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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借官船,贩私盐,赚他个盆满钵满

他们俩忽然发现,那些官兵居然直奔蔡德福的那艘船去了,沈万三和乌兰戈密急忙从甲板上匆匆走过,上了岸,一路赶过去。走到时,蔡德福已经和那帮衙役争执了起来,其中一个捕头按着刀柄,说道:“你少狡辩,让我上船搜搜,找不到东西,老爷我立马走人;不让上船,就是心里有鬼!”


回到苏州城,沈万三开始按照自己的计划运作,却也不免害怕张士诚事发后牵连到自己,但是他的计划已经进展到这个地步,又不能撒手不管,只好每天打听消息。天幸一连几天都没有听说有人造反,就觉得张士诚也是说说而已,到了最后关头,可能明白了造反不是小事,只要一竖起这面大旗,那就要面对朝廷四面征讨,一个失策,自己的身家性命丢了不说,还要连累手下一众兄弟。“看来他是没动手,不过日后也要离他越远越好,此人野心不小,和他在一起,早晚要受到牵连。”沈万三心想。

他现在银子已经筹集得不少了,但还是差一些。他却忽然安静下来了,不再四处奔走。乌兰戈密看他每日只是在咸富喝茶闲坐,连账目也不看,更不过问生意上的事情,不免有些奇怪,问道:“万三,已经五天了,你怎么还不去找郎凯国?我看,你一日不去,他一日不安。”说罢又笑了笑:“权钱害人,人人皆为名利苦啊!”

沈万三坐在椅子上,悠悠道:“人生于世,不好好折腾一番,岂不是太对不起让我们托生为人的造物主。我在等消息,等范文杰准备启程前再去找郎凯国,让他们没有多余的时间来查船,最好让他们先走,我们紧跟在后面,不如此不能保万全无虞。”

乌兰戈密这才明白沈万三动的是这个心思,笑道:“人说无商不奸,万三你可真的是奸诈。”说到这里,年士儒提着一壶茶进来,先给沈万三倒上,又给乌兰戈密续水。年士儒心思玲珑,看自己一进来,沈万三和乌兰戈密都不说话了,就知道他们谈的事情不想让自己知道。既然主子不想让你知道,你就应该识趣地离开,不过,刚进来就要出去,显得自己察觉出了两人在谈机密的事情,不免让东家觉得自己看出了他们的心思,就假借和乌兰戈密调笑的机会离开:“乌兰大哥,今儿下午天客居里有李铁嘴说书,你不去听听?想去的话,我去给你叫顶轿子。”

乌兰戈密在咸富住了这几天,已经和咸富里上上下下打成了一片,人人都当他是朋友,说话都很随意。他听年士儒问后,骂道:“小年子,你是成心在你们东家面前揭我的底是不是?我就去了那么一两回,居然都没逃过你的眼睛。不去了不去了,我来是给你们东家打杂跑腿的,哪儿能天天听书喝茶,这不是太不识抬举了吗?”

年士儒笑着应道:“乌兰大哥看你说的,那今儿在天客居的花费,我出了,给我们东家把银子省下来不就成了?我去叫轿子。”说完,就笑嘻嘻地走了。

等年士儒走了之后,沈万三道:“你说,他看出咱们在说私密话没有?”

乌兰戈密喝了口茶,说道:“看不出来他就不出去了,恭喜沈兄有这么精明的伙计,我看这个年士儒有心计,早早晚晚要单干,你还是小心点,聪明人用着顺手是顺手,但是有时候也扎手。”

沈万三不以为然道:“我把他的刺都拔干净了,他怎么扎我?还是别说这个了,你今儿就别听书了,跟我走一趟,我还是亲眼看看郎凯国吧,别再出什么岔子。”

乌兰戈密道:“我真成你跑腿的了,走吧。”

沈万三和他一边走,一边说道:“你是我的客卿,我的座上宾。”

说笑着,两人上了马车,上车前,冯掌柜从外面回来,对沈万三说:“东家,老公主要走了,你看我们是不是要去看看他老人家?权当是送行。”他还不知道沈万三准备跟着去大都,只是觉得主仆这么多年,老主子要远行,想要和几个同在老公主手下做过事的人去拜见下老公主,送送行,又想到自己现在是沈万三的手下,这也是一个拉近巴结老公主的机会,如果自己把这个机会提示给新东家,一定会得到东家的认可。

沈万三道:“哦,老公主启程的日期可定下了?”

冯掌柜以为他问这个是想准备礼品,就道:“定了,说是后天,她和范文杰先上路。”

乌兰戈密问道:“和范文杰先上路是什么意思?”沈万三也想问这个问题,听他问了,就静静地等冯掌柜回答。

冯掌柜说道:“还不是范文杰这回差事重,征捐征得不顺当,不过,好歹是够回去交差的了,粮食都堆放在码头上,跟小山似的,我看要好几天才能装完船。这三天有雨两天有雾的,要不是用油布草苫子盖着,粮食还不都发霉了?范文杰想先陪着老公主带着已经装好的那几船东西上路,让后面的装好了跟上。”

沈万三正巴不得范文杰先走,道:“给老公主送行就不必了,我看,我要亲自恭送他老人家去大都了。”说完,就和乌兰戈密上了马车,留下被他这句话说得一头雾水的冯掌柜。

见到郎凯国,郎凯国就显得很着急,说道:“我说沈爷,你做事也太不讲究了,说好的事儿,怎么一转眼,几天见不到人,我以为你害怕了躲开了呢。”

沈万三笑道:“哪儿能啊,答应郎先生的事儿,我敢不尽心尽力去做?要是不能让郎先生在范大人面前好好地长长脸,我哪敢来见您。”

乌兰戈密在一旁道:“是呀,这两天,我和万三腿都跑细了,就怕耽误了范大人的公事。”

郎凯国这几天来一直在码头上督办公务,看沈万三这么多天都不来找自己,以为沈万三事情没办成,不敢来了,正想找机会上门问个究竟,沈万三就来了,便着急地问三问四,连跟在后面的乌兰戈密都没发现,这时候听乌兰戈密说话,才注意到他,问道:“敢问尊下是?”

沈万三急忙道:“这就是上次我和郎先生提过的那位朋友,乌兰戈密。”乌兰戈密重新和郎凯国见过礼。

聊了一会儿,郎凯国发现只要涉及生意上的事情,乌兰戈密就很少说话,即便是说话,也是轻描淡写,而且多是附和沈万三的话,这就能看出:这里面真正做主的还是沈万三,他才是最后的大老板。郎凯国心想:“这个姓沈的倒是精明,拉出别人当挡箭牌,即便有什么不好开口说的事情,也可以用别人的名义挡下来,说一句‘我朋友不答应,我也没办法’就交代了,好一着棋。”

沈万三问道:“郎先生,范大人是不是这两天里就要启程了?我一听到这个消息,急得差点没一头栽地上,生怕耽误了大人的事情,紧赶慢赶,总算是有了个眉目。”说着,做了一个十的姿势,又道:“我在追加五万石,一共是十五万石,八百文交割,不知道这可不可以让郎先生在范大人面前露脸呢?”

郎凯国惊喜地拍桌子道:“好,沈爷爽快,这次我家大人收捐,沈爷您可是捐得最多的一个呀,这份功劳我一定好好在我家大人面前说道说道,决不让沈爷这片心白费。”

按照一般的礼节规矩,沈万三现在该说一番答谢的话。可是因为他还想和郎凯国讨价还价,但又觉得自己开口不合适,所以略显尴尬地笑着。

乌兰戈密清楚自己的身份,看沈万三的表情,知道该自己上场了,就说道:“郎先生话说得畅爽、敞亮,不过,我们先前提的事情,还希望郎先生从中周旋,七十船货物想运到大都,凭我和万三,是办不来的,还要郎先生出力才是。”

郎凯国心里咒骂:“妈的,这俩奸商,说好的四五十船,怎么又变成七十船了,虽然运粮食的漕船绵延数里,你们就是要再多,也无所谓,不过,临时变卦这件事,可不会轻易就答应你们,能榨你们一两油是一两。”就把脸拉下来,摆出一副似乎有些为难,但又不是决不能答应的模样,说道:“七十船,恐怕……沈爷,你要这么多船准备运什么呀?”他知道沈万三肯以八百文这么低的价钱把十五万石粮食给朝廷,顺带运送的一定是能把这十五万石粮食赚回来的东西,而且赚的不会少,能赚这么多银子的就不会是清清白白的生意,运的肯定是见不得光的东西,不然他不会这么巴巴地上门。不过,他不关心这个,但却可以用这个来敲打敲打沈万三。

沈万三早有防备,笑道:“运的都是些绸缎、香料,赚不了多少钱。”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放在桌子上,也不推到郎凯国面前,又道:“郎先生多多费心。”

郎凯国在公门里这么多年,什么时候该睁一只眼什么时候闭一只眼,把握得最清楚。此时他一瞥眼,看是一张五百两的银票,神色微变,笑道:“哦,既是绸缎香料,想必装船容易,我问七十船是怕装码费时间,既然是这些轻便的东西,那就好说,沈爷早点准备,这几天里把粮食送来,船也得早些雇好了,一等开拔就得跟上船队,免得到时候应变不及。”又说了一会儿话,两人起身告辞。

临走时,沈万三故意不拿那张银票,郎凯国也不拿,三个人都好像没有看到那张银票一般,不过他们都心知肚明,这张银票一会儿就会被揣到郎凯国怀里,这种事尽在不言中最好。

郎凯国一路送他们到门口,刚要上马车,又似有意似无意地说:“你们的船,最好走在后头,和朝廷的官船离开一段,不要太远,也不要太近。呵呵,沈爷慢走。”

走在路上,沈万三一直琢磨他这句话,说道:“官船走漕运,漕司的人是不会查的,他那么说是什么意思?难道有人会查船?”

乌兰戈密道:“我看不是,官船上有那么多船夫漕吏,我觉得他们是让我们防备着这些人。郎凯国知道咱们运的不是什么好见人的东西,他也不会希望我们被查出来,自然要嘱咐嘱咐。”

当下,沈万三又带着郭如意去见了钟钺金,一开口就让钟钺金大吃一惊。“金公,如果我把你手里的盐巴全要了,是不是可以七贯一引给我?”沈万三单刀直入地说,他不想再啰唆了,现在时间对他来说分外重要。

钟钺金先是不敢相信,继而想到他曾经询问过往北方贩盐巴的事情,问道:“沈公子是想往北方去?”

沈万三道:“哦,对了,金公不提,我倒忘记了,金公曾经答应我,要给我引荐几位去北方贩卖过盐巴的帮办,我现在用得着,劳烦金公尽快把人帮我找来吧。”

钟钺金知道他确定是要往北方去了,老公主马上要去大都了,这一去不知道要多久回来,甚至回不回来还不好说,老公主一走,她以前的对手很可能会大肆报复,那他必是首当其冲。就算是不把他怎么样,没有了老公主这个靠山,他在苏州也不会有从前那般风光,所以早就决定跟随老公主一同去大都,手里贩卖私盐的产业也想转手,本来是给张士诚,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连几天派人去问,张士诚都不来。此时钟钺金正愁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沈万三来了,把这些都卖给他,显然更好。

“七贯好说,我可以给你。我还可以把苏州城里我经营的盐场都给你。来人。”随着钟钺金的这句话,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走进来,钟钺金接着道:“他是李海天,盐上的事情一直是他帮我打理的。如今我准备跟老公主离开,我走之后,手底下的盐场就卖给你了,由海天帮你,你觉得怎么样?如何觉得合适,拿银子,我签契约。”老公主马上就要走了,钟钺金知道不能再拖,所以说话很急切。

沈万三非常意外地听着他的话,他一直想着贩卖私盐,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一个人坐庄。突然听到钟钺金要转让盐场给自己,觉得很意外。不过,他还是很有兴趣的,只是看到钟钺金着急的样子,他故意做出一副为难的表情,想趁钟钺金急着出手,狠狠宰他一刀,说道:“金公,不是驳你的面子,实在是这事儿不好办,我现在手里真没那么些银子,您昨天又把存在咸富的银子提走了,我又要弄银子去填空,还要买您手里的盐巴……”

“三十万两,盐场给你,另外,那批老师傅、老工人都留给你,我在盐场的几条路子也都给你,怎么样?”钟钺金道。他准备离开苏州,就把在苏州所有钱庄里存的银子都提了出来,包括存在咸富的。这件事让沈万三着实气恼,不过也没有办法,现在看钟钺金急切的样子,沈万三觉得才算出了口恶气。

“既然金公这么说,我就当帮金公一个忙,不过,金公手里的盐巴我还是能要多少要多少!”沈万三道。

钟钺金大喜:“好,我现在就让人给你清点。”

之后的两天里,钟钺金带着沈万三拜访了几位朝廷主管盐场的官员,又带他和自己手下经办盐务的工人帮办见了面,告诉他们以后沈万三就是新主子。

本来,除了张士诚之外,他还可以把盐场卖给别人,但是私盐毕竟是隐蔽的产业,和他合作的人本就不多,有实力购买下的就更少了,有胆量经营坐庄的更是凤毛麟角。要知道,贩卖私盐是大罪,组织盐源更是大罪中的大罪,以前有老公主撑腰,官府就是查知了,也不敢过问。现在老公主一走,没有了这个靠山,谁还敢做?沈万三一时没有想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就答应,钟钺金岂能不喜出望外?同时也嘲笑他无知无识,贪图一时便宜,居然不想想,就算你买下了盐场、勾搭了盐场的官员,可是,没有了老公主这样的后盾,岂能运作下去呢?

钟钺金的库房里存着大量私盐,本来,这些私盐是他差不多一年的销售库存,但是,因为最近左丞孛罗帖木儿和老公主一方的势力在朝堂上争斗不止,他也不能不收敛,小心为上,这样一来,往常一个月就能出手的私盐几个月都卖不完,库房里堆得满满的。

沈万三偷偷抵押老父的田产,从张士诚手里借贷,又各处筹集资金,为的就是这一刻,一下子花了七十万两银子,钟钺金的存盐被他买得干干净净。与此同时,乌兰戈密也从早就商量好的地主乡绅手里买来了六七万石粮食,加上沈万三让沈佑买来的那些劣等粮米,差不多有近十万石粮食。眼看不够,沈万三又从苏州买了几万石,总算凑够了十五万石的数目。

郎凯国匆忙查验之后,却只给了沈万三四万两银子,说道:“沈爷,我们家大人为了给朝廷交差,又不忍心太苛刻地收捐,就花了大把银子购买粮食,把公家的银子都花得差不多了,这四万两银子,你先收着,等回到了大都城里,我再把余下的款子给你。”其实,范文杰早就把十五万石的粮款子都给了他,但被他给扣下了,他知道,这个哑巴亏,沈万三只能吃,而且也绝对不敢跑到范文杰那里去要账。

沈万三预感到余下的银子可能要不回来了,但也只好答应,反正把这次生意做成了,收益绝对是可观的,不在乎这几万两银子。

之后,他就开始为船的事情忙碌,蔡德福已经找到了三十几艘船,但还是不够,沈万三又抬高了租赁金额,又找到了四十多艘。就这样,七十几艘大小不一的船只总算是凑齐了。在李海天、蔡德福、乌兰戈密等人的打理下,七十多艘船,用了不到五天时间全部装满盐巴,最后剩下的那些,实在装不下了,只好留在仓库里。

这时候,老公主和范文杰已经带领着先期的粮船和二十几艘装满行李的大小船只提前北上,余下的官船则继续等待后续粮食到位。为了稳妥起见,沈万三让郭如意和沈贵日夜待在码头,又有乌兰戈密、蔡德福和李海天等精明老手看管,他料想不会出问题,然后就趁机回了一次老家。自从知道褚嫣然怀孕以来,他还没有回过家。可是偏偏不巧,沈万三刚上船不久,忽然下起雨来,他被淋成了落汤鸡,本来想看望褚嫣然,到家里自己却头晕发烧,病倒了。

抓了两副药,吃了也不见好,可沈万三在这个节骨眼上,就是病了也得走。一家人都不放心他就这么离开,更何况是去大都。翠茹忽然察觉到,也许自己一直等待的机会到了。

“我看姑爷还没好利索,病成这样,千里迢迢去大都,姑爷身边又没有一个人侍候,小姐您又有身子了,这可怎么办啊?”当翠茹和褚嫣然独处的时候,她故意做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褚嫣然这几天里被一家人当姑奶奶一样伺候着,微微有些胖了。她听着翠茹的话,对沈万三的担心更重了,说道:“那可怎么办?”

翠茹以退为进,道:“小姐也别太担心,有如意随身照看,姑爷的病没事的。”随即又显出想到什么似的,说:“希望如意别跟以往那样粗心大意。”

果然听到她最后一句话,褚嫣然又开始不放心了,道:“我早不怀晚不怀,偏偏这个时候怀,不然我就可以跟着一路照看他……他也是,早不去晚不去,偏偏这个时候去,还偏偏生了病!”褚嫣然没什么大主意,一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就会着急发脾气。

翠茹道:“要不,我跟着姑爷去苏州,嘱咐如意,要他一路上小心伺候姑爷?”她故意提到自己,而且说了只跟去苏州,就是想引导褚嫣然想到要她跟着沈万三去大都一路伺候左右。

褚嫣然果然道:“要你嘱咐郭如意,我看还不如你跟着去大都,郭如意再怎么小心,也是一个大老爷们,懂得什么叫心细?我这就去和万三说。”

沈万三在听到翠茹和他同去大都时,不同意道:“我又不是得了什么大病,就是风寒,过两天就好了,还是让翠茹留在家里伺候嫣然。”

褚嫣然道:“家里这么多人,我还用翠茹在?再说,我能吃能动,谁也不用伺候我,这才几个月,又不是要生了。”

沈佑也让翠茹跟着,对沈万三道:“不让人伺候着,我不放心,别小看风寒,没听说小病大意成大疾吗?叫翠茹去,就这么定下了。”

沈万三听后不再争辩,就和翠茹一起去了苏州。在路上,沈万三忽然想:“按照我的性子,是不应该要翠茹跟来的呀,怎么就答应了呢?难道是我心里本就想让她来,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到了苏州的第二天,所有船只起锚开拔,正式驶往大都。

因为船只太多,沈万三知道自己一个人照看不过来,就把所有亲信都带来了,蔡德福、乌兰戈密、沈贵、李海天,还有他自己,分别照看几艘船,此外,每艘船上都配有船夫,料想不会出大的问题。沈万三还在郎凯国那里请了几名押船的兵丁,有他们在,关卡就好应付了。这些人沈万三都好吃好喝地伺候,给每人分了些银子,这些人自然不会理会他船上装的是什么,就算知道,看在郎凯国和沈万三的关系,也不会声张。

官船走在前面,沈万三的船紧随着,一路经过关卡,基本都平安无事。十几天后,船队到了济宁,这里是整条运河的大集合点,很多船只都会停下来补充物资,船员也可下船登岸消遣。沈万三为了不出事,要求所有船员不得下船,指派几个人去采购了一些吃用物资。

沈万三从钟钺金那里请来的几位曾经往北方贩卖过私盐的人,都是此道老手。在大都城里认识许多收购私盐的商户,沈万三提前就要李海天带着他们乘坐快船,提前赶往了大都,以便事先联络倾销私盐事宜。这样一来,只要他们能找到可靠的客商,船一到大都就可以立即售卖私盐,不用停靠等待,省去了很多时间,又避免多作停靠可能发生的意外。

官船一般停靠时间都非常久,这次生意的成败对沈万三来说关系重大,他不免有些着急,也不敢有半点大意。他站在船头,眺望着船只情况。刚听人说,官船有时候会停留个好几天,他就更加着急。正在他心绪不宁之时,忽然看到码头上出现了几名官府衙役,本来,码头上出现官府的人不足为奇,但是,他心底有事,马上让人防备。

乌兰戈密从自己的船跳上了他的船,看着远处的衙役,说道:“不用担心,不会是冲着咱们来的,咱们现在可是和官船停在一……”一句话没说完,他们俩忽然发现,那些官兵居然直奔蔡德福的那艘船去了,沈万三和乌兰戈密急忙从甲板上匆匆走过,上了岸,一路赶过去。

走到时,蔡德福已经和那帮衙役争执了起来,其中一个捕头按着刀柄,说道:“你少狡辩,让我上船搜搜,找不到东西,老爷我立马走人;不让上船,就是心里有鬼!”

蔡德福也不甘示弱,道:“你可看清楚了,我们这是给朝廷办差的官船,能随便让你搜吗?”

沈万三心想:“蔡德福太不懂事理,怎么能和这帮衙役争吵?”他走过去,忙道:“不知几位凭什么要搜船呢?”

那捕头满脸凶相,说道:“刚刚有人到衙门告首,说这艘船上藏着一船的私盐,老爷我不能不看个究竟。”

蔡德福叫道:“你衙门里的公人管不了我漕运上的事情,我这管船人更不在尊驾的职责之内……”

捕头道:“哼,我不管你什么漕运陆运的,凡是在我管辖范围内停留的人,爷我都要管!”

沈万三大吃一惊,他怎么也想不到,事情做得这么机密,还会有人告发。可是,是谁呢?他心想:“如果是船上的人想害我,怎么会等到这时候才动手呢?如果不是船上的人,谁会跟来济宁,到这里的衙门里告我呢?”他随即想到是不是郎凯国在背后捣鬼,可是一时间又想不到他迫害自己的理由。

乌兰戈密对那捕头拱拱手,问道:“敢问一声,是什么人举告的我等?”

捕头道:“你们是一伙儿的?那好,我告诉你们,是你们船上的一个船工,偷了船上的盐到外面去卖,正好被我碰到,三两句话就问出了马脚,他愿意告首抵罪,人我已经带来了。”说完,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小船工被几个衙役从后面推了出来,只见他吓得浑身发抖,看到沈万三,先不说话,跪在地上就磕头,求饶命。

沈万三知道事情瞒不过去了,如果真的被官府带走查实,他不仅要面临牢狱之灾,他借贷的那笔巨款,还有老父辛苦半辈子的田产也都没了。危机之下,他努力保持着冷静,心想:“既然都到了这步田地,我索性来一次狠的,破釜沉舟!”随即说道:“捕头大人,你知道督粮使范文杰范大人吗?”

那捕头根本不知道范文杰是什么人,摇头道:“我不管别人是干什么的,我就是要抓私盐贩子,你们最好给我放明白些,还可以给你们酌情宽大。”

沈万三道:“你说的这些事情,我都不知道,船上到底有没有私盐,我也不知道,你想知道什么,就去问范文杰范大人的幕僚——郎凯国郎先生吧,我这就去帮你把他叫来。”说完,转身离开。

那捕头叫道:“你想跑?不准走,这儿的人,谁都不能走!”

乌兰戈密知道沈万三一定是想到了办法,不然不会离开,就拦着那捕头,叫道:“捕头大爷,您看您,想搜就搜啊,他走他的您搜您的,管他干啥?不过,我可告诉您,这可是官船,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搜的,我看这个小船工说不定是自己从哪儿弄了点私盐,被你们给抓着了,想嫁祸,您可别上了这个当。”

沈万三满头大汗,走到停靠在码头边上的官船旁,找到了郎凯国的坐船,一见面,他就说:“郎先生,我们运的私盐被这里官府的人知道了,现在正要上船查,这一查可是什么事情都兜不住了。”说罢找了一个地方坐下,又道:“郎先生,我一时没管住自己的嘴,告诉那些衙役,船里的东西都是您的,您是不是要下去解释一下?如果我出了事,进了大牢,一见到那刑具,说不定还会犯我这管不住嘴的毛病,到时候胡乱咬人就不好了,我看你还是下去说说,最好别让我进大牢!”到了这个时刻,他反而显得气定神闲,心想:“我咬住你就不撒嘴,要让你知道,我的银子可不是白拿的!”

郎凯国也有些慌神,他听得出沈万三话里威胁的意味。不过,就算是沈万三不说这番话,他也不会看着沈万三被官府的人抓走,更不会坐视衙役们搜船,不管怎么说,沈万三的事情是由他来接头管理的,出了事,他没办法在范文杰面前交代。

“有我在,你死不了!”郎凯国道。然后就匆匆走出船舱,一出船就看到远处一帮衙役,他快步走过去,对那捕头道:“你在这儿等着,我要你们大人来和你说话。”然后就带着一帮随从,来到了济宁的达鲁花赤府。

一见面,就把衙役要搜船的事情说了,之后又道:“船上的东西都是范文杰范大人让带的,达鲁花赤大人要是好奇,想知道范大人船上装了什么,可以让人去搜。不过,我要提醒大人一句话,如果真的搜出了私盐,大人准备怎么办,是抓人封船,还是给大都的范文杰大人发拘捕票呢?只要船上的东西现世,大人不查办,没办法堵住悠悠众口;你要是想要查办的话,我可以代为修书一封,叫我家大人,亲自来济宁过堂!”

达鲁花赤根本不知道手下衙役做了这事,一时间又气又恼,恨不能把那捕头叫回来大骂一顿,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吗?不管船上有没有私盐,船都是范文杰的,上面的东西也都是他经办的,如果要查,肯定要动这位京城的大员。为官地方最怕的就是得罪京城中枢官员,谁知道这些关系如何盘根错节,谁和谁同党?十个人替自己说好话,不如一个人说坏话来得厉害。只要有人使个绊子,那他这个达鲁花赤就不好当了。不要说现在还没有确定船上有没有私盐,就是有,也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道。一旦船上真的发现了私盐,他不查办就会落下徇私枉法的恶名,查办就要得罪京城大员,这本来就是一个烫手山芋,躲还来不及,这不开眼的捕头居然自己追着要。达鲁花赤当即叫人准备轿子,来到码头,叫人把那捕头拘押,打个半死,然后又对郎凯国说了一大堆好话,事情才算过去。

自始至终,沈万三都默默地坐在郎凯国的船上,静候事情发展。他知道,只要郎凯国出手,比他有面子,果然事情就这么了结。对于那名偷盗船上私盐的船工,他决定杀鸡儆猴,以免以后再有船员效仿,立时将那人打了一百棍棒,打得他只剩下半条命,丢到船舱里。

出了这件事后,郎凯国决定不在济宁久留,即日便沿着运河接着向大都挺进。

不日就来到了大都,看到近在眼前的大都,看到川流不息的人,听到码头上喧闹的声音,沈万三感慨不已,终于又回来了,不知道刘定一现在怎么样了,还有掌管太府监的切莫尔虎,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寻找自己,更不知道刘家和切莫尔虎的争斗谁胜谁负,不过一直没听到太府监易主的消息,看来切莫尔虎还在位。

李海天在码头和沈万三等人会合后,先请大家到茶寮里歇脚,然后问沈万三道:“东家,客栈我已经找好了,房间也已经订下,您和乌兰戈密大爷先去客栈歇着,我和蔡爷在船上看着吧,您看还有什么吩咐?”

沈万三心想:“李海天想事真是全面,做事也周到。”不过,他现在最关心的是私盐的销售联络情况,不过看李海天的模样应该是差不多了,不然他也不会这么气定神闲地来给自己安排住处,沈万三没回答他,直接问道:“生意上的事情怎么样了?”

李海天一见到沈万三就准备说,但是又想着,私盐毕竟不是能见光的事情,如果自己一见面就冒冒失失地谈及,码头上人这么多,万一被人听到就不好了。更重要的是会让东家以为自己多嘴多舌,办事不机密,还显得自己表功心切。这下听沈万三问及,他才定了定神,小声道:“事情已经办妥,我和老哥哥几位人一到大都,就找以前相识的几个大商号,还好当年的交情还在,价钱等您去了自个儿谈,我就跟他们提了这件事,大主意还是要您来拿。”

沈万三听他说话得体,知道该干什么事不该干什么,心里更是受用,心想:“李海天能干,我要留下好好用。”然后说道:“客栈就不住了,我们都在船上吧,还是在船上看着放心,不能再出半点纰漏了。”

李海天自从听说钟钺金要离开苏州、迁居大都之后,一直郁郁寡欢,觉得自己的前程没了。直到沈万三出现,他才明白自己有了新主子,见到沈万三一下子买了这么多盐,非常惊叹于他的财力。这是第一次为新主子办事,自然分外卖力,说道:“那东家想什么时候去谈事?我准备好轿子。”

沈万三因为从前和刘家、切莫尔虎之间发生的事情,不想在大都太过招摇,谈完事情就想离开,尽量避免被人知道,于是说道:“咱们做生意尽量不要声张,你们以后都叫我张爷,我的真名字谁也别提了。”

这次生意准备起来艰难万分,动用了沈万三所有的财力才到了这个地步,万幸的是,最后销售起来却十分容易。北方盐井、盐场本就不多,食用的盐巴多数是从南方运来的,而官盐价格昂贵,再加上朝廷改革币制以来,物价上涨,盐价只升不跌,许多盐商期盼着南来的私盐。可是,往北方运贩私盐极其艰难,千里迢迢、朝廷关卡重重不说,就是那一路上的匪患都叫人应付不迭,真的能把私盐运到大都的私盐贩子其实没有几个。有的也是几路实力强大的,数量也不太多,让很多靠贩卖私盐活命的盐商们饥渴难耐。真正像沈万三这样用漕运一下子运来几十艘船的盐贩子却是前所未有,李海天等几个人都在钟钺金手下做过多年的私盐买卖,知道其中的路数,由他们从中打理,很多盐商都趋之若鹜,往往都是几船几船的订货。

沈万三要价不高不低,每引二十五贯,比他从钟钺金手里购买的价儿整整多出十七贯,但还是比别处的私盐低了一两贯,比官盐更低出了近乎一倍。这样一来,那七十多船私盐,不到二十天,就卖出去了五十多船。因为沈万三的船和官船混杂在一起,盐又都装在粮袋里,就算有官府中人看到那一群船夫卸下一个个满满的麻袋,也会以为是粮食。再说,人人都以为沈万三的船是官船,谁能想到“官船”里藏着数量这么巨大的私盐呢?

沈万三此时已经赚得盆满钵满,那十五万石粮食的花费早就赚回来了,本来粮价就比盐价低,五十几艘船的盐换来的银子比五十几艘船粮食换来的银子多出几十倍,那区区十五万石粮食的钱,那不是很容易就捞回来?还没有把所有盐巴卖完,沈万三就给了乌兰戈密两万两银子,又分别给蔡德福、李海天和船上的执事们,每人一笔好处。因为他知道,人都是有贪念的,看到主子赚了这么多银子,下面的人必定有起贪念的,万一有人做出什么事情来就不好了,还不如事先就给他们一笔好处,每人都拿到了银子,心里就会平衡了。

“好处不能一个人独吞。”沈万三心想。

他又让人给每艘船都送了一桌酒席,算是庆功宴。庆功宴当晚,沈万三和乌兰戈密喝得酩酊大醉,只有李海天和蔡德福害怕船没人照看,只喝了一点,就离开了。

沈万三晕晕乎乎地被扶到了床上,第二天清晨,他忽然听到一阵啼哭声,而且感觉声音就在自己身边,他吓了一大跳,马上翻身坐起来。他头痛得厉害,双眼也有些模糊。那哭声还在继续,他急忙向声音来处看去,发现居然是翠茹,问道:“翠茹,你哭什么……啊……你怎么睡在我床上?这……这……”

一句话没有问完,忽然惊觉,在自己床上的翠茹衣衫凌乱。翠茹只顾哭,也不回沈万三的话。看到她的样子,沈万三马上察觉到可能是自己酒醉之后,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他先看了看舱门好好关着,船舱里就他和翠茹两个人,放心了点。

“你说话,哭什么啊,到底怎么了?”沈万三知道自己可能做了什么事,但是故意装作不知道,还大声斥责翠茹。他觉得只有用这种态度,才能化解那种无法言喻的尴尬。

翠茹抽泣道:“昨晚姑爷喝醉了,吐了好多,我把姑爷您扶上床,谁知道……谁知道……”说着又哭起来,沈万三怎么也想不起来,昨晚自己到底干了什么,问道:“是……是不是我把你……把你……你说是不是?”他怎么也说不出那几个字,翠茹哭了一阵,轻轻点点头,然后又委屈地哭得更厉害了。

本来,凡是有钱人,三妻四妾很正常,可是,褚嫣然的脾气沈万三清楚,如果被她知道了,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乱子,她现在又怀着孩子,事情就更不好办了。

“翠茹你……你……别让嫣然知道了,我会给你一个交代!”沈万三道。现在只有先瞒住再说。

翠茹哭着不说话,过了一会才点点头,然后又万分委屈道:“大小姐……她……她……我怎么对得起她啊!干脆我死了算了,死了一了百了……”

沈万三急道:“翠茹你别这么想,听我说,有我在,我会处理好的,你以前怎么样,以后还怎么样,行了,别哭了。”说完,悄悄地走到外面,看没有人,又走回来。这时候,翠茹已经穿好了衣服,沈万三看她双眼红肿,知道她一夜没睡,说不定还哭了一夜,略微有些心痛,但更多的是自责,说道:“你先回去,我还是那句话,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翠茹默默站起来,没说一句话就走了,临出门时看到沈万三看过来的眼神,她知道,自己这番功夫没有白费,沈万三的心门已经被自己给撬开了。其实,这一切都是她有意为之的,昨晚沈万三喝得烂醉,她从蔡德福手里接过沈万三,扶他到床上,主动投怀送抱,她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这事之后,沈万三看她的眼神就有些异样,好像总觉得自己欠了她什么似的,这正是翠茹要的。她知道,对付沈万三只能用软的,自己表现得越委屈越可怜越好。此外,一句埋怨他的话都不要说,让沈万三慢慢内疚好了。

生意上的事情做得差不多了,沈万三就带着乌兰戈密悄悄去了大都街市。几天前他就听说,刘氏商行的刘定一早已经过世,现在刘氏商行一分为二,刘家大爷刘钟博接管了大多数产业,二爷刘轼只继承了几处生意,他产业虽少,经营得却颇为兴旺。相比之下,刘钟博更像是个守成之君,他尽可能维持着手里的生意,没有什么发展。沈万三心想:“二爷还是继承了家业,他比大爷有本事,看来不出几年,二爷就成‘大爷’了。”

他又信步来到了宏昌钱庄所在的那条街,远远地看着宏昌的招牌,宏昌还是以前的老样子,招牌和大门上依旧满是尘土,隐约可以看到大厅里有一把躺椅,不过上面没有人。沈万三的脑海里浮现出他第一次来宏昌的情景,想到自己初来大都的种种不易。

“万三,你怎么了,这里面难道有你的故人?”乌兰戈密看他神情中似乎带着淡淡的感伤。

沈万三不想被人知道那些隐秘,叹口气,道:“没什么,只是想到我初来大都的一些事情。”然后就想离开,还没有走,就看到一辆马车缓缓地从远处驶来,停在了宏昌门口。车上走下来一个人,只见那人懒洋洋地迈着步子,径直进了宏昌,靠在了那把躺椅上。看到熟悉的身影,沈万三眼角不由有些湿润,他多想跑过去和这个人见上一面,喝一顿酒,可是,他心里明白自己还是不露面的好,只在心里默想:“如果没有你,我可能逃不出大都,大恩不言谢,卢大哥!”躺椅上的人自然就是宏昌的掌柜、一直对初来乍到的沈万三百般关照的卢高,他还是以前那副得过且过的样子,没有一点变化。

看沈万三默默地站着,乌兰戈密知道他有心事,而且不想让自己知道。对于别人不想让自己知道的事情,他从来都不问,于是就和沈万三站着,一句话也不说。

过了一会儿,一个伙计手里提着个酒葫芦,从宏昌走出来,前脚刚迈出来,又把头转过去,说道:“掌柜的,今儿是打一斤,还是半斤?我还让他们挂账,您得空了还账啊。”得到一声回复后,摇摇摆摆地走上了大街。沈万三嘴角露出一丝笑容,骂道:“老怪物,还是这么爱喝酒。”这个提着酒葫芦的人,就是以前经常排挤沈万三的宏昌账房林茹星。

“走吧,该见的都见了,嗯,乌兰兄,要是有雅兴,再跟我去‘见’一个死人怎么样?”沈万三道。

乌兰戈密微微吃惊,随即知道他另有所指,苦笑道:“拿了你的银子,我现在是你的长随了,东家说怎么办,我这个下人自然怎么办。”

两人笑着上了马车,一路来到了小有规模的墓园里,沈万三走到一块大墓碑前,指着上面的名字,说:“员外爷,我来看您老人家来了。”说着对墓碑鞠躬行礼。

乌兰戈密站在他后面,看着墓碑上的名字,问道:“难道这个人就是刘氏商行的老东家?”

沈万三苦笑道:“也是我以前的东家,不过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从前这个老头儿可是个人物,人死如灯灭啊,一切都是烟云过眼啊!”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听到远处传来车轮声,他知道是有人来了,沈万三马上拉起乌兰戈密藏到了一旁的石雕后面。

乌兰戈密低声道:“咱们的马车还在外面,人来了一定会看到。”

沈万三道:“等看到了再说。”

不一会儿,一辆马车停了下来,两个人急匆匆地下了车,其中一个人摇摇摆摆地走在前面,来到刘定一坟前,一下子跪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叫道:“爹,我可怎么办啊……”一言未毕就号啕大哭起来。

沈万三心道:“大爷啊,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动不动就抹鼻涕流眼泪!”

此人,正是刘定一的长子——刘钟博,跟在他后面的老者也是沈万三的熟人——刘氏商行的大管事巴德严,几个月不见,他似乎比以前更老了。

刘钟博好像喝了酒,期期艾艾地哭着。跟在他后面的巴德严,走上两步,小声劝慰道:“大爷,您还是别哭了,老员外在下面看到您伤心,也难受!”

刘钟博又哭了一会儿,呜咽着道:“爹,你这一走,商行的宫廷供奉就给革除了,现在不知道太府监的切莫尔虎犯了哪门子邪,专门跟我作对,三天两头地找碴儿,老二也不知道帮我,而且……而且听说他和切莫尔虎经常来往……爹,您生前就说,老二不是好东西,儿子后悔没听您的,和他分了家,现如今,他……他……他早晚要回来啊!”

沈万三看着刘钟博涕泪横流的样子,又听到他的哭诉,心想:“虽然刘定一死了,但是切莫尔虎好像并不解气,还在为难他的后人啊。也难怪,谁叫刘定一抓了人家要命的把柄呢?”可是,沈万三又觉得,刘定一那么做也是为了刘氏商行,想了一阵,他只在心里感叹一声:“尔虞我诈,只为了名利二字啊!”他又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地跑东跑西,也是为了这个,不觉摇头默然。

巴德严道:“大爷,我看二爷野心不小,他和切莫尔虎勾勾搭搭,咱们要防着点。”

刘钟博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老二死活要咱家的老宅子,原来为的就是替切莫尔虎找他那张过继的文契,你怎么不早说?老二这回让切莫尔虎满意了,两个人自然狼狈为奸。我看,这份家业,我也守不住了,还不如早点给老二,反正他也是老刘家的人。”

巴德严还是从前那般威严,毫不留情道:“大爷不该不和我商量就把老宅子给二爷,让他找到了那个东西,更不该不听老爷临终的话,把产业分给二爷,闹到今天这个地步,又怨得了谁?”

刘钟博苦笑一阵,抬头望天,说道:“都是因为‘骨肉兄弟’这四个字啊!我以为老二跑来跟我哀求,是改过自新了,就一时大意,让他住进了老宅,谁料到他是为了那过继文契来的?罢罢,该来的都要来!”他转头看着刘定一颇为豪奢的坟茔,说道:“爹,索性,我明儿就搬到这里来陪您老,家里的产业都给老二算了,他愿意怎么闹就让他闹去!”说完,又号啕大哭,转身走了,巴德严紧紧跟在他后面,上了马车。走出老远后,沈万三忽然听到马车里刘钟博高声吼叫:“骨肉兄弟啊……哈哈哈……骨肉兄弟!”

等刘钟博的马车走了很远,沈万三才默默走出来,乌兰戈密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和刘钟博、刘氏商行肯定有过一番恩怨交集。但是,沈万三不说,他也不问。

“刘钟博不是做生意的人,又不听人言,有这个下场也是应该。”沈万三道。随即又对着刘定一的坟茔行了一礼,说道:“如果您大儿子听您的话,或许不会到今天……话说回来,老员外,刘氏商行败亡的祸根是你一手种下的,你这辈子错就错在太刚强,该低头的时候不低头……还是那句话,人死如灯灭,死都死了,阴世的人就不要管阳间的事情了,唉……”

长叹一声,他就和乌兰戈密坐上马车离开了。乌兰戈密看他神情不快,故意逗他:“咱们的马车就停在这儿,那姓刘的大爷都没有发觉,连眼前的东西都看不到,又怎么能看守得住万贯家财呢?”

沈万三苦笑一声,说道:“唉,人生一世万般苦,别说了,走吧。”

又过了几天,码头上停靠的载着粮食的官船都已经卸载完毕,渐渐离开了。沈万三知道,官船一走,自己的船还停靠在这里,不免要惹人注意,还是及早离开的好,就找到了郎凯国向他辞行。

郎凯国见到沈万三后,皮笑肉不笑道:“这两天沈爷发财了啊。”

沈万三笑道:“还不是托了郎先生的福?”

郎凯国微微一笑,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忽然说:“沈爷卖给朝廷的那十五万石粮食的余款,还没给你呢。”

沈万三笑道:“我都不着急,郎先生倒先着急了。”边说边寻思:“我以为郎凯国再也不会提余款的事情,没想到他自个儿倒先提了。”

郎凯国道:“说来不巧,我家大人这几天一直在忙着交割粮务,我看他忙得连吃饭的空儿都没有,就没好意思说余款的事儿。”

沈万三摇手道:“不急不急,还是叫范大人忙过来,有了空儿再说吧。”

郎凯国道:“我家大人杂事儿多,我往往十天半月也见不到他一面,沈爷说等我家大人有空了,我看我家大人这忙起来,恐怕要到年后才能有个歇歇手脚的机会。要不,沈爷先找地方住下,等我家大人忙过了,我再去说?”

沈万三知道,他这是明摆着不想给余下的款子了,幸好自己现在手头并不缺那些银子,但是面对对方的公然拖欠,他终究有些不愤,就冷笑一声,说道:“我还是先回老家,等年后你家大人有空了,再来吧。”

郎凯国道:“哦,忘记告诉你了,我家大人年后可能会出使西域诸藩国,那也没事,不是还有后年嘛,后年不行,还有大后年,反正沈爷这阵子赚了这么多银子,也不缺这些,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就是官话官说,同样一件事情,只要他们不想办,总是可以找到一大堆冠冕堂皇的理由,而且让人无法反驳。要是能有一层特殊的关系保驾,就会有一个截然不同的结果,一话两说、一事两办,这是惯技。

沈万三本就明白这笔银子要回来的可能性不大,索性给了他,也显得自己大方,于是说道:“我看不如银子由郎先生代为收理吧,我什么时候来了,您什么时候再给我……”然后又学着他刚刚说话的语气,道:“我今年来不了,还有明年,明天来不了还有后年,后年再来不了,不是还有大后年吗?呵呵,一辈子来不了,您就替我存一辈子吧。”

郎凯国看出了他的意思,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喽。”临走时,他又回头:“大都是是非之地,生意做完了,就赶紧走吧,大家都安心!”

沈万三站起来送他,说道:“明天,明天就走。我最害怕‘是非’二字,只要不沾是非,这辈子不来大都都行,呵呵。”

生意做完了,银子也赚到了,唯一让沈万三头痛的就是翠茹的事情,自己怎么就没把持住,做下了这么荒唐的事情呢?他尽量不说不提,也尽量不和翠茹见面,希望这件事情慢慢淡化,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

船队踏上了返航之路,上船没有空走的道理,从来都是买来贩去,送货回来一定要再进货,不能白白往返,沈万三买了一些南方缺乏的东西,就算赚一个租船钱。

船队缓缓南归,终于要到苏州,就在还有一两天的航程时,水面上突然出现了几艘官船,而且是盐督的船,上面站着几十名盐运督员,一看到沈万三的船队,就大声呼叫。沈万三知道就算躲过这次,他们还是可以一路追随,直到上岸。不过,现在船上只剩下极少量的盐,哪怕被抓到也可以借故搪塞,就让人停了船。

盐督的船靠上来,几个督员搭上跳板,上了沈万三的船,沈万三叫乌兰戈密准备了银子打点。可是,银子还没用,甚至连一句话打招呼的话还没有说,那几名盐督就首先叫喊起来,其中一人道:“立即掉头,往回走,我们的船小走不远,苏州不能进啦……出大事啦!”沈万三这才发现,这些盐督个个神情惊恐,没有了往日颐指气使的模样,简直像一群丧家犬。他走上前,问道:“出什么大事了?”

“刁民张士诚聚众造反,杀了丘义大人全家,现在整个苏州城里不知道乱成了什么样子,听说死了几千人,当官的能跑全跑了,我们出来的时候听说,张贼要抢光全城的银子,然后屠城!”

“是啊是啊……那帮人杀人不眨眼,凡是盐运上的几乎都被杀了……”

“张贼从前贩卖私盐,对我们这些管盐的自然恨之入骨,今儿得势,岂能不大肆报复?我劝这位爷,你的船多,快点掉头,别进苏州了,现在跑还来不及呢,谁还进城?”

“对啊,快点走吧,我等船小,远航不得,求诸位收留,日后一定重谢!”

“等张贼被朝廷剿杀干净,我们回了苏州一定好好报答诸位救命之恩……”

一群盐督七嘴八舌地说着,却发现沈万三好像根本没听他们说话,只见他遥遥望着苏州城的方向,喃喃自语道:“我还是没有躲过这一劫……”现在他的眼前似乎出现了自己刚刚收归的咸富钱庄被一群穷凶极恶的暴徒抢劫一空,自己的老爹老娘还有褚嫣然被张士诚的人赶出家门,家中所有田产、物产被收没的情景……

“进城!”沈万三大声道。他觉得这次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再躲,为了自己的妻子、爹娘,为了创下的产业,更为了自己尚未出世的儿子,再厉害的刀兵之祸,他也要面对…… hqZ3J1TFyyJwgiiNGE6cxLIm+mlPzfw40Sux59fSb6BxY4/lNvRfBJPUp71pxDM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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