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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有时候,利诱要比摊派好使

沈万三壮壮胆子,道:“大人这个认捐的法子,用得不妥当。”“哦,这倒新鲜,那要是你的话,会怎么办?”“凡是商贾,无不利字当头,大人如果派公人上门收捐,那没什么说的,如果想让他们心甘情愿地纳捐,似乎利诱的办法更好一些。”范文杰听到“利诱”,觉得很新鲜,问道:“怎么个利诱法,你说来听听。”


沈万三没有回老家,直接带着一行人来到了苏州,刚回来,就听说了一件事,他那根敏感的神经,马上又运转起来了……

“老公主要回大都,跟督粮使范文杰一块走。”冯掌柜说。自从被沈万三明里暗里地整治过之后,他一直试图改善和沈万三的关系,以消除其中的那一点点隔膜,不然说起话来总觉得有些尴尬。“督粮使”这三个字对沈万三来说,太有吸引力了,他问道:“范文杰是汉人,他怎么当上的督粮使?”

“东家您有所不知,范文杰早已入了蒙古籍,他祖上就已经为蒙古人做事,是为数不多的汉家官员。他的蒙古名字叫乌丸巴特,和老公主的家族很亲近。他来苏州督办粮务,正巧赶上老公主准备去大都,就邀请老公主跟他一同坐船北上。”冯掌柜看沈万三谈兴这么浓,愈发来了兴头。

沈万三默默地点点头,问道:“范文杰准备怎么筹粮,老掌柜可听说了?”朝廷筹办粮草有几种做法,一是向百姓征捐,二是在市场上购买。冯掌柜刚刚听说了老公主要北上,还不清楚督粮使如何征粮,便摇摇头,道:“这个我不知道,东家想知道,我找人问问。”

沈万三靠近他,关切地说:“务必打探清楚。”冯掌柜看沈万三神情郑重,不敢大意,以为这个新东家有什么大动作,说了声“我这就去找老公主府上的朋友问问”,就离开了。他现在正竭力寻找一个能改变自己形象的机会,自然倍加卖力。

很快,沈万三就得到消息,督粮使这次征粮的数目巨大,要用征捐和采购两种办法,得到消息之后,他就去了钟钺金家里。

“北方路途遥远,一路关卡众多,又有盗贼出没,运得少了不够路资,运得多了又应付不下黑白两道的作难,从前还跑过几次,不过十有八九是折的,后来就没有人愿意往北面去了。怎么,你想跑一趟?”钟钺金在听到沈万三打探往北方运盐后问。他表面上赞许沈万三有胆色,心里却百般嘲笑:“年轻人没见识,手里有两个银子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做私盐的这么多,有几个敢由南往北方去的?不是贼寇,就是官兵,黑白两道都是拦路虎,太不自量力!”不过,有生意上门,他自然不会拒绝,同时在心里暗暗盘算,如果沈万三真的去了北方贩卖私盐,死了似乎更好,那样他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去咸富要回存的银子,如果咸富拿不出,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用咸富抵债。

沈万三心里却做着另外的打算,不过此时,这只是一个想法,还不知道能不能实施。他问钟钺金道:“金公,如果我订购一大批盐巴,运往北方,你觉得胜数在几成?”钟钺金心想:“一大批?你作死我也留不住你。”说道:“胜数有多少,谁也不是活神仙,能掐会算,这我就不敢说了,不过,只要把盐巴运到北方,必定可以大赚特赚,只是能不能运得到,就得另说了。”

沈万三观察着他的神色,又问:“那金公在北方可有相识的大主顾,吞得下大批量的盐巴?”钟钺金想了想,道:“有是有,不过有日子没来往了,你如果要的货确实多,我可以让人跟你走一趟,他们去过北方,走过这条路,认识许多北方的大盐商,有他们指引,销路无须担忧。”沈万三喜道:“多谢金公,到底去不去,我还要再斟酌下,金公等我消息。”

离开钟钺金府上,他回到咸富,马上让冯掌柜再去打探消息。得知明日老公主要请范文杰吃饭,他心里一动,对冯掌柜道:“老掌柜,我现在要去见老公主,你能帮我引见一下吗?”老公主毕竟身份高贵,不是什么人想见就能见的,他上次求见老公主是因为购买咸富,有这个由头在,所以可以登门求见,这次就不同了。冯掌柜沉思了一下,问道:“东家是想打这次征粮的主意?”沈万三心想:“你只猜对了一半。”嘴上却道:“正有此意,不知道能不能如愿,我从前做过粮食生意。”

冯掌柜“哦”了一声,道:“那我去想想办法,不知道老公主今日有没有空。”说完就去了。沈万三等了两个时辰,冯掌柜喜滋滋地回来,说道:“东家有福气,老公主今儿有空,我跟她府上的管家说好了,您且去等着,一得空,他就给老公主提,不过不知道老公主愿不愿意。”

沈万三胸有成竹地道:“愿意见,一定愿意!”不出他所料,老公主在听到他有意向朝廷低价售粮之后,立即召见。见到沈万三之后,老公主和颜悦色道:“我没看错你,是个有良心的,知道为朝廷分忧。”

范文杰带着朝廷的使命风尘仆仆地来到江南,第一时间来拜会了老公主,这让一向自觉受到冷落的老公主心怀大慰;闲谈之中,范文杰说了他这次使命的艰难,不知道能不能如数把粮食征调齐,如果不能完成使命,那他的仕途着实堪忧。老公主当即答应给他捐几万石粮食,并许诺帮他找些粮源。这下老公主又听到沈万三愿意低价出售一批粮食后,觉得是个机会,能给范文杰拉一些是一些。

“小人听说了这件事之后,就想为老公主和范大人分忧,报答老公主对我的恩情。如果不是小人刚刚买了咸富,银子都被套住了,手头拮据,这些粮食就白送了,现在只是多少钱购进的,多少钱给范大人,分文不赚。”沈万三先把自己的难处阐述明白,一来可以显得自己低价卖粮食这份心意弥贵;二来防备老公主或者姓范的欲壑难填,再行索要刁难。

老公主笑眯眯地点点头,“你好好的,日后逮着机会,说不定我能给你弄个一官半职。不知道你准备给范大人多少粮食?”老公主虽然夸赞沈万三懂事,但沈万三说要低价卖,终究没有白送粮食,让她能在范文杰面前有面子,她就故意不说“卖”字,而说“给”,希望沈万三可以理解她的用意。

沈万三沉思一下,道:“粮食给多少,是糙米还是精米,这些事情都要和范大人派来的人商议妥当了再说……”他觉得有必要把“卖粮食”而不是“送粮食”强调一下,又道:“至于价钱,我进价多少,就给范大人多少,绝不赚一分一文。”

老公主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点点头,沈万三盼着能和范文杰见上一面,但看老公主的神色,似乎马上要送客,他必须找一个新话题,引起她的兴趣,不然一走之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老公主,便又说道:“小人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何事,你说。”

“不知道小人有没有福缘,能和范文杰大人见上一面,当面把这份心意讲给范大人知道。”沈万三嗫嗫嚅嚅道。

老公主这才明白了他的心思,原来是想和京官攀上关系。可是,这个范文杰常年在大都,你一个江南小商户即便攀扯上这层关系,又能得到什么好处?老公主心里虽然觉得沈万三这个算计太不上道,但是现在只想拿到他的粮食,别的就管不了这么多了。

“明儿范文杰来我家里吃饭,你可在府上等着,他吃过饭,闲谈时,你或许能和他见上一面。”

沈万三躬身道谢,离开了老公主家里。

一回到咸富,年士儒就走过来,说道:“东家,我在东厢房给您收拾了一间透亮的屋子,您往后就住在里头吧。四爷的住处也收拾出来了,就在您隔壁,您还有什么要吩咐的没有?”

自从那天沈万三挑拨了一番年士儒和众人的关系之后,年士儒立即感受到了伙计们看自己的眼神,似乎多了蔑视和敌意,冯掌柜更是对他爱答不理。他看不出沈万三的用意,以为是自己受到东家的器重,而别人都嫉妒自己,所以他抱定了目标,一边和伙计们修复关系,一边伺候好沈万三。

沈万三看他做事利落,很满意:“一会儿你把人都召集来,我有话说。”之后就去看了自己的房间,这是一间宽敞明亮的厢房,床铺被褥都是新的,桌上还点着一盘熏香,沈万三指着熏香,对年士儒道:“把这个拿走,我不用这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年士儒还不了解沈万三的性子,不知道怎么伺候好他,但看沈万三人年轻,想着年轻人都喜欢玩物,就让伙计准备了一盘熏香,没想到沈万三不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马上知道自己可能自作聪明了,转脸看到这一屋子的新家具、新床铺,心想:“东家不会猜忌我乱花银子吧?”他害怕沈万三多心,便又解释道:“东家,您看看这铺盖,是老公主从前给的旧物,一直放着没人用,我想着东家日夜忙碌,休息不好可不行,就让伙计翻出来了,刚刚晒过。桌椅也是旧物,只是一直在库房里放着,我给搬来了。”沈万三确实是在想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听了他的话,觉得年士儒真是懂事,这番解释,不仅得体,而且让他听着心里很是舒服。

过来一会儿,咸富的几个伙计和冯掌柜都被召集过来,沈万三问道:“陆爷人呢?”年士儒刚要开口,看冯掌柜正要说话,就自觉闭嘴了,他现在正愁没办法缓和与冯掌柜的关系,自然不想和他抢风头。

冯掌柜言语轻快地道:“陆德源今儿在咸富待了一天,这会儿回去照看自己的生意了。他有个毛病,每天都要把自己的生意巡视一遍,不然睡不着觉。”沈万三听着心里想:“我一直称呼陆德源‘陆爷’,他却直呼陆德源的名字,无形中,显出我的身价太低了,以后要注意,当着手下人,我要有一个体统。”又说道:“那等他来了,老掌柜再把今儿的事情告诉他吧。今天召集大家,主要是知会大家一声,我想让我四弟来柜上帮忙,沈贵你过来。”

为了不让咸富内部有人在他背后捣鬼,沈万三想着把沈贵安插进来,多少是一个牵制,同时可以让沈贵历练一下。

沈贵早在外面等着,听到呼唤马上进来,沈万三道:“给老掌柜行礼。”沈贵急忙走到冯掌柜身前,躬身行礼,道:“见过老掌柜。”

冯掌柜急忙站起来,错身站到一旁,摇手道:“不行,不行,四爷可别这么着,您是东家的兄弟,也就是我们的主子,怎么好给我行礼。”说着,看沈贵还是躬身作揖,又上前两步,拉住沈贵的双臂,把他扶起来,道:“使不得啊使不得。”

沈万三已经感觉到,自己这两天把冯掌柜打压得似乎太过了,万一破罐子破摔和陆德源联手对付自己就不好了。此外,现在把沈贵安插进来,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他安放的眼线,甚至有人会觉得这是在架空冯掌柜。所以让沈贵以一个后进晚辈的姿态进入咸富,给足冯掌柜面子,多少能抵消他的不满。

“我四弟人年轻,对生意上的事情不怎么懂,我想让他来咸富历练历练,老掌柜,就叫他拜你为师,不知道老掌柜意下如何?”沈万三道。

冯掌柜看沈贵要拜师,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可是眼前这个局面,如果拒绝了,不仅是不给沈贵面子,还要得罪东家,不能不答应,只得谦虚地说:“东家快别这么说,我就在咸富多吃了这么几年的干饭,经商做事懂的不多,怎么敢称师父?四爷往后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只管来问我就是,拜师万万不能,太折杀小老儿了。”

沈万三笑道:“老掌柜别谦虚了,谁不知道您是钱庄行里的老人了,能得到你提点,老四是求之不得,怎么说是折杀了老掌柜,这个师父是一定要拜的,老掌柜您就受了吧。”说着对沈贵一使眼色,沈贵随即翻身拜倒,在冯掌柜身前磕了三个头,道:“师父在上,请受沈贵一拜。”

眼前的形势已经容不得冯掌柜再说什么了,只好受了沈贵三拜之后,赶紧把他扶起来。

沈万三道:“老四快给师父敬茶。”沈贵马上端了一杯茶,送到冯掌柜面前,嘴里说:“师父请喝茶。”

冯掌柜说道:“谢四爷……”伸手接过来,喝了一口,沈万三道:“老掌柜,别四爷四爷的,往后就叫他沈贵,他是你徒弟了。老四哪里做得不对,你是该打打,该骂骂,别顾忌我的面子,棍棒之下出能人。”

傍晚,有人送来一份请柬,原来是范文杰要宴请苏州的商贾贤达。沈万三心想,一定是老公主提了自己,不然自己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怎么会收到邀请。冯掌柜看到请柬,一脸忧愁,道:“东家,自古宴无好宴,这顿酒菜可是不白吃的,范大人明摆着是要赴宴的人出点血,他这次奉命南来,为的就是征捐收粮,看来这次收到请柬的,都要捐纳些银子。”沈万三闻言不但不发愁,反而沾沾自喜,冯掌柜奇怪地问:“东家您是怎么想的?”

沈万三道:“冯掌柜你跟我去赴宴。”冯掌柜知道这是东家对自己的信任,同时也暗忖这是沈万三是怕应付不下来场面,要自己出面替他撑腰呢。

第二天,沈万三带着冯掌柜准时来到范文杰设宴的地方——老公主的家里,大院里已经人声鼎沸,可是,每个人似乎都闷闷不乐,虽然有说有笑,但是总掩饰不住忧愁。沈万三溜溜达达地转了一圈,听到有人小声议论:“我当然不想来,恨不能装病躲过这一劫……”

“那你怎么没装病?”站在他身边的一个富商模样的人问。

“你懂什么,这次朝廷是铁了心要拿咱们开刀了,听说督粮使这次来可是拿着尚方宝剑,有生杀大权的,杀个把当官的都跟宰鸡一样,杀我们这些个做买卖的还不是跟放个屁似的简单?我怕装病,没装成,倒‘病死’了,被人杀头和病死不一样吗?反正都是个死!”

刚刚说话的那人被他的风趣引得哈哈笑道:“是是是,我也是这么想的,这顿宰咱们是躲不过了,那不如来吃喝他一回,就是他娘的明天伸胳膊蹬腿了也值。”

过了一会儿,有下人过来叫客人们都入席,跟来的小厮长班只能在轿厅里吃饭,沈万三就和冯掌柜分手,独自进了大厅。

一进去就看到大厅里摆放了十几张大桌子,一群衣着光鲜的商贾乡绅正慢慢入席,沈万三被人引领入座,接着一群丫头、仆役开始上菜上酒。沈万三把十几张桌子都看了个遍,厅最北有一张大桌子领先在诸多酒桌之前,料想是老公主和范文杰的座位,可是,却看不到人。

沈万三看别人都不动筷子,自然也不会先动。不一会儿,一个书吏模样的人匆匆走进大厅,往厅中一站,喊道:“督粮使范大人到。”紧接着门口一阵喧哗,一个中等身材,长得白白净净的中年人满面春风地走进来,一边走,一边和人打招呼,沈万三知道此人便是督粮使——范文杰了,看他的样子好像很随和,心想:“不管怎么样,我尽力而为,希望把事情做成。”

范文杰走到那张大桌前,先对众人团团抱拳,朗声说道:“范某今日借老公主的宝地,宴请诸位贤达,有照应不周的地方,诸位多多包涵。”范文杰不仅人长得白净斯文,话说得也很客气,让人多了几分好感。

沈万三心想:“范文杰当的是督粮使,似乎没必要跟众人这么客套,一纸命令下去,谁敢不遵?难道他还有别的企图,或者他本来就是一个和善的人?”

众人的情绪都不高,这也在范文杰的意料之中,要人拿捐自然是人人抵触,口气便愈加和善地说道:“范某此次南来,有皇命在身,能不能把差事办成,还有赖诸公鼎力相助。”说着,从桌上端起一杯酒,对着众人遥遥相敬,道:“范某先干为敬。”说完一口饮尽杯中酒,将杯底对着众人一亮。开始有人三三两两地起身回敬,说一些客套话,但还是显得冷冷清清。范文杰向来以清流自居,为人就好一个面子,看众人这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知道这场酒吃了也是无用,便直接叫人搬来了小桌,两个人书吏模样的人在桌子上摊开一本认捐的文牒,让客人们签押认捐的数目。范文杰知道接下来可能会闹出什么乱子,便急忙借故离开,躲在后堂偷听。

一个书吏对众人道:“诸位,早签晚签都要签,不签的走不了。”心里却埋怨范文杰惺惺作态,直接摊派就行了,何必多此一举?这时,众人早已乱了,人人离席,挤过来看文牒上写的什么人认捐了,沈万三也偷偷站起来,只见位于文牒第一行的人一下子捐了十万石粮食,后面的几个也是捐的七八万石。沈万三心想:“这上面的人,我怎么一个也没有听说过,出手如此大方,必定是苏州的大富商,照理说就算我不知道,这么多人也应该有人识得,怎么没听人说,难不成这是范文杰自己伪造的?”他越想越觉得有理,伪造了这么一堆人出来,写出了这么大数目,往后再捐的人就不好比这些杜撰出来的人捐纳的少。

“压榨商贾也这么有学问。”他心想道。沈万三自己并不急着捐,就算自己捐纳的再多,和这么多人排列在一起,也显不出自己来,要想引起范文杰的注意,还是单独和他会面的好。有人知道躲不过去,就拿起笔,写上认捐数目,但是写的都不多,有的是一两万石的,有的只有几千石,最多的也没超过四万石。

一个书吏看捐的这么少,担心最后没办法和范文杰交代,便悄悄跑回去,将情况告诉了范文杰。范文杰闻言大怒,但又不想当着别人的面发作,就走出来,来到认捐文牒前,伸手拿起笔,看到“一”字就画上一竖,写一万石的就变成了十万石,随意加了几笔之后,笑道:“多谢诸位对范某的大力抬助,过几日就按照文牒上门征收。”说完,丢下文牒转身走了。

“是不是按照这签押文牒上的数目征收,谁写的收谁的?”有人问那书吏说。

“这个自然,文牒签押了就是公文了,谁敢不认?”

“好,有你这句话就好说了,那我问你,你家大人亲手画的那一笔,是不是由他来出捐?”先前那人气不过范文杰代笔,强迫捐纳,居然大着胆子质问起那书吏来。众人心里本就有气,如果范文杰厉行摊派,每家多少规定出一个数目来,被征收者还不会如此生气,现在来了一个认捐,让人生出可以少捐希望的同时,又打破了这个希望,自然是人人反感。

“此言极对,我写的是一万石,别人都写的是几千石,我够对得起你们家大人了,还给我加上一笔,我不认,我就认我写的那个数,要不,我一点都不捐,看你们能把我怎么样!”

“对,我也不捐,杀头砍头老子认了,回家,走!”有人抱着法不责众的心态,想鼓动大家一起抗捐。此言一出,顿时就有好事之徒随声附和,场面乱了起来。但也有人觉得公然违抗朝廷的督粮使,罪过不轻,不好和他们掺和,就慢慢走到一旁,静待事态发展。

沈万三心想,朝廷征捐这是谁也躲不过的事情,明知道躲不过去,为何还要闹呢?他不想和别人混在一起,就慢慢走到了大院子里。不久,忽然听到大厅里有人叫:“哪一位是沈万三,沈爷?”沈万三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可是,过了一会儿又有人叫了一遍,无疑是在叫自己,在老公主的府上,他没有熟人,谁会叫自己呢?

抱着谨慎的心态,沈万三悄悄走进大厅,只见大厅中央站着一个小厮,还在问着谁是沈万三,沈万三上前两步,躬身道:“在下沈万三,不知小哥何事?”那小厮笑嘻嘻地道:“有好事,这边请。”说着,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沈万三就随着他进了内堂。

一进内堂,就看到范文杰正坐在一张罗汉椅上,他看到沈万三进来,微微一笑。沈万三赶紧先拱手作礼,刚要下拜,范文杰摆手说道:“我听老公主提过你的名字,你是第一个找上门来送粮的。”原来,老公主一时抹不开面子,居然告诉范文杰,沈万三不是买卖粮食,而是主动上门送粮的。范文杰顿时大喜,这才叫人给他写了请柬。此时,他听到外面的吵闹声,马上想到了甘愿捐纳的沈万三,他觉得,现在要沈万三出面,给那些人做一个表率,一定可以起到某些正面作用,就让人把沈万三叫了进来。

沈万三心里还在猜测他召见自己的原因,当然想到一定是老公主起了什么作用,不然自己一个无名小卒怎能得到朝廷大员的垂青?可是,又隐隐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看范文杰那客客气气的样子,好像还有事情用得着自己,同时想到了他刚刚说“你是第一个上门送粮的”而不是说卖粮,就猜测他是明明知道自己是买卖粮食,故意用一个“送”字呢,还是误会了才这么说的。

“那都是小人该做的。”沈万三道,同时心里想着怎么把想说的话说出来。

范文杰笑道:“嗯,你有这份心就好。既然你有此心,就当众把这份心意表出来,以便他人效仿。”

沈万三心里一动,原来范文杰是想让自己带头认捐,可是现在那帮人已经闹起来了,自己再去,恐怕作用不大。他心想:“我正有事情要和范文杰说,不能让他牵着话题走,我要把主动权收拢过来。”沈万三明白,范文杰这次南来为的就是粮食,对粮食问题自然十分关心,就先抛出一个引起他兴趣的话题,问道:“大人,您这次准备购进多少粮食?”

范文杰听他没有回答自己的问话,反而问起了这个一直让他头痛的问题,说道:“多多益善,多多益善。”朝廷最近接连用兵,粮饷消耗剧增,所以接连派出三个督粮使来江南。范文杰被指派到了苏州,本以为苏州繁华,粮米应当不缺,想着可以轻轻松松地交差,可是,来了之后才发现,江南的情景虽不比北方,但也不是从前了,很多粮商又勾引了当地官府,官商沆瀣一气,想尽办法躲捐,他本来也想用摊派的老办法,可是,这个办法并不如意,一是有人确实拿不出,下令拿人,也是无用;二来,他一直自命不凡,尤其爱慕虚荣,自从领命之后,就夸下海口,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差事办得妥妥帖帖,又不想给苏州士绅留下一个坏名声,就想用认捐的方法,表面上显得没有强迫,也让朝廷里的人知道他的能力,没想到却是这样一个局面。

“大人,我有一言,不知道当讲不当讲。”沈万三道。

范文杰耐着性子,道:“你说。”

沈万三壮壮胆子,道:“大人这个认捐的法子,用得不妥当。”说完这句略显不敬的话,就悄悄瞟着范文杰,希望不要在他脸上看到发怒的神情。他说这句话是想引起范文杰的注意,接着把想办的事情说出来。

“哦,这倒新鲜,那要是你的话,会怎么办?”范文杰心里不高兴,却不显露出来,以免让人以为自己没有气量。

沈万三道:“凡是商贾,无不利字当头,大人如果派公人上门收捐,那没什么说的,如果想让他们心甘情愿地纳捐,似乎利诱的办法更好一些。”

范文杰听到“利诱”,觉得很新鲜,问道:“怎么个利诱法,你说来听听。”

沈万三看他来了兴致,微微放大声音,道:“从江南运粮去往大都,走漕运最合算,同样的道理,运送别的东西去大都,走漕运一样省力省时,只是漕运一路走下来,关卡林立,应付这些关卡要花大把的银子,很多商贾都疲于应付。大人如果能替他们解决这个问题,相信会有人替大人分忧的。”

“你是说,要我和漕司上的人打招呼,要他们对纳捐的商户另眼相看?不行不行,万万不可,范某人为官一任,不想留下什么功业,但求无愧于心,这等背地里的勾当,我不屑为之!”范文杰义正词严道,心里却在想:“这个主意不错,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个办法,其实不用和漕司里的人打关节,只要我让纳捐的商贾船只跟着我的粮船,就没人敢盘查收税,我又不费什么力气,只是说一句话而已。如若此计可行,当可一试。”

沈万三看他说得严厉,但是察言观色之下,发现他表情很怪异,语气严厉却没有生气的样子,好像自己的话他听进去了,又好像没有听进去,急忙赔罪道:“是是,大人说得是,是我太多嘴了。”

范文杰叹口气,道:“你别怕,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当今天下,匪乱四起,有些为官的又不知道为朝廷分忧,唉!”他在同僚和下属面前,总是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惺惺作态惯了,忘记了面前站着的是一个小商人,自己说这些大道理,他不懂,就算是懂了,装给他看也不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政绩,还不如想想怎么解决面前的难题。

“你说的这个办法也不是不能试,只要于国于民有利,又有什么不可为的呢?”过了一会儿,他又道。

沈万三一喜,表面上却很镇定,道:“大人说得是,如若这个办法能征来捐纳,试试也无妨。”在没有弄清楚范文杰的真实想法之前,他不想说太多,等看清楚范文杰是真的想用这个办法还是说说而已,再定行止。

范文杰抬头望了一会儿屋顶,又转过来对沈万三道:“不如你去和他们说说,如果有人想用捐纳换来漕运平安,只要不违背朝廷大法,我可以破例为之。”他想,用沈万三去说最合适,一来他没有官家的身份,就算事有不成,也不会影响到自己,落下一个勾搭商贾做不法勾当的名声。沈万三听了他这句话,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知道范文杰心里已经采纳了他的计策,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而已,心想:“范文杰其实早就动心了,只是面子上不好说,看来他极重颜面,日后我要记住这一点,摸清了他的脾气事情就好办了。”

“能为大人效劳,小人三生有幸,我立马就去。”沈万三道。

范文杰又嘱咐道:“此事在没有定论之前,万万不可随意和不相干的人提起,以免惹人非议。”

沈万三道:“这个我自然理会得。”

此时,被请来赴宴的商贾们已经吵得没有刚刚那么凶了,有的人回到桌子前,正大快朵颐;有的则叫人上茶;还有的好像满怀心事,低头不语:不过没得到允许,却也没人敢离开。沈万三悄悄走进大厅,看着众人,不知道找什么人合作,心想:“范文杰是为了得到捐纳,谁能让他满意他就器重谁,我给他出这个主意为的是我自己的大事,自然不能找人来顶替了我在他心中的位置。”

可是,范文杰吩咐他寻找合适的人商议“以漕换捐”的事,他一个人又没办法和范文杰交代,心想:“不如先敷衍拖延一番,先和他把我自己的事情谈妥了,之后再帮他找人纳捐,我自己的事情定了之后就不怕有人来搅局了。”

坐了一会儿,有几个商人刚刚见他被范文杰单独召进去,以为他得到了什么机密的事情,就过来搭讪,沈万三左右看了看,见有几个小厮站在远处,心想:“莫非这是范文杰派来监看我的?”虽然觉得可能性不大,还是不敢大意,现在有人上来搭讪,正好借这个机会,和他们聊上几句,让那些小厮以为自己真的按照范文杰的吩咐找人商议了。

和那些人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之后,沈万三就借故离开,走到内堂,一个小厮看他过来,马上带他去见范文杰。

一见面,沈万三就故作谨慎地说道:“大人,此时时机不好,大厅里人多嘴杂,找人说事,必被偷听,只要我一开口,第二天整个苏州城的人说不定就都知道了大人想用漕运换捐纳的事情,对大人的声誉,似乎不好……”

他还没有说完,范文杰忽然醒悟,居然害怕得额头见汗,惭愧道:“然也然也,是我虑事太不周密了,大厅里鱼龙混杂,自然不是谈事儿的地方,那……你有可共事的人选了没有?”

沈万三道:“小人有几个知心的朋友,等我回去之后,一一上门拜访,把大人的意思说出来,同时晓以大义,要他们不可随意哄传,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范文杰此时觉得沈万三很会办事,自己那帮手下,什么事情都来请示自己,得不到吩咐从来不敢做什么事情,用着放心是放心,可是不知道举一反三,也很是恼火。看到沈万三的表现,他十分满意,心想如果自己的人都像他一样会办事,那自己就会省很多力气。

“就照你说的试试,但是切记要机密,如果闹得满城风雨,我拿你是问!”范文杰毕竟久在官场,有自己管理下属的经验,心里虽然赞许沈万三,但是却不轻易流露出来,一来因为沈万三这个人他还不了解,用起来不太放心;二来又害怕他以自己的名义四处炫耀,所以故意要吓唬吓唬他。

沈万三略显慌张,道:“大人放心,此事轻重我掂得出,绝对不敢有半点马虎。如若小人事情办得不好,有负大人所托,那我自己先纳捐,换漕运,一定不让大人落空。”他本来害怕过早提出自己可以“以捐换漕”的话,显得拿这个主意,完全是为了自己。可是,现在有了前面那一番表忠心的话,再顺着说出来就顺理成章了。此举不但不让范文杰觉得他有私心,反而让他觉得忠诚可靠,可以托付。事实证明,他的想法是对的。

沈万三回到咸富,进到自己的屋里闭门思索,现在他要解决的难题很多,现在的情况已经大大出乎了他原先的估计。他是走通了范文杰这条路,但是却也带来了一个大问题,范文杰让自己去找人用漕运权换捐纳,这本来是他想留给自己的,现在却迫不得已要找别人,但是应该找什么人呢?他想了很久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决定走一步算一步,心里闪过一个“等”字,对,等,只要等,静候局面自行出现转机,到那时候一切难题可能就会迎刃而解。

五天后,督粮使的随员开始按照认捐簿上的数目,挨家挨户收捐,沈万三因为没有签字,自然没人找上门,但是他也没有闲着,他在想办法筹措银子,准备自己要干的那件大事。又过了三天,估计着范文杰的粮食应该收得差不多了,除了没有收上来的,应该有了一个大约的数目,现在是自己上门找他的时候了。

他写了一个拜帖,带着郭如意,去了老公主府上,明言是来找“范大人”的。递上拜帖之后,下人进去回禀,一会儿出来说,范文杰每日日理万机,暂时没有空闲接待,让沈万三明天再来。沈万三是一个小商人,而对方是朝廷大员,让他等着,没有什么不妥,沈万三也没有感到不快,那就等着吧。从此,每天他都带郭如意来老公主府上,一连来了三天,终于在第三天晌午,他才被召进去。

“连日来,公务缠身,让你久等了。事情办得如何了?”范文杰见到他之后,问道。

沈万三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大人,小人幸不辱命,事情已经有眉目了。”

范文杰大喜,问道:“找到了多少人?”

“小人找了五个最为贴心的朋友,苦口婆心地劝说,他们才答应,但是……但是,毕竟这件事情太过重大,担心万一有变连累到自己。不知道大人已经征收到了多少捐纳?”沈万三在末尾又抛出这么个问题。

范文杰道:“还差得多,总有四五十万石的亏空。”其实,经过几天来的威逼利诱,他已经征收到了大批捐纳,距他受命的数目已经相差无多,但是为了让沈万三多出些捐,他还是把事情说得严重了些。

“哦,还是差了不少……不过,小人必定尽力,不叫范大人为难。只是……只是,我那些朋友惧怕和官府合作,深恐……深恐……唉,这句话实在是不好说。”沈万三嗫嗫嚅嚅地说。

范文杰奇怪地问:“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要怕,但说无妨。”

沈万三道:“有大人这句话,那我就没啥好怕的了。自从那日大人授命小人……”

范文杰脸色一沉,打断他道:“不是我授命你,是你给我出的主意,我只是觉得主意不错,可以试试,并没有授命你什么嘛。”

范文杰极重声誉,如果不是这次为了如数征收捐纳,他绝对不会用沈万三这个办法,虽然在朝廷上官商勾结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他还是尽量不给自己惹出半点非议。沈万三吃了一惊,怎么就忘了范文杰的脾性,说话要避免出现牵涉到他的字眼,来时已经反反复复地想过,怎么事到临头又说了出来。

“是是是,大人说得是,是小人我一手操办,大人没有给我半点指命……”

“嗯,你找的那些人到底有什么顾忌,你说出来。”范文杰看他害怕的样子心里受用,不想把他真得吓坏了,语气缓和了很多。

沈万三道:“此事事关重大,小人害怕出现纰漏,找的都是从小玩到大的旧友,这些人的脾气秉性我都摸透了,都是正直的良人。待小人把事情告知他们之后,他们都觉得此事可行,只是他们都不在大人那日邀请的人当中,又没有亲眼看到征捐的随员,不知道此事朝廷准备如何做,他们又不是什么大商贾,本小利薄,只是经营着自家的小买卖……”说到这里他看范文杰脸上似乎闪过了一丝不耐,意识到自己废话说得太多了,急忙话锋一转,直扑主题,道:“……他们都有许多顾忌,我告诉他们,只要身在苏州,捐纳早晚是要纳的,虽然不在大人那日邀请的人当中,收捐的公人早早晚晚要上门,到那时候该纳的都要纳。”

范文杰点点头,道:“苏州几千几万的乡绅豪门自然不能都请来,那日所请之人都是苏州有名望的巨富,许多乡绅都不在所请之列,但是请与不请,捐纳是人人都要缴的,只是缴纳的多少有别罢了。你说他们顾忌什么?”

沈万三道:“他们害怕……害怕大人食言……缴纳了捐纳之后,大人又不管不顾他们了。这些人家底薄,如果准备漕运的货物全部被查扣,这一笔损失就能让他们倾家荡产了!”

“这也难怪呀,如今朝廷里确实有一些不顾百姓死活,就知道搜刮的昏官,把百姓们都坑苦了!你回去告诉他们,只要心甘情愿多多供给捐纳,本官必不食言,你说的那些人可以供给多少捐纳?”范文杰道。他把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寻思着如果沈万三还犹豫不决,不信任他,这不仅是公然藐视朝廷大员,也是对他人格的侮辱。

沈万三自然不会那么做,他连声说:“是是,小人一定将大人的话转告。”又道:“我估摸着,能供给的粮食大概会有五万石左右吧。”

按照朝廷一贯的征捐潜规则,小民百姓只一两石,大户乡绅千石百石,巨商富户上万石。范文杰心想,像沈万三这样的小商人拿出一万石粮食已经足够可以应付捐纳,加上他联络的朋友,拿出五万石粮食,似乎也过得去。但是如果真的为了区区五万石粮食,让自己冒险替他们搞什么漕运特权,那确实是不划算的。

“五万石太少,我犯不着为了这么点捐纳劳烦漕运上的人。”范文杰对下属做事不满意时,很少疾言厉色痛骂数落,一句很不客气的话,加上他那严峻的脸,一般求到他的人都会吓得心惊胆战。

沈万三自然知道五万石粮食难入范文杰法眼,这只是他做的一个试探。可是,当看到范文杰的神色,他的手还是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心想:“不能惹怒了他,人家毕竟是大权在握的官人。”于是说道:“大人不要……”他想劝说范文杰不要着急,忽然又想到,范文杰的不快并没有表现得太明显,自己这么一说,把他不高兴的事情扯到明面上来了,只能加剧紧张气氛,便急忙转移话题,接着道:“大人不要忧心,别人我做不来主,小人我先自认捐两万石!”

范文杰知道他还算不上大富大贵,当初听说他主动上门纳捐,心里高兴;现在又听到他要捐两万石,略微有些意外,两万石对一个经商的人来说,大多都能拿得出,但是心甘情愿地主动白白供给朝廷,就不多见了。他心里很是宽慰,道:“你的心我是知道的,你联络的那些人不管能不能如你一般为朝廷分忧,你这番忠心我都记着。”

沈万三感谢了一番,小声道:“听说大人还要采购粮米,以充不足,小人可以帮大人买到低价的粮食。”听到这句话,范文杰冷峻的脸上微微出现了一丝神采。这次朝廷加捐,丞相脱脱顾忌到江南苛捐过重,说不定会引起民乱,为此,特地拨给了几路督粮使一笔款子,让他们在征收捐纳的同时,购买粮米贴补不足,范文杰手里自然也有一笔银款。为了能把差事办好,在脱脱面前好好表现一下,他一直在寻找一个机会,把这笔银子好好利用,尽可能地发挥作用。可是派人打听了几天,苏州的粮食价格虽然已经比北方略低,但是也不能让他满意,听到沈万三能弄到低价粮食,他上了心,问道:“不知道能弄到多少低价的粮食?”

沈万三看他神色关切,又谨慎起来,心想:“我能拿出多少低价粮?自然不会太多,但是现在不能跟他说实话,不然没办法吊住他的胃口了。”于是小声道:“眼下小人还没开始活动,不过,我给南皮城的达鲁花赤托里邪帮办采买过粮食,有些路子,做这行也不是一两天了,只要给我时间,量是十分可观的。”他说得模棱两可,不说出粮食的数量,范文杰听他给南皮城的达鲁花赤经办过粮米,对他多了几分信任,叫进来一个小厮,说道:“你去把郎凯国叫来。”

等了一会儿,一个身形消瘦、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先对范文杰行礼,说道:“大人找我?”

范文杰微微点头,对沈万三道:“他是我的幕僚,你事情有眉目了,找他即可。你们俩下去谈吧。”一招手,一个小厮快步跑过来,朝着外面一摆手,做了一个送客的姿势,沈万三赶紧躬身告退。

“沈爷想找我,只要对门房说一声找郎凯国即可。”郎凯国和沈万三互通了姓名之后,郎凯国客气地说。沈万三的差事还没有办,没什么可说的,两人随便聊了几句,沈万三就告辞了。

他没有直接回咸富,而是找了一辆马车,去了河边的蔡德福家,“德福大哥,你能不能帮我这个忙?”他把自己想做的事情告诉了蔡德福。

蔡德福听了之后,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脸上挂着一丝不解,问道:“沈小爷,这件事情如此隐秘,你怎么告诉我这个无名小卒,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沈万三“呵呵”一笑,站起来走了两圈,停下来,说道:“你不是什么好人,难道我是吗?”

两人对望一眼,一起大笑,蔡德福道:“沈爷对我们爷俩这么讲义气,能用得上我,是我的福气,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不过,要多少船,可要事先和我说清楚,不要到着急的时候用,我真弄不来。”

沈万三重新走到他身边,道:“船最少给我准备二三十艘,现在先不急,我用的时候能找到就行。另外一件事情,你意下如何?”

蔡德福面露难色,说道:“我的小爷爷,你让我扮什么都成,让我扮那些有头有脸的大买卖人,我真弄不来这个……您说……”

沈万三摆摆手,道:“到时候你只管听,我说什么你就答应什么,万事由我应付,你只管装哑巴,事成之后,我给你一千两,这个可不算在工钱之内。”

蔡德福听到做做样子就能拿到一千两银子,心里乐开花,但是,还是没有底气,极没自信地问:“我这个样儿的,像大爷吗?爹娘就没生我那个身板来,万一……行吧,您说咋办就咋办吧。”

出了蔡德福家,沈万三当天就回了老家,他找蔡德福,是为了让他冒充自己凭空杜撰出来的那几位从小玩到大的好友,他已经在范文杰面前说了,自己找到了四五名好友,准备“以漕换捐”。如果到时候请不来人,他就不好交代了。只好找人冒充,用他们的名义贡献给范文杰一些粮食,从而换取他给予漕运上的便利。

自从从崇德州回来之后,他看得出,蔡德福对自己是真心地感恩戴德,内心对自己有愧疚,用这种人无疑是比较放心的,所以他才敢提出来。 za0e//KButmX9HwlumKNzxQiDZqvsuY2tybHO/LZ+qVgMSy3LlQdSUgxJ4lVGVn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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