债主银子的消息,他有时候不免想,脱离沈万三另谋出路,但是又觉得,咸富是在自己手里出的事,自己一走了之,日后还怎么在商界里混饭吃?不管怎么说,一定要等事情解决了,自己才好脱身。

这时候看陆德源还要趁火打劫,那股子邪火就找到了发泄的对象,他用手指着陆德源骂道:“陆德源,你还是不是人!咱俩这么多年的交情了,我不想说你,当初是你死乞白赖要在咸富插一手的,你说是不是?现在咸富遇到坎儿了,你这个二东家不说帮把手,还跟着起哄架秧子!要银子一分都不会给你,从我这儿就不答应!”

陆德源看对方人多势众,今天是得不到好了,自己又理亏,他虽然赖皮,但是很会见风使舵,眼见再闹下去不会有好下场,不如及早离开。不过,几句场面话还是要交代的,他说道:“老冯,你出来说话了,我就卖你一个面子,两天后,我还来,那时候就没这么好说话了。”说完,带着家丁转身走了,走了几步,忽然想到自己的棍子还在郭如意手里,就又回来,夺了棍子走开。

冯掌柜趁着肚子里的火气,说话大胆,走到沈万三身前,说道:“掌柜的,咸富还开不开?不开也要把欠人家的银子先还了啊,不然这算怎么一档子事儿啊!”他从来没有在东家面前这么疾言厉色过,看到沈万三那张琢磨不透的脸,心里不免有些打鼓,但是在这个气头上,也不顾后果了。

年士儒站在一旁,看看那个,又看看这个,一句话也不说。

沈万三道:“银子给他们啊,我离开苏州就是去找银子了,银子够了自然不能再拖着。明儿你去把那些债主都找来,银子给他们。至于咸富嘛,我看还是再等等,等过几天再说开张的事儿吧。”

冯掌柜一愣,本来以为沈万三还要再拖一阵,没想到这么爽快就给了准话,心里顿时懊恼不已:“我怎么这么没有定力,东家自然不会成心欠人家钱财不给,一时拿不出也是可以理解的。说了归齐,还不都是我没把咸富看好,银子让人给盗了。”想到自己在沈万三面前无理,有些惭愧,说道:“有东家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明儿我就去办,要他们把衙门的状子给撤了,银子给他们,咸富什么时候开张,还是东家您拿主意。”

沈万三好像没有看到他刚刚疾言厉色的样子,笑道:“我这次出门,不仅筹到了银子,还接了一笔大买卖。诸位,这次咱们不光要重开咸富,还要扩大产业,干点别的营生!”

当下,沈万三先给寺院里的小沙弥赔了不是,说自己明儿就搬出普法寺,不再搅扰寺院清静,然后又拿出一百两银子,捐了香火钱。和众人一起回到屋里,他就把自己想收购一大批粗麻布的想法说了出来。

乌兰戈密心思缜密,一听这话,就猜到可能和张士诚有关,这些布匹一定是给高邮那边买的,心想:“沈万三做事果然出手不凡,一到高邮就得到了张士诚的信任。”在他看来,既然沈万三开始给张士诚办事了,那就说明他不仅见到了张士诚,还得到了他的信任。

冯掌柜疑惑地问:“东家,绸缎丝织好说,但这是哪里的冤大头,要这么多粗麻布干啥?”沈万三知道,自己只要说出来要收购粗麻布,一定会有人产生这个疑问,粗麻布不同于绸缎之类,利润小,价钱低,销量也不大,一般不会有人一次要这么大数量。

“是给淮西那边的人准备的。”沈万三满含深意道。

淮西是造反割据势力的大本营,有郭子兴又有韩林儿,最近又出了一个叫朱元璋的骁将。难不成,沈万三是想和那些人做生意?冯掌柜想到这些,神情不由得有些慌乱,小声道:“东家是……是想和……”

沈万三抢着道:“别说出来,我不知道是谁要的布匹,咱们是做生意的,有人愿意出钱,我们就给他办事,至于是什么人,我也不想管。”之后,又说了一个自己早就想好的理由:“我在老家有一个旧相识,如今他在淮西做事,这次回老家,想置办一大批粗麻布,要我帮忙,银子给足,只要东西不少人家的就成。”

听沈万三这么说,那就是承认了,他确实是在帮割据势力做事,不同的是,只是和他们做一笔生意,而不是跟着他们造反。

沈万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说道:“银子我已经收了人家的,想干的留下,害怕担干系、不想干的可以说出来,置身事外都可以,还能替我干些别的事情。”他明白这几个人就算不愿意干这种事,也不会去官府告发,毕竟,这么做对他们来说没有一点好处。

看几个人还是不说话,他又道:“事情我既然决定做了,就不会回头……”

乌兰戈密抢先道:“这算什么大事儿,不光咱们,官府里干这种事情的多了,我认识一个县丞,把贡给朝廷的粮食卖给了淮西那一伙,做了也就做了,上面又不查。”乌兰戈密说的是假话,目的就是想给这几个人吃下一颗定心丸。

年士儒心思机敏,他倒是不怎么害怕,反正有沈万三带头,就算事发了,他也不一定有事,心想:“这几日,我以为东家财源紧张,没想到回家一趟,拿来了银子不说,还接了生意,他既然敢接就有把握,不然怎么会送死?此时,正是我向东家表忠心的时候。”他筹思了一会儿,在脑子里把以前听来有关布匹生意的事情都想了一遍,说道:“东家,苏州染坊织坊甚多,不知道您想怎么入手?”

沈万三自从答应了卞元亨就有了主意,说道:“我想买一座染坊和一座织坊,然后再去一些散户家里收购粗麻布,江南家家织布,织户成千成万……”

冯掌柜不由自主地开始为东家的事情想主意,说道:“织户织了布,有的拿到集市上去售卖,有的是接了活在家里织,织完了就交给主户,想从他们手里买,十家二十家的好说,多了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抛却从前的主户,和咱们合作。”

沈万三道:“事在人为,老掌柜,你愿意干,我高兴;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你还是先去把那些债主都找来,银子我都给他们的,免得三天两头来闹,我出去一趟都不太平。”他已经决定在苏州采购布匹之前,就把银子还给那些人了,不然,总不能老是躲在寺院里。

冯掌柜道:“东家,看您说的,您都不怕,我就没啥顾忌,干就干,总之,是您怎么吩咐,我怎么做就是了。我先去约他们见面,您说是明天,还是后天?”

沈万三道:“就现在,让他们来普法寺找我。”冯掌柜对沈万三这种说做就做的行事风格很是钦佩。这笔欠款早点还清了,也算了却了他一件心事。毕竟,被那帮债主整日纠缠,是一件十分丢人的事情,对他个人和咸富的声誉来说,也有影响。当即,带着年士儒一起出去。

沈万三开始和乌兰戈密叙说自己这一次高邮之行的见闻,当乌兰戈密听他说并没有见到张士诚,而是和在张士诚手下做事的旧相识卞元亨联络之后,不免有些疑惑,问道:“那你为何不直接去找张士诚,这样岂不更好说话吗?”

沈万三笑道:“乌兰兄想得是,可是,见到了张士诚好说话是好说话,责任也更大,如今他是一方豪杰,建国称王,不比往日,在他面前做事首先得小心。如果我这次是在他面前立下军令状,说多少日之内把布匹给他置办整齐,能如期把事情办好自然是没的说,但是,万一出错,我有了这个败绩之后,势必会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就连他身边的谋臣也会瞧我不起。先通过卞元亨找到一个给张士诚做事的机会,成了我再想办法见张士诚,见到他也有话说;不成,也只是卞元亨等几个人知道,卞元亨也参与其中,事情办砸了,他自然是不想让张士诚知道的。那我最多是赔些银子,无关大局。人才是最要紧的,银子只是小节,尤其是张士诚这等人物。”

乌兰戈密听着他这一番论述,若有所思,忽然站起来,笑道:“三公真是深得为官入仕的真味啊,这番心思难得啊,你要是做了官,那前途不可限量。”

沈万三哈哈大笑,说道:“此言差矣,我自己有几斤几两我自己清楚,凭我这点功夫,如果真的进了仕场,最多只能当乌兰兄你的一个小厮,呵呵。”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以柳大同为首的那帮债主已经来到了普法寺,沈万三当先迎出去,对那些人施礼道歉,抱拳说道:“前几日因为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小事,耽误了清还诸位银钱的期限,小人心里实在是过不去,眼下账面上已经有些宽松,银子我都带来了,各位把咸富的银票都拿来,存档的收据也都给我,依次奉上拖欠银两。”

刚开始咸富银库被盗,这些人就逼着咸富还清存在里面的银款,最后告到了官府,咸富被查封,他们的银子也还是没有拿到,为此,谁都是寝食不安,一听说咸富要还银子,那颗心才放下。

沈万三让年士儒准备了笔墨纸砚,道:“哪一位领了银子的,先要留下一份收据,本来,这份收据是不该有的,只是既然告到了衙门,惊动了官府,咸富又被查封,日后想重开咸富需要经官,诸位留下了收据,我也好在官府那里解说。”众人都觉得这是应该的,每个人都按照存银的单据,领足了连本带息的存银,之后写下收据,按上手印。

本来,沈万三是打算要等府衙公审咸富拖欠户主银子案时,当堂还清欠银的。可是,现在他最害怕的就是引起官府的注意,一是因为他有躲捐的心思;二是接了高邮的布匹生意,自然不能被官府知道,行事但求隐秘,不张扬,这个打算也只得从权了。

柳大同拿了银子,想到这一阵,为了要回银子,和沈万三那几场冲突,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人就是这样,千方百计讨债时,恨不能生吃了对方,但是等人家真的把银子给你了,那满腔的怒火顿时烟消云散,被一种淡淡的“歉疚”取代。“沈爷,说句真心话,我等不是不相信咸富,也不是不相信您,只是……你看我,都这时候了,说什么都是见外的话,以后咸富开张了,我还来存银子,给沈爷你捧场。”柳大同道。

沈万三拱手道谢,说:“行啊,只要柳爷看得起我,随时恭候。” W9TP5CweBMevk3fhEJCGR55l0hi2wPhqR9d+R+/EmMX/b/qRCmo9R96DbA/rVuW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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