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兰戈密推门进来,先对郭如意道:“把蜡烛吹了,你到门外看着,我有几句话要和万三说。”沈万三凭感觉,觉得乌兰一定知道了什么大事。郭如意一出去,乌兰戈密的脸色马上就变了,低声对沈万三说:“你察觉到有什么不对路了吗?我刚刚和一个小庄客聊天,言谈之中,听出张士诚好像要造反!”
到了老家,他找到了乌兰戈密,第二个能帮自己的人非乌兰戈密莫属。听他把事情说了一遍之后,乌兰戈密略作沉思,道:“我能演得像吗?”
沈万三笑道:“你不用演,往那里一站,怎么看怎么都是一个大买卖人。”
“那给范大人的粮食,你准备好了吗?”乌兰戈密问。
沈万三道:“这个嘛,我还是用得着老兄你。”
乌兰戈密又是沉思一会儿,说道:“有粮食的大户,我倒是认识不少,但是想从他们手里低价把粮食买过来,我没有把握。”
沈万三道:“我没说低价买,先买来一两万石再说。”
乌兰戈密奇怪地问:“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你说你已经答应了范文杰,会给他找到低价的粮食,找不到,怎么给范文杰交差?”
沈万三一脸神秘,说:“这个你就不用管了,你先答应帮我,日后自会明白。”
乌兰戈密苦笑着点点头,道:“我怎么觉得我上了贼船?”
沈万三笑道:“不是贼船,是财神爷的船,给你送银子的。”
在以后的几天里,沈万三就开始四处筹集银子,背着父亲悄悄抵押了家里的一百多亩田,借贷来了一笔银子。拿到银子之后,他对自己说:“这次决计不能输,因为我输不起!”
在他的安排下,沈佑找了左近的几个同乡地主,加上自己家里的存货,好不容易凑集了两万石大米。但是,这些大米不是发霉变质,就是虫咬鼠蛀,根本不能食用,只用了区区的几百两银子就买来了。那么多大米自家的仓房自然堆积不下,只好借了几处仓库存放。
沈佑狐疑地问沈万三:“老三,你弄这么多玩意到底想干啥?”
沈万三反问他一句:“爹,你信不信我用这畜生吃的东西,给你换来一座金山?”
经历了种种事由,沈佑已经对这个三儿子的办事能力大为叹服,觉得有他在什么事情都能办成。此时听说有一座金山,顿时两眼放光,说道:“真能换一座金山?你小子可别坑我。怎么换,跟谁换?”
沈万三还是不回答他,又问道:“爹,你说朝廷里有好东西没有?”
沈佑平生最恨的人莫过于官府里的公人,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说道:“衙门里的地砖都不干净,不要说人了,你爹我活了大半辈子,就没看到过衙门里有一个像人的,都是他娘的畜生。”
沈万三仰头一笑,道:“那畜生的银子该不该赚?该不该狠狠地宰他们一刀?”
沈佑想也没想,道:“该啊!”但是,马上警觉儿子可能想要和公门的人打交道,而且想宰他们,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事情弄不成,可能惹来麻烦,四儿子刚刚摆脱牢狱之灾,三儿子可不能再出什么事情了,他现在黄土埋半截子了,活的就是儿女平安,钱财虽然还是被他视作命根子,但是两个儿子比他的命还重要,他是宁愿自己死也不想要儿子再出事了。沈佑走近沈万三,小声问:“老三,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想惹事?我可告诉你,你四弟刚没事儿,你就别再给我麻烦了,你不想想我,也想想你老娘,她都病得起不来了!”说着,竟有些哽咽。
沈万三心想:“这事儿怎么能跟我爹说?除了让他担心,毫无益处。还是不让他知道的好。”他知道,自己马上否认的话,沈佑一定不相信,就笑道:“姜还是老的辣,我呀,正准备为朝廷做一件大事,新来江南的督粮使,让我做的,你说我敢不做?有督粮使在后面给我撑腰,你说谁敢动我?所以嘛,老爹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好吃好喝的,好好享福。”
沈佑听儿子和新来的督粮使搭上了,心里顿时充满了无限骄傲,天下的父母都是这样,希望儿女平安顺遂的同时,又都盼着儿女能有一番作为,看到儿女成就事业,比自己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还开心,还骄傲。
“那你弄这些粮食,也是督粮使吩咐的?这不是坑人吗?”
沈万三“哈哈”一笑,说道:“爹,你怎么知道这些是给人吃的?”
沈佑还要说话,翠茹忽然欢天喜地地跑过来,老远就招手,叫道:“大喜事,大喜事!”
沈佑嘟囔道:“这丫头,咋这么没规矩。”翠茹稳重又精明,如果没有大事,她是不会如此不顾仪态的,沈万三快步跑过去,翠茹也走到了他的面前,先福了一福,娇笑道:“姑爷,给赏吧,给赏我就告诉你一件天大的喜事。”
沈万三笑道:“行啊,我回头赏你一顿打。快说,到底有什么喜事?”
翠茹抿着嘴,笑道:“我的姑爷大人,我家小姐有喜了……”
沈万三惊喜莫名,居然跳了起来,说道:“你莫要骗我?”
翠茹看沈万三激动的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居然生出几分嫉妒,几分羡慕,羡慕的是自家小姐,嫉妒的也是。不过,她善于掩藏自己的喜怒,笑嗔:“姑爷猜对了,我骗你呢,你可别信。”说完,“嘻嘻”一笑,转身就走。
沈万三追上去,一把捉住她,把她的身子转过来,双手抓住她的双肩,连连摇晃,道:“是嫣然告诉你的,还是……”忽然发现,翠茹双腮绯红,立即意识到自己这么抓着一个姑娘家未免轻薄,两只手讪讪地收回来。
一得解脱,翠茹不由自主地退开两步,像肚子里揣了一只小鹿,心跳得快要从嗓子里出来,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裙角,默默不语。
沈万三居然也少有地矜持起来,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什么,是该马上赔礼,还是装作不知道地走开呢?他不明白,自己见了那么多达官显贵,怎么都不如这个自家的小丫头这样让自己紧张?是怕她,还是敬她?难道自己对她动了非分之想,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吗?正在胡思乱想之际,沈佑跑过来,气喘吁吁地叫道:“丫头,到底出啥事了?你先说一声,是坏事儿,还是好事儿,叫我先知道点端倪,要不,我得吓死!”
翠茹立即从刚刚那奇怪的状态里出来,又恢复了往日玲珑剔透的模样,看沈佑累得双手按着膝盖直喘气,急忙跑过去,扶着他,笑道:“怪我怪我,把老爷给吓着了,老爷您要当真爷爷了……”
沈佑“啊”了一声,左手捂住胸口,满脸兴奋得通红,结结巴巴道:“我的亲娘啊,你慢点说,我心跳得厉害,你说……你说,老三媳妇她……她有了?”
翠茹心底的嫉妒又浮上来,不过还是欢天喜地道:“恭喜老爷,咱们老沈家,要添人啦!”沈佑“哎呀”一声,像兔子一样跳起来就往家跑,一点都不像他这个年纪的人。
沈佑一走,又剩下了沈万三和翠茹两个人,那种奇怪的尴尬马上又来了。过了一会儿,两人都沉默不语,又过了一会儿,两人又忽然同时说话,一个说:“你看老爷……”一个说:“嫣然在……”然后又同时觉得好笑,微微笑了一阵,沈万三才从尴尬气氛中缓过神儿来,说道:“走,回家看看嫣然去。”不知道怎么,他有点害怕翠茹的眼神,为了逃避,当先走了。翠茹悄无声息地跟在后面。
到了家里,马上就被一团喜气包围,何定正在杀鸡,一只手提着一只脖子被割开还在滴血的鸡,一只手握着菜刀,跑到沈万三面前,笑道:“恭喜少爷。”
沈万三笑回:“谢谢何定叔。”
沈佑正站在儿媳妇的房门外,焦灼地踱着步子,见沈万三回来,马上迎过来,说道:“你个浑东西,怎么才回来,快进去问问嫣然想吃啥想喝啥,有啥不舒坦的。”
沈万三道:“爹你在这儿等着干什么,自己进去问不就成了。”
沈佑伸手在他后脑打了一下,骂道:“浑东西,净说浑蛋话,儿媳妇的屋子是我这个老公爹进的啊!”
“我怎么把这个忘了,我去我去。”沈万三道。进了屋,沈万三才发现,病在床上多日的老母亲居然下床了,身体康健的媳妇褚嫣然居然坐在了床上,沈万三叫道:“妈,你病好了啊?”
沈母笑呵呵地看着儿子,说道:“听到要抱孙子,啥病都忘了。快过来看看你媳妇儿。”
沈万三走到床前,看褚嫣然坐在床上一脸说不完道不尽的幸福,张张嘴,居然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问了一句:“你好吧?”
褚嫣然“噗”的一声笑起来,说道:“你什么时候学会害羞了?”
沈母知道自己在,儿子媳妇说话都不方便,就颤巍巍地走了出去,沈万三要搀扶,被她呵斥回来。
沈万三看着褚嫣然,褚嫣然也看着他,两人脸上挂着又是幸福又是羞涩的笑容,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一对成婚这么久的夫妻,居然好像情人初会般羞涩。过了一会儿,两人忽然同时开口,褚嫣然道:“大夫……”沈万三道:“请大夫……”之后两个人同时笑起来,褚嫣然看沈万三痴痴不语,以为他是被马上要当爹的喜讯惊喜得昏了头,甜蜜蜜地说:“你先说。”她不会想到,刚刚两人同时开口的情景,让沈万三想到了和另一个女人——翠茹发生的那尴尬的一幕。
沈万三一惊,有些慌乱,马上稳定心神,道:“请大夫号过脉了?”
褚嫣然一改往日豪爽,居然害羞不已,多少有了一些小女人的仪态,轻轻点点头,喃喃低语道:“大夫来了,是喜脉。”
沈万三欢叫一声,说道:“我他娘的要有儿子了!”
褚嫣然扑哧一笑,道:“谁说是儿子,说不定是女儿呢。”
“女儿也一样。”沈万三道,忽然他感到一种危机感,一种让他瞻前顾后的感觉,好像从此之后,自己就不是一个人了,而是多了牵挂。听到要当爹之后,他马上觉得自己眼下要做的那笔大生意有些冒险,如果在做这笔生意之前,知道嫣然有喜的消息,他一定不会做这笔生意。“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难道以前嫣然和我爹我妈都不是牵挂的人?怎么要做什么冒险的事情时,从来不会想到他们,可是听到我要当爹之后,会多了这么多顾忌呢?”他心里想,另外一个想法不时在他脑海里闪过:“如果我这次赔了,输得干干净净,那我未出世的孩子怎么办?”
这天,沈佑要人请来了一个产婆,顶替了翠茹的位置,专门伺候褚嫣然,他有两个儿子都是没有成人就夭折了的,虽然他还有两个儿子,但是多年以来他一直隐隐有一种担忧,害怕那种厄运再次降临,他沈家会人丁灭绝,直到这个马上要有的孙子,那种危机感,居然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为了未来的孙子,他觉得花再多的银子也应该,褚嫣然的肚子还没有鼓起来,他就提前几个月请来了产婆,要她时时刻刻盯着褚嫣然,不能出一点差错。
“咱家当务之急,就是要有后,咱老沈家人丁不旺啊!你们都给我听着,从今以后,咱家啥大事和老三媳妇生孩子比,都不是事,就是我蹬腿死了,你们也要等我孙子平平安安地出世了,再给我发丧。这是我们沈家顶天的大事。”在吃饭的时候,沈佑宣布道。害得坐在一旁的褚嫣然羞得满脸通红。
思忖再三,沈万三还是决定,离家去苏州。事情已经办起来了,就不能停,把家人安顿了一番,他叫上乌兰戈密,坐船去了苏州。临行前,看到送行的家人里有翠茹,他莫名地一阵紧张,自从那天摸到了翠茹的脸之后,他就尽量避免和翠茹单独相处。可是,翠茹似乎看出他有这个想法,故意和他找话说,而且总是在没人的时候。
到苏州当天,他让年士儒置办了一桌酒菜,送到自己屋里,又叫人喊来陆德源,看陆德源有些奇怪,沈万三笑道:“陆爷是不明白我今儿请你的原因吧。”
陆德源看自己的心思被他猜中,但是不想承认,没好气地说:“我猜他娘那玩意干啥,你天天惹我生气,不该请我吃喝一顿啊?”说完,毫不客气地撕下一个鸡腿,啃起来,心想,不管你说什么,我先吃你一点是一点。他嘴里嚼着东西,道:“一看你笑模样的,就知道有事儿求我,你别说了,凡是你提的事情,我一律不答应,我是在咸富有三成股,你有七成,我没你的股多,但也不是我成你伙计了,你管不着我!”
沈万三心想:“我怎么留给别人一个,看到‘笑脸就没好事的’的坏印象了?不行,这要改,不然就显得我太轻浮了。”他微笑着看陆德源狼吞虎咽,又把几个像样的菜推到他面前,说道:“索性陆爷吃饱了我再说。”
陆德源把鸡腿放下,说道:“爷不吃了,你想说啥赶紧的。”
沈万三道:“借给我些银子。”
陆德源听到他要借银子,下意识地捂了捂自己的钱袋子,其实,里面就几两银子。他谨慎道:“你借银子做什么,这么大的一个钱庄在你……在咱俩手里,你还缺银子?”
沈万三道:“我用咸富另外的七成股做押,借你五十万两银子,你给不给?”
陆德源道:“你等会儿。”然后闭目默算,算了一会儿,道:“不行,我五十万两银子放在钱庄里吃利息多好,凭啥借给你,你借我五十万两,用完了还给我还是五十万两,咸富那七成股还是你的,我的银子一两没多,一两没少,不行,不行,太不划算。”
沈万三道:“陆爷想得精明,那借你五十万两,用两个月,多给你一千两银子,这陆爷不会再说吃亏了吧?”
陆德源又摆手让他别出声,然后闭目默算了一阵,觉得合适,但是,他觉得,即便知道合适也不能马上答应,要抬抬架子,便疑惑地问:“你借这么多银子干什么?你说出来,说不出来我不放心。哎,你还得说一个让我信得过的由头,我信不过那不行。”
沈万三道:“我借银子和范文杰做生意,范文杰你不知道是谁,那新来苏州的督粮使,你听说了没有?我和他做生意。”苏州新到的督粮使,整个苏州城里没有不知道的,陆德源那天虽然没有收到范文杰的邀请,但是听说凡是苏州商贾都要纳捐,而且数目极多,几天来正在为即将到来的破财霉运烦恼不已。
听到沈万三说到这件事,范文杰马上想起了烦恼,道:“别他娘的提了,你说,全苏州城的人都纳捐,这么多人还不够,还要我的干啥?”
沈万三一时语塞,这种奇谈怪论,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心想:“陆德源简直是财迷到蛮不讲理了,这种钻到钱眼里的人注定不会有前途。”但嘴上问道:“陆爷你想想,我和范文杰做生意,是会赔呢,还是会赚?”
陆德源又把一块肥肉塞进嘴里,说道:“和当官的做生意,自个儿找死,没人……你先说和他做什么生意?”刚要说沈万三和做官的做生意,最后被吃掉大有可能,可是,忽然想到沈万三和老公主的关系,进而想到以沈万三的本事,自然不会明知被吃掉,还要和范文杰合作,难道这里头有戏?
沈万三知道,自己把真相告诉他,不说他会不会坏事,就凭他的胆量也不会把银子借给自己,那只有找一个他能信且服的理由,于是说道:“范大人想从苏州贩一些东西往大都,我嘛,就是帮他跑跑腿,跑腿也要本钱,所以我就想到你了,陆爷您不信我,我也没办法,话我只能说这么多,再多说一句,被范大人知道了,我差事砸了、买卖黄了不说,这脖子上的东西,说不定还得搬家。”
陆德源的态度很快就变了,如果沈万三说出别的什么因由,他还不一定相信,但是这个理由他却是信的,而且深信不疑。当官的趁着办公事的机会给自己捞点好处,在他来说是应有之义,范文杰从大都来江南一次,回去时带回几船东西售卖,再自然不过了,谁都想要银子,这个道理很简单。
“姓范的走漕运恐怕连税也不用拿吧?运资也不用,里里外外就省去多少银子,唉,人比人得死啊!”陆德源感叹道,又问道:“你怎么和范文杰拉扯上的?说出来也让我学学。”
沈万三摇摇头,说道:“我跟大人们做事,学会一样就够了,就是嘴严实,所以,你问的我都不知道。”
陆德源“嘿嘿”笑了两声,凝声道:“一个月一千两太少了,给我两千两,如果到时候银子还不了,咸富就是我的了。”
“一言为定,什么时候拿银子?”
“想要的时候,来我家。”
见事情办成了,沈万三拿住酒壶,给他斟满了一杯,笑道:“我给陆爷斟上。”
当一切按照沈万三的计划顺利进行时,处理好范文杰那边的关系就成了关键,怎样确保范文杰那边不出事,是他万分急迫想要解决的问题,解决这个问题的第一步就是先把自己和范文杰之间联系的郎凯国收住。
“像郎凯国这样的公人,喜好的只有两样东西,一是功劳,二是银子。功劳是为了仕途的便利,钱财说白了也是为了仕途打点,或自个儿的花费。我没有见过那个姓郎的,不知道此人的脾气性情,但是,凡是公门里的人,多有此二好。”乌兰戈密为沈万三出谋划策,这个道理沈万三自然明白,世人皆有所好,有所好就是有弱点,圣言贤语虽然说“无欲则刚”,但是,真正能做到这四个字的能有几个人?
要让凡夫俗子听命于自己,能用的只有这个办法——投其所好。沈万三想了一会儿,道:“我和郎凯国就说过几句话,他的人品如何,我也不清楚。不过,前程就是钱财,有了前程还会缺银子?等我和他见一面再说。”
一天后,沈万三和郎凯国见面了,对方很惊讶地听完他细声慢语的叙说之后,两撇胡须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你说的是真的,真的有八百文一石?”郎凯国再次重复问。
沈万三自信满满地笑着,说:“八百文,一文不多,一文不少。”
郎凯国随之疑惑地问:“那其中的差价,是由沈爷您找补?哦,那粮食的成色不知道如何?”
自从朝廷改革币制以来,价格本就居高不下的粮米百谷价位一路攀升,北方的粮价已经突破了一贯;南方自古富庶,粮价虽比北方较低,但是想八百文买来几万石粮食,还是十分困难的,更何况范文杰要的不是区区几万石的粮食。
沈万三早就料到他会有此一问,慢慢道:“郎先生您有所不知,我有一个朋友是蒙古人,父子两人在苏州经营,现在已经家财万贯,听我说范大人来苏州办粮务,他就有心帮忙……当然了,这个忙也不是白帮,当着郎先生的面儿,我就不说那么多虚套话了。他想往大都贩卖些东西,只是漕运上不好办,只要范大人能提供些便利,八百文的粮食就有了。”沈万三稍微停了停,想先试探一下郎凯国想要银子,还是想要这份功劳,又道:“如果事情成了,我那位朋友还想请郎先生在路上帮忙照料,当然啦,他知道郎先生在范大人手下做事,日理万机不好说,百机十机总是有的,让先生百忙之中伸手,很是过意不去,一点心意还是要有的。”相信郎凯国是公门里的人,迎来送往,交际场上的事儿一定见过不少,自己的话他能听得出。
果然,郎凯国客气地笑了笑,说道:“我家大人已经吩咐了,只要沈爷能为我家大人把事情做成,漕运上的事,好说好说。我自己嘛,只要不违了朝廷大法,能方便的地方自然是给足了沈爷方便。”他觉得,商人无利不起早,沈万三不会只是帮朋友说合,他自己必定也参与其中,这样一来,沈万三本人自然也能做一些主,所以他在想是不是把自己的想法再明确一些呢?就又道:“给我什么心意不心意的,都是末节,给我家大人出力才是正经。”
沈万三心里一动,他话里透出的意思,似乎是把给自己表达“心意”放在了为范文杰办事的后面,也就是说他更看重这件事情能否做成,那他就是想在范文杰面前邀功。看明白这层意思,沈万三就尽量把这份功劳往他身上靠,说道:“那是那是,范大人的事情才是大事,不过,大事能不能成,还要仰仗郎先生从中周旋,我们都是跑腿的,真正主理的还是郎先生您啊。”
“沈爷说得太客气了。”郎凯国摇摇手,谦逊道。但是他对沈万三的恭维很受用,如果沈万三把差事办好了,替范文杰了了一件心事,虽然他实质上没有出太大的力,论功行赏自然也会有他的一份。等到合适的机会,再提点沈万三一下,让他在范文杰面前替自己多说几句好话,把自己的功劳坐实些,那岂不是要在自家大人面前好好地露回脸?
想到这些,郎凯国瘦长的脸上又露出了笑容。他想还需再点拨沈万三一下,要沈万三知道,没自己出力他不可能把事情办成。郎凯国久在公门做事,善于似有意似无意、在谈笑之间,把想传达的意思让对方知道,他轻声道:“我这个人别的本事没有,做事就是秉承‘忠心实诚’四个字,哦,对了,我还有一个毛病,就是喜欢听我家大人夸奖我,你说,我都这么大把年纪了,这个爱慕虚荣的心还是改不了,呵呵,你的事儿要是办成喽,不知道我家大人会怎么样说我……”
沈万三抢着道:“那自然是要好好夸奖郎先生一番了,您功劳最大嘛。”
郎凯国会心一笑,然后就开始和沈万三不紧不慢地讨论起实质问题,比如粮食能提供多少,什么时候能备齐等事。
沈万三忽然感觉自己又回到了跟随刘家来江南贩粮的情景里,一时间有些恍惚,停了停,犹豫一阵:“看这姓郎的是个贪鄙之人,还是先吊着他的胃口,不能一次让他吃饱,此外,到底准备多少粮食,我还没有一个准数儿,不能先许下诺言,到时候无法兑现就糟了。”想到此,沈万三说道:“照现在商议的情景看,起码要四五十艘船,这些船都是要在范大人的庇护下贩运货物去大都的,既然这么多船,想来粮食也不会太少,起码要七八万石以上。”
郎凯国脸色一沉,说道:“沈爷,只有七八万石粮食,您觉得我好意思在我们家大人面前提吗?你总得给我一个说得出口的数儿吧。我也是见惯了经商做买卖的人,四五十只货船从苏州到大都要缴纳多少税银,你比我清楚,如果承载的又是赚钱的东西,省下这笔不菲的税银,那利润就更高了,赚下这么多银子还不都是我们家大人出力,有些事情你要想明白,我不管是你朋友的,还是你的,只要我能在上次面前交得了差就好……”说到这儿,他把身子往前探了探,小声道:“如果那四五十只船上装的又是‘见官死的东西’,赚的银子不又是另一个说法了吗……看你懂不懂行了,怎么做你心里有数就行,我是该看见的看见,该看不见的,我一点都看不见。”
沈万三开出“七八万石”这个数额,大大低于郎凯国的预期,让他准备在主子面前大放异彩的希望破灭,为了让沈万三追加数额,他放弃了原来含蓄的谈话方式,一改那种公事公办的样子,大胆露骨地把想说的都说出来。他清楚,不管是沈万三本人,还是沈万三的朋友,或者是他们合伙,既然千方百计地求漕运庇护,不可能是单纯想逃避税费,承运的东西中一定有猫腻,索性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不管对不对,都是提醒沈万三“懂规矩”的方式。他关心的不是沈万三运的是什么,就算沈万三运送一批军械去大都,想造反,他也不管,他要的就是一个功劳,一个晋升的阶梯,只要为自己主子承办的皇差出把力,那他就有高升的机会。
面对郎凯国直白的谈话方式,沈万三顿时觉得浑身轻松,把什么事情都摆明了说,再不用藏着掖着,不用再千方百计对郎凯国隐瞒自己想运送的东西了。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就是答应了,就是隐晦地承诺只要自己提供足够的粮食,哪怕自己运送的是违禁的东西,他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替自己遮掩,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好消息。
沈万三赔礼似的急忙给郎凯国斟酒,道:“好说,好说,我一定给郎先生一个在范大人面前说得出口的数儿。”
这一切都需要银子,而且是一个不小的数额,依照沈万三现在的财力显然是无法支应的,虽然有从陆德源那里搞到的五十万两银子,还有偷偷抵押家中田产的银子、自己的积蓄,这些都加在一起,还是不见得够。他想:“这次既然已经把摊子支得这么大了,索性就好好做回大的。”他知道这个生意的成败对他来说至关重要,一旦失败,他努力积攒下的钱财将化为乌有,还要背负一笔几乎无法偿还的巨债,可是,欠一百万两是死,欠二百万两也是死,同样都是死,那为什么不死得更值得一些呢?
为了筹措银子,他想到了一个人,通过钟钺金他打探到了这个人的住址,这个人就是张士诚。沈万三心想:“自从我出狱之后,一直没有和张士诚见面。我不说是他的救命恩人,也算帮了他一个大忙,如果没有我,他那天晚上不会轻易脱身,但为何我出来之后,他连来看我一次都没有呢?难道我看错了人,难道这是一个见利忘义、胆小怕事的小人?但是,从他的种种举动来看,又不像是那种人,也许他有什么难处?先见见他再说吧。”
张士诚的家在泰州白驹场(今江苏大丰),沈万三穿上了那身名贵的衣装,带着乌兰戈密和郭如意一同登船。借银子不同于别的什么事情,一定要尽可能地撑场面、摆阔气,不能显出走投无路的落魄模样来,这样是为了向被借钱者证明自己既然借债就有能力还债,只是暂时手头周转不灵便,一等手头活动开了马上奉还。
白驹场并不太远,到了之后,郭如意走在前面一路打听,很快找到了张士诚的庄子。凭感觉,沈万三觉得张氏兄弟——尤其是张士诚,在这一带颇有名望,人人皆知,并且都尊称一声“张大官人”,言谈之间,透露出一股既尊敬又畏惧的味道来。
走了没多远,前面忽然出现了十几个青壮汉子,这些人在大道上来回溜达,看样子好像是一帮闲汉,但是,乌兰戈密却悄声对沈万三道:“这些人不简单,别惹他们。”沈万三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些青壮之中已经有两个人走上来,一人道:“你们干什么的?”
郭如意走上两步,说道:“我家主人是来这儿找张士诚张爷的,不知几位小哥有什么话说?”一听郭如意提到张士诚的名字,几个青壮顿时神情关注起来,三三两两都围拢过来,隐隐然对沈万三等人形成了包围之势。
刚刚说话的那青壮又道:“找张相公干什么?我看你们是上门打秋风的,我最烦这种人,张相公为人最是和善,我等看不得他吃亏。”其余的人紧接着哄叫附和,叫嚣着要把沈万三他们打出去。郭如意没有经见过这种场面,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沈万三上前一步,双手抱拳,说道:“在下姓沈,是张士诚张大哥的朋友,诸位不信,可以去向张大哥传个话,看他怎么说。”他故意不称张士诚“张爷”或者“张大官人”等称呼,而用了“张大哥”这个亲切的称谓,无形之中,让对方觉得他和张士诚的关系真的很熟稔。
那青壮和一个年轻汉子对视一眼,对沈万三道:“那不行,嘴是你的,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张相公可是我们地方上的大恩人,修桥补路、周济孤老的善事没少做,就是我们兄弟几个人游手好闲的也没少吃他的喝他的。因为他这个脾气,就有一些不开眼的来打秋风,谁来谁说是张相公的朋友,连吃带喝,临走还拿着,多大的家业败不光?”
沈万三已经看出来,这些人是有意刁难自己,但是,至于他们为什么会如此就不得而知了,不过隐隐觉得这些人可能就是张士诚的手下,难道是张士诚料到自己会来,不想和自己见面,故意要人来阻挡自己吗?一瞥眼,他发现,刚刚和那青壮对视的年轻人不见了,可能是回去报信了,心想,这些喽啰都是势利眼,你越示弱他们越欺负你。所以,不耐烦地说道:“那就等张兄来了,我们见了面再说吧。”然后就不再说话,知道他们已经派人去报信,相信一会儿就会有结果,也不急在这一时三刻。
三个人就站在当地,过了不久,就见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快步走过来,到沈万三他们面前问道:“敢问,三位哪一位是沈公子?”
沈万三拱手道:“在下沈万三,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那人还礼道:“张士诚是我大哥,我叫张士信,我大哥听说沈公子来了之后,特地命我前来迎接,这边请。”说着,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沈万三一边走一边笑道:“要见士诚大哥真不容易呀,一群小鬼在这儿拦着。”他这么说已经有些不客气了,张士信假装没有听见,微笑着带路。
乌兰戈密小声在沈万三耳边说:“那些人都带着刀,是非之地,万事小心。”沈万三心里一惊,表面上不显露出来,心想,张士诚就算是一方豪强,暗地里做些勾当也就是了,怎么敢公然派人把守村寨,还携带刀枪,这不是公然划地自治吗?
走了不远,就看到前面出现一座大宅院,院子外面三三两两散布着许多闲汉,似乎杂乱无章,但是一旦有人靠近,马上就看个不停,看来这都是张士诚的手下,目测足有三四十人,那加上外面的那十几个人,张士诚起码应该有五六十人的喽啰,不知道没见到的还有多少。
一进院子,张士诚已经站在了大屋前迎候,看到沈万三,他一路拱着手,从台阶上走下来,热情地说:“出来之后,我就想去看望沈公子,一时被杂事纠缠,脱不开身,没想到沈公子反而来看望我,那也一样,看到公子安然无恙,我就放心了。”
看到张士诚那一帮凶神恶煞般的兄弟之后,沈万三就在心里考虑,是不是还要借他的银子,他虽然喜欢接近有实力的人,但是张士诚的种种举动,总让他有一种不安全感,似乎这个人总有一天会做出惊天的事情来,自己在这之前,最好对他敬而远之,以免受到牵连。
可是,当看到张士诚时他又有些犹豫,“总算是活着出来了,在大牢里,真觉得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张大哥你了。”沈万三笑道。
“我那晚脱身之后,立马去找了金公,叫他设法营救兄弟你,行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两个人说说笑笑地就进了大厅,只见张士诚的这座大厅很是宽敞,和钟钺金的那座宅邸相比也不逊色。
张士诚叫人上了茶水,看着乌兰戈密,对沈万三道:“这位是?”
沈万三笑道:“这……”忽然想到,乌兰戈密是蒙古人,张士诚一贯和朝廷作对,朝廷就是蒙古人的,如果知道了乌兰戈密的身份,他会不会有什么猜忌呢?可是,转念又一想,普天下蒙古人多了,如果和朝廷作对,就要和所有蒙古人翻脸,那也未免太小家子气,就直爽道:“他是我生意上的哥们儿,一块儿盘下了一个钱庄,我带他来,就是想叫他和大哥见个面,日后少不了要打交道。”乌兰戈密急忙起身,和张士诚互相施礼。
张士诚笑道:“万三你真厉害啊,我们几天没见面,你已经有一座钱庄了,我看,日后你在苏州城里算得上一号。”
沈万三看他把话说到这里,自己正好可以借着这个话茬,把借银子的事情说出来,自嘲地一笑,道:“大哥你千万别这么说,我今天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是向大哥你求援来了。”
张士诚问道:“怎么?你说。”
沈万三叹口气,道:“还不是官府欺压……”他知道张士诚最恨官府,如果把自己和他放在一个阵营里,似乎说起话来更随便一些,总比直接说,他借银子是为了给范文杰买粮食更容易让张士诚接受。
“不怕大哥笑话,那咸富钱庄是从老公主手里盘下的,我手里没有多少银子,盘下咸富之后,手底下就空了,偏生钱庄新换了我做主人,以往很多存银子的主顾都不放心,害怕银子方面会出问题,就纷纷来支取。这么一来,我历尽千辛万苦筹集来的银子,就又没了。倒霉的事儿还没完,朝廷这时候又派来了一个姓范的督粮使,一到苏州先把我们这些做买卖的都找去,要纳捐,我现在连钱庄里的亏空都没银子填,哪里来的闲钱去缴捐?和金公借了十几万两银子,放在钱庄里不到两天就支取光了……”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张士诚一摆手,凝声道:“兄弟,你别说了,直说要多少银子,我这就叫人给你拿。”
沈万三暗想:“张士诚为人果然讲义气,够爽快,无怪这么多人愿意跟着他。”便道:“总要有三四十万两,我才能支应开局面,我用咸富做押,按本带息,准时还款,如果不能偿还,大哥可收走我的咸富钱庄,咱们交情归交情,生意归生意,一码是一码。”话虽如此,沈万三心里却想:“我一开口就要这么多银子,估计张士诚是不会答应的。不过,我把数提得这么高,他就算拿不出那么多,也不能太少了。”
出乎意料的是,张士诚大手一挥,说道:“好说,跟我无须客套。四十万两银子够不够?如果不够,可以多从我这儿拿些,利息什么的都别提,能帮兄弟渡过难关足矣。”
沈万三没想到他居然一下子就答应了,略微感到意外,说道:“够了够了,足够了,烦劳大哥叫人拿来笔墨,我好写一张借据。”
张士诚叫人取来了笔墨,借据写好之后,沈万三刚要签下自己的大名,张士诚拦着他,道:“不忙,按规矩,银子没拿到是不能签押的,我先把银子给你。”说完,就叫人拿来了一叠钞币,说道:“兄弟查验查验。”
沈万三道:“既是从大哥手里接过来的,我信得过。”就放进怀里。心里奇怪,自己就算救了张士诚一次,但是和他相处的时日毕竟不多,怎么他就放心一下子借给自己那么多银子呢?
他不知道,张士诚多年经营私盐,积攒下银钱无数,早就是一方巨富。那次借沈万三两万两银子是因为银子都不在身边,家里除了物产,银子都挪作他用了,积蓄又大多在钱庄里存着,才不得不借了沈万三的银子救急。对于区区的三四十万两银子,张士诚是不放在眼里的,一来是因为沈万三两次帮过他,第二次还替自己做了大牢,险些丧命,他为人极看重“义气”二字,对沈万三心存感激;二来是他准备做一件大事,知道这件大事一旦做起来,银子就变得无足轻重了,那为何还要伤朋友的面皮呢?就想也没想,答应了沈万三借银子的事情。
沈万三架不住张士诚的一再挽留,就答应在他的庄子上住一晚。晚上,张士诚摆开了宴席,可是酒宴刚刚开始,忽然有人跑进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张士诚神色一变,就匆匆离开了,一直到沈万三睡觉都没再看到他回来。虽然满怀着疑虑,沈万三还是听从了庄客的安排,进了客房,那庄客交代说:“沈爷,今儿夜里,您听到什么动静都别惊慌,该睡觉您还是接着睡觉,外面就是天塌下来,您也别管。”这几句让沈万三疑窦丛生,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一会儿乌兰戈密推门进来,先对郭如意道:“把蜡烛吹了,你到门外看着,我有几句话要和万三说。”
沈万三看他神色平静,但是凭感觉,他还是觉得乌兰一定知道了什么大事,就让郭如意按照他说的做了。郭如意一出去,乌兰戈密的脸色马上就变了,低声对沈万三说:“你察觉到有什么不对路了吗?我刚刚和一个小庄客聊天,言谈之中,听出张士诚好像要造反!”沈万三一直隐隐有这个担心,但是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之前,他还是抱着一丝侥幸,觉得张士诚不过是背地里做些违法的勾当,不敢公然反叛,真的听到这个消息,他顿时慌了,慌乱地说:“那庄客怎么说的?”
乌兰戈密道:“那庄客以为你我是张士诚的朋友,已经知道了他要做的事,就没有隐瞒,被我几下就套出来了。他说,张士诚打听到一直欺压他的丘义明天要去大都,决定要明天扑杀丘义,同时举兵造反。粮草、军械都已经准备大半年了,看来他是早有预谋,我们现下怎么办?”
沈万三最害怕的就是牵扯到造反的事情里,他就是想好好经商,做一番事业,不想被这些杀伐争斗牵累,但是,这些事情总是找到他。“我们连夜就走,不能掺和进来!”沈万三道,乌兰戈密也有这个想法,谁知道这些造反的人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万一把命丢在这里就太不值得了。
两人把郭如意叫进来,三个人假装睡觉,想等到半夜,庄子里的人都睡得差不多了,再悄悄离开。可是,等了许久,外面反而越来越热闹,人声嘈杂,还有马的嘶鸣声,听到这些声音,沈万三再也压抑不住、等不及了。他带着乌兰戈密和郭如意,从屋里悄悄走出来,看到院子里有许多人出出进进。奇怪的是,居然没人阻拦,他们顺顺利利地走出了院子,这倒让他有些意外。
出来之后,他们逃难一样一路狂奔,天微微亮,雇到了船,马上启程返回,要到对岸时,沈万三忽然想到什么,对乌兰戈密道:“我要回去把银子还给张士诚,我不能拿他一两银子,不然事情就说不清了!”
乌兰戈密道:“你回去如果正好碰上……就更加说不清了!”
沈万三看着对岸,心想:“想做一个干干净净的生意人,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